李娟:羊的事 | 星期天文學
2017年08月01日 20:27:07來源:鳳凰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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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的事
李娟
在塔門爾圖春牧場,一隻母羊死了。卡西告訴我,它犯了胸口疼的病。說著,還按住自己的胸口做出痛苦狀。真是奇怪,她是怎麼知道的?羊怎麼告訴她的?為什麼就不是死於肚子疼或頭疼呢?
而失去母親的小羊剛出生沒多久,又小又弱。卡西把它從羊羔群里逮出來單獨養在氈房裡。扎克拜媽媽不知從哪兒找來一隻奶嘴兒,往一隻礦泉水瓶上一套,就成了奶瓶,然後把小羊摟在懷裡給它喂牛奶。
雖然小羊被直立著攔腰摟抱的姿勢看起來非常不舒服,但牛奶畢竟是好喝的。於是它站在扎克拜媽媽膝蓋邊(只有兩個小後蹄能著地),一聲不吭,急急啜吮,足足喝了小半瓶。然後從媽媽懷裡掙扎出來,滿室奔走,東找西瞅,細聲細氣地咩叫著,想要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
我們在它脖子上拴了繩子,不許它出門,每天都會喂兩三次牛奶。哎,日子過得比我們還好,我們還只有黑茶喝沒得奶茶喝呢。
然而,悲慘的事情發生了。直到第三天,大家才發現搞錯了:死了媽媽的不是這一隻,是另一隻……這可是三隻羊的痛苦啊!一隻想媽媽想了兩天,一隻想孩子想了兩天,還有一隻餓了兩天。看卡西這傢伙辦的什麼事!
相比之下,斯馬胡力就厲害多了。要是數羊時,數字對不上,斯馬胡力在羊群中走一圈就能立刻判斷丟的是哪一隻,以及長得什麼模樣。還知道它的羊寶寶是哪一隻,有沒有跟著母親一起走丟。真厲害,我家大羊有一百多隻呢!小羊也有七八十隻。他就像認識每一個人似的認識它們每一隻。
我們伴隨了羊的成長,羊也伴隨了我們的生活。想想看,牧人們一次又一次帶領羊群遠遠繞開危險的路面,躲避寒流;喂它們吃鹽,和它們一同跋涉,尋找生長著最豐盛、最柔軟多汁的青草的山谷;為它們洗浴藥水,清除寄生蟲,檢查蹄部的創傷……同時,通過它們得到皮毛禦寒,取食它們的骨肉果腹,依靠它們積累財富,延續漸漸老去的生命--牧人和羊之間,難道只有生存的互利關係嗎?不是的,他們還是互為見證者。從最寒冷的冬天到最溫暖喜悅的春日,最艱辛的一些跋涉和最愉快的一次駐停,他們都共同緊密地經歷。談起故鄉、童年與愛情的時候,似乎只有一隻羊才能與那人分享這個話題。只有羊才能得知他的一切,只有羊才能真正地理解他。
而一隻羊在它的誕生之初,總是得到牧人們真心的、無關利益的喜愛。它們的純潔可愛也是人們生命的供養之一啊。羊羔新鮮、蓬勃的生之喜悅,總是濃黏、溫柔地安慰著所有受苦的、寂寞的心。這艱辛的生活,這沉重的命運。
因此,在宰殺它們,親手停止它們的生命時,人們才會那樣鄭重。人們總是以信仰為誓,深沉地去證明它們的純潔。直到它們的骨肉上了餐桌,也要遵循儀式,莊嚴地食用。然而,又因為這一切依從的是"命運"的事,大家又那麼坦然、平靜。
失去母親的幼小羊羔,它的命運則會稍稍孤獨一些。在冒雨遷徙的路途中,那麼冷。駝隊默默行進。它被一塊濕漉漉的舊外套包裹著綁在駱駝身上,小腦袋淋在雨里,一動不動。一到達臨時駐地,扎克拜媽媽趕緊先把它解下來,又找出奶瓶喂它。但它獃獃站在那裡,一口也不吃。我摸一摸它的身體,潮乎乎的,抖個不停。我怕它會死去……但那時,大家都在受苦。班班又冷又餓,一整天沒有進食了,毛茸茸的身子濕得透透的,看上去瘦小了一半。小牛們被系在空曠的山坡濕地中頂風過夜。滿地冰霜,我們的被褥衣物也統統打濕了。身上一直濕到了最貼身的衣物,不知如何挨過即將到來的寒冷長夜。而長夜來臨之前,天空又下起了雪……像我這樣懦弱的人,總是不停地擔憂這擔憂那的人,過得好辛苦啊。這也是我的命運。
羊的生命是低暗、沉默的,敏感又忍耐。殘疾的小黑羊和沒有耳朵的綿羊,不知它倆是否在意自己的與眾不同,不知是否因此暗生自卑和無望。然而這世上所有一出生就承受著缺憾的生命,在終日忍受疼痛之外,同樣也需要體會完整的成長過程,同樣需要領略活著的幸福。同樣地,在每一天都會心懷希望,跟著大家四處跋涉,尋找青草,急切地爭吃鹽粒……更多地,它們總是一次又一次忘記自己的病痛,忘了自己更容易死去。因此,羊的生命又是純潔、堅強的。
嗯,仔細觀察的話,羊群里奇怪的羊很多。比方說,山羊的角又直又尖,非常漂亮氣派。可卻有一隻山羊的角像某些綿羊那樣,一圈一圈盤曲著沖後腦勺下方生長。山羊怎麼會有綿羊的角呢?孤陋寡聞的我初步認定它是混血兒……
還有一隻山羊也與眾不同,兩隻角交叉成"X"形長著。難道小時候和高手頂架頂歪了?卡西說,這也是天生的。
我家還有一隻羊,一隻角朝前長,一隻角朝向後長。大約也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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