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裡的上海人

上海人約會,常說:「吃咖啡去。」

顧,上海人,雖然在新加坡買下了一座豪宅,可他還是上海人。他喜歡在自己家裡招待上海的同鄉,喜歡在自己家裡做幾個地道的上海小菜,放在派對的餐桌上。

他做得最好吃的,是油麵筋塞肉。所有的料全部從上海空運而來,包括香蔥。

那天下雨,顧留我喝咖啡。他煮日本式滴漏咖啡。

不是用咖啡機,是手工操作。

看著咖啡從濾紙里一滴一滴的落在咖啡杯里,這咖啡就變成了茶道,精緻而儀式化了。

十八世紀法國人大舉進軍咖啡館,喝出了一批文學藝術家。那天,我在顧家的客廳,學會了一首歌:《最浪漫的事》。

△薩特和波伏娃在巴黎花神咖啡館

顧代表著一個特殊的層面。

他和他的鄰居來自上海。

他們住在新加坡的高尚地段,駕著歐洲名車,雇著保鏢和女傭。

他們的生活接近英國貴族的特質:有固定的品味,固定的交遊,固定的派對,幾乎不與這個層面以外的人接觸,幾乎不踏出自己的領地——他們以他們的生活方式形成一方租界。他們戲稱:上海租界。

美國有位攝影師,Robert Kincaid,一輛雪弗萊小卡車,兩套三腳架,幾條駱駝牌香煙,便是他的全部生活了。

在一個黃昏,Robert Kincaid遇到了世界上的一座最美麗的橋:麥迪遜大橋……

陳也是攝影師,手中永遠有架照相機,當他舉起相機時,他明確地顯露出一種「持有」的快樂。

在一段日子裡,經常和他坐在烏節路上一家叫「黛莉坊」的法國餐館裡吃雞肉三明治。一些著名攝影家的名字都是從他那兒聽來的。

星期天他去一個馬來人的小島,和馬來人一齊吃辣的蝦餅,回來的時候,會給我捎上一個椰子,有時是一把彈弓,最令我開心的,是一個可以裝在手錶上的羅盤。

他是唯一不和我談綠卡和賺錢的人。

他告訴我,曾經有兩個年輕人,也坐在「黛莉坊」里,他們在談論「我們應該幹些什麼?」

店打烊了,凳子被翻上了桌面,侍者伏在櫃檯上,兩個年輕人付了賬走出門去。他們站在大街上繼續著他們的話題。他們是認真的。

又過了些日子,有一本書出現在世界各地的英文書店裡,書名是《影響歷史的一百張照片》。

「那麼,我們可以幹些什麼?」我問。

△咖啡館裡的淳子

後來,我們在法國語文學院的幫助下,舉辦了「希望工程攝影展」。

我第一次為自己籌錢舉辦的活動做了司儀。

開幕式成功極了。我們一起去吃了番薯粥。

和他在一起,喜歡同聲背誦這樣的台詞:

「1475年,世上第一家咖啡館在君士坦丁堡開設。」

這是一個意向,是我們彼此的——不過我一直懷疑,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別人沒有做過的?

陳後來去了西雅圖。每年回上海來探親,我們依舊老戲碼,在咖啡館碰面。只是,他不喜歡星巴克,說,那不是咖啡,那是咖啡水。海派清口演員周立波說,上海喝咖啡,外地人吃大蒜。

這是一種文化的區別,文化的地域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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