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慘劇:"揚州十日"

1645年(南明弘光元年,清朝順治二年),清軍攻破揚州城後,由於報復南明將領史可法對清軍的殊死抵抗,從陰曆四月二十五日,在揚州城內進行大屠殺。倖存者王秀楚所著《揚州十日記》記載屠殺共持續了十日,死者逾80萬人,故名「揚州十日」!此乃人間少有慘景,絲毫不亞於300年後的「南京大屠殺」!

1645年,清兵在多鐸的率領下,分兵亳州、徐州兩路,向南推進,勢如破竹,迅速佔領了徐州、亳州、盱眙,並乘勢下淮安,奪泗州,渡淮河。四月十九日,明將許定國引多鐸師至揚州,揚州被清國水陸各路重圍。守將史可法統率軍民,堅守弧城,同時,向弘光小皇帝求援,弘光不應,揚城告急。四月二十一日,

明總兵李棲鳳、監軍副使高岐鳳拔營出降,形勢更為危急。

史可法等堅守至四月二十五日,終因彈盡糧絕,被清兵攻破。史可法自刎不果而被俘。在多鐸百般的誘降時,史可法斬釘截鐵地說道:「城存與存,城亡與亡。我頭可斷,而態不可屈!」結果被慘遭殺害。史可法的部下率余部繼續鏖戰,重創清軍,直至流盡最後一滴血。

清軍佔領揚州後,縱兵屠掠,十日封刀,史稱「揚州十日」。這是清兵屠殺中原人民的罪惡見證,它永遠地將野蠻和罪惡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

「揚州十日」是南明弘光元年、清朝順治二年(1645年)發生在清軍攻破揚州城後對城中平民進行大屠殺的事件。有關「揚州十日」的記載主要來自《揚州十日記》,這是一本僅八千字不到的小書;但此書長期被清廷禁止無法流通,導致清末以前大部分人對此屠殺事件一無所知。直到清末有心人士將此書由日本帶回,「揚州十日」事件才廣為世人所知,陳天華在《獅子吼》寫道:「有當時一個遺民,於萬死一生之中,逃出性命,做了一本《揚州十日記》,敘述殺戮之慘。」可說是為辛亥革命的成功造就了輿論準備。

《揚州十日記》在史學界影響很大,一些書籍如:《清代通史》、《辭源》、《辭海》,《中外歷史年表》、《清史編年》等皆予引用。據《揚州十日記》所載,清軍攻破揚州城後進行了為期十天的大肆屠殺,史載:「諸婦女長索系頸,累累如貫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滿地皆嬰兒,或襯馬蹄,或藉人足,肝腦塗地,泣聲盈野。」「初四日,天始霽。道路積屍既經積雨暴漲,而青皮如蒙鼓,血肉內潰。穢臭逼人,復經日炙,其氣愈甚。前後左右,處處焚灼。室中氤氳,結成如霧,腥聞百里。」後來由城內僧人收殮的屍體就超過了80萬具。

「揚州十日」不是孤立的事件,實際上是滿清入侵江南暴行的一部分,從明末到清初中國人口從1億4000萬銳減到1600多萬,經濟被破壞,資本主義萌芽毀滅殆盡。

清軍為何要進行揚州大屠殺?原因有四:

一、清兵大舉南下,一路攻城掠地,勢如破竹,極少阻擋,只有兵臨揚州,才第一次遭到史可法領導的揚州保衛戰最堅決、最頑強、也最具殺傷力的反擊,惹惱了清兵統帥多鐸。

    

二、揚州地處南北交通樞紐位置,歷來得漕運、鹽運之利,向稱富庶地區,商業繁榮,手工作坊興起,資本主義因素已經開始萌芽,從政治經濟學角度說,一股代表著落後的生產關係的外來勢力,一旦入侵揚州這一先進地區,怎能不激起揚州人民最大限度地對史可法抗清鬥爭的支持?加之,揚州人民自李庭芝、姜才抗元以來就具有深厚的愛國主義傳統,這次清兵入侵,再一次激起他們愛國熱情的高漲。我們不妨讀讀與王秀楚同時代的詩人靳應升《讀邗江〈錢烈女傳〉,補詩以吊之》一詩:「烈火不受塵,高雲不受滓。此身能不辱,虎狼莫敢視。哀此閨中秀,珍重全一恥。憶初引決時,長跪淚如氵此。問我軍如何?鼓啞城東圮。此時知盡節,必吾相國史。弱質雖非男,未忍蹈犬豕。不死不成人,一死良不悔。從容裁大義,棄身如棄屣。老親苦無兒,寧復顧甘旨。日月照其魂,潔比邗江水。」據此詩,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史可法領導的抗清鬥爭得到揚州人民怎樣的響應與支持。弱質女子尚且貞烈如此,愛國男兒能不抗爭到底?

    

對於如此英雄的城市,對於如此富庶的地區,清兵破城後,不殺百姓不足以解恨,不搶奪財物不足以飽私囊,不奸淫擄掠、四處放火不足以發泄侵略者的獸性。所謂「勿殺無辜,勿掠財富,勿焚廬舍」的誓約,早已成為一紙空文,聊欺後世而已。

    

三、清兵攻城付出慘重代價,有掃垢山(騷狗山)的屍體叢葬為證,有三個將領、一個王子的陣亡為證。由此而引起大屠殺的報復。

    

四、為進軍江南,而大逞淫威,大肆鎮懾。清兵攻克南京後,多鐸在《諭南京等處文武官員人等》的布告中,就露骨地宣稱:「昨天兵至維揚,城內官員軍民嬰城固守,予痛惜民命,不忍加兵,先將禍福諄諄曉諭。遲延數日,官員終於抗命,然後攻城屠戮,妻子為俘。是豈予之本懷,蓋不得已而行之。嗣後大兵到處,官員軍民抗拒不降,維揚可鑒。」這等於是一份揚州大屠殺的自供狀。

    

事實上,清兵大屠殺並未遲延數日,諸多史乘說:「從破城之日起,豫王就下令屠城。」不僅是戴名世一人所記。多鐸收了徽商汪氏兄弟30萬金的巨額賄賂,卻未答應他們「勿殺無辜」的請求。顧炎武所記的多鐸在南京執法嚴,不過是對那些搶了財物不向他上交的士兵執法嚴,其時江寧縣就在多鐸的掌握之中,搶掠南明皇宮內的各物多半為貴重寶物,豈容士兵獨吞私沒?所引顧炎武的記載,並不能證明豫王在揚州嚴於執行「勿殺無辜,勿掠財富,勿焚廬舍」的法令。

    

雖說,大屠殺「凡七日乃止」,但《揚州十日記》記為「十日」,並沒有錯,封刀令並沒有及時止住屠殺。與王秀楚同時代的詩人吳嘉紀《挽饒母》詩也說:「憶惜荒城破,白刃散如雨。殺人十晝夜,屍積不可數。」另一個與王秀楚同時代的詩人顧炎武也有詩說:「愁看京口三軍潰,痛說揚州十日圍。」(《酬朱監紀四輔》)這裡用「圍」,不用「殺」,是因詩的押韻緣故。 

關於揚州大屠殺慘絕人寰的歷史真相,除了王秀楚的《揚州十日記》有親歷、親睹的逐日實錄,以及各種稗官野史的雜錄,當日史可法部下、幕僚的回憶錄,有大量的詩篇,以如泣如訴的悲憤文字作詩史;有至今保存完好的寫真圖畫,以直觀的視覺形象作畫史;有同時代揚州人的話本,在歌頌史可法民族氣節的同時作揚民遭遇的痛史。

    

關於大屠殺的詩篇,由《揚州歷代詩詞》所收,不下50首。如「兵戈南下日為昏,匪石寒松聚一門。痛殺懷中三歲子,也隨阿母作忠魂。」(清黃宗羲《卓烈婦》);「深閨日日綉鳳凰,忽被干戈出畫堂。弱質難禁罹虎口,只余夢魂繞家鄉。」(張氏《絕命詩五首》之一);「明日還家撥餘燼,十三人骨相依引。樓前一足乃焚餘,菊花(婢女名)左股看奚忍!」(清蔣士銓(焚樓行》)等等,均令人不忍卒讀。

《揚州十日記》雖是一本不足8千字的小書,卻既有不可磨滅的重要史學價值,又有震撼人心的非凡文學價值。

    

《揚州十日記》之所以具有重要的史學價值,就在於它是信史。「其間皆身所親歷,目所親睹」,而「遠處風聞者不載也」。對於史學研究來說,這是寶貴的第一手資料。難能可貴的是,該書立場比較客觀,不帶偏見,無所袒護,也無所隱諱,即如司馬遷寫《史記》的筆法,「筆則筆,削則削」。書中既揭露清軍奸淫擄掠、刀砍火燒的種種暴行,也揭露明軍的軍紀渙散與高傑余部的強盜行徑,還揭露地方上亡命之徒趁火打劫的鋌而走險。書中既對無辜平民所受空前浩劫表示深切同情,「耳所難聞,目不忍睹」;也對極少數失節婦女的「曲盡媚態」,表示卑視與憤慨,「恨不能奪卒之刀,斷此淫孽」;還對「有捐金萬兩而卒受斃者」表示惋惜,並慨嘆:是「揚人自導之也!」此「自導」為「自食其果」之「導」;而對自身納金乞命、苟且偷生的狼狽行狀,也絲毫不加掩飾,並未把自己打扮成抗清志士。

書中既為史可法的臨難不苟免、在全城宣示「一人當之,不累百姓」的「牌諭」而「感泣」,也為鄰居洪嫗的「卒不供出一人」而「甚德之」;其間還有兄弟、夫婦之間生死與共、患難相依的手足之情與伉儷之情。可以說,全書愛恨情仇交加,美醜善惡交織。凡所揭露,分清主次,一以道義為準;凡所褒貶,明辨是非,一以大節為重。作為第一手資料,這就提供了歷史的全息,而提高了信史的可信度。

      

《揚州十日記》之所以有非凡的文學價值,也在於它是信史。文學生命在於真實,唯真切才感人。1840年,林語堂先生主持的上海西風社出版了揚州人毛如升先生英譯的《揚州十日記》。美國學者貝德博士在該英譯本《序言》中,對本書的文學價值,給予高度評價:

    

且就文學之觀點言之,《揚州十日記》亦為非凡之文獻。其敘事生動逼真,而以其逼真之故,讀來令人驚心動魄。其故事之倏忽、鮮明與真切,前後踵接,不啻一幕近代影劇,讀者感其事,激於情,莫不驚心咋舌焉。而此種緊張情緒,逐步開展,洵可與一部好劇本相媲美……此書之真切純正,讀者無不為之感動。而其文風之質樸無華,足證原書之絕非虛構。(轉引自曾學文著《揚州名書》)   

      

貝德博士說得好,「明代之覆亡與滿 人之侵入,歷史學家每多浮泛之論,而《揚州十日記》一書,由徵實多矣。此書就人類生命與價值立論,描寫當時實況,故其後革命發軔時,所以採取激烈手段以滿清統治者,蓋此書之力也。」

    

辛亥革命前夕,留日愛國學生才鑽進東京和大阪的圖書館裡,把列為《四庫》禁毀書、在國內湮沒無聞達250年之久卻因流入日本而倖存的《揚州十日記》、《嘉定屠城紀略》等書,「印了輸入中國,希望使忘卻的舊恨復活,助革命成功。」(魯迅《雜記》)所以1897年,譚嗣同、唐才常在長沙「竊印《明夷待訪錄》、《揚州十日記》等書,加以按語,秘密分布,傳播革命思想,信奉者日眾。」(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所以1903年,鄒容在上海刊行《革命軍》,更以《揚州十日記》、《嘉定屠城紀略》大造革命輿論。總之,在辛亥革命時期,《揚州十日記》發揮了革命助產士的獨特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1903年(一說1904年),陳天華在東京發表《警世鐘》,為反對沙俄帝國主義對東三省的侵略,為反對帝國主義列強對中國的瓜分,又以《揚州十日記》為反帝愛國的警世教材,大聲疾呼:「中國若是被洋人瓜分了,我漢人一定不得了。」「須知這瓜分之禍,不但是亡國罷了,一定還要滅種。」《警世鐘》中對世人提出「十條奉勸」,第五條是:「勸富的舍錢。」說:「你看自古換朝的時候,受盡苦楚的不是那富戶嗎?《揚州十日記》上所載,滿兵將到揚州,那些富戶一文錢不肯出;及城破了,拿出錢買命,一隊去了,一隊又來,有出過萬金終不免於死的。」讀來,令人大為警醒。

    

此後,在抗日戰爭中,《揚州十日記》一版又一版發行,一地又一地翻印,確實起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動員民眾作用。抗日名將戴安瀾將軍1942年4月在緬甸協同英軍對日作戰時,身負重傷,5月不治殉國,檢點將軍遺物,其中就有染上將軍血跡的《揚州十日記》。視此,能不令人肅然起敬?

    

這裡,我們不禁想起清代康熙年間詩人錢澄之的《揚州》詩:「水落邗溝夜泊船,一般風物客凄然。關門仍舊千檣塞,市井重新百貨填。商賈不離爭利地,兒童誰識破城年?當時百萬人同盡,博得孤忠史相傳。」此詩的寫作時間,距離1645年的「揚州十日」,才27年,竟已經是「兒童誰識破城年」了。對青少年一代的教育,務須以「居安思危」警策。因此,《揚州十日記》仍不失為具有永久生命力的愛國主義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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