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財力、權力與聲音

為什麼低沉渾厚的男聲、明亮清麗的女聲更吸引人？一個人的聲音會與其魅力，甚至財富和權力有關係嗎？

文/吳寶沛

細心的讀者也許會留意到：涉及汽車、名酒、豪宅等高端消費品的廣告，因需要強化其專業性和權威性，多會採用嗓音低沉渾厚的男聲；而化妝品和時尚消費品之類的廣告，則多用聲音清澈明麗的女聲。無論是電台電視的廣告，幾乎很少出現聲音尖細的男聲，更無聲音低沉的女聲。

不同的音色聽來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而且對聲音的相同偏好是跨文化和跨地域的，背後是什麼原因？進化心理學的研究者認為，這是人類祖先進化過程中留給我們的禮物。

曾在英國諾丁漢大學任教的薩拉·柯林斯(Sarah Collins)是「人類好聲音」的早期研究者，可是這個「早期」也都不早了。她在該領域發表了兩篇重要的論文，一篇是在2000年，另一篇是在2003年。此前，進化心理學家通常都在研究人類審美的視覺線索，比如什麼樣的面孔和身材更吸引人，沒多少人關心什麼聲音好聽。考慮到人類從視覺中獲得了大多數信息，這種選擇似乎情有可原。不過，除了人類的好面孔和好身材，聲音通常能夠告訴我們很多有用的信息。

通常來說，男人的聲音低沉渾厚，女人的聲音高亢尖細，孩子的聲音清脆響亮。只聽聲音，許多人都能準確地判斷說話者的性別，甚至是年齡。當然，除此之外，聲音也許還能暴露許多其他有用的信息。對於聲音的重要，柯林斯心知肚明。她對一個問題很感興趣：什麼樣的聲音是才是好聲音？於是她分別找了一批男人和女人，讓他們大聲朗讀多個英文單詞，有時是四個，有時是五個。朗讀時會錄音，錄音完成之後，柯林斯招募一批學生專門評價這些聲音好聽不好聽。男人評價女人，女人評價男人。結果很快出來了，女人認為音調低的男聲好聽，男人覺得音調高的女聲好聽。

柯林斯的發現引起另一個研究者的注意，他就是加拿大麥馬斯特大學的戴維·芬伯格(David Feinberg)。芬伯格執掌該校的聲音研究實驗室，有一批人專門做聲音知覺和面孔知覺的研究。他認為，柯林斯的發現很重要，不過她使用的聲音樣本較少，每個樣本都只有三四十人，也沒有考察聲音特徵跟吸引力之間的因果關係。

他跟同事招募了一百多名女生錄音試驗，同樣發現女性的音調越高，越被男性認為有吸引力。這是對柯林斯發現的再次確認。在隨後的研究中，芬伯格等人從這些女性錄音中選出音調高低不同的三組，用軟體對聲音樣本進行修改，或升高音調，或降低音調，或保持不變。他們又找了342名年齡跨度較大的被試(17歲到64歲)，有男有女，要求他們評價這些聲音的吸引力。

結果發現，不管原來的音調是高還是低，升高音調都會增加女性聲音的吸引力，降低音調則起到相反的結果。這一效應在男性身上更明顯。其他研究者也發現，提高音調會降低男性聲音的吸引力，降低則會增加吸引力，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受這種音調改變的影響。這樣看來，人類好聲音就是高音調的女聲和低音調的男聲。

答案有了，故事完了？沒有。好聲音背後有什麼隱藏的秘密呢？芬伯格認為，女人的好聲音是她們生育力的線索，而男人的好聲音是他們好基因的標誌。

女人的好聲音跟生育力有關，這可不是什麼無稽之談。

在一個月經周期內，女性在排卵期音調最高，此時她懷孕的可能性最大。而在月經期，女性的音調最低，此時她最不可能懷孕。在一生中，女性的生育力跟年齡關係密切：對成年女性來說，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生育力不斷下降，過了更年期生育力驟降為零。在更年期之前，女性的音調同樣隨著年齡的增加不斷降低，這跟生育力的變化非常一致。

而且，柯林斯發現男性通常認為音調越高的女性越年輕。與更年期女性相比，他們也的確更喜歡年輕女孩和成熟女性的聲音。女性生育力的一個線索是腰臀比，富有生育力的女性腰臀比通常介於0.67到0.80之間。來自奧爾布賴特學院的蘇姍·休斯(Susan Hughes)發現，女性的聲音吸引力跟她們的腰臀比負相關：聲音越吸引人，腰臀比越低，這也暗示女性的生育力越高。

腰臀比的標準

某些身體信號意味著個體擁有較高的健康度和生命力，而這些信號通常能傳遞給自己的後代，因而被視為可遺傳的健康優勢。這些信號就被稱為好基因的線索。進化心理學家認為，男人至少有兩個好基因線索。第一是身體對稱性，第二是睾丸酮水平。

在個體發展的漫長過程中，任何外界壓力或內部壓力都可能帶來身體的不對稱，因而身體對稱性可視為發展穩定度的一個標誌，意味著個體能扛得住種種壓力。睾丸酮較高會給免疫系統帶來損害，因而能維持較高睾丸酮水平的男性恰恰是在打廣告，告訴人們我可以扛得住這種損害，我的身體真是棒極了。

研究發現，睾丸酮水平高的男性較少生病，醫療記錄也表明他們具有較高的健康指數，他們對乙型肝炎疫苗能產生更強的抗體反應。音調低的男性更有吸引力，而聲音越有吸引力的男性身體越對稱，這間接意味著音調低的男性身體更對稱。

青春期時，男性體內的睾丸酮迅速增加，這導致了男性變聲現象：脆生生的男孩子變成了嗓音低沉的男子漢。睾丸酮在隨後的歲月里繼續發揮自己的作用，被用來維繫男性化的低沉嗓音：睾丸酮水平較高的男性音調也較低。這些事實說明男人的好聲音意味著他們擁有好基因。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芬伯格忽略了另外一種可能：男人的好聲音通常也意味著他們擁有資源優勢。我們知道，男人獲取資源的能力以及積累的社會資源都跟年齡有關，年長的男性在這方面佔有優勢。而在50歲之前，男性的音調隨著他們年齡的增長不斷下降。這也就意味著，至少在50歲之前，音調較低的男性通常更年長，因而也擁有更多資源。

這樣看來，對女人來說，擁有好聲音的男人是一個潛在的好伴侶。男人的好聲音意味著他們的資源優勢，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們擁有支配性和領導力。在動物界，大塊頭的動物嗓音更低沉。在人類中，大塊頭的男人音調更低，被認為更有支配性。他們能為女人提供更好的身體保護。他們擁有更高的肩臀比，身體更強壯，身材更高大，像是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勇士。女人很容易被這樣的英武之氣俘獲芳心。

2013年，來自杜克大學的威廉·梅耶(William Mayew)跟同事發表了一項有趣的研究，他們發現男人的音調跟他們的商業成就關係密切：男性CEO的音調越低，他們越可能執掌大公司，也就越可能擁有更高的年薪。在控制了從業經驗、學歷水平以及嗓音的音色特徵之外，梅耶等人發現：對於中型公司的CEO來說，他們的嗓音每降低22.1赫茲，公司的營收就增加4.4億美元，相應的他們的年薪就會增加18.7萬美元。這一發現為我們的資源假設提供了最直接的證據：好聲音的男人掙錢多。

細心的讀者可能會問：聲音的頻率不是可以改變的嗎？的確，哪怕是同一個人，他在一句話中的音調都會有所不同。其實，我們在本文中談及的音調，更精確地說法是基頻(fundamental frequency)，這是決定音調的一個聲音參數：基頻低，音調就低；基頻高，音調就高。基頻是聲音片段中所出現的最低頻率，因而可以用來作為音調的指標。基頻是物理特徵，而音調是相對應的心理特徵。

那麼，人類能否通過改變說話的音調而製造出好聲音呢？恐怕這要看你是男是女了。蘇姍·休斯等人發現，當要求男人和女人偽裝出更有吸引力的聲音時，只有女人能做到，而男人似乎缺乏這種能力——他們偽裝後的聲音甚至被認為更難聽。休斯推測，這可能是自然選擇的一種安排：在找對象時，男人比女人更在乎對方的年輕貌美，因而女性進化出了相應的嗓音操縱能力——那些能偽裝出好聲音的女人無疑能在擇偶競爭中佔盡先機。單純從聲音上判斷，她們聽起來會比其他女人更年輕，而這正是男人需要的。而對男人來說，女人在找對象時並不那麼在乎他們的長相，也許通過聲音偽裝帶給他們的好處不夠多，因而他們並沒有像女人一樣進化出同樣的能力來。

但是，對專門從事聲樂或錄音工程專業的人來說，蘇姍·休斯等人的結論過於絕對，因為人聲的頻率是基頻和泛音一起的複合物，固然基頻不可改變，但通過專業的發聲方法訓練，是可以大幅改善音色的。譬如打開共鳴腔,用氣足就能發出更多的泛音，通過技巧性的改善，可以使人的聲音變得更有吸引力。

撒切爾夫人在當首相前，為了使形象和氣場符合其身份，曾私下接受專家的系統訓練，除了訓練讓形體語言變得權威有力外，還特意訓練呼吸和發聲方法，使其聲音顯得權威而不容置疑。今天，對需要靠演講來獲取政治地位的西方政客來說，形體語言和發聲訓練幾乎就是一門必備課。

電影《鐵娘子》中撒切爾夫人訓練改變聲音的劇照

當然，最直接有效的辦法是經過錄音棚的專業處理。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由於毛本人的音色高亢尖利，而當時錄音設備不佳放大了這一瑕疵，為彌補這一缺憾，2009年國慶時遊行回放毛的這段錄音時，他的聲音已經變得極為雄渾有力，聽上去很像大國領袖了。

1949年原聲版

2009年修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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