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養生，運氣有道

李(易)玲 鞏思齊

筆者出身中醫世家，對中醫情愫有加，堅持「讀經典，跟明師，做臨床」，孜孜不倦探尋養生之道。在校習醫期間，承蒙恩師哈公諱樂之先生垂憐，忝列門牆，有幸步入太極訓練之門。哈樂之先生系洪派陳氏太極傳人之一，畢生致力於中國傳統武術、書法、中醫文化的研究和傳播，並與釋、道門中人交善，造詣深厚，文武雙全，德藝雙馨。經哈師言傳身教、悉心指導，筆者曾獲山東省大學生武術比賽太極拳競賽冠軍。冠軍易得，功夫難求！哈師的太極拳、劍、刀、槍、鞭桿實戰功夫令筆者望塵莫及！每每跟師都能感受到太極拳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意貫全身、鬆弛有度的奧妙。然，天有不測風雲，哈師駕鶴歸真，徒留弟子傷悲，對傳統陳氏太極拳老架學習幾近中斷。

後，筆者屢至公園、校園參加太極拳團隊鍛煉，徜徉在古典樂中放鬆身心，亦得多位老師高見指點。此間，巧遇哈師同修摯友王成先生的高徒朱成廣師兄，經他引薦攜弟子思齊等隨王成先生學習，得續太極師緣。王成先生研習太極拳40餘年，格物致知，獨具匠心，運用哲學、生物學、力學等現代科學，融張公諱晨光先生和洪公諱均生先生二家之長，自創一套新式太極拳法。除全面繼承陳氏太極拳套路、器械、推手等技法之外，還將太極拳松、沉、圓、活，彈、抖、驚、炸的技擊特點運用自如，更將世人知之甚少的「接手法」和「放長擊遠」等技法發揮到極致。筆者通過對王師「陳氏二十七式太極拳」的研習，再一次領略到太極拳「和順通達、舒展大方、剛柔相濟、行雲流水……」達乎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層底蘊和健身養生的精神享受。

正是基於多年太極拳開闔研練和中醫臨床救扶病痛的領悟，在有幸聆聽到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龍砂醫學流派代表性傳承人顧植山教授的「開闔樞」理論體系時，筆者欣然認同並如獲至寶，機緣所賜，壬辰年春拜入顧植山教授門下，追本溯源，學習五運六氣理論，從源頭理解陰陽的本義、五行的生克等傳統中醫文化體系。在學習太極拳的套路技法、養生理念和傳統中醫法天尊道的理論體系中，筆者找到了較好的契合點，對太極養生理念亦有了新的認知。茲將幾點感悟總結如下，敬請斧正：

一、拳/醫同源，互法陰陽:

相傳古有三易：連山、歸藏、周易。顧植山教授認為，「易」為易學，《易》為《易經》，故易學的範圍遠不止今本《周易》，「連山、歸藏、周易」而非三部書，更傾向於三大易學流派的解釋。因為「連山易」時代是否有書籍這種載體形式尚存疑問，更重要的一條理由是，《漢書·藝文志》除列於儒家「六藝略」中的《易經》（即今本《周易》）外，另有「周易」書數種，如《周易》三十八卷、《周易明堂》二十六卷、《周易隨曲射匿》五十卷等入「術數略」中。可見作為三易之一的「周易」是一個易學流派，而不是僅指《周易》一部書。後世流傳的《周易》只是「周易」流派中的一個分支——「儒家易」的代表著作。

古人由察日影和晝夜的短長而產生太極陰陽的概念：冬至陰極而一陽生，夏至陽極而一陰生；冬至到夏至的上半年為陽，夏至到冬至的下半年為陰。這一概念的形象表達就是太極圖，它表示自然界的陰陽氣是具有盛衰變化的節律運動，陰陽代表了氣化運動的兩種象態：由衰到盛——陽象，由盛到衰——陰象，即「太極生兩儀」。太極圖用數字來表達就形成了「河圖」、「洛書」。太極、河圖、洛書是古人對自然認知的科學模型，是中華民族的原創思維，是中華文明中傳統中醫藥理論和其他各學術流派共同的「魂」。《黃帝內經》的文化基礎是黃帝時期發展成熟的陰陽五行思想，其養生之道的「大道之源」是上古太極陰陽之理的「易象」。因此，中醫界講陰陽、五行多以太極圖為標誌。

對於醫易關係，前人有「醫易同源」說，又有「醫源於易」說。有人認為兩說矛盾，不能並存，其實這是兩個不同角度的命題，並無抵牾。「醫易同源」的「易」是《周易》，「醫源於易」的「易」則是指上古易理，也即「醫易同源」的「源」。而「同源」之「源」，是陰陽太極變化之理。

拳法者，古兵家之支流，《漢書.藝文志》所謂技巧者也，如古兵家所言，蓋技也，近乎道矣。道無術不行，術無道不遠。《陳氏太極拳圖說》自序「始祖諱卜耕讀之餘，而以陰陽開闔、運轉周身者，…理根太極，故名曰太極拳。」可知「太極拳」的創立源於太極陰陽開闔之理，是一套蘊含陰陽轉化、結合人體結構、符合大自然運轉規律的拳術，是拳術招式對「太極」陰陽之理的承載。太極拳以拳法之理，通達太極之道是古代聖賢對太極最深刻的領悟。

因此，從廣義上說，拳醫同源，此處之「源」即為陰陽太極變化之理。

二、開闔轉關，樞機為要

自然界的陰陽之氣不是靜態的比對，而是具有盛衰變化周期的節律運動。正如《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所說:「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人作為自然界的生物，當然也要遵循生長壯老已的太極陰陽法則。

古人將自然界陰陽氣的盛衰變化理解為一種周期性的「離合」運動。《黃帝內經〈素問·陰陽離合論〉》：「聖人南面而立，前曰廣明，後曰太沖；太沖之地，名曰少陰；少陰之上，名曰太陽…廣明之下，名曰太陰；太陰之前，名曰陽明…厥陰之表，名曰少陽。」氣化陰陽的離合過程形成開、闔、樞三種狀態，由開、闔、樞三種動態的「氣」升降出入往來變化而生萬物。陰陽各有開闔樞，就產生了三陰三陽六氣——自然界陰陽離合的六種狀態。

三陽之開、闔、樞，太陽為開，少陽為樞，陽明為闔。如上圖所示，太陽在東北方，冬至過後，正是陽氣漸開之時，故為陽之「開」；陽明在西北方，陽氣漸收，藏合於陰，故為陽之「闔」；少陽在東南方，夏至太陽回歸，陰陽轉樞於此，故為陽之「樞」。三陰之開、闔、樞同理：太陰在西南，夏至以後，陰氣漸長，故為陰之「開」；厥陰居東向南，陰氣漸消，併合於陽，故為陰之「闔」；少陰在正北方，冬至陰極而一陽生，故為陰之「樞」。人體順應自然陰陽消長變化而對應出現的，則是氣血盈虧的規律性變化。「三陰三陽」蘊涵太極河洛要旨，是六經氣化之源，《黃帝內經》中許多思想從中一理貫穿，對於指導臨床救治、啟迪養生思路寓意深遠。

《陳鑫太極拳論》曰「開合，虛實，即為拳經」。太極拳每式都在「由內及外、以外引內，開中有合、合中寓開，虛實兼到、忽現忽藏」中交替變換，太極推手往往陰變陽、陽變陰、似陰非陰、似陽非陽。太極拳名家更是通過「開中再開，合中再合」的高級技巧達到「人不知我，我獨知人」的境界。正是這種造詣深厚的拳功在神和形安、固本培元、祛除病邪、身強體健等方面發揮了的特殊的功效。正如《素問·六微旨大論》「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故非出入，則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無器不有。故器者生化之宇，器散則分之，生化息矣。故無不出入，無不升降，化有大小，期有遠近，四者之有，而貴常守，反常則災害至矣。」即強調了生命節律升降出入的運動在生長化收藏過程中的重要性。上述兩者在開闔樞機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王宗岳《太極拳論》中：「太極者，無極而生，陰陽之母也…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隨…陰陽相濟，方為懂勁…本是捨己從人，多誤為捨近求遠……」明確闡述了練習太極拳的真諦。筆者理解通過太極拳開闔訓練，達到轉關自如、聽勁懂勁、乘人之勢、借人之力的特殊技擊方法，樞機轉換是技巧關鍵。憶跟師時，哈師為大家演示太極拳發力，令弟子們著力推打，弟子們用力越大，被哈師發出就越遠，常常趔趄摔倒，而哈師卻紋絲不動，笑著解釋「就這一點」。「這一點」即轉關樞機之要，「苦練三年不如明師一點」。初隨王師學習推手時，筆者亦是毫無招架之力地被王師甩出，在王師的點撥下，明知了太極推手「懷抱陰陽，迎來送往」的要旨。時下，筆者與諸位師兄跟隨王師學習在不同空間、方向練習開闔樞機轉換，是學習聽勁懂勁的良好開端。

三、太極養生，運氣之道

太極拳創立的初心緣於「教子孫以消化飲食之法」，可知其是為養生而設。《王成太極論》「養生不是練生，一切順其自然，以養為主，養生得長壽。」對這一拳術宗理的繼承和發揚可見一斑。《黃帝內經》中：「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具，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講的則是在「天人相應，與天地同氣」的框架下，預防疾病、保持健康、正威則邪不侵、體壯則疾病不生的道理。太極拳運動恰是這些道理的切實體現。王師教授的「轉手、晃樁、轉身化力、踢腿、一字樁」五種看似平淡無奇的基本功，對拳術實踐中手、腿、身、步等必修的技法進行了全面的訓練，帶動習拳者在神意和心境上漸入層層妙無窮的太極佳境。筆者將王成太極基本功在臨床範圍內推廣，通過調查和反饋，練習太極拳卻可健身、療疾和延緩衰老，對肩周、腰脊、關節淤血等疾病均有防治作用，尤其是「迎來送往」的推手動作在緩解肩周炎疾病方面效果顯著。因此，太極養生之理實則遵循自然運氣之道。

五運六氣（簡稱運氣）理論是中醫學中綜合天文、曆法、物候、氣象等多學科知識，全面運用陰陽五行和開闔樞理論的高層次的學說。《玄珠密語·序》中道：「此者是人能順天之五行六氣者，可盡天年一百二十歲矣。」指出養生首要是遵循五運六氣的規律。《黃帝內經》運氣七篇大論中，在預測病害因素指導下的養生理論，遠比象陰陽、法四時、應五臟、避八風等論述更為深刻系統。《素問·五常政大論》曰：「化不可代，時不可違。夫經絡以通，血氣以從，復其不足，與眾齊同，養之和之，靜以待時，謹守其氣，無使傾移，其形乃彰，生氣以長，命曰聖王。故大要曰：無代化，無違時，必養必和，待其來複。此之謂也。」即謂造化之氣不可以人力代之，強調天地有道和陰陽五行有序，生長化收藏，各應四時之化，不能違背萬物自然生化的規律。此語可謂五運六氣養生理論之總要。正如王冰曰「由是觀之，則物質生長收藏化，必待其時也」。

近年來，以顧師為代表的龍砂醫學流派承擔了國家「十一五」和「十二五」科技重大專項課題，課題對大量氣象數據的分析結果顯示，自然界的五運六氣周期是客觀存在的，正確運用運氣理論可以為疫病的預測、防治和養生提供重要參考。這是中華民族的偉大發現。2017年初，顧師根據運氣預測「丁酉歲，陽明燥金司天，少陰君火在泉，中見少角木運。『陽專其令，炎暑盛行，風燥橫運，多陽少陰。』總的天氣以燥熱為主，『寒毒不生』。但『有勝必有復』，也可能出現『燥極而澤』，發生一些局域性洪災……」目前時序已進入四之氣（7月22日大暑～9月23日秋分），上半年的燥熱之氣、夏季高達四十多度的酷暑，以及多地暴雨洪水等自然現象已經給出了最好的印證和詮釋。今年臨床中發現諸多脅痛、目赤、口乾、咽癢、乾咳、舌顫等現象，提示肝虛肺燥等病機與今年木運不及、陽明燥金司天之氣運相符合。

因此在今年的運氣條件和自然環境下，要特別注意金燥木虛這一特點，養生總原則以養肝、潤燥、清心、健脾為主。這與太極拳練習以達強心、養肝、護脾的根本訴求是一致的。《素問·六元正紀大論》雲「四之氣，寒雨降，病暴仆、振栗譫妄，少氣嗌干，引飲，及為心痛，癰腫瘡瘍，瘧寒之疾，骨痿血便。」時下，客氣為太陽寒水，暴熱後，客氣對於火氣的抑制更加嚴重，人則陽氣鬱於內而發病，極易發生「暴仆」如暈厥、腦血管爆裂，和手/頭震顫、皮膚生瘡痘、大便帶血等疾病，養生亦要根據時運、氣運變化順應自然規律。

上述可鑒，太極拳根於太極開闔樞機之理，融於自然運氣之道，是在其他武術基礎上，集中國古老的導引吐納術、技擊之術、肢體美藝之術、樂理和諧之術於一體的中華民族獨創的養生體系及方法，是中華武術登峰造極的實踐與示範。它以意念引導動作，舒展大方、剛柔相濟，處處顯示出太極拳練習以陰陽協調為要的綱領，又契合了「天人合一」的自然規律。然，歲歲各千秋，年年運氣不盡同。因此，深諳太極養生之理，了解運氣調和之道，達中華傳統文化的自然之「道」與中華拳「術」的有機結合，是當下健康養生的有效途徑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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