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解讀中國古代釋夢術(16)

06-02

道教：天神感應與三屍作怪

全面解讀中國古代釋夢術

　　與佛教相比，道教的夢論更顯得迷信落後。道教認為夢有種，一種是天神感應而夢，一種是三屍作怪而夢。天神感應的夢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三屍則人人身上都有。《太上三屍中經》說：

　　人之腹中，各有三屍九蟲，為人大害。常以庚申之日上告天帝，以記人之造罪，分毫錄奏，欲絕人生，借減人祿命，令人速死。死後魂升於天，魄入於地，唯三屍遊走，名之曰鬼。……上屍名彭倨，在人頭中，伐人上分，令人眼暗、發落、口臭、面皺、齒落；中屍名彭質，在人腹中，伐人五藏，少氣多忘，令人好作惡事，啖食物命，或作夢寐倒亂；下屍名彭矯，在人足中，令人下關搔擾，五情勇動，淫邪不能自禁。

　　照此所說，令人夢寐倒亂的主要是中屍，但是也不盡然。《雲笈七籤》卷八十三說：

　　若忽夢起屋舍籬障者，是腹中屍蟲共相依止。若夢與女子交通者，其屍蟲會也。若服丹砂有動者，當夢大火燒其屋宇，諸服藥有應者，當夢父母喪亡、妻子被殺，或是姊妹兄弟之屬，或女人，或冢墓破壞，失去棺槨，及被五刑死者，此是屍蟲皆將消滅候。

　　原來道士服丹砂、服方葯，目的就是殺三屍。三屍即將消滅時，夢象似乎都不佳。道教的這種說法，與《夢書》里的反夢恐怕也有一定的關係。除了服食丹藥，道士還用「守庚申」的辦法斬三屍。所謂「守庚申」，就是碰到庚申這個日子，道士徹底不眠。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下說，道家相傳三屍能記人過失，每到庚申日，乘人睡去，便讒之於上帝。因而學道者到庚申日動輒不眠，以使三屍不能上天說壞話。唐末道士程紫霄在終南山太極觀見人守庚申，就笑道：「三屍哪有這等事，這無非是先師藉此戒懼為惡者罷了。」便作一首詩道：「不守庚申亦不穎，此心常與道相依；玉皇已自知行止，任爾三彭說是非。」把守庚申的這一重要意思給否定了。《去笈七簽》卷八十二引「神仙守庚申法」則如是說：

　　常以瘐申日徹夕不眠，下屍交對，斬死不還。復庚申日徹夕不眠，中屍交對，斬死不還。復庚申日徹夕不眠，上屍交對，斬死不還。三屍皆盡，司命削去死籍，著長生錄，上與天人游。

　　這乾脆說，只要堅持守庚申，三屍斬盡，那就長生不死，得道成仙了。道教信奉《莊子》的話：「至人無夢。」三屍斬盡，一切亂夢都沒有了，不就成了至人、真人了嗎？

　　至於所謂天神感應的夢，和道教發展史關係極為密切。道教尊奉老子為教主。老子曾先後出現在三個皇帝的夢中。第一個是漢桓帝，當時道教尚在醞釀階段，張道陵已在西蜀創立道派，他為《老子》作《想爾注》，說：「一，散形為氣，聚形為太上老君。常治崑崙。」已經把老子神化。據皇甫謐《高士傳》說：「桓帝好老子之書，夜夢見老子，乃詔陳相為老子立祠。」《後漢書·祭祀志》則說：「桓帝即位十八年，好神仙事。延熹八年，初使中常侍之陳國若縣祠老子。九年，親祠老子於濯龍（宮）。」可見桓帝祠老子，實在並非如皇甫謐所說是因為好《老子》之書，而是因為他好神仙之事，他是把老子當作天神來崇拜的，所以不僅在老子的家鄉所在地陳國苦縣（今河南鹿邑東）立了老子廟，還在宮中用郊天之樂祀老子，用的是祭天帝的最高規格。所以漢桓帝夢見老子，客觀上對道教的形成起了推動的作用。

　　第二個夢見老子的皇帝是唐玄宗。這時候的老子，已經是「太上玄元皇帝」了。老子姓李，李唐皇室就把他拉為本家，唐高宗乾封元年就給他上尊號了。武則天稱帝時，一來皇帝易了姓，二來她信佛，對道教興趣差點兒，一度改稱為「太上老君」。中宗復國後，重新又以老君為玄元皇帝。《資治通鑒·唐紀》說：「開元二十九年，上夢玄元皇帝告云：『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餘里，汝遣人求之，吾當與汝興慶宮相見。』」玄宗醒來以後，當即派了使者到長安西南方向百餘里一帶去求訪。皇帝要的東西，哪有要不到的？結果在今陝西周至縣的樓觀山中，果然找到一處據說是尹喜的舊宅，尹喜就是老子騎青牛出函谷關時求老子寫下《道德經》五千言的那位關尹，從那兒找到了老子的畫像。當年閏四月，玄宗就將寶像迎來，置於興慶宮中。又派畫工描下玄元皇帝真容，分置諸州道觀。唐玄宗的夢見老子，使已經幾乎成為國教的道教，又添了一件盛事。

　　第三個夢見老子的皇帝是宋徽宗，他對道教非常著迷，在歷史上是有名的。他白天也能產生天神降臨的幻覺，夜晚做夢就更不用說了。《續資治通鑒·宋紀》說：「帝常夢被召，如在藩邸時，見老子坐殿上，儀衛如王者，諭帝曰：『汝以宿命，當與吾教』。帝受命而出，夢覺記其事。」他身旁有個道士，名叫王老志，封為洞微先生，是個能吹善拍的傢伙。事後他投徽宗之好，兼又自抬身價，對徽宗說：「陛下上次做夢還記得嗎？當時我也在一邊呀。」於是宋徽宗自稱是昊天上帝的長子神霄帝君下凡，要道教尊稱他為「教主道君皇帝」。他因為夢見了老子，就一身而兼皇帝和道教教主之二任了。

　　徽宗的高伯祖宋真宗，也是一個道教迷兼夢迷。他硬是假借夢中與天神相通，授意近臣製造了兩起天降祥符的活劇；又仿效唐朝封老子為玄元皇帝，借夢境虛構了一個趙姓的始祖趙元朗，奉為道教尊神，封為「聖祖上靈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他對輔臣們胡謅說趙元朗在夢中向他自我介紹，乃是人皇九人中的一人，後來轉世，就是軒轅皇帝，後唐時玉帝命他再次下凡，就是他的伯父趙匡胤，輔臣們聽了，哪敢說他夢話連篇，個個再拜祝賀，並把這些夢囈布告天下。（參看《宋史·禮志七》）

　　道教中位尊權大的天神，莫過於玉皇大帝了。《異聖傳》說：「東王公亦號玉皇君。」玉皇大帝有可能是從古代神話中的東王公演化來的，但《聖紀》卻給玉皇大帝的誕生編了個夢的故事。說往昔上世有個光嚴妙樂國，國王叫凈德時，王后叫寶月光。國王年老無子，便下詔諸道眾，在宮中懸幡蓋，廣陳供養，遍禱真聖，半載不減初心。忽一夜，寶月光皇后夢見太上道君安坐龍輿，抱一嬰兒，遍身毛孔放百億光，浮空而來。皇后心中歡喜，恭敬接禮，長跪道前，願乞賜子。太上道君就把嬰兒給了她，寶月光皇后夢醒就懷上了身孕。丙午歲正月九日午時生下一個色相妙好的兒子。長大後舍國修道，歷三千二百劫。始證金仙，成了玉皇大帝。這個故事原文敘述的語言佛教色彩很濃，只有夢中太上道君送子，才明確玉皇大帝是道教的產物。

　　道教早期有幾個重要人物，誕生的傳說也與夢有關。葛洪的從祖父葛玄，是三國時吳國的道士，據說他得道成仙而去，道教尊之為葛仙公，又稱之為太極仙翁。《仙公起居注》說：「葛尚書年八十，始有仙公一子。時有天竺僧於市大買香，市人怪問，僧曰：『我昨夜夢見善思菩薩下生葛尚書家，吾將此番浴之。』到生時，僧至燒香，右繞七匝，禮拜恭敬，沐浴而止。」（明周嘉胄《香乘》卷十一引）這一則傳說，恐怕是佛教徒編出來的，目的是要使道教降為佛教的一支。

　　南朝齊梁時的道教理論家陶弘景，母親姓郝。一夜，郝氏夢見兩個天神，手執香爐，來到她的住所，夢醒後就懷孕了，生下了陶弘景。郝氏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一條沒有尾巴的青龍從自己身上升天而去。據說這象徵了「弘景果不妻，無子」。陶弘景主張道與儒、釋三教合流，所以他晚年「曾夢佛授其《菩提記》，雲名為勝力菩薩」。（以上均見《南史·陶弘景傳》）

　　上舉一些夢例，足以說明道教在發展過程中經常利用所謂天神感應的夢為自己服務。這正是宗教虛幻不實的特徵的表現。白居易曾有一首《夢仙》詩，寫一個普通人做了一天神感應夢，結果在自欺自蒙中誤了一生的故事。這個人夢見自己上了天，群仙引他去謁見玉皇大帝。玉皇大帝誇他是個仙才，要他「努力勿自輕」，並說：「卻後十五年，期汝不死庭。」他醒來又喜又驚，從此「恩愛舍骨肉，飲食斷膻腥」，遁入空山修鍊，每天期望玉皇大帝派仙車來迎他。誰知十五年之期早已過去，卻是「鸞鶴無來聲」。他逐漸「齒髮日衰白，耳目減聰明；一朝同物化，身與糞壤並」。最後白居易慨嘆道：「悲哉夢仙人，一夢誤一生！」這首詩，對道教天神感應夢作了透徹的揭露。其實，自稱「教主道君皇帝」的宋徽宗的一生，不也是對道教天神感應夢的一首諷刺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