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詩人們是怎麼學寫《黃鶴樓》的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崔顥的《黃鶴樓》,奇就奇在它並不符合七律的韻律,卻被一千多年來的詩人、文學家普遍認為是七律第一!一首不符合七律的詩,卻被認為是七律第一,說明此詩必有極其精彩之處!加上李白本想題詩黃鶴樓,一看崔顥的詩,立刻掃興不寫,「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更增加了此詩的名頭。  我覺得,《黃鶴樓》之所以是七律第一,主要是前四句太精彩了:「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前三句連續出現三個「黃鶴」,而且全是敘述,卻讓人一點都不覺得繁冗與俗氣,反而有水銀瀉地之感。第四句又由黃鶴引出了一個極為宏大的局面和感嘆:「白雲千載空悠悠」,實在是精彩之極。有了承上啟下、畫龍點睛、高屋建瓴的這一句,剩下四句就很自然了。雖然後四句同樣精彩,但我認為最精彩的是貌似平淡的前三句,以及第四句宏大而精彩的感發,實在是古今絕筆!  李白雖然掃興擱筆,但以他的天縱之才,自然不會服氣。所以他後來模仿黃鶴樓寫了兩首詩。第一首《鸚鵡洲》如下: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  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煙開蘭葉香風曖,岸夾桃花錦浪生。  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  第一句「鸚鵡來過吳江水」,已經比「昔人已乘黃鶴去」的境界差得太遠。起頭如此,剩下的也就無法和《黃鶴樓》比了。大概李白自己都不滿意,所以他又寫了《登金陵鳳凰台》: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樓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一句「鳳凰台上鳳凰游」,頗有仙氣,好像比「鸚鵡來過吳江水」強點,後面幾句也不錯,確實比上一首好一些。但是最後一句「長安不見使人愁」突然提到了長安,實在讓人有點摸不到頭腦。當然,很多人的解釋是李白身在金陵,思念長安,想為國做事,並有前一句「總為浮雲能蔽日」做鋪墊,也不算突兀。但我總認為這個感發還是過於牽強,所以李白雖然是詩仙,名氣遠超崔顥,但模仿《黃鶴樓》實在是不夠成功。  這裡沒有貶低李白的意思。李白的精彩詩篇很多,這兩首如果是一般人寫的,也算湊合,但和李白其他的詩篇相比就差多了,呵呵。李白寫樂府詩、歌行、五絕、七絕都極為出色,唯獨是律詩,尤其是七律,是他的弱項。這是詩界早有的公論。  那麼,有沒有模仿《黃鶴樓》很成功的呢?當然有。可惜人們一提就是李白,而忘掉了另一個大詩人:白居易。  《黃鶴樓》和李白的名聲都很大,如果連李白都不能模仿成功,誰又能成功呢?我相信,白居易在模仿《黃鶴樓》之前,已經對前人尤其是李白的「挫折」,早就想了很多。但是身為另一個大詩人,白居易實在手癢,不寫幾句這輩子似乎白過了。可是《黃鶴樓》實在精彩,李白的失敗又是那麼明顯,他又該如何模仿呢?  白居易的做法是:獨闢蹊徑!  也就是說,不再寫景,而是學習《黃鶴樓》的筆法,寫別的內容!因為按照《黃鶴樓》的風格,寫景色的高遠蒼涼,已經無人能超過崔顥。此時,何必東施效顰,在如此狹窄的領域和崔顥競爭呢?  景色是《黃鶴樓》的表面內容,筆法才是《黃鶴樓》的精髓!而學習筆法,已經很難說是簡單的模仿了,這是真正的創造!  白居易和大詩人元稹(元九)是好朋友,兩人生前曾多次唱和,寫詩無數。在元稹去世十年後,早已名滿天下的白居易,看到了元稹另一個好朋友盧貞的詩(以前他們不認識)。他再次想到了元稹,禁不住淚流滿面,寫詩一首如下:  早聞元九詠君詩,恨與盧君相識遲。  今日逢君開舊卷,卷中多道贈微之。(註:元稹又叫元微之)  相看掩淚情難說,別有傷心事豈知。  聞道咸陽墳上樹,已抽三丈白楊枝。  此詩前三句出現了三個「君」,意指盧貞,並且完全是鋪敘,然後從第四句「卷中多道贈微之」,承上啟下,引出對元稹的濃濃思念之情。這不就是《黃鶴樓》的寫法嗎?全詩從敘事開始,到最後對老友深深的相思,看了怎能不讓人感動?!這,才是真正的好詩!  元稹已去世十年,作為他的好朋友,白居易此時也是老年了。難怪蘇東坡說:「白公晚年詩極高妙」。這就又引出蘇東坡了,呵呵。  雖然蘇東坡並不是針對這首詩說的,但他對白居易晚年詩的敬佩是發自內心的。以蘇東坡的天才,他早已看到《黃鶴樓》的精髓,自然嘆服白居易的高妙之處。既然看到了精髓,當然也得露一手。所以他在給弟弟蘇轍的一首詩(《和子由澠池懷舊》)中,綜合借鑒了《黃鶴樓》和白居易的詩,寫得酣暢淋漓: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首詩也是一首思念朋友的詩,前四句屢次提到飛鳥,完全不合韻律。但它在鋪敘方面,和《黃鶴樓》、白居易的精髓是一樣的,更可貴的地方是它充滿哲理。蘇東坡此詩的意思是:人生在世留下的蹤跡,就像飛鴻踏雪泥一樣。留痕是很偶然的事,因為飛鳥哪裡管東西南北,飛到哪裡算哪裡。雖然這個觀點值得商榷,但前四句如行雲流水,朗朗上口,講哲理能講成這樣,所有人都不能不佩服。接下來,此詩說老和尚(奉閑)已經去世,他留下的只有一座藏骨灰的新塔,牆壁已經損壞,我們也看不到過去的題詩了。但是我們卻能記住過去和奉閑一起走過的崎嶇山路,以及人困驢乏時的驢叫聲。奉賢想留下的卻沒有留下,他不經意間留下的,卻一直印在我們腦海里。這是不是同飛鴻在雪地上留下的爪印差不多呢?所以全詩首尾一致,在懷念故人時又極有哲理,更可貴的是全詩寫得十分流利,實在是高妙無比!  就像白居易學得了《黃鶴樓》的精髓一樣,蘇東坡懷念故人,也學得了白居易的精髓。他絕不是簡單的模仿,而是真正的創造!  蘇東坡的詩、詞、文冠絕兩宋,絕非偶然。  拍案,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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