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巴黎和晚清的黃昏|托克維爾|法國大革命|晚清|改革|辛亥革命

燃燒的巴黎和晚清的黃昏

2014-11-19 20:06:05來源:《隨筆》 作者: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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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10月11日,武昌起義爆發後,曾是立憲派的湖北諮議局議長湯化龍立即通電各省,表達了支持革命的態度,認為新政已是「維新絕望,大陸將沉」。他還與黎元洪一起致電資政院和各省諮議局,表達了他們對於革命派的理解,「清廷違拂民意,靳憲不予,人民憤激,不得已起而革命」。

湯化龍、黎元洪等人是一批從晚清官員隊伍中轉變政治立場的代表,他們屬於當時社會上和知識界的領軍人物。他們主張通過漸進的社會改革,在開明專制條件下逐步建立起憲政體制,屬於「進步的保守分子」。那究竟是什麼力量,讓一大批被點燃改革熱情的有識之士感到失望與不滿,推動了立憲派向革命派的迅速轉變呢?

其實,關於這場改革南轅北轍的惡果,晚清一位具有先見之明的「神人」,早有準確的預測。

他就是久歷宦海、洞若觀火的張人駿。

張人駿長期官居要職,曾先後出任廣東巡撫、山西巡撫、河南巡撫和兩廣總督等職,對晚清政府的病灶可謂心知肚明。從一開始,他就對晚清新政這味「藥方」多持否定,後來的歷史證明,張人駿的許多洞見神乎其神,完全成為巫術式的咒語般應驗了。比如,他認為推行新政會增加財政開支,勢必加重對百姓的盤剝,「然民力竭矣,再加搜括,恐成土崩之禍」,不可收拾。

他認為有些新政措施,如編練新軍、成立商會和選派留學等,未必對清皇朝有利,稱「近日諸如練兵之派,王公鐵良之查考,商部之欲派各省商局議員,此等舉動,似又欲踵庚子已前之轍,殊不可解」。

他反對派員留學,認為將敗壞人心,助長革命,聲稱:「所謂學成而返,好者不過目的、影響數百新名詞,全無實際,否則革命、排滿、自由而已。」

1907年,兩江總督端方電告張人駿,通報革命黨人徐錫麟在安慶刺殺安徽巡撫恩銘的消息後,他大驚失色,隨即在家書中凄惶地說:「安徽一案,連得端午橋(指端方——引者注)來電,大致已悉。日日言維新,日日言遊學,所獲效驗如此。」

張人駿咒符般的預言,絕非空穴來風,而是他作為體制中人的切膚之感。他不贊同新政,是他對各級官吏的昏庸貪婪所知太多。清末新政的範圍很廣,這些舉措無不需款。於是各級官吏上下其手,巧立名目,大肆壓榨百姓,中飽私囊,民眾苦不堪言。德國在華傳教士衛理賢曾描述:「滿洲貴族利用當時的混亂為自己謀利益,改革措施爭相出台,可是錢花了一大把,卻不見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這種狀況又在全國內造成普遍的不滿,為了對付一個接一個的改革法令,地方官員不得不在當地搜羅錢財。」

在朝廷,主持朝政的奕劻就是一個以貪贓枉法而著稱的國之重臣。1903年,榮祿病死後,奕劻進入軍機處任領班軍機大臣,旋即又管理財政處,主持練兵處事務,集內外大權於一身。奕劻為人貪鄙,與其子載振、大臣那桐賣官鬻爵,被時人譏為「慶那公司」,可謂是無錢不要,無賄不收,官場腐敗愈演愈烈。那桐曾負責監修某項工程,與他共事的同僚對公然收受賄賂尚有顧忌,那桐竟反加嘲諷,聲稱:「你是個大姑娘,貞節要緊,我則早非完璧,不在乎此矣!」

上樑不正下樑歪。晚清新政中,官吏們忙碌的往往不是千頭萬緒的改革事宜,而是買賣官職的生意,「在上者賣官鬻爵,賄賂公行,坦然無可忌憚;在下者輦金載寶,鑽營奔競,恬然絕無羞恥」。據記載,當時的官場乃是「上以賄求之下,下以賄獻之上」。清末新政中的腐敗,已呈現出結構性腐敗和整體性腐敗的特徵。清王朝的崩潰,就像一棟衰朽的大廈,即使沒有外力,也會自己崩塌。難怪在武昌起義後,清廷行將崩潰時,隆裕太后面對眾王公大臣哀嘆:

「予三年中深居宮中,不預外事,一般親貴,無一事不賣,無一缺不賣,賣來賣去,以致賣卻祖宗江山。」言至此,失聲大哭。

從晚清新政到辛亥革命,勢行急速,猶如天崩地裂、江河傾瀉,迸發出的新勢能推動中國無可抵擋地向前,蕩滌著一切舊有秩序的存在,雖至聖人恐怕也無能扭轉,只好隨斯前行。慈禧主導下的晚清新政,與法國大革命前的舊制度積聚太多的「負能量」,最後終於導致一場總爆發何其相似!這股強大勢能積蓄和爆發的機理到底何在?

有學者說,辛亥首義只是由偶爾因素促成的,晚清新政正是讓辛亥革命給搞糟了,攪黃了,否則中國不會陷入軍閥混戰,而會在晚清政府的主導下改良出一個「新中國」來。

學者朱英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完全是倒果為因。辛亥革命雖然是一次以暴力推翻清朝統治的革命運動,但其使用暴力的範圍及程度是非常有限的。從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到1912年2月12日清廷宣布退位,僅僅在武漢、上海等少數地區發生了革命軍與清軍之間的戰鬥,而其他許多省區宣告獨立,脫離清朝統治,並非通過暴力革命的方式,只是地方勢力離棄清廷歸附革命。這一情況表明,當時的清王朝已喪失人心,遭到歷史的唾棄。換言之,清王朝在內憂外患的窘困中希望通過推行新政挽回人心,結果不僅未能達到這一目的,反而人心更趨喪失,使自己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

改革應是「告別革命」的基本途徑,新政的實施並不必然導致辛亥革命。《紅樓夢》中曾有副對聯云:「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這才是晚清新政失敗的最準確原因。黃遵憲曾經對梁啟超說:如果不早點改革,到時恐怕已經太晚。這一點不幸而被言中。

縱觀晚清七十多年歷史,清王朝有很多改革自強的機會,但每當清王朝受到內外衝擊時,儘管統治集團內部也會有一定震動,但只要還能控制局面時,最高統治集團總是不願主動變革,總是缺少改革的自覺,即使有一定程度和範圍的改革,也很快會被整個統治集團的專制政治惰性所淹沒,改革自強的許多有利時機就這樣被錯失了,無論是洋務運動的「只補新而不除舊」,還是維新變法的救亡圖存,莫不如此。甚至連孫中山也並非一開始就想幹革命的,起初也是想方設法上書清政府,想走改良道路,只是在改良被拒、改革無門之後,他才立志走上革命之路。

俗話說: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十九世紀末以來,失去多次改革機遇之後的清政府矛盾重重,積重難返,怨聲載道,信譽全無。清王朝政治權威嚴重失落,已失去了改革的最佳時機,也失去了駕馭改革方向和步驟的能力。1906年9月1日,清政府發布詔書,宣布「仿行憲政」,將政治體制改革置於核心地位。這一劑猛葯,不但打亂了清末新政改革計劃,而且還誘發和激化了清朝統治集團內部的權力鬥爭。清末新政不僅難以推進,相反卻激化了原有的矛盾,進而引起社會的極大動蕩與混亂,最終直接加速了辛亥革命的爆發。

慈禧太后與路易十六導演的改革悲劇,完全如出一轍。古今中外推行民主政治的主要障礙,不在民智未開,而是官智未開。法國在資產階級革命來臨之前,政府也開始進行改革,但改革同樣加速了自己統治的滅亡。改革培養了新興的社會力量,使原有統治基礎逐步解體。而一旦新興社會力量並未成為自己新的統治基礎,相反成為自己的對立面,政府就會陷入孤立,其統治地位也隨之發生動搖。而恰在此時,舊制度的殘餘和舊勢力的特權,較之往日更加百倍地引起人們憎恨,必欲徹底革除。政府如果不能滿足這一願望,或是等待觀望,或者中途徘徊,或者百般推脫,必然會被日益失去耐性的人民無情拋棄。清末新政的歷史結局,對路易十六如何招來法國大革命的過程,作了最充分的論證,為我們提供了深刻的歷史教訓。

註:本文標題為編者所擬,原標題為《托克維爾曲線》。

(選自《中國隨筆年度佳作2013》,貴州人民出版社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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