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案例分享:對一例學業不良兒童的家庭心理治療

納森·阿克曼(Nathan W, Aekennan, 1909--1971)美國精神病學家、家庭治療專家、教育家。生於俄羅斯,4歲時移民美國,1920年加入美國國籍。1929年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學士學位,1933.年獲醫學碩士學位。1935,年,他在堪薩斯州托皮卡的門寧格診所擔任主治醫生,1937年,他回到紐約成為猶太人保護委員會的一名首席精神病學家,直到1951年。他曾擔任精神分析醫學協會的主席(1957-.1959),創辦《家庭治療進程》雜誌。他於1957年至1971年之間擔任了哥倫比亞醫學院的精神病學教授。他獲得了許多榮譽,撰寫了不少論文與專著,如經典的《家庭生活的心理動力學:家庭關係的診斷與治療》和《問題家庭的治療》。不過,他最有名的是開創了「家庭治療」的先河。他最早運用精神分析理論來研究家庭系統。他認為,單個家庭成員內部的潛意識衝突會相互影響,從而產生家庭成員之間紊亂的關係方式,導致一個或更多成員的異常行為。為了改變家庭中的異常行為,就必須將內部的心理衝突公開,並把它提到人際關係衝突和相互作用功能失調的高度來認識。他1960年創辦了家庭研究協會,也就是現在人們熟知的位於紐約的阿克曼家庭治療協會。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旨在治療問題家庭的臨床治療中心和訓練基地。瑪西麗·拉克斯(Marcille H. Lakos)美國俄勒岡州大學碩士,與阿克曼一起工作並接受其督導的臨床心理學家。

一例學業不良兒童及其家庭心理治療的案例分析

休伯特,10歲,男孩,學業不良,長期閱讀困難,情緒低落,行為退縮,很懼怕父親,嫉妒自己的妹妹,很怕生病和受傷。休伯特的問題很令人費解,除非我們先了解他父母之間不正常的關係和其家庭扭曲發展的過程。

艱難的歷程:從相愛、結婚到休伯特出生

休伯特的父親是猶太人,母親是新教徒。兩人不僅宗教信仰不同,而且文化背景也有很大的衝突,這使得夫妻之間存在著嚴重的隔閡。這種情形又由於丈夫對妻子的極度不信任而變得尤為複雜,丈夫的家人也證實了這一點。

這個男人是一所工程學校的主任,他的妻子是這所學校的研究助理,他們最初就是在這所學校相識的。求婚的過程非常艱難,經過很長時間的努力,這個男人才使自己的父母接受這樁婚姻。其間他在矛盾中掙扎,他既要撫慰自己的父母,又要去努力贏得這個女人的接受。

母親依舊公開地強烈反對他娶這個女人,直到有一次他的姐姐因為某件事情和母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出於報復,他的姐姐就宣稱無論她母親是否喜歡這個女人,弟弟都會和她結婚。母親一下就崩潰了,卧床不起,但隨之也不再反對兒子的婚事。

婚後的第一個時期可以用兩個詞來概括—那就是緊張而困難。新婚的妻子覺得應該生個孩子來讓丈夫開心一點。她很想懷孕,但總懷不上,這讓她非常痛苦,害怕自己不孕。後來,她有過一次流產,這使得她和她的丈夫都極為悲痛。再過了一些日子,她又懷孕了,懷的就是我們這個案例中的當事人休伯特。這時,她的丈夫應徵人伍去了國外。他讓妻子與他的姐姐住在一起。這種安排的背後就是他對妻子的懷疑、嫉妒以及擔心妻子可能會對自己不忠。從這麼一件事情就可以看出他的這種心理。有一次丈夫回家探親,他偷偷地去翻妻子梳妝台的抽屜,查看她的子宮帽(一種女性避孕用具)是否仍在原處。結果他沒找到,這讓他極為憤怒,就斥責他的妻子對自己不忠。她被深深地傷害了,為自己遭受如此的指責而憤憤不平。其實,那東西一直就在那裡,只是丈夫又急又惱沒看見而已。妻子雖然覺得很屈辱,但依舊偏向著自己的丈夫。她,和丈夫一樣,對女人都抱著輕視和不信任的態度,因為在她的個人生活中曾多次遭到被自己信為朋友的女人的背叛。 在孩子未出生之前,她對做母親充滿著美好的幻想。但當休伯特呱呱落地以後,她覺得非常失望、非常痛苦。孩子的父親仍在國外,她得自己一個人承擔起照料孩子的責任。她很少和丈夫的姐姐交流,也幾乎沒有其他的人際交往。她覺得自己完全被拋棄了,孤單、害怕,還被一個孩子套著!

在休伯特剛出生的那一段時間裡,母親很孤僻,情緒也很低落。休伯特常常哭鬧,她就用苯巴比妥(一種鎮靜劑)來讓他安靜下來,用灌腸來緩解他的痙攣。他的這種哭鬧一直持續到四個月大。她對孩子的需求無動於衷甚至有些厭煩,她很少抱孩子,也很少表現出對他的關愛。休伯特發育很緩慢,2歲時才會說第一個詞。當他長到1歲半時,扁桃體有點問題,這讓他呼吸困難,老是流口水。母親看到孩子這個樣子,非常難過,並有一種深深的愧疚,但她仍克制住自己的感情。

休伯特2歲的時候,父親回來了。第一眼看見父親,他就大聲尖叫,拒絕和他親近。只要看見父親靠近母親,他就會發出痛苦的叫喊。當他看到父親和母親睡在一起時,他似乎非常恐慌不安。這個時期,家裡的每個人都很心煩意亂。妻子很少跟丈夫講自己的感受,她看上去臉色很差,很疲憊。丈夫也很不開心,夫妻倆彼此都覺得有些冷淡。丈夫認為妻子不再愛他,於是借工作來逃避這一切。他總是很晚才回家,也不大去看自己的妻子和兒子。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母親懷上第二個孩子,也就是後來讓休伯特非常嫉妒的那個妹妹。在這期間,休伯特還是非常孤僻,不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到了4,5歲,休伯特的破壞性越來越強,他跟父母一點也不親近,還常常去戲弄和攻擊妹妹,因而經常挨責罵。5歲時他患了扁桃體炎,此後他用嘴呼吸,口水也流得少了。母親對他仍很嚴厲,很冷淡。

進人幼兒園後,休伯特學得很慢,在社交方面也很退縮。但他的智力並不差,經常有各種各樣的幻想,這讓老師感到很疑惑不解。父親認為休伯特很愚笨,對他總是很嚴格。在這幾年中,休伯特碰到過幾次小意外,因此愈發害怕身體會受傷害。

在對待休伯特的態度上,父母仍舊意見不合。父親歷來對這孩子漠不關心,除非休伯特的行為讓他實在不能忍受,他才會責罵他,對他說「夠了,夠了!」不過發過火後,他又覺得很內疚,會去向兒子道歉。其他時候,他對休伯特都是不聞不問的。母親對此極為不滿,認為丈夫對兒子不夠嚴厲。

和父親在一起時,休伯特變得越來越難相處。後來,母親又生了兩個小孩。父親對後面的三個孩子都很喜歡,尤其寵愛第二個孩子。毫無疑問,這讓休伯特更加嫉妒。

在母子之間、夫妻之間以及父子之間都存在著很深的障礙。母親非常疏遠休伯特,彷彿他是她生活中最糟糕的部分。但無論母親還是孩子,都覺得父親之所以拒絕他們,完全是由他們自己造成的。

優越的父親和小心翼翼的母親

在第一次和父母的面談中,父親裝出很主動的樣子,很快就在一個具有支配性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無形之中表現出他比妻子的優越。儘管表面上他很平靜、很理智,但從他的聲音中可以看出他的焦慮。母親面無表情地坐著,顯得非常拘謹、冷漠,只有當丈夫直接問她話時才偶爾說兩句,但她顯然聽得非常仔細。

在這次面談及以後的幾個月中,有兩個非常重要的信息給漏掉了。這是我們後來才知道的:一個是父親正在接受人格分析,另一個是兩年前學校就建議父母帶休伯特去看精神科大夫,但他們沒有採納,直到他們的婚姻快破裂時,他們才非常迫切地希望心理諮詢師幫他們救救這個孩子。

在這次面談中,父親明顯表現出對兒子的憤怒。他坦率地承認,自己從來就不喜歡這個孩子,對於他在智力上的缺陷很是懊惱,不過看到兒子拒絕自己,他也很苦惱和內疚。表面上他為兒子的愚笨很失望,但又極力把這一切歸咎於自己,小心地迴避任何對妻子的公開指責。不過,後來我們得知,在他心裡,他認為母親和兒子一樣都是愚笨的。他很排斥休伯特,好像兒子是母親一個人的事,跟他沒什麼關係。母親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並沒說什麼,只是夫妻之間瀰漫著一種難以言表的緊張和沉重。對於力求聰明的父親來講,他不能容忍家裡有任何一個愚笨的人。母親和兒子看上去很遲鈍,但事實並非這麼一回事,只是父親希望他們如此。

在第二次和父母的面談中,母親不再那麼冷漠,她顯得很激動,並哭了起來。在諮詢師的鼓勵和支持下,她說出了一小部分她忍受的痛苦和煎熬,她為自己和兒子在父親眼中的失敗形象感到極大的罪責。

誰搭的「堡壘」

和同齡人相比,休伯特的個子要小些,舉止則更幼稚。他看上去很茫然、退縮,給我們的印象是緩慢、遲鈍又孤僻。他的態度很冷淡,沉默寡言,情緒也很沮喪。他只顧自己玩耍,對周圍的人視而不見。他用積木搭了一個車庫,他稱之為「堡壘」,認為要想進人到裡面是件很困難的事。當被問及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進去時,他很小聲地說:「至少兩年。」他的防備性很高,他的行為表現出他對權力和破壞有著極大的幻想。後來,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暗示這個「堡壘」就是他父親工作的地方。

在這個案例中,我們覺得解決家庭的問題應和解決孩子的問題一同進行。我們首先要消除母子之間的感情障礙,然後是夫妻之間的問題,最後要讓父親接受兒子。我們的目的就是讓父母能夠參與到孩子的治療中來,讓他們了解自己在家庭中擔任的角色—--父親對孩子來說是父親,對妻子而言是丈夫;母親則是孩子的母親,丈夫的妻子。因此,整個治療在這樣幾個層面上展開:對孩子的單獨諮詢,母子在一起的諮詢,對母親的單獨諮詢,讓母親參加一個有關母親的小組治療,然後是父子一起的諮詢。治療主要由一位女性治療師承擔,一位男性精神學專家作督導。兩人參加定期的家庭討論。

面具下的休伯特

對休伯特的直接治療進展很慢。剛開始時,他顯得很壓抑,也很沮喪。他的背有些駝,行動緩慢而費勁,走路時兩腳相互磨蹭著。他不大看治療師,眼神總是有些獃滯、遲鈍。他臉上就像戴著一個面具,毫無表情。他的思維過程和手的動作毫無關係。他非常沉默,一個人靜靜地跪在房間的角落裡,無精打采地玩著積木。有時他會停下來,坐在那裡,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他似乎沒有任何想說話的意思,所以治療師也靜靜地坐著,很少說話。

這種幾乎沒有任何言語交流的治療持續了四次。只有當治療師給他糖果時,他才表現出一丁點的興趣。

第四次治療開始後,休伯特搭的積木結構性更強,對治療師的存在也逐漸開始在意起來。偶爾他會斜斜地瞥一眼治療師,也問她一些有關積木的問題。治療師意識到在他的害怕下面隱藏著期望她能參加自己遊戲的需求,於是她答應了。休伯特非常高興,又繼續試探治療師對他要破壞所搭建築的反應。當他看到治療師沒有任何批評的意思時,他把那房子推倒了,弄出很響的聲音,並欣賞著自己的行為。

不過一般來講,他的行為還是表現出他慣有的謹慎、懼怕、懷疑和孤僻的傾向。儘管他認為自己很笨,但仍很想向治療師表現自己的聰明。這主要表現在他可以背出治療師所說的一些要聞中的隻言片語。當他漸漸覺得無論被批評還是要遵照她的要求都很安全時,他變得越來越易接近。治療師仍舊以熱情友好又不強迫的態度對待他,等待他的接納。

第六次治療時,休伯特有了新的變化。他不再對積木感興趣,開始喜歡玩球。他承認自己在運動方面很糟糕,覺得自己很笨拙,手指也不靈活。但他好像非常希望治療師能幫助他提高信心。她和他一起玩拋接球。剛開始他的協調性很差,弄得手忙腳亂,但他仍然堅持玩。他進步得很快,過了一段時間,他已經可以熟練地跳起來接球,並把球扔出去。他又開始對其他活動產生了興趣—---手指畫、繪畫(大部分畫的是潛艇),還用畫來描繪他對太空的想像。他很想成為第一個訪問火星的人,他認為在那裡會比在地球上更開心。現在治療師已完全加人到他的活動中,但只有在他願意的時候才和他說話。

隨著休伯特和治療師之間關係的逐漸親近,他開始主動表現出對父母的一點信心。他注意到他母親每周到治療師這裡來一次。他開始明白自己是多麼的孤單,和家人的交流是如何的困難。他覺得自己實在太沉默,太糟糕了。他逐漸自信起來,並抱怨父母不理解自己。他覺得他的不自信是由母親對他的疏遠造成的,也與母親因為內疚又對他的過分保護有關。 處於這種矛盾的衝突之中,母親常常會幫他說話,保護他免遭父親的批評。實際上,這些話都是母親自己說的,她在替他過日子,對他就好似他是自己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個獨立的人。很明顯,這是她害怕被丈夫批評的結果。 休伯特對治療師越來越坦誠,他很小心地暗示他期望母親能和他一起參加會面。他想給她看自己畫的畫,表現自己玩球的新本事。但他還是很害怕。他想問母親是否愛他,但他不敢,他覺得她可能會誤解,可能會命令他做這做那。

「媽媽,和我一起玩好嗎?」

我們邀請母親參加和休伯特的會面。剛開始的時候,兩人都感到很尷尬。慢慢地,休伯特邀請母親和他一起玩遊戲,舉棋不定地表達了他的一些感受。母親曾以為兒子是完全拒絕自己的,當她看到兒子的表現,她激動不已,原來對兒子來說,自己是那麼的重要。『當母子感覺到彼此的相互需要時,原本僵硬隔閡的關係逐漸變得親密起來。有一次,休伯特正在撫摸一個玩具動物,他在母親旁邊坐了下來,抓住了母親的手。母親感動之至,幾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淚。她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該做些或說些什麼才好。終於,母親有些費力而彆扭地用手攬住自己的兒子,兩人靜靜地坐在一起。後來他們一致認為當時的感覺實在太好了!當他們離開諮詢室時,母子倆是手挽著手。

休伯特對於他和母親關係的和好感到很激動、很振作。在治療過程中,他們一起玩得很活躍,尤其是在玩水槍的時候興奮到了極點。休伯特用水槍把母親從頭到腳澆了個濕。雖然開始時母親還有些拘謹和擔心,但漸漸地她也喜歡上了這個遊戲。兩人的感情交流越來越多,他們常常一塊兒又笑又叫。

母親憤怒了

與此同時,我們和母親進行了單獨的諮詢。剛開始的時候,她表現得非常冷漠、自衛、不太友善,內心充滿了愧疚。她的說話總流於表面,自我防禦性很強,以避開任何可能的抨擊。但是,她又非常期望能幫助兒子。她的表情明顯地顯露出她覺得自己在丈夫眼裡是多麼的沒用,她也和丈夫一樣認為自己很笨。但她仍然跟兒子一樣努力地向治療師證明她的聰明,盡其所能地讓自己感到是重要而且有用的,并力圖給丈夫和周圍的人留下這個印象。小的成功對她來說沒什麼意義,別人一個極其細微的失望的表情都會讓她更加覺得愧不如人,她所有的行為舉止似乎都流露出她為自己和兒子而感到羞愧。開始時她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不過這種情況慢慢發生著變化。她說她害怕當面和兒子親近,她不想和丈夫心目中的那個兒子有任何關係。

與此同時,她也談了一下丈夫的性格:疑心很重,嫉妒心強,指責自己不忠。她覺得在家裡沒有什麼快樂,幾乎沒有娛樂,沒有玩耍,也毫無幽默可言。整個家庭的氛圍就是沉悶而壓抑。

治療師在這中間要做的就是同感、接納和支持,並給母親足夠的機會去充分表達她內心的矛盾和衝突。治療師和她一起認真坦率地討論她與兒子、與丈夫之間關係的重要性,就如何與兒子相處給她一些直接的建議,並鼓勵她學會像我們聽她說話那樣去傾聽兒子說話。

治療進行到第九個月時,發生了一件事情,使得母親的情緒極為激動,也影響了治療的整個過程。我們讓她參加了一個專為母親開設的小組治療。在這個小組中,當她得知女人在性生活中都有性高潮時,她非常震驚,她本來以為女人在性生活中的被動和冷淡是婚姻生活中很平常的事。直到現在,她才發現男人在性生活中處於控制地位,自己純粹是出於妻子的責任在順從。她為這麼多年來丈夫對她的隱瞞而感到傷心和失望,為自己所受的欺騙而氣憤不已。她在治療師面前大發了一通脾氣,然後中斷了諮詢。

她這種衝動的表現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的退出還有其他的原因。她和她的丈夫都不太信任治療師,擔心暴露隱私會讓自己受到傷害。丈夫支持妻子停止個人治療,部分是因為他認為她太愚笨、太脆弱,還有部分是源於他潛在的擔心,擔心她會離開他,去愛別的男人。他對自己兒子的嫉妒就是一個很顯然的因素。儘管中斷了單獨的治療,母親仍希望參加小組治療。不過我們沒有同意,因為我們無法控制她對小組成員分享的經驗作何反應。這讓她很不滿。

隔了幾個月後,母親又回到了諮詢室。她說她錯了,很後悔退出小組治療,要求繼續小組治療和個人治療。這次是她自己做的決定,丈夫很勉強地同意了。她很想了解有關性方面的問題,治療師和她一起開誠布公地討論了女人的性潛能,鼓勵她應對個人的愉悅有所期盼。在一次比較緊張的會談中,母親詳細地講述了她被女人們欺騙的經歷,坦言自己很擔心治療師會出賣她。從那以後,她開始漸漸地對性生活有了興趣,在性生活中克服了對丈夫的怨恨,變得主動起來。對於她的這種變化,丈夫感到很吃驚,但也發自內心地欣賞。第一次,她贏得了丈夫當面的熱情的讚許,這是夫妻關係的一個轉折點。

同時,她對治療師的態度也有了明顯的改變,她越來越信任治療師,更坦誠地向她講述了自己以前對她的懷疑、擔心,對女人的輕視以及不想和她們有感情上的交流。這時,她開始對面談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不再有什麼防備情緒,任自己的感情隨意流淌。

母親對兒子的態度也不再那麼生硬,她和兒子日漸親密,兒子也越來越願意親近她。母子間彼此不信任的消除使他們的感情上升到一個新的水平,一個非常重要的表現就是在水戰中,休伯特會把水噴到母親身上。他和母親的感情交流越來越自然,他不再戴著面具,也不再沉默寡言。他從以前那個遲鈍、獃滯的影子中走了出來,表現著自己的聰明。他最大的擔心就是在人前流淚,他覺得這是脆弱和愚蠢的表現。但當母親和他一起哭時,他的這種擔心就煙消雲散了。

隨著母子間關係的日漸親密,休伯特開始更多地談論他和父親之間的關係。他對於他們之間的問題感到很內疚,並且極不願意貶低父親在母親眼裡的形象。由於休伯特覺得不應該用父母中的一人去對抗另一人,所以治療師建議為父子安排會面。當得知這個計劃後,休伯特的進步似乎有些停滯不前。

「爸爸,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由於父親的加人,休伯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慾望,想通過表現自己對這世界的了解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彷彿只有這樣,父親才能忍受他。通常父子之間的話是比較少的,也不大富有感情色彩。他們討論的是有關智力的話題,但很快就變成了一場怒氣沖沖的關於誰對或誰知道得更多的爭論。

此時此刻,休伯特已經非常明白父親對自己的拒絕、懷疑和對自己愚笨的批評。當他意識到父親對其他孩子的偏愛時,他一下子就表現出了對父親的憤恨和懼怕。

父親起初比較沉默,防禦性也較強,但很快他就表現出了他的聰明、坦誠以及很想了解兒子的願望,他很專註地聽休伯特和治療師說話。慢慢地,休伯特克服了他對父親的懼怕,第一次直接向父親表明了他矛盾的心理,這給父親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開始解釋自己的態度,坦言自己因不理解兒子而感到愧疚。他向休伯特承認對他缺乏信心,偏愛其他孩子,有時還輕視他,對他漠不關心。當父親說這些話時,看上去沮喪極了。因此,治療師單獨和父 親諮詢了幾次。

對於父親迫切想幫助兒子的願望,治療師給了他積極的支持,並針對其對兒子的一些誤解進行了挑戰和討論。當事情發展到和夫妻關係有關時,丈夫變得更為興奮。他第一次對妻子表現出比兒子更大的興趣,他想改善婚姻關係的願望比幫助兒子更為強烈。簡而言之,相對兒子的需要來說,他更關注自己的需要。

原本我們可以過得很快樂

在治療過程中,丈夫談及了他和妻子之間完全僵持的關係,他不知怎樣去改變。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妻子和兒子身上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尤為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妻子對性生活的反應有了很大的改善。 這時,我們安排了一次由夫妻、女性治療師和男性精神分析學家共同參與的面談,目的是為了總結一下已取得的進展,並決定接下去的治療措施。丈夫覺得自己對妻子的敵對有所緩解,現在他們彼此都更加滿意,這讓他有了真正的希望。儘管夫妻倆都覺得事情還比較棘手,但他們都希望讓婚姻繼續下去。妻子說道:「我現在明白了許多。你並不需要知道事情的進展如何,只要有了結果,這就足以讓人滿意了。」她的意思是說她已經不再去證明自己是聰明的,她不再封閉自己的感情,她覺得自己更加活躍了。這次面談最重要的是討論了由丈夫的嫉妒帶來的問題,她敢於責備自己的丈夫,當面表達了對這種嫉妒的不滿,怨恨他不許自己離開那個冷清的房子。

一個月後,父親的態度有了明顯的變化。他不再那麼沮喪,積極、熱烈地談論著他與妻子關係的改變。妻子變得更加熱情,他的猜疑也少了很多,他們發現彼此之間有許多快樂。這讓他開始真正對自己的兒子有了興趣。

我好害怕……

這時,休伯特在與父親一起的面談中表現得也很好,他和父親的關係有了很大的改進,這讓他覺得非常了不起。隨之,他在學業方面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變得更加活潑,更有生氣,對學習產生了興趣。儘管他學得很慢,但明顯進步了很多。同時,他也不那麼敵視自己的妹妹了。 當父子之間彼此不再懷疑和對立,我們和休伯特進行了更深一步的諮詢。現在他開始逐漸談論他對性的感受。他承認自己手淫,但覺得很懊惱,因為他從中並沒得到什麼快感。在一次面談中,休伯特顯得很焦躁不安,不停地搓著自己的雙手。在治療師的鼓勵下,他吐露了讓他心煩的事。原來他在和妹妹的玩耍中對妹妹有過幾次性的探求,每次過後他就有種負罪和噁心的感覺。每一次我們都給他足夠的機會通過討論來解決這些問題,並告訴他這種性衝動是很平常的,不只是他一個人才有,他不會因此就成了一個性變態的壞人。

這讓他痛苦的情緒有所減輕,講述了更多的有關身體方面的體驗。他變得更加整潔,更注重自己的外表。同時他開始學習更多的社交、玩球和跳舞的技巧。在舞蹈課上,他還交了一位女朋友。

一天,休伯特來諮詢時,情緒很沮喪,人也恍恍惚惚的,看上去很孤獨,話也不太多。經過一番痛苦的沉默,他終於開口了。他仍舊被手淫的問題困擾著。他討厭手淫,覺得很罪惡,認為它損傷了自己的生殖器。他抱怨說手淫其實很痛苦,認為自己老是這樣的話,精液會流光的,就沒什麼用了。他總覺得自己的精液感染了病菌,讓它們留在內褲上是件非常危險的事。

對這些衝突和害怕的討論讓我們意識到他實際上是想聽聽男性精神學家對這些問題的看法,於是我們安排了一次會面,由女性治療師和那位精神學家與他一起探討手淫的問題以及與之相關的一些擔憂。這次我們討論了很長的時間,最後終於發現了衝突的核心問題:休伯特覺得非常失望,因為射精給他帶來了一些傷害。我們發現他在手淫的過程中的確損傷了生殖器,他非常粗魯地揉搓它。有很多跡象表明,他似乎在無意中將自己的生殖器看成是父親,他打它,就彷彿是在攻擊他的父親—這是一種具有象徵意義的報復行為。他似乎認為它與自己沒有關係,他對待它的方式就像它屬於他的父親一樣。這種看上去是尋求快樂的舉動實際隱含著他對生殖器(其實是他的父親)的憤怒、愧疚以及對報復的恐懼。我們向他解釋了這種衝突的含義,進一步討論了他的憤怒和他與父親之間的競爭,這讓休伯特沮喪和焦慮的情緒逐漸得以緩解。

尾聲

對休伯特和他家庭的治療已經三年了,到現在仍在進行之中。他們一家關係很和諧,婚姻不再面臨破裂的威脅,夫妻之間的關係有了新的發展,感情更加深厚,彼此都更愛對方。母子之間的關係進步很快。父子關係雖有改善,但還有些緊張。休伯特比以前更快樂,不再是那個退縮、沮喪的男孩。他覺得自己進步很快,在學校里也很合群,無論在學業還是運動方面都比以往棒多了。

[點評]是一個屬於早期「家庭治療」心理流派的案例。兩位心理學家,也就是文中的精神分析學家兼督導納森·阿克曼和女性治療師瑪西麗·拉克斯詳細地闡述了他們對休伯特及其家屬進行心理諮詢和治療的過程。其中有兩點很值得我們借鑒。

第一點是他們對兒童人格的理解。他們認為,兒童人格的健康發展離不開一個健康的家庭環境和親子關係。一個健康的人格是這兩種因素平衡的結果:一是對於父母和家庭的歸屬感,另一個則是兒童的自主發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兒童的人格發展和家庭的互動關係非常重要。因此,對一個情緒失調、心理不適、行為有偏差的兒童的評枯不能離開他的家庭來單獨進行。要想治療一個兒童人格中的病態傾向,就必須同時治療其家庭的病態傾向。如果想讓兒童重新回到健康發展的軌道,就必須讓他生活在一個健康的家庭關係之中。從治療中不斷發生的變化就可以清晰地看出作者的這種觀點:首先是消除母子之間的隔閡,讓他們建立一種新的親密關係;當母子倆都有進步以後,又為改善夫妻關係做好了鋪墊;夫妻倆的性生活質量有了提高,丈夫開始逐漸接受妻子和兒子以後,再慢慢讓他產生積极參与孩子治療的願望,也願意通過單獨的諮詢來引導自己如何做父親;最後,這個家庭所有的關係都日漸親密和穩固,而家裡的每一個人尤其是主要的當事人休伯特都有了極大的改變,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第二點就是整個治療過程中治療師和精神分析學家沒有給任何一個人施加壓力,有的只是同感、支持和鼓勵。與休伯特的前四次單獨面談幾乎沒有任何言語的交流,任其玩耍。即使治療師已參與到休伯特的活動中以後,她也只是與他一起玩,只有在他願意的時候才說上幾句。還有,當母親中途退出諮詢時,治療師和精神分析學家也沒有去找她回來,一切都順其自然,一切都由他們自己決定。只有這樣,諮詢和治療才能取得效果。因此,有時心理學家的沉默也是一種諮詢技巧或意義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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