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可回首，這個殺手不太冷

這個殺手不太冷的小女孩瑪蒂達(娜塔莉波曼飾)說了許多讓人印象深刻的台詞，這次重看時我發現以下這段特別重要──她以一貫飽經世故的成熟口吻說：「里昂，我不會長大了。我只會變老而已。」(I finished growing up, Léon. I just get older.)站在聖母像前像在懺悔的里昂(尚雷諾飾)回應：「我剛好相反。我夠老了。我需要時間長大。」(For me it"s the opposite. I"m old enough. I need time to grow up.)里昂在片中面對瑪蒂達的伶牙俐齒總是顯得左支右絀，不知所措，這是他第一次像個沉穩大人般回應，同時言之成理，明白點出這一老一少除了年齡、外型之外更深層的差別。

瑪蒂達生在一個功能失調的問題家庭，她的家人從沒把她當成一回事，除了無邪的小弟之外。她的一舉一動都如此超齡，內心彷彿住了一個久經風霜的老靈魂，年僅十二、叄歲卻像已經嚐遍世上的酸甜苦辣，你看她像急著用超齡的花俏打扮增加自己的歲數，其實這也挺好理解，瑪蒂達就像每個小孩一樣，迫不及待巴望日子趕快過去，趕緊長大，年紀夠了，好突破牢籠展翅而去。

這次重看，我發現瑪蒂達散發的性魅力讓里昂經常不知所措，這某方面歸功于娜塔莉波曼那張沒什麼改變的臉蛋，現在看來更加超現實，那張臉(和同樣超齡的演技)配上小小的身體就像特效拼接一樣。其實瑪蒂達的出場鏡頭暗示了觀眾危險和性意味，我們先是看到她兩條小腿掛在樓梯外晃呀晃，腳下的高度和樓梯構成的幾何圖形令人暈眩，接著我們看到她手上不屬於那年紀的香菸，音樂盒叮叮噹噹的溫柔配樂反差地讓人想到洋娃娃，此時鏡頭從瑪蒂達的腳往上拍，你很少看到有電影膽敢這樣拍一個小女孩，讓人聯想到史丹利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一支梨花壓海棠(Lolita，1962)的開場，主角蘇麗安(Sue Lyon)和娜塔莉波曼拍片的年紀雖然相去不遠，但她的身形曲線顯然更成熟，更像個成年人，相較之下波曼小小的身軀瘦瘦扁扁，與這樣的危險和性暗示更是違和。

你也很難確定里昂和瑪蒂達說的「愛」是不是同件事，兩人聯手行動的模樣單純得像「紙月亮」(Paper Moon，1973)的歐尼爾(O"Neal)父女。這種感受主要來自里昂的愣頭愣腦，他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瑪蒂達拋來的感情和暗示，後來我們知道他的初戀故事，似乎面對愛情他仍停留在十九歲的少男狀態。

與此相對的是里昂的專業技術。導演盧貝松(Luc Besson)在開場就讓我們見識到他有多乾淨利落、駕輕車熟路，不僅目標不曉得他是怎麼接近自己，連觀眾也是如此，他彷彿早就棲身黑暗之中等待目標接近自己，只消一把小刀就能輕鬆了事──這也應里昂在後頭教給瑪蒂達的，他說狙擊槍是入門者的武器，小刀只有老手才能用，重要的是從遠處狙擊才能讓女孩離危險離得遠遠的。

電影一開始就替里昂披上殺手的神祕外衣，他和老大東尼(丹尼艾羅飾)在餐館密談，片中用大特寫拍里昂的小圓黑墨鏡，拍他手上握的那杯牛奶，我們不清楚這個角色的全貌，但他的特徵已經烙在我們腦中，這個殺手和我們印象中的不太一樣，他不喝酒，他喝鮮奶。片中幾乎都是這種漫畫人物一般的特殊角色，沒有什麼在日常生活會看到的一般人。這些角色的外型獨樹一格，嚴格依照著自己的奇異規矩行事，里昂、瑪蒂達和壞警官諾曼三個主要角色都是如此，他們的銀幕形象如此特異，讓里昂那個鎮日藏身在餐飲店的東尼老大反而最像我們這些一般人，也讓他最後的決定變得能夠為觀眾接受，沒有人會責怪他的選擇，特別是你看看他臉上那些傷痕，他只是下了最平凡的決定，像個平凡人一樣決定保護自己。

我相信每個看過本片的人都忘不了里昂悲壯的結尾，他那著名的「戒指把戲」。這一段巧妙對照開頭瑪蒂達走進他生活的那場戲：女孩哭紅眼在門外央求他開門，鏡頭始終不拍那扇門，那扇門不是重點，即使當下氣氛緊張無比，但我們都知道房門最終會開，鏡頭拍的是這端的一道光灑在女孩臉上的情景，這帶有神聖的效果。最後同樣的光明灑在前去找尋瑪蒂達的里昂臉上，這回不再是進房門了，而是逃往外頭的世界，里昂離出口僅有咫尺之遙，這樣的光明觸手可及卻不可得，這個老男孩不再有時間長大了，但他的植物落地生根，繼續成長，說自己停止成長的瑪蒂達也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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