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明星、解構嚴肅、躲避崇高 揭秘中國式 脫口秀生存法則
網路綜藝《吐槽大會》第二季最後一集,主持人張紹剛終於把范冰冰 「盼來了」。
「Hello,親愛的紹剛哥,看到我有沒有覺得很驚喜,」演員范冰冰一段視頻亮相,讓收官之戰的最後一個包袱輕鬆抖落,「我也不知道這一季你發什麼瘋了,每一集都喊我。我會來的,如果紹剛老師不做主持人的話。」
在《吐槽大會》第二季最後一期,范冰冰發來視頻,驚喜亮相。(網路圖)
全場爆笑。
這是時下正當紅的脫口秀節目——每一集邀請一位名人作為「被吐槽」的主嘉賓,由這位名人邀請一群自己的圈中好友跨界表演,挑戰吐槽式喜劇脫口秀。節目第一季斬獲18.4億的點擊量,第二季才播完也有了15.8億的點擊。與此同時,《吐槽大會》的微博同名話題閱讀量達21億,有276.7萬網友參與討論了相關話題,被不少盤點文章推舉為當之無愧的「2017網綜NO.1」。
中國式脫口秀從來沒有這麼火爆過。
「小鮮肉小花都請過,
最後來的就這些」
2月11日的最後一期中,節目策劃人、「吐槽擔當」李誕在消失一段時間後,再次現身了。他和池子、龐博作為節目的常駐嘉賓,參與了這一期的錄製。
輪到李誕上場了。他照例邁著大闊步,像是踩著棉花,「飄」上了舞台。略顯浮誇地與主持人張紹剛擊掌後,李誕站到話筒前,小眼眯縫著,一張簡筆畫笑臉。台下一片歡呼,李誕看上去很享受,繼而巧妙地接上:「好了,差不多得了。」下面又是一陣鬨笑。
《吐槽大會》第一季時,李誕的頭髮染成了粉紅色,成為其經典造型。(網路圖)
然後,他開始吐槽在場嘉賓,「選秀節目的評委,真的不用太懂音樂。評委的作用是點評音樂嗎?評委的作用是通過語言的藝術,把節目組安排好的人,自然地選上去。」
這一期節目的嘉賓多是選秀出身——歌手張靚穎為吐槽主嘉賓,其他明星也多和音樂圈沾邊,其中包括和她一樣選秀出身的歌手王錚亮和毛不易,也有經常去各大選秀節目當評委的袁惟仁和陶晶瑩。
李誕一句話出來,「靶子」陶晶瑩張大嘴巴,略顯驚訝地笑了。而同時,視頻的彈幕一直在刷「這就很敢說了,這才是吐槽」「李誕你狠,可真敢說啊」。
「敢說」一直是《吐槽大會》的標籤,也是觀眾對脫口秀節目的期待。大家熱衷於打破尺度、打破常規的東西,對於平時在娛樂圈光鮮亮麗的明星,被吐槽自身「黑點」時面露「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人民群眾也喜聞樂見。
但偏偏尺度,是吐槽中最難把握的東西。這一點,節目的首席編劇、脫口秀演員程璐深有體會。大多數明星上節目時的吐槽,都是由節目的編劇撰寫好了,他們再配合演出。
「各個明星對於吐槽的接受度不同,我們寫稿子之前都要事先溝通清楚,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到什麼程度都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放得開,有些人放不開。」程璐對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庫記者透露,編劇在和明星演員溝通時,要摸清他們平時的說話方式,以便尋找出最適合他們的吐槽角度。
很顯然,陶晶瑩和袁惟仁都屬於「放得開」的那一撥。最新一期節目里,陶晶瑩率先向袁惟仁開炮,「我就不懂,你們為什麼要請他?油膩的中年胖娃娃,請他幹嘛呢?提醒大家年夜飯不要吃太多嗎?節目組不要把他的通告費給他了,給我,我還可以拿去給他的前妻,幫他撫養孩子。」一段話把袁惟仁「拋棄妻子」的「渣男」人設抖了出來,後者只得以手掩面,配合觀眾尷尬地笑。
被陶晶瑩吐槽後,袁惟仁尷尬地掩面微笑。(網路圖)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這樣放得開。程璐所在的《吐槽大會》團隊也試圖請過當紅「小花」、「小鮮肉」上節目,但「他們根本不要來」。
「凡是你們能想到的人,我們都想到了,都聯繫了。最終來的就是這些人。」程璐說,「大家肯定有一些很美好的想像,誰來一定好,那我們想不到嗎?都想到了,就是沒有那麼容易。如果我是一個藝人,我為什麼一定要來?當面被吐槽不是誰都願意的。」
「素人」挑大樑
每場《吐槽大會》中,除了請來的名人和明星,固定還有兩到三位常駐嘉賓列席,通常是李誕、池子、王建國、龐博等,他們大多是節目出品方笑果文化旗下的簽約演員。
比起李誕這樣有經驗的演員,最後一期上場的龐博,2016年10月才正式接觸脫口秀。但他在2017年播出的笑果文化另一檔節目《脫口秀大會》中卻已經贏得冠軍,獲封「脫口秀大王」稱號。
《吐槽大會》節目中的龐博。(網路圖)
在講脫口秀之外,龐博還是一家外企的程序員。和外界對程序員只懂代碼、不懂幽默的刻板印象相悖,龐博天生喜歡喜劇式幽默,又因為其帥氣的外形條件,收穫了不少「迷妹」。
「王錚亮當年春晚一首《時間都去哪了》唱哭了全國人民。看著別人父女倆30年的照片一張張閃過去,我爸兩眼泛淚光,我端著一碗餃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在2月11日的節目里,龐博為了吐槽,講起了自己的經歷,「後來我說爸,別哭了,咱倆拍照片也來不及了,這樣吧,我給你洗腳吧。」效果很好,觀眾和嘉賓都哈哈大笑。
不止一個人評價過龐博有說脫口秀的天分,但他對本刊記者回憶稱,第一次上台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說得特別爛。
「那一次準備的段子不好,之前沒有干過這個事,只是看過一些視頻。看跟寫不一樣,寫和講又不一樣。當時我記得是一個特別小的場合,只有七八個觀眾,我一個段子說完了,但底下人完全沒反應。很尷尬。」
就是現在,龐博也還有這種「尷尬」的時候,但現在的他覺得接受了說砸了的事實,尷尬本身也就沒什麼了。
從「素人」到走紅的脫口秀演員,還有身上貼著「暴躁95後」「脫口秀天才」等標籤的池子。
通過表演脫口秀,池子收穫了大量粉絲。(網路圖)
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池子稱,自己這短短一年多像坐了順風車。他高中畢業後決定放棄上大學,在家待了一年,不斷接觸、嘗試自己喜歡的新事物,但自從在北京的酒吧聽到脫口秀表演,便「著了魔」,天天在家裡看外國的脫口秀,對著屏幕哈哈大笑,有時還要模仿一段。
「年輕人都喜歡搞笑的東西,我個人覺得脫口秀特別搞笑,大家肯定會喜歡。」池子決定在線下開始說段子。第一次上台表演之前,他寫了四五頁紙的段子,對著鏡子一遍遍練習。他很珍視這次上台的機會。最後,儘管池子本人特別緊張,但台下觀眾反應還不錯,這給了他莫大的肯定,從此便踏上了脫口秀的道路。
之後,池子開始頻頻被俱樂部邀請表演,並被《吐槽大會》總策劃李誕發現,邀請他參加《今晚80後脫口秀》的撰稿工作。後來池子又從幕後走到台前,通過《吐槽大會》和《脫口秀大會》一炮而紅。
如今,在新浪微博上,池子的粉絲數已經突破200萬,在節目的彈幕中不少觀眾點名為他「打call」。
線上火爆,線下呢?
2月5日,線上《吐槽大會》第二季結束了最後一集的錄製;次日,線下開放麥迎來了封箱演出的日子。
當晚的北京,寒風冷冽。但北鑼鼓巷郎家衚衕的一間小四合院內卻熱鬧非常。
這裡是《吐槽大會》出品方笑果文化線下一處開放麥的演出地點。開放麥,顧名思義,就是對所有想要說脫口秀的人開放的一個舞台。
本刊記者7點多趕到現場時,演出已經快開始了,近40名觀眾和13位候場的演員擠在四合院正房的大廳里。說是大廳,其實也不大,一支脫口秀標誌性的麥架和一個堆滿雜物的桌子組成了舞台,下面則是觀眾席,被五六排椅子塞得滿滿當當。
線下開放麥活動現場,舞台下面就是緊挨著的觀眾座位席。(陳麗媛 攝)
演出開始前,主持人招呼大家,可以憑票根到吧台免費換取飲料,並適時地抖了個機靈,「觀眾朋友們,35塊錢的票價,還能免費領飲料,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們就不要對今晚的表演有太多的期待了,北京哪兒還有這麼便宜的娛樂活動。」觀眾一陣笑聲。
不像上過《吐槽大會》、已經出名的脫口秀演員,當晚在開放麥表演的大多是新人。他們本身的職業有記者、律師,也有學生和主播,說脫口秀更多的是出於興趣愛好的兼職。
惠子是其中一名演員。她不是主播,卻被貼上了「主播」的標籤——因為姣好的面容和不錯的身材,「網紅女主播」就是她的「槽點」,她可以自嘲,別的演員也可以拿來調侃——一切都為了節目效果。
「一般男的跟我說話都不看我臉,都看我的胸,」惠子拋出了這個梗,台下一陣騷動。惠子的母親也在場,演出後,主持人詢問其對女兒表演是否滿意。如果控制不好,場面可想而知會尷尬。
「本來她在我心目中是乖乖女,她的表演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總的來說有點過吧……」沒等惠子母親說完,主持人就忙不迭地開玩笑打斷,「阿姨您還要說多久。」包袱落地,現場又是一片起鬨聲。
比起錄製好的線上節目,線下小劇場式的表演顯然更具有不可操控性。這一點,線下開放麥活動負責人、笑果文化旗下子公司笑友文化CEO史炎最清楚不過。
「每一場演出都是獨一無二的,這也是演出的魅力,現場的魅力,你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接受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庫記者採訪時,史炎講述了他對線下開放麥的理解,「其實當你抖出一個包袱,大家笑的特別開心的一個原因在於,所有人都知道,演員抖出包袱有演砸的可能性,但是最後要是沒有演砸,大家就會特別開心。」
事實上,史炎本人也曾是《今夜80後脫口秀》的主力演員,但如今漸漸退居幕後。在做線下開放麥的同時,史炎還在積極地為公司培養新的脫口秀人才,在他的領導下,笑果文化已經舉辦了兩期訓練營,第三期也在籌備當中,專門挖掘熱愛說脫口秀的苗子。
史炎是笑果文化旗下子公司笑友文化CEO,同時也曾是脫口秀演員。(網路圖)
被問及減少公開演出後不後悔時,史炎滿不在乎:「(培養人才)這個事兒總得有人去做。對我來說,輸送十個像龐博這樣優秀的演員到線上,比我自己在線上說,成就感來得更多一點。」
這是最好的時代,還是最壞的時代
《吐槽大會》第二季上線後,笑果文化CEO賀曉曦身邊的人都對他說,節目中有很多新驚喜。
「他們看到了網紅papi醬出現在三次元,對著嘉賓們開火;看到了『背鍋俠』國足隊長馮瀟霆和林丹互懟,還有『鋼琴胖子』郎朗賣表情包。」賀曉曦說,「不同行業的人加入進來,而不局限在娛樂圈裡,也讓觀眾看到了他們不同的一面。」
目前來看,《吐槽大會》背後的笑果文化無疑是成功的,除了點擊量和關注度,該節目還順利獲得兩輪過億融資。不過賀曉曦說,融資既然已經完成了,一兩年內他們團隊不會再把心思放在資本上,而是踏實做內容。
脫口秀是舶來品。其起源可以追溯到18世紀英格蘭地區的咖啡吧集會,在集會上人們會討論各種社會問題。然而,脫口秀得到真正的發展是在美國。20世紀,隨著廣播的產生以及人們對公共集會的熱衷,越來越多人將興趣投諸於通過廣播這一新媒介進行討論,這也催化了脫口秀的誕生。美國皮尤研究中心之前的一項調查顯示,18至29歲的美國人中,有近一半從《每日秀》等政治類脫口秀中獲取與選舉有關的政治信息,而成年人中超過1/4在投票中的態度受助於脫口秀的影響。
當脫口秀最初落地中國時,所有人都想對標美國式脫口秀的成功,想要那種熱辣帶勁的吐槽和百無禁忌的氛圍。
但經驗和實踐告訴他們,行不通。
美國《每日秀》前主持人喬恩·斯圖爾特。(網路圖)
李誕稱,王朔的雜文《我看流行文化、港台文化及其它》對他的影響很大。這篇作品讓他意識到,很多追求是沒有必要的,也不值得。這種轉變隱約與他後來從事的脫口秀有了一個遙遠的價值呼應——解構嚴肅、消解權威、躲避崇高,提供最為大眾所接受的娛樂產品。在中國,人們提到脫口秀總會率先想到話題的尺度,但對於這些脫口秀表演者來說,他們更在意的是玩笑的分寸與質量。
節目組對內容控制得很嚴格。第一季第二期中,曹雲金曾開起了沙寶亮的玩笑,「沙寶亮以前練雜技的,他參加比賽獲獎,獎品是一輛自行車,寶哥站著好奇,自行車不會騎啊,最後拆成兩個獨輪車騎回去了。他喜歡騎那種一根棍的東西。」他還調侃演員周傑鼻子大, 「我知道大家是誇我們倆人,大鼻子是好詞。」
「一根棍」「大鼻子」這兩個詞,在給曹雲金的劇本中是不存在的。節目組在考慮了很久後,沒有將其剪掉。
《吐槽大會》節目中的曹雲金。(網路圖)
用詞被不斷調整。前期出現在節目中一些詞語,在後面的節目中消失不見,或者換了一種表達方式。「節目首先要存活下來,才有發展的可能性。在安全範圍內也能夠創作出搞笑的段子。」程璐此前接受《財經天下》採訪時稱。
「脫口秀還是重在表演,而非攻擊性。」賀曉曦坦承,「我們意識到,不能照搬美式喜劇,還要結合國內的實際情況和觀眾喜好。」
2017年年初,《吐槽大會》走紅,有媒體以「遇上了脫口秀好時代」為題,為池子寫了篇專訪文章。此時,另一檔節目《脫口秀大會》正在籌備階段。待到播出時,其他幾檔知名度極高的脫口秀節目卻突然下線。
《脫口秀大會》播出一期後,王自健宣布與幕後編劇團隊一起退出《今晚80後脫口秀》,這是中國第一檔真正意義上的脫口秀常規節目。兩周後,另一檔開播兩年多的脫口秀節目《金星秀》宣布停播。
「就是因為節目做得好,收視率又居高,就遭到小人的嫉妒!自己沒本事吧就寫信給領導,領導為了自保就先把節目撤掉,到頭來觀眾沒了節目看,眼看著『番茄』(東方衛視被網友稱為番茄台)爛掉!」金星在微博中給出了這樣的解釋。
無疑,在當下的中國,脫口秀行業還是充滿驚險的新興行業。但賀曉曦對此毫不擔心,他打心底里認同的觀點是,在馬車時代,你是不可能統計市場有多少汽車用戶的。
「十幾億的現象級拐點已經出現。」賀曉曦們試圖做的事就是在中國「開疆拓土」,締造脫口秀帝國,「我們不想做一個製作公司,我們一直想做一些真正推動一個行業的事情。」
而「脫口秀天才」池子則琢磨著,「等過氣了就去當作家」。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完善自己的創作理念。「看來大家對作家這個職業還是有很大誤解的。」在微博自稱是「作家」的李誕聽了,揶揄道。
轉載自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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