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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王維一樣詩意棲居

上篇  我搬到輞川這個地方居住,已經有三年光景。  輞川是個小地方。從長安城裡坐牛車,來到城外的灞河邊,換乘小船,沿著灞河河谷,逆流而上,往東南方向走。大半天的工夫,就能到藍田縣城。藍田是一個產玉的地方。  流經長安的渭河是黃河的支流,灞河是渭河的支流,輞川河則是灞河的支流,在藍田縣城附近注入灞河。  繼續沿著輞川河往上遊行船。

  行到水窮處,棄船上岸,就是輞川村。我的小別墅就在這裡。說是別墅,其實跟村裡其他的農民房子差不多,幾座茅草屋,一個用竹籬笆圍起來的小院子。這是「二手房」,是我前幾年,從一個朋友手裡盤下來的。  僮僕們從船上向河埠頭搬運行李包裹。我就坐在河邊的荒草地上,仰頭看雲。天,很藍,通透;雲,漸漸地多起來,舒捲,變幻。  輞川村的南邊,也就是輞川河的上游,是低緩的半坡山地;更遠處,是終南山。我有一些隱士朋友,住在山裡面。有的時候,他們會下山來找我喝酒;有的時候,我會上山找他們吃茶。

  我的終南別墅附近,有一片小竹林,我在竹林里,用竹子搭建了一座棚子,我把它叫做「竹里館」。明月之夜,我會在竹里館中彈琴、長嘯。秋天到了,枯落的竹葉鋪在地面上,木屐踩上去,「吱吱」作響。  另外不遠處,是一片松樹林。白天的時候,走到林子里,會看到太陽光從樹冠的空隙處投射進來,照在青苔上;樹的影子斑斑駁駁。我可以在林子里待上一天。傍晚的時候,風吹入林子,陣陣松濤,彷彿大海。

  我在留意輞川的四季。冬天的時候,大雪初霽,草木枯黃,天空有獵鷹盤旋。春天的時候,我發現一處山谷,裡面遍是紫色的玉蘭花,花開花落,無人問津——這個地方叫做辛夷塢。夏天的時候,農家的水稻田漠漠一片,經常飛起長腳長喙的白鷺;樹蔭濃密的大槐樹上,總有黃鸝飛來,鳴聲清脆。  而現在是秋天。  空靈的山谷。剛剛下過一場雨。一層秋雨一層涼。我在單衣外面披了一件蓑衣,戴著一頂斗笠。空氣很清新,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氣。雨後已是傍晚,天色晦明變幻,昏黃的夕陽,光線溫柔地斜穿過松樹林。天邊有火燒雲。  太陽收掉了最後一抹餘暉,暮色降臨。  月出驚山鳥。現在輪到月光穿過松林,林間籠罩著一層霧靄。小溪流的聲音,潺潺不斷。水花在嶙峋的石岸上濺開,溪底的水在石底上無聲流淌。鞠一捧水,洗面、漱齒,清冽、有點甜。  輞川村的存在,全依賴這條輞川河。山上的溪水流到村邊,依舊清澈見底。在上游,村民們拿著木桶來汲水飲用,拎著竹籃來洗菜淘米。下游,人們用青石塊攔起一座小水梁。姑娘們每天清晨穿過一片小竹林,一路嬉戲歡笑,來到這裡,洗衣、搗練。

  河裡有鯉魚、鯽魚和細鱗的鮭魚。河水太清了,清到透明,魚兒彷彿可以不憑藉任何依託遊動。畢竟是小河,似乎沒有一條魚可以長到一斤以上。河邊系著幾條小漁舟。農閑的時候,白鬍子的老漁翁,解開纜繩,一篙撐開,隨意飄蕩,用網子捕魚。在鐵鍋里亂燉小雜魚,鍋邊貼上幾張餅子,或者,用木簽把小魚串起來,放在火上炙烤,味道都是極鮮美的。  在輞川,總歸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可做。沒事的時候,就隨意塗塗抹抹,寫幾首詩。我前幾天做了一首,是這樣的: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下篇  終南山也叫秦嶺。或者說,終南山是秦嶺的一部分。很久以前,這裡是秦國的故地。當年,秦國人翻越秦嶺——那是一次艱苦的長征——征服了南邊的巴蜀,獲得了千里沃壤,最後統一了中原。秦嶺兩邊,真是一片寶地。  山居之中,我獲得了很多無用的知識,但是很有趣。這些知識,大多是樵夫和漁翁教給我的。我經常和他們聊天,一聊就是大半天。  靠近山腳和山腰的地方,樹木大多是闊葉子的,秋冬落葉。有白樺、白楊、櫟樹、漆樹、楓樹、椴樹、榆樹、槐樹、梧桐、銀杏、水曲柳、毛櫻桃、板栗樹、榛子樹、柿子樹、山核桃……林地里的灌木和草木很茂盛,党參、三七、鳶尾、鈴蘭、野葡萄、覆盆子、虎耳草、野菊花、蒲公英、金絲桃、山茱萸、紅杜鵑……

  更遠的高山地帶,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草甸,和一大片一大片的松柏叢林——冷杉、紅杉、油松、側柏、白皮松、馬尾松、紅豆杉。  飛禽走獸也是不計其數,有野山雞、貓頭鷹、金絲猴、朱?、大鯢、靈貓、猞猁、羚牛。也有人親眼見過黑熊、老虎和豹子。  有幾樣奇異的東西,是我一定要跟你細說的:前幾天,樵夫老王給我捧來幾個果子,雞蛋大小,渾身長著細細的絨毛,剖開來看,黃綠色的果肉,黑色的小籽,果肉稀軟柔嫩、酸酸甜甜。老王說,山裡的獼猴最喜歡吃這樣東西,俗名叫做「獼猴桃」。

  還有一樣東西,名字很難聽,叫做「貓兒屎」或者「鬼手指」,是一簇一簇長長的、紫色的果子,但是味道很不錯,而且「渾身都是寶」,根和果子都可以入葯。

  老王看見過老虎,這並不稀奇。他說,以前打柴的時候,還見過幾次「白熊」,也叫「貘獸」,只有眼圈、耳朵和四肢是黑色的。這畜生的樣子,有七分像熊、三分像貓。它的食性更古怪,只吃竹子。聽說,以前的武則天女皇,曾經給東瀛大海那邊的日本國封賞過一對活白熊,還有不少白熊皮。我總覺得,還是活物更好。

  我還是叫不出那麼多草木和鳥獸的名字。終我一生,恐怕也沒法獲得山野村夫的這種觀察力。但是,這並不妨礙我體會山居的妙處。  現在是秋天。冷冽的空氣,清寒的山形。高大喬木的葉子變黃、變紅。通體金黃色的那幾棵樹,是銀杏。針葉樹木的葉子,依舊蒼翠,它們會綠過整個秋天和將要來臨的冬天。  行走在林間,陳年的落葉已經漚爛,呈現黑褐色,與泥土粘結在一起,它們也終將成為泥土。新落的樹葉,葉尖被風吹起,微微顫動,或者隨風翻幾個跟頭。紅彤彤的柿子,掛在枝頭,經霜受露。板栗落在地上,外殼像小刺蝟一樣,它們綻開裂縫,露出栗色的堅果。松鼠倏忽躍過頭頂,匍匐在樹頂,瞪著小圓眼睛,盯著人的眼睛看,兩頰塞滿松果。  輞川渡口,夕陽西下。輞川河水,緩緩流淌,有一種秋天特有的從容。夏天曾有的最大水量已經落下,石頭上還有消落的白痕。  依靠在柴門邊,秋風過耳。腳邊是一堆劈好的木柴,原木的芬芳鑽入鼻孔。曾經在夏天那麼聒噪的知了,只剩下微弱的鳴叫。大樹下,每天總要落下幾隻寒蟬,一動不動。遠近的農家燒火做飯,炊煙隨風飄散。我聞見草木灰的香氣。

  裴迪,我的朋友,這幾年跟我一起在輞川隱居。孔夫子說過:性相近,習相遠。也許真是這樣。我們都是嚮往鄉野生活的人,但性情並不相同——為什麼要相同?  裴秀才又喝醉了酒,手腳打著節拍,邊走邊唱,狂歌亂舞。正在燒火做飯的村婦,丟了灶頭的活計,跑出來看笑話。打柴回來的老王,笑眯眯地站在村道邊上看。村童跟在裴秀才的身後,有樣學樣,手舞足蹈。  《論語》上記載了一位楚狂人——接輿,在孔子面前且行且歌:「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裴秀才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揣著明白裝糊塗。我給秀才寫了一首詩:  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來源:微信號「大詩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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