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秘密的能量

策劃人小語

從小到大，有沒有一些時刻，你覺得家庭里彷彿流淌著一股洶湧的暗流？看不見、摸不著，卻能隱隱地聽見回聲，感受得到它帶來的微妙震顫。

家庭秘密，就是這股暗流。著名女作家虹影在自傳體小說《飢餓的女兒》中描寫了自己的童年生活：父親母親對自己的態度以及說話的語氣和家中的其他孩子相比，有著微妙的不同。而哥哥姐姐對待自己，也有著說不出的彆扭。在難以訴說的壓抑中，她一直努力地尋找著真相。直到18歲那年，她終於知道，自己是個私生女。這個秘密，影響了她的性格、她的初戀、她的婚姻以及整個人生。

在一些家庭里，外遇、私生子、犯罪、精神病、家暴、酗酒……很多諸如此類的事情被深深地隱藏在家族內部，封鎖在內心深處，變成大家絕口不提的一個秘密。只要真相不被揭開，日子就這麼一如既往地過下去。

他們往往不會去想，無聲無息的暗流其實有著強大的力量，它會日復一日地衝擊著河床，直到改變了山川地貌。那家庭秘密的暗流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它侵蝕的又是什麼？讓我們來看幾個被秘密纏繞的家庭，看看秘密曝光的那一刻，當事人會何去何從？

家庭秘密之 1：外遇醜聞

我戰戰兢兢地活在媽媽的外遇里

傾訴人：李京京，女，22歲

去年8月，我被二舅媽帶到縣醫院的時候，我那46歲的老媽還有一天就要生孩子了！

我媽6歲時，她的父母就去世了，是她的大舅和二舅把她帶大。這幾年，她的大舅和二舅相繼去世，這對我媽打擊很大，她經常像祥林嫂一樣到處說：「這世上就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了。」我爸常年在外省打工，我們姐弟也都去了縣城工作，老家只剩下我媽一人。2008年，我和弟弟不放心她，就讓她來縣城找了個工作。她自己租房，但經常來我家看我。

可之前這大半年，她突然不再和我聯繫。我無論什麼時候給她打電話，她都說在和同事打牌。去年1月我的婚禮上，老公的親戚朋友給我媽敬酒，她一口咬死說自己胃出血，不能喝！那次，婆婆教訓了我一通：「你媽胃出血你早點說啊，我們就不敬她酒了，搞得好像我們不分輕重似的，被人笑話。」我又委屈又生氣，跑去問我媽生病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媽卻支支吾吾地說：「這點小事，有同事照顧我呢。」春節時，我給她買了件顯腰身的棉服，她一迭聲地說喜歡，可轉手就放在一邊，還振振有詞：「村子裡臟乎乎的，等過完節回縣城再穿。」到了晚上，她說我爸打呼嚕吵人，自己跑到堂屋去睡。一過完年，她馬上離開老家回了縣城，又和我爸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

這大半年，我始終覺得她有種說不出的奇怪。現在我終於明白，是因為她懷孕了！那個男人是個外省人，誰知道老家有沒有老婆孩子？二舅媽說：「京京，你媽也是前天才告訴我的，她是高齡產婦，情況比較危險。你二舅去世了，我又成家了，你媽這事我不方便插手，你媽就指望你了。」我不禁冷笑，之前瞞我瞞那麼緊，現在又說只能指望我？但我知道我必須照顧她，只有我親自照顧她，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密。我不能讓婆家人知道，他們得多看不起我？我更不能讓我爸知道，他脾氣火暴，原來就總打我媽，要是知道了非拿刀衝過來砍人不可。

我媽生了個女兒，為了照顧我媽，我向單位請了一個月的病假。但我不敢告訴老公，每天早上都裝作上班的樣子，到了下班點就沖回家做飯，等老公吃完了，再說自己要出去找姐妹聚會。我不敢說加班，怕老公起了疑心去單位查。3天後我媽出院，我立刻在二舅媽家附近租了個住處，一是能讓二舅媽幫忙照看一下，二是就算老公發現我經常來這邊，也可以說是來找二舅媽。每天我都過得戰戰兢兢，生怕哪個細節做錯，一步錯，滿盤皆輸。

小女孩3個月大時突然發高燒，可我老公的親戚就是兒童醫院的大夫。為了不透露一絲風聲，我趕緊把跑運輸的弟弟叫過來，抱著小孩坐上卡車，跑到鄰縣的醫院就診。這次我對老公說，在外打工的爸爸病了，我和弟弟去看望一下。

可最終還是走漏了風聲。一天，我媽忍不住帶孩子下樓曬太陽，沒一會兒就被熟人張阿姨撞見了。那天我和老公上街時，張阿姨迎面就對我說：「茜茜，你媽在帶誰家的小孩哦？」那晚，我對老公坦承了一切，哭著求他不要告訴公婆。老公答應了，但他卻說：「小孩有你媽和那個男人照顧，你就不要再摻和了。」沒多久，春節到了。春節，意味著團聚。可對我來說，意味著我爸要回老家了，這個驚天秘密即將穿幫！我媽求我：「我不回老家了，你和你弟幫我瞞住你爸。」我想了又想，給我爸打了電話，說老公單位有旅遊福利，春節我準備帶我媽去旅遊。我爸一聽就火了：「你們春節不回家見見爺爺奶奶？」我趕緊解釋：「機會難得，您和弟弟先回老家，我們沒幾天就回來。」可我爸回老家肯定要路過縣城，怎麼辦？我讓老公借了輛好車，跟我爸說：「結婚後女婿還沒孝順過您，這回弄了輛好車，走新修的路，把您直接送回老家去。」我爸聽了挺高興，沒再說什麼。可老公不高興了，連著兩天都沒給我好臉。大年初五，我又給我爸打電話：「我們旅遊回來了，可我媽病了，她在縣城住院呢。」我爸聽了，又狠狠罵了我一頓，說我是沒事瞎折騰，老實地回家過年，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我真是太累了，不知道謊言還要進行到什麼時候。

家庭秘密之2：私生子

抱來的孩子是誰的

傾訴人：劉娜，女，36歲

懷孕5個月時，我突然得知婆婆抱養了一個3個月大的男嬰，取名叫小天。難道因為我懷的是女孩，婆婆就去抱個男孩回來繼承香火？那段時間，我天天和丈夫鄧偉吵架，讓婆婆把「野種」送走，可婆婆卻說：「這孩子半夜被扔在門口，太可憐了，等大一點就帶他去找親生父母。」可直到女兒小靜出生了，小天還沒被送走。

女兒一出生，婆婆要帶著公公和小天來伺候月子，我一聽就火了：「我寧願自己累死，也不想見到『野種』！」月子里，我經常對著不諳世事的女兒說：「以後你一定要比那些男孩都爭氣，讓看不起咱們的人後悔去！」公婆雖然沒來，但經常打電話問候，女兒滿月和周歲時還送了很貴重的禮物。慢慢地，一家人又恢復了來往，但我和鄧偉約法三章：第一，不許對小天好；第二，要對女兒百分之百好；第三，堅決不同意小天過繼到我們名下。鄧偉一一點頭，這事算告一段落。

3年後，公公病重，我和鄧偉趕回鄉下。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小天，小天一看見我就笑，可我卻覺得那笑容里滿是嘲諷。沒幾天公公病危，臨走前他拉著我的手說：「孩子，爸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你別怪你媽，別恨小天，他什麼都不懂。」隨後，公公把小天的手放到鄧偉手裡：「好好對小天，不然我死不瞑目。」

公公走了，鄧偉不忍心婆婆一個人在鄉下，把婆婆和小天接了過來。我百般不樂意，可公公剛走，我又怎能拒絕？在家裡，只要看到小天笑，就想到公婆的重男輕女，我恨不得把一壺開水潑他身上；小天叫我，我也愛答不理；小天想和小靜一起玩，我就對女兒說：「別跟這個野孩子混在一起。」鄧偉勸我：「你對小天這樣，讓媽心裡怎麼想？」我一聽就火了：「那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已經夠大度了，換別人，早把這『野種』送人了！」

就這樣熬了兩年，小天5歲時的一天，鄧偉帶婆婆去醫院，家裡只剩下我和孩子。我正在廚房裡做飯，小天想玩小靜的遙控飛機，小靜不肯，小天便嘟囔著說：「飛機是給男孩子玩的。」聽見這話的我失去了理智，奪過小靜的飛機摔了個稀巴爛，又拽過小天，一邊狠狠地打他、掐他，一邊哭著說：「你是男孩了不起啊？你欺負我們娘倆兒是吧？」晚上，婆婆看到小天的傷痕，心疼得直哭。我說：「媽，你去找他的親生父母，如果他們養不起，我可以給他們錢，或者把他送給別人。我可以辭職，再給您生個孫子，我不怕罰款。」婆婆拍了拍我的手，說：「別說了，小天哪兒也不去。他是我孫子，我帶他走。」

就這樣，婆婆帶著小天回到了鄉下老家。一晃兩年，今年「五一」過後，婆婆得了重病。臨走前，她和公公一樣，把小天的手放到鄧偉手裡：「孩子，別哭，奶奶告訴你，你不是野孩子，你的親爸爸就在這裡，以後奶奶走了，他會疼你的。」這番話如同炸雷在我耳邊響起，難道自己心頭的刺居然是老公的私生子？怪不得公婆寧願受罪挨罵，也不把孩子送走，怪不得鄧偉不讓我說小天是「野種」，怪不得總覺得小天長得和誰有點像……辦完婆婆的後事，鄧偉坦白了一切：就在我懷孕4個月時，他的前女友突然抱著一個嬰兒來到鄧家，求鄧偉的父母把孩子收下。經過親子鑒定，孩子確實是鄧偉的。可鄧偉不敢把真相告訴我，只好騙我說是父母撿來的，還期望我看見小天會喜歡上他。誰知，後面的事情越發展越出乎他的意料，這個真相也就被死死隱瞞著。

「這麼說，你們全家人都知道這件事，就我不知道！」「是……」「你居然好意思說是，你們全家把我當傻子！有本事你現在也別告訴我，自己養這孩子去。」說完，我摔門而去。面對這個驚天秘密，面對心裡那種被愚弄的感覺，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家庭秘密之3：家有罪犯

爸爸是個殺人犯

傾訴人：張琦，女，31歲

每個人都有過去，而我的過去，無可選擇地被我牢牢地隱藏了起來。

雖然有著無法割捨的血緣之親，可這10多年來，我跟父親聯繫的次數屈指可數。在外人面前，我說他死了。可謊言不能掩蓋真相，相反，痛苦的往事會像雜草一樣，在我的生活里胡亂地冒出來。

他曾是讓我驕傲的爸爸，會做生意，風度翩翩，帶給我富足歡樂的童年。然而我12歲那年，一輛警車的出現擊碎了我們家的幸福。那時候，我還小，只是隱約聽到周圍人的議論，感覺我爸不是好人。過後我才知道，當年爸爸開地下賭場，在一次打鬥中誤殺了人，被判了10年。

再去學校上課時，我習慣低頭走路，生怕別人認出我來。我最害怕寫作文，不敢寫《我的爸爸》。但即使我再掩飾，還是有人知道這件事。有一次，同年級的女生在我背後小聲說了句：「她爸爸是殺人犯！」我劈手就給了她一巴掌。爸爸坐牢後，媽媽一人要支撐起這個家。如果我哪次考得不好，她就把試卷扔到我的臉上罵：「不好好學習，想學你那死鬼爸爸開賭場坐牢？」她常把莫名的怨氣撒在我身上，然後又摟著我大哭不止。帶著複雜的自卑和莫名的仇恨，我變得敏感多疑，情緒反常。

我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只能不斷掩飾。中學那幾年，我很沉默，幾乎沒有朋友。我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努力讀書上，成績出奇的好，尤其是作文，我最擅長虛構一個又一個故事。讀大學時，我考到了離家很遠的南京。其實我並不喜歡南方的燥熱和濕冷，只是想離家越遠，知道秘密的人就會越少。臨近畢業就業時，會填各種各樣的表格，無論是公務員還是那些穩定搶手的事業單位，我都不敢報，生怕別人知道我那些醜陋的家底。最後，我選擇了相對安全的私企。在單位沒有同學，沒有親戚，只有一張張陌生而新鮮的同事面孔。我以為只要我不說，就真的沒事了。

轉眼10年，爸爸出獄了。他來南京找我，我不肯見他，他就自己找小工程來做。他天生就是經商的料兒，不到一年就組建了自己的工程隊。他有錢了就硬塞給我，我不肯要，在公司樓下躲躲閃閃地催促他離開。

我本以為10年的牢獄之苦會讓他痛改前非，可沒料到，他始終改不掉惹是生非的毛病。2008年底，他拖欠工人工資，被人追殺……媒體抓住一切線索，開始大肆報道：本城黑社會聚眾滋事，一死5傷，所有參與者均被判入獄。在混亂的圖片新聞中，我看到爸爸可恨的臉，他再一次鋃鐺入獄。我的秘密再次大白於天下，好友打電話來小心翼翼地問：「報紙上講的那個，是你爸爸嗎？」

這個城市，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捲起行李，辭職去了成都。從北到南，再從南到西，我像一個流竄者，只為躲避不堪回首的家庭秘密。有時我會做噩夢，夢裡只有一個場景，爸爸戴著鐐銬，親朋好友對我們一家指指點點。這些年我很少回老家，我害怕回家，「我是殺人犯的女兒」這個聲音會隨著我回家的腳步而逐漸清晰起來。我也不敢和別人一起住，我怕晚上做夢時無意識地暴露了秘密。

我30歲了，遇到一個不錯的男人。他問起我的家庭，我回答：「爸爸死了，媽媽在老家。」然後我打電話回家，惡狠狠地叮囑媽媽：「如果你敢透露半個字，我就不認你。」我每月定時給家裡寄錢，但不許媽媽來看我，就算是結婚當日，我也沒讓媽媽過來。老公覺得奇怪，但我只說媽媽病了，來不了。

但我的生活註定不能平靜。兩年後，爸爸再次出獄，四處打聽到了我的聯繫方式。他的一個電話，讓一切秘密都浮出水面。電話是老公接的，他們短短3分鐘的通話，讓我處心積慮保守的秘密揭開了。

面對丈夫的質問、父親的惡行以及媽媽的苦楚……我究竟該怎麼辦？難道爸爸的出現，真的要毀了我遲來的幸福嗎？保守秘密本身讓人很累，這一次，難道我只能再次選擇逃離？

專家觀點 文/荀焱（心理諮詢師）

守不住的家庭秘密

隱瞞著秘密的家庭，就像漂在河流中的漂流瓶，一家人把自己關在透明的瓶子里。他們以為別人輕易就可以看透他們的秘密，所以把瓶蓋塞得緊緊的，他們想隱瞞家庭中的某些人，所以屏住呼吸，守口如瓶，任瓶子在河流中漫無目的地漂流下去。他們不知道瓶子將漂向何方，也不願意去想這樣下去的後果。可是，瓶子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壓力越來越大，身處其中的所有人都會越來越覺得窒息，無論是隱瞞秘密的人，還是被隱瞞的人，誰都躲不過。直到瓶子無法承受壓力而爆炸的那天，秘密被揭開，每個人都要承受真相的代價。

家庭中其實沒有秘密，所有的秘密終有一天都會被揭開。但當家庭中出現了破壞性事件，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否認和隱瞞，這是人們面對創傷時的本能反應。而同時，中國的文化氛圍是「家醜不可外揚」。在家庭中，家人之間也很難做真正的溝通。於是，家庭中的所有人都活在幻想的假象里：瞞過一天是一天，只要秘密沒被揭穿，家庭就是幸福的。

但其實，無論秘密隱藏得多麼好，被隱瞞的家人始終都會覺得「不對勁」。就像第一個故事中的女兒京京，第二個故事中的妻子劉娜，第三個故事中的張琦的老公，家人閃爍的言辭、不安的神情和躲閃的態度讓他們覺得奇怪，而隱瞞秘密的人也會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中活得小心翼翼。在家庭中，秘密的真相雖然被隱藏了，但負面情緒和壓力卻隨著時間不斷地傳遞和累積，時間越長，真相揭開時爆發得就越劇烈，後果就越嚴重。就像第二個故事，私生子的秘密被保守了8年。但8年後真相大白時，妻子和孩子受到的心靈傷害可能一生都難以彌補。

每個人都是受害者

家庭是個大的生命體。在每個家庭秘密背後，都有個逃避家庭責任的懦夫，如第一個故事中的母親，第二個故事中的丈夫鄧偉，他們在面對自己的錯誤和責任時沒有勇氣承擔，選擇了逃避，而將其擴大成了整個家庭的秘密。每個秘密的背後，都有著被隱瞞者深深的痛苦，如第二個故事中的妻子和私生子、第三個故事中的丈夫。

或許你會覺得，在家庭秘密中，家人可以分為三類：秘密的製造者、協助隱瞞者和被隱瞞者。但這個分類只成立於秘密剛剛形成時，隨著時間的推進，這三者都是在逐漸變化的。如第一個故事中的女兒，逐漸從被隱瞞者變成想方設法對父親隱瞞的協助者。同樣的，在三個故事中我們都能看到，隨著時間的推進，家庭中每個人都會變成受害者，每個人也都在傷害著別人。這就是家庭秘密的能量，它在傷害著家庭中的每一個人。

但家庭秘密的能量還不止於此，家庭秘密的傷害會遺傳。如第一個故事中媽媽的私生女，第二個故事中的小天和小靜，他們在充斥著傷害的環境里長大，心理的創傷是巨大的。又比如，第三個故事中的張琦如果有了孩子，這個孩子也會在媽媽神經質的隱瞞中生活。這些心理創傷會伴隨孩子成長，然後，再傳遞給他們的下一代。

關注自己的內心問題

當家庭破壞性事件發生時，全家人坐在一起，用「家庭會議」的方式來坦承真相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但如果事件已經被隱瞞成了多年的秘密，這個龐大而複雜的家庭問題最好能尋求專業的心理機構來解決。

那我們自己能做些什麼？其實，家庭秘密給人們帶來痛苦，也帶來了重新認識自己的機會。被家庭秘密困擾的人不妨問問自己：家庭秘密為什麼讓我如此痛苦？除了被隱瞞的憤怒，我內心最痛苦的又是什麼？我這樣糾結，究竟是因為別人，還是因為自己？

比如，三個故事的傾訴人身上，都帶有深深的自卑。第二個故事中的妻子劉娜，她的心結在於自己生了女兒，沒能給婆家繼承香火。因此，當她知道公婆抱養了個男孩時，就覺得受到了排斥和侮辱，沒有被這個家庭認同、接納。但內心深處是誰在譴責她生了女兒？不是公婆，而是她自己。第一個和第三個故事中的女兒京京和張琦，有個中年外遇生女的媽媽和殺人犯爸爸，的確是讓人沒面子的事，但她們卻處心積慮地掩蓋真相、不惜影響自己的正常生活。是誰讓她們覺得如此丟臉？不是父母，而是她們內心的自卑。她們的人生意義絕不是外遇母親和殺人犯父親所能代表的，她們的自卑讓她們自我傷害，成為自己人生的劊子手。

很多時候，家庭秘密的痛苦可以讓我們更進一步地了解自己。

隱藏的不只是真相，還有情緒

家庭秘密隱藏的不只是真相，還有每個人的情緒。

在有秘密的家庭中，每個人都不願意把內心的感受、那些難聽的真話說出來，但他們的內心會有著強烈的吶喊：「你們憑什麼這麼對我？」

最佳的狀態是，家庭中的每個人都想改變現狀，大家可以坐在一起，把情緒傾訴、宣洩出來。但事實是，這很難。所以，覺得最痛苦、最期望改變的那個人，需要首先允許自己怒吼、發作，傾訴自己的情緒。如：劉娜可以對丈夫、公婆說：「這麼多年我覺得我沒被你們接納，我傷心失望，你們這麼對我太過分了！」京京可以對母親說：「你是我媽，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這不是我該背負的，我非常痛苦，我恨你。」張琦可以和父親坐在一起，把自己的痛苦、父親對自己的傷害全部傾訴出來。

當情緒開始得以宣洩時，就好像漂流瓶的蓋子被打開，空氣重新在家庭中流動起來。當每個人都可以釋放自己的真實情緒，他們將不再帶著有情緒的眼光去看待彼此的所作所為，理性溝通的可能將重新回到這個家庭中來。

帶著絕望上路

即使如此，家庭秘密帶來的巨大傷害短時間內也無法消除。每個家庭成員都要打碎心中的幻想：宣洩了情緒，說開了，大家就能如釋重負，得到解脫，以後重新過上幸福的日子。這是不切實際的，往往看似不正常的結局恰恰就是正常的，每個人都要為秘密付出代價。

揭開秘密後的此刻，家裡的每個人都需要帶著絕望重新上路，放下所有期待，把無條件的愛重新傳遞給家人。第二個故事中的父親要對妻子和兒子不停地表達歉疚，並且要明白，即使妻子和兒子一生都不原諒他都是正常的。但他要認，要繼續去表達歉疚，付出愛。此刻做的任何有意義的事，都不是為了求得原諒，只為了在妻子和兩個孩子日後的生活中，對他們有一些幫助。第一個故事中的母親、第三個故事中的父親也是如此。但同時，愛是流動的。每個人都對其他家人有所傷害，每個人都要對自己傷害過的家人表達歉疚、付出無私的愛。這樣的愛，是家庭化解秘密和重新得到治癒的最終方法。

本刊觀點：別把事件熬成秘密

家庭里本沒有秘密，溝通得少了，就成了秘密。

家庭秘密就像一場家庭核爆，傷害巨大，綿延多年。但其實，如果在一開始，家庭中的每個人都選擇坦誠而不是逃避，將秘密說出來，那麼家人間就能充分溝通，找到解決事情的最好方法。

坦誠與溝通，不正是家庭幸福的真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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