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辰:戰爭與女性身體

  戰爭從部落衝突開始,到政治王權的遊戲,再到今天的國家、民族、宗教之爭,這並不只是男性戰士和政治家的戰場,女性——尤其是通過女性身體,在戰爭中一直扮演著很耐人尋味的角色。簡而言之,與和戰爭匹配的陽剛男性氣質有別,女性身體主要通過不同的表徵意義塑造戰爭的程序、影響戰爭的進程、修改戰後的社會軌跡。而女性身體主要有三重表徵意義——象徵國家與民族、象徵污穢與禁忌、象徵性。

  女性身體與民族國家  強暴是對國家進行羞辱和污染的策略。很清楚,國家是一個女人的身體,或者說它就是一個女人。  ——Djurdja Knezevic 《情感的民族主義》  女性在戰爭中通常是受害者,除了生命和財產會受到戰爭的嚴重威脅以外,成千上萬的女性的戰爭夢魘是被性強暴。在歷史上的眾多戰爭中,如南京大屠殺、盧安達大屠殺、印巴分治,女性身體被蹂躪和侵犯,這並不只是軍隊洩慾獸行,而是成了一道戰爭的既定程序——象徵著征服和勝利的國家民族榮譽。這背後更深層的問題是:為什麼女性身體會成為民族國家的符號?  首先可以追溯到部落的興衰史,所有部落都離不開生物性再生產(biological reproduction),即本族基因的繁衍與血脈的延續。而女性的生育能力在生物性再生產的過程中至關重要,於是女性身體有了兩大作用——保證生育數量和血統的純潔性。特別是血統的純潔性,這使古老的人類抗拒異族通婚,並把女性身體和部落主權、部落興衰聯繫在一起了。這種人類先祖的部落觀念逐步演化至今成為了國家民族主義,女性身體仍然是生產和哺育一個國家的核心,因此仍然被築構成國家民族的表徵符號。  其次可以歸因到文化再生產(cultural reproduction),即性別文化的編碼進程(從表面的身體特徵、服裝風格、行為模式到深層次的習俗、宗教、文學和藝術的生產模式、語言等)。作為母親,女性身體所代表的包容性、保護性、與自然契合的強大力量,都使得民族主義修辭得到了女性化的編碼——國家和民族被賦予人格化,我們常會把故鄉和祖國稱為母親。因而, 這種持續的文化再生產強化了女性身體孕育生命的傳統功能和民族命脈興衰的象徵作用。  當民族戰爭爆發,對異族女性進行性強暴,不再只是對個體女性的侵犯,而是摧毀異族血統的純潔性,並對這個女性所代表的民族或國家的凌辱。從施暴者和被施暴者的性權力關係,特別在大規模爆發的情況下,上升到了兩個民族的政治臣服關係。正如學者陳順馨的透徹剖析:  「這些執行施暴行為的男性,在戰爭時期其實負載著民族代表或使者的身份,他們以保護自己國家的利益或民族『純潔性』的名義對別國或別民族進行侵犯的時候,伴隨著土地掠奪的必然是對『他者』民族的『純潔性』進行干擾或破壞,而通常使用的方法是強姦當地的女人以及強迫她們懷孕。在公共地方或在家人面前進行集體強姦,其意義在於公開地向被侵犯的民族的男人們(他們也是民族的代表)展示一個處於強勢的民族對一個處於弱勢的民族進行侵犯的『到位』,加強他們的恥辱感。迫使婦女懷上異族的孩子就更徹底地從血統的途徑毀滅一個民族的自主和純凈性。可以看到,女性的身體在民族戰爭中其實是戰場的一部分,侵犯民族主權或自主性與強暴女體之間、佔領土地和『佔領』婦女子宮之間,似乎可以划上一個等號。換句話說,入侵者強行對『他者』領土的『進入』可以理解為一種『陽具』霸權行為。」  因此,女性身體的生育和純潔屬性讓其成為了國家民族象徵,對一個民族的侵犯、征服以及毀滅,最嚴重的手段就是操控本族女性身體的性與生育。女性身體,自古就是民族衝突的最後戰場。  女性身體、污穢與禁忌  (保姆)……說道:「像你似的小孩子,長毛也是要擄的,擄去做小長毛。還有好看的姑娘,也是要擄。」  (魯迅)「那麼,你是不要緊的。」我以為她一定是最安全了,既不做門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況且脖子上還有很多炙瘡疤。  (保姆)「哪裡的話?」她嚴肅地說。「我們就沒有用么?我們亦要被擄去。城外有兵來攻的時候,長毛就叫我們脫下褲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牆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來,再要放,就炸了。」  ——魯迅 《朝花夕拾》  用半裸/全裸的女性身體來成功擋住大炮,是中國明清戰爭史獨有的女性身體實踐。明清時期的戰爭與女性身體的關係,主要是用裸婦身體或月經污穢物布成厭炮之術「陰門陣」,從而防止敵軍的炮轟進攻。如今仍有大量史料記載這種作戰方式,也有相當多的學者專門研究這背後的社會成因。女性作為特別的士兵擊退敵軍,這種奇特的女性身體與戰爭的聯動機制,是源於女性身體的另外一重象徵——污穢與禁忌。當時人們認為,大炮象徵著至陽至剛之氣,而女性身體的至陰至穢則可起抵消作用,以此為基礎施以厭勝之術,配之月經污穢物強化這巫術的法力,便能打敗炮軍,當時尤其被火力薄弱的太平軍採用。  為什麼古人會認為女性身體象徵著污穢與禁忌?如果從荒蠻的文明來解釋則顯得太粗糙了。實際上,女性月經伴臨的流血現象在歷史的長河中是經歷了從感性的想像到理性的科學的認識過程。原始民族把血視為生命之源,血還代表著生命、神力、避邪、戰勝危機的神秘力量;所以經期的大量出血會引起原始民族對死亡的聯想以及無限的恐懼。如人類學家Mary Douglas所闡述,月經的「不潔」及「污穢」能夠危害他人身體、家庭甚至社會秩序,從而使月經期間的婦女在人們的觀念中成為了一種象徵性的污染系統。這就是對經血和女性身體的「污穢」觀念的形成,污穢起源於對社會秩序的威脅與破壞。  原始先民還認為,經期當中的女性是有著某種強大的力量,而且是危險、不祥的。由於女性獲得生育能力的一個必經階段就是初潮,初潮的少女會更危險,她們被視為擁有會危害部落社區的強大魔力,很多部落會幽禁初潮的少女。為了消除這些危險,人們往往把經期女性看作一個特殊身份的群體,其行為方式普遍受到各種禁忌與習俗的規範。簡而言之,早期人類對血液的恐懼延伸到了對經血的禁忌,並把這一禁忌擴展到與之相關的事物——女性身體。  根據學者Emily Ahern的田野調查,在中國社會,所有的不潔和污穢之物是指會褻瀆、妨礙人與神連接、接觸的東西。而經血是最具有直接的危險性威力,因為它能孕育胎兒。「經血的威力可視為年輕已婚婦女實際社會權利的一種象徵性表現。」因此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明末清初在面對新型武器大炮時,軍隊樂於選擇成本較低的民間巫術來對抗,並且深信,代表污穢與禁忌的女體陰門陣是當中威力最大的。  女性身體與性  女性身體與性的聯繫是最為大眾所熟悉,所以最後簡單說明一下。  性別分工決定了男兵的戰鬥力更強,所以戰場上的男兵占絕大部分。這些在戰場上廝殺的男兵們受性慾望驅使,於是催生出了一個群體——軍妓或慰安婦。這個群體的構成包括本族和異族女性,即除了對異族女性的國家民族符號凌辱以外,這些女性更大程度是被工具化,成為軍隊洩慾的工具。戰爭中被強擄婦女或受到不人道的摧殘和侵犯,戰爭結束後還會受到持久的創傷。在中日戰爭期間,日本稱本國的軍妓為「女子挺身隊」,為這些女性貼上為國家服務的道德標籤。又如國民黨台灣的軍妓所被稱為「軍中樂園」,並貼上標語「娛樂春花秋月,莫忘國恥家仇」,試圖讓軍人性慾與國家榮辱取得某種微妙的平衡,軍中樂園1990年才正式關閉營業。最近,有一批突尼西亞的穆斯林少女被徵集到敘利亞前線,為這些「穆斯林同胞」提供性慰藉,這些極端伊斯蘭組織稱,這是一場「性聖戰」,把女性身體推向宗教的高度;突尼西亞政府目前已經在打擊這樣的招募。  雖然由來已久,軍妓制度被批判為違反兩性倫理的畸形制度,用女性身體去「鼓舞士氣」,女性身體所遭受的侵犯與軍隊贏來的國家榮譽形成鮮明對峙。軍妓制度與性服務行業同根,卻因為與戰爭的雙生關係而被政治化,因為更難地被女權主義者僅用人道主義去反抗。  參考文獻:  女體與戰爭——明清厭砲之術「陰門陣」再探  http://www.douban.com/note/162128282/  突尼西亞打擊「性聖戰」背後的深意:  http://view.news.qq.com/intouchtoday/index.htm?2560  女性_污穢與象徵_宗教人類學視野中的月經禁忌  http://wenku.baidu.com/view/3e49f881d4d8d15abe234e49.html  女性身體與民族國家  http://www.douban.com/note/221780549/  軍妓制度:日本血腥台灣荒誕  http://politics.inewsweek.cn/20121130/detail-26038-all.html  婦女、民族與女性主義  http://book.douban.com/subject/1022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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