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中的因果報應：中國舊小說的宿命傾向（中）

文/馮地模

【作者簡介】馮地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協、美協、電視協會會員，重慶文學院創作員。20多年來在《紅岩》《四川文學》《中國鐵路文學》等刊發中短篇小說、各類文章計80萬字。前後有詩集《老鷹岩》、短篇小說集《朱?是一種鳥》、中短篇小說集《黑雪》等出版。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三）石竭碑謎底是什麼

小時候我們還少年，偷偷閱讀小說《水滸傳》感覺最為神奇的除洪太尉誤走妖魔，還有許多地方費解，譬如忠義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

這些形形色色的江湖好漢或者朝廷將官，因為各種環境身世情況遭遇，從江湖浪子到王府幫閑再到殿帥，相當於國防部領導一級官員的高俅，公報私仇容不得下屬王教頭，王進迫於無奈，棄職逃走延安府，滾雪球一般出場許多人物上水泊梁山落草，頂著四海之內皆兄弟的理想與官家做對，為朝廷招安利用，在御外和剿滅農民起義的幾次戰爭當中消耗殆盡，造成最後英雄氣短人亡寨空，水泊悲風空茫的千古遺憾。

梁山最為發達和鬧熱時間，也是讀小說揚眉吐氣階段，莫過於七十一回，當日公孫勝與那四十八員道眾，都在忠義堂上做醮，也是法事。

宋江要求上天報應，教公孫勝做成表文奏聞上帝，表達自己與眾兄弟的願望誠心——聚義的目的是義氣感召替天行道，挽救朝廷於危亡解百姓於倒懸，絕非出自個人目的私心，唯心可表皇天可鑒。晚上三更時分，天上一聲響亮天門洞開，毫光射眼彩霞繚繞，滾下一團火焰繞著祭壇跑了一遭，鑽入正南方向地里。

宋江令手下用鋤頭掘開，發現一塊石碣也就是刻字的石碑，上面滿是龍章鳳篆的蝌蚪文字，借何道士的眼睛認識嘴巴說出，上面是水泊梁山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星數列位，看得分明。

名字大家清楚，前面是星宿名中間江湖喊法再自己大號，所有好漢都不缺，上至天魁星呼保義宋江，下到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天字輩少些地字輩多出一倍，有些耐人尋味。仔細斟酌，感覺天罡星裡面幾多地煞有幾少：朝廷命官降將多，武藝高強的多，出身背景體面的居多，相貌堂皇的哥哥多；地煞星裡面江湖人士多，雜路功夫多，沒有戰馬騎乘的步將多，模樣亂七八糟的多。

沒有老寨主晁蓋的名諱，是作為領路人一筆帶過了，貢獻只是白搭，藥引子似的沒有受到上蒼垂憐眷顧。

天降石碣的好處顯而易見，替天行道上應天星，忠義雙全聚義梁山，將所有人一下子凝聚粘合起來，有任務有理想有定位有名分，不爭輸贏不扯皮打仗賣命就是，有九天玄女保佑刀槍不入金罡護體，認定兄弟一碗酒，喝了宋江大哥說走就走，風風火火闖九州闖九州哇——電視連續劇裡面的主題曲唱得何等豪邁英雄，無牽無掛呀。

也是神話在裡面作用，如同陳勝吳廣裝狐狸鳴叫高呼大楚興陳勝王，黃巾軍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以後的義和團大師兄念咒喝符水打仗上陣，完全的精神作用。可見，歷史上的唯心主義某些場合還是有一定作用的。

也是否屬於感召精神靈魂的騙局？值得思考。

（四）花開花落一百單八

水泊梁山這麼多將領，形形色色南來北往，有各種理棄安定和名譽離開過去良民的正常生活，到山寨落草為匪，也是許多不得已，到梁山泊聚義上天賜予名分安排，無論政治軍事能力和社會影響都在鼎盛，已經是鮮花著錦興旺發達到了極點，滿足星宿排列位置閃光發亮。

讀者仍然擔心，該走下坡路了以後如果殘缺個誰一二，豈不是心裡的遺憾？並非天兵天將而是洪太尉誤走的妖魔，是來替大宋皇家和天下蒼生完成殺劫的。（想起李逵這廝不問青紅皂白掄開的，鮮血淋淋的板斧，不寒而慄。）

歷史上有識之士已經懷疑這恰到好處出現的石碣，出於山寨階段性政治的需要，大哥子宋江的授意軍師吳用的策劃公孫勝具體組織操作，誰的一個短篇小說正以此為題材，洋洋洒洒從容不迫暴露天機——可能的啊，編織一個九天玄女的神話，金大堅撰文蕭讓鐫刻，秘密教人埋藏，震天雷凌振等搞點環境氣氛特技效果，也是小菜一碟嘛。只是神話說破不得，氣球樣不能針戳漏氣兒，否則適得其反。

能夠如此心機，所以宋江不是等閑之輩。

能說這其餘的一百來人上當受騙嗎？難道沒有堪破天機的聰明人士，譬如林沖武松盧俊義燕青啥的，只有他們明了大頭領的妙用，理會帶頭人的心境和做法效果，上當受騙也是情願，目的的正確可以不計較手段的卑鄙下流。再說，能夠在宋江的帶領下為朝廷作點力所能及的貢獻，名正言順回歸社會生活，憑藉一刀一槍掙下來的流血殺人功勞封妻蔭子，過安逸下半輩子，也如同修佛正果。

所以，小說的上半部藝術水平最高，讀者享受最醇心裡舒坦，杏黃旗幟下的聚義廳梁山好漢排列座次以後，隨之戰爭面的擴大和深入，鮮活熟悉的天罡地煞好漢們各種場合逐漸減員，戰鬥的場景形式許多重複雷同，特別令人生氣沮喪，咀嚼起來寡然少味兒。

梁山弟兄兩贏童貫三敗高俅，還有招安之後征遼，人馬基本安然無恙，到以後每況愈下，隨之大規模剿滅農民起義的田虎方臘部隊，星宿們逐漸在各種廝殺當中死傷，靈魂歸位，哪怕你武藝高強英雄蓋世，也抵不住宿命裡面筆墨那麼輕輕一勾，叫人感傷嘆息。

將軍不離陣前亡，馬革裹屍也是從軍者的最高榮耀，但是英雄好漢們為了一個虛幻的許諾和理想的鏡花水月，還是了結在朝廷的昏聵和貪官污吏手中，淪為千古奇冤拍案驚奇。

算是，當年伏魔之殿洪太尉放走的妖魔，飛出去盤旋幾遭後，感覺無情無趣，自己回歸了原位。

武二郎臂殘已經心灰意冷，魯智深知偈言潮信而圓寂，宋江吳用花榮等頭目被人毒害魂歸蓼兒窪，等等，所謂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何在，在又何用？

（神醫安道全的相好：李巧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