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系列
熟悉的陌生人系列——鞋匠老張——辛苦著,也幸福著
正午的陽光從高處彩鋼瓦的縫隙里瀉下來,像一道明晃晃的銀線,均勻地攤開在他的頭頂,短短的直豎著的花白的頭髮上,此時變得竟然有點斑駁凌亂。眉頭緊鎖,糾纏成一個深深的川字形的皺紋,執拗地刻在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泛著光澤,滑到鼻尖,欲滴未滴。黑紅的臉膛,縱橫的皺紋沁滿汗水,讓我想起暴雨來臨時滲出水珠的柱礎,或者是一點一點泛著溪水的泉眼四周的草地。腦袋一晃,這條顯得刺眼的銀線讓他眯起了眼,望望修理完好的鞋子,他的嘴角漾起一絲笑意,一雙骨節粗大的手,輕輕地把這雙黑色的女式鞋子放在前邊的水泥檯子上。順手,抹一抹額頭,汗珠甩落,又拿起另外一隻鞋子。臉上,額頭,塗上一道道或深或淺有淡有濃的土灰色的線條。
這時候,應該是一天里最熱的時段,碩大無邊的彩鋼瓦罩在市場的上方,像一面倒扣下來的鐵鍋,在熾烈的陽光下,讓這裡變得更加悶熱。四周其它的攤位上,叫賣聲不絕於耳,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閑聊的,拉家常的,彼此問候的寒暄聲,聚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看不見卻又能時時感覺到其無處不在的聲浪,似乎要掀翻這驕陽下幾乎沒有厚度的頂蓋。只有他這裡,似乎顯得特別的安靜。來這裡修鞋的不少,生意不錯,而他,自然更加忙碌。幾乎一整天,他就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像一尊有點土氣的雕塑,不緊不慢地忙碌著。偶爾,在尋找材料或者拿工具的空閑,他會直起身來,伸展一下變得僵硬的四肢,東張西望一番,扭扭脖子,也就幾十秒的放鬆時間。
在大營街生活了七個年頭的我,一年之內,光顧這個修鞋攤的次數應該不下五六次。新買的鞋子,一周之後,要來釘上鞋掌,以免鞋跟慢慢磨禿掉。兩三個月,一雙價格不菲質量卻不好的鞋子,鞋面開線了,鞋底鞋幫分手了,需要重新縫合。就這麼,漸漸地認識了他——張師傅,一個夫妻檔修鞋攤的師傅。時間久了,自然是熟悉的陌生人。每一次,等待的時間裡,攀談起來,也就漸漸知道他的一些情況。看著一隻只灰頭土臉甚至皮開肉綻的鞋子,經過他的一番打理,變得鋥明瓦亮光鮮如新,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心。雖說這也並非賡續祖傳的獨門手藝,但是看到他也幹得如此出色投入,心裡,不免升起一種敬意。
我的記憶里,張師傅是這個市場里我接觸的第一個陌生人。那是一個秋日的下午,我想給穿了半個月的一雙黑色皮鞋的釘掌。進入偌大的市場,七拐八歪地尋找,最後在這個擁有數百家攤位的市場的角落找到他的修鞋攤。說明來意,正在忙碌的他示意我坐下。我脫下鞋子給他看看,他點點頭,說是再等五分鐘。看著他在給一雙棕色的男式皮鞋緔底子,他把尖利的錐子在頭皮上蹭幾下,然後用力穿過鞋底鞋幫,褐色的線繩跟著快速穿過,然後使勁拉直,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這麼仔細認真地幹活,對他的好感油然而生。我打量著他的攤位,四五個平米的水泥檯面,整齊地擺滿了鞋墊鞋油鞋帶等數十種小商品,一架修配鑰匙的小車床蹲在眼前,兩邊的鐵絲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鑰匙坯子,銀白的的金黃的還有帶著黑色把兒摩托車鑰匙,材質應該是鐵的銅的合金的,數量多達數百枚。水泥檯子下面,是他的有點逼仄的工作台,一隻大木工箱子佔據了大部分地形,檯面下邊塞滿了各式材料,黑色紅色棕色白色的皮革,廢舊的自行車摩托車的外胎,他的左手邊,是一架已經用了有些年頭的手搖縫紉機,簡單的線條,褪去黑漆變得明亮的鐵架子,擦拭的乾淨油滑。兩條半米長的小板凳隨意擺在他的身後,他坐在一把小竹椅子上神情專註地操作著。地上是各類款式的鞋子,皮鞋布鞋運動鞋,男式女式老人的兒童的,黑色白色紅色棕色的,應有盡有。右腳邊,擺著一塊長約半尺的有點弧度的磨刀石,緊挨著一隻拳頭大的塑料碗,裡面是半碗有點渾濁的水。修鞋子的刀具擺在一個一尺見方的鐵皮盒子里,靜靜躺在一邊待命。
幹完了手裡的活計,張師傅讓我脫掉鞋子,他拿過一條抹布,先把鞋子底部擦一遍,打開小型的研磨機,兩隻鞋底仔細打磨一邊,接著找好要做鞋掌的橡膠片,比劃一番,用剪刀裁剪尺寸,抹上土黃色有點刺鼻的萬能膠,雙手用力緊壓,過上幾分鐘,再用鋒利的銼刀依照鞋跟的樣子削掉多餘的橡膠,放在前面的檯子上看看是否穩當,然後一句ok,一切搞定。這個既是力氣活又頗含技術含量的活計,五六分鐘時間,幾乎是一氣呵成。看著他有條不紊地忙活,我想到的是行行出狀元的俗語,每一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對於修鞋,張師傅無疑是一個手藝嫻熟的高手,看他補鞋修鞋,簡直是一種享受。熟練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讓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暢,乾脆利落,毫無拖泥帶水之嫌。當一隻只破舊不堪的鞋子,在他的手裡變戲法一樣被修整如新時候,那何嘗不是一種成就感啊!對於文字心懷敬畏的我,看到張師傅完成每一件活計之後,翹起的嘴角蕩漾的那一絲笑意,這和我把一堆亂字碼成一篇短文之後的感受應該是一樣的。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欣慰,一種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快樂,當然更是一種辛苦勞作之後的幸福。(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攀談中,我知道了他在這個市場已經修鞋將近二十年了,因為離家遠,中午不回家吃飯,早上匆匆用過簡單的早點,基本上是路邊攤子上的一碗豆漿兩根油條,或者是一碗酸辣適口的卷粉米線,如果太過緊張,兩個饅頭包子也可以對付。午餐就在市場解決,忙的時候買來一份快餐,稍有空閑,就和妻子輪換著去小店裡吃碗米線。只有晚上,將近八點收攤之後,回到家裡,自己才可以好好做一頓飯,犒勞一下辛苦了一天的自己。這麼干,不是太虧待自己了么,我不經意的一句詢問,讓他打開了話匣子。這好多啦,張師傅便忙邊說,最初沒來市場的時候,我是背著修鞋機器,挑著擔子,走村串鄉去修鞋的。那才叫辛苦呢。每到一個村子,先找一個人多的地方鋪開攤子,接著就有人們拿來要修補的鞋子,然後忙活,一年四季東跑西忙不說,風吹日晒,雨淋雪打也算家常便飯,哪裡有現在這麼好的條件啊!還有這麼辛苦過?是啊,那時候比現在辛苦多了。抬起頭來的他,若有所思的望著前方,似乎沉浸在對往昔的回憶里。也是,每一天重複著單調簡單的事情,其中的辛苦我雖然有感同身受的體味,但是其中更加艱辛的滋味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會感受到。
知道我是教師,他的妻子,一個身材瘦小,精幹麻利的女人,順便也就聊起他們了正在上初三的女兒。說是孩子數學不好,喜歡畫畫,在學校多次獲獎,還參加過紅塔區甚至玉溪市的一些比賽,拿過不錯的獎項。問我從這方面發展有沒有前途,我也簡單說了我的看法,現在最重要的是文化課的學習,中考在即,不能和其他學生拉開太大差距,喜歡繪畫應該鼓勵,接受一些正規的訓練,這樣應該會有不錯的前景,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嘛。而這些有點冠冕堂皇的解釋,讓他們竟然連連道謝,甚至還不收我的錢了,看他們那麼認真幹活辛苦工作,我怎麼會忍心。最後也知道,他們有一個在四川大學上大二學習自動化的男孩,我心底里的敬意油然而生,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伸出大拇指表示祝賀。
平凡瑣碎甚至有點卑微的職業,單調重複一成不變的工作,張師傅和他的妻子幹了二十多年,平凡的工作,卻給人們留下了極好的口碑——做工細緻,熱情待人,童叟無欺,價格公道。這些詞語很簡單,能贏得人們這樣的評價很難,當然其中的辛苦疲累酸甜苦辣卻是一言難盡,點點滴滴的細節也只有經歷過的他們才可體驗品味。他們把這個手藝活做得那麼投入那麼出色,維持這一個家庭的生活,還要供著兩個讀書的孩子,這是多麼不易。然而,即便如此,他們的每一天過的雖然辛苦,但是也是快樂幸福的,我幾乎沒有聽到他們嘴裡的任何抱怨甚至一點點牢騷。兩個有出息的孩子固然是他們快樂工作的源泉,也是他們未來的希望,而對於自己職業的專註也是不可忽視的原因。
偶爾,他們會為即將拆遷的市場感到茫然甚或憂傷,隨即就會一掃而光——車到山前必有路,想那麼多幹嘛,自言自語的張師傅低下頭,又繼續忙活起來
推薦閱讀:
※被遺忘是什麼感覺。?
※寬衣解帶,讓陌生人一覽無遺
※與陌生人交談,學會這兩大招,夠用了
※怎麼勸架(陌生人路人甲和路人乙)比較有效果?
※大家都想認識彼此,為什麼我們卻都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