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歲的奧斯卡:套路太多,生命力太少

對90歲的奧斯卡來說,有些事情在發生變化,又有些事情沒有變。

北京時間昨天下午落下帷幕的第90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水形物語》壓倒呼聲頗高的《三塊廣告牌》,最終摘得「最佳影片」大獎。這個結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它具備了一切我們可以預測的、奧斯卡喜聞樂見的元素,比如女性主角、黑人角色、弱勢群體、包容一切的愛......

奧斯卡的政治正確越走越圓熟,以致於當我們看到某部電影時,就知道它是否為奧斯卡定製、以及它得獎的企圖心有多大。但對於一個90歲的頂級電影獎項來說,我們內心總覺得,奧斯卡不僅僅如此,它似乎應當具備更多的開拓性、更多的生命力。我們用這篇推送,跟大家聊聊奧斯卡,以及它背後折射出的電影文化現狀。在本文作者看來,奧斯卡的生命力,不在於這些玩得越來越得心應手的套路,而在於那些更敢於表達人的複雜性、更有真誠表達欲的創作上。

撰文|吳澤源

(影評人)

第90屆奧斯卡獎,在昨天揭曉了戰果。奇幻片《水形物語》戰勝《三塊廣告牌》,獲得了本屆奧斯卡最佳影片,這在很多人看來,是個大冷門。

其實大家的驚訝,確實有道理,因為《三塊廣告牌》裡面內心糾結的人物、充滿兩難困境的劇情矛盾,和尖銳中略帶溫情的整體氣質,都一直是奧斯卡評委最愛的特點。而像《水形物語》這樣略帶cult氣質的奇幻片,則很少會成為奧斯卡評委的心頭好。如果把《水形物語》與《三塊廣告牌》放到2016年之前的任何一年進行競爭,那麼在一百次對決里,《三塊廣告牌》至少能贏九十次。

兩大熱門《水形物語》與《三塊廣告牌》

但在進入特朗普時代後,奧斯卡的口味正在發生變化。自由主義價值所遭受的衝擊,和好萊塢內部爆出的重重黑料(韋恩斯坦、凱文·史派西的性醜聞,和伍迪·艾倫的疑似性醜聞),使得奧斯卡獎在這兩年里,愈發地強化著它的政治屬性。對特朗普的保守主義政策,奧斯卡獎做出的回應,是加倍地鼓勵將少數/弱勢群體作為主角的電影;而對於自家起火的後院,奧斯卡獎的對應策略,是鼓勵那些「德藝雙馨」的影人,並將有道德疑點的影人拒之門外。

於是對於這兩年的奧斯卡獎來說,它固有的敘事腳本,也在被自我顛覆。《月光男孩》與《水形物語》都是以黑馬的姿態,登頂最佳影片,但我們也沒必要入戲太深,認為這是《愛樂之城》和《三塊廣告牌》的失敗。因為歸根結底,奧斯卡頒獎典禮只是好萊塢內部的一場動員大會。如果真的以為它的頒獎結果能夠改變現實,讓世界變得更好,就有些天真了。

「政治正確」vs「匠人精神」,

獲勝的似乎總是前者

每年的奧斯卡競爭,都會有一個清晰明快的中心矛盾,而在大部分年頭裡,這個矛盾,都是「政治正確」與「匠人精神」的對決。畢竟對於好萊塢影人來說,它們是最能為他們帶來自我實現感和虛榮心的兩種特質,因為前者證明了他們的社會責任感與道德意識,後者則顯示出他們對藝術鍥而不捨的追求與奉獻精神。

我們能回憶起很多出這樣的腳本:2010年的《拆彈部隊》vs《阿凡達》,2014年的《為奴十二年》vs《地心引力》,2016年的《聚焦》vs《荒野獵人》,2017年的《月光男孩》vs《愛樂之城》。雖然在這幾次競爭中,政治正確與社會良心都獲得了勝利,然而在社會寫實類電影風頭較弱的年份,好萊塢對匠人精神的自我陶醉,就會淹沒整個奧斯卡頒獎季。我們還能記起2012年《藝術家》與《雨果》的懷舊之爭,也能記起《鳥人》與《少年時代》在2015年用兩種獨闢蹊徑的方式,喚起好萊塢影人的藝術自豪感。畢竟,作為一場動員大會,奧斯卡獎用這種方式讓業內成員重新打滿雞血,完全無可厚非。

去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鬧出了烏龍事件,《愛樂之城》最終不敵《月光男孩》,錯失最佳影片。

然而,在特朗普上台之後,奧斯卡的天平,也在愈發地向著政治正確方向傾斜。投資僅有四百萬美元的《月光男孩》在去年掀翻充滿懷舊情結的歌舞片《愛樂之城》,本身就是個顯著的徵兆。而今年的三部強力種子,個個都在題材與政治取向上,佔盡了先天優勢。

《三塊廣告牌》展現了美國在特朗普時代的分裂境況,並提出了彌合的可能性;《逃出絕命鎮》解釋著美國愈演愈烈的種族矛盾,並通過反轉結尾,讓被壓抑的少數族群得到了宣洩;《水形物語》雖然是奇幻片,卻在人物設定上,亦步亦趨地遵循著政治正確的信條:片中所有的正面角色都是邊緣群體的代表:聾啞人、黑人底層勞動者、同志,以及蘇聯移民。而片中所有健全的白人,都被塑造成了反面形象:辭退同志的老闆、歧視黑人和同志的甜品店店員、極右的將軍,和為將軍干臟活的變態保安。

多樣化圖景,與矯枉過正的傾向

通過對《三塊廣告牌》、《絕命鎮》和《水形物語》的表彰,奧斯卡獎在努力地摘掉它在之前數十年里被扣上的「老白男」帽子,並突出著好萊塢近些年裡不斷強調的一個關鍵詞:「diversity」(多樣性)。本屆奧斯卡的最佳影片提名名單,確實是對題材多樣性的一次有力陳列:名單包含了黑人電影(《逃出絕命鎮》)、女性電影(《伯德小姐》)、由義大利導演拍攝的同性電影(《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由墨西哥導演拍攝的奇幻片(《水形物語》)。《敦刻爾克》、《至暗時刻》、《華盛頓郵報》,屬於改編自真人真事的傳統「主旋律」影片;而即便像《魅影縫匠》這樣的異類,也帶有著幾分對男權秩序的顛覆意味。

通過這種多樣化的圖景,好萊塢似乎在許諾著不同族群走向平等的光明未來。本屆影后弗蘭西斯·邁克多蒙德(《三塊廣告牌》)在領獎時,提倡大牌影人在與片方簽署合同時主動加入包容條款,使片中出現公平比例的女性和少數族裔工作人員。這一條款的支持者認為,如果對其加以堅持,那麼電影世界就會走向大同:在大部分電影中,男女比例都會達到接近1:1,而這正是對現實世界的真實反映。

《奧斯卡80年》

副標題:Absolute Oscar 1929-2008

作者:環球銀幕雜誌社版本:中國電影出版社 2008年

然而如果我們定下心來,仔細想想這個問題,就會發現這類1:1比例的理想狀況,對具體現實忽略到了有點可笑的地步。你能想像像《落水狗》和《教父》這樣的男性向經典電影中,被硬塞進一大批女性角色嗎?你又能想像在《伴娘》和《公主日記》這樣的小妞電影里硬生生加重男性角色的戲份,會得到怎樣的效果嗎?

奧斯卡獎和好萊塢對政治正確的追求,無疑有著良好的出發點,然而它們在具體執行時所顯露出的刻板化、教條化傾向,卻令人啞然失笑。我們都知道,奧斯卡獎的結果,從來都不單純是對影片藝術水準的裁決,因為在其中,暗含了太多按資排輩的行內規矩,和太多相互權衡的政治考量。即便如此,我們仍然希望奧斯卡獎不要變成一個完全政治化的獎項,因為這些參賽的好萊塢「員工」們的第一身份是藝人,而不是社會標兵、道德楷模,或者政治活動家。

作者導演得到表彰,

但作者電影還會回來嗎?

從表面上看,在今年的奧斯卡競爭中,自編自導、對作品藝術質量有著完全控制權的「作者導演」,獲得了可觀的表彰。五位提名導演喬丹·皮爾(《絕命鎮》)、克里斯托弗·諾蘭(《敦刻爾克》)、格蕾塔·葛韋格(《伯德小姐》)、吉爾莫·德爾·托羅(《水形物語》)和保羅·托馬斯·安德森(《魅影縫匠》),都為各自的影片編寫了原創劇本;反倒是斯皮爾伯格(《華盛頓郵報》)和雷德利·斯科特(《金錢世界》)這樣的老派技匠型導演,在今年的頒獎季里失了寵。這不禁讓人好奇:好萊塢的更新換代是否正在完成?作者電影的春天,是不是要回來了?

現實遠沒有這麼樂觀。傳統意義上的作者電影,仍然在被不斷擠壓著生存空間:馬丁·斯科塞斯已經開始為Netflix拍電影(《愛爾蘭人》),而大衛·芬奇、大衛·林奇和史蒂文·索德伯格,也紛紛轉行去拍了電視劇(《心理神探》、《雙峰》、《尼克病院》)。就連拿了最佳導演獎的吉爾莫·德爾·托羅,都說過《水形物語》是他的背水一戰,不成功就退休。好萊塢在頒發獎項時會向作者導演露出笑臉,然而在決定要不要為作者導演的夢想投資時,它的「身體」卻總是會很誠實地說不。

《華盛頓郵報》劇照。

所以,在筆者個人看來,好萊塢的抗議聲浪,其實完全找錯了對象。如果說好萊塢電影的藝術品質在日漸下降,那也絕對不是出於性別秩序和種族秩序的不平等,而是出於資本與技術對「人」的拋棄。為了降低風險,增加回報率,超級英雄電影和特效大片依然大行其道,而展現複雜人性的電影,則被資本排擠到了產業邊緣,在大多數時候,投資方寧可花幾億美元,打造一個潛在的大片系列,也不願意為沒有特效卻有所表達的電影,掏出幾千萬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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