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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的「風」「雅」「頌」及其它

  

      《詩經》的「風」「雅」「頌」及其它

                                          

    「風」「雅」「頌」 是《詩經》的三個組成部分,亦即是《詩經》的體制。孔穎達所謂「風雅頌者,詩經之異體」 。(見《毛詩正義》)甚是。這體制的區分,可能在孔子以前已是如此。《史記·五太伯世家》記吳季扎聘魯觀樂,已有風雅頌之名。謂歌邶鄘衛(指邶鄘衛三國之風)曰:是其衛風乎?他所觀十五國風的次第,與現存《詩經》次第大同小異。①又謂「歌小雅,歌大雅,歌頌」云云。雅頌次第則與現存《詩經》完全相同。吳季札聘問魯國在魯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五四二年),時孔子才九歲。可知風雅頌的組成當在孔子以前。孔子在《論語》中曾提到《周南》、《召南》:「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乎,」又說:「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周南》《召南》屬「國風」。「雅頌各得其所」,意謂把雅頌整理了一番,使它各各歸類。足證在孔子時,詩三百篇早已有「風」「雅」「頌」的區分。

    《詩大序》說風雅頌云:「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這是就「風」「雅」「頌」的體制來作概括說明。孔穎達註疏更復加以申述:「國風之音,各從水土之氣,述其當國之歌而作之。雅、頌之音則王者遍覽天下之志,總合四方之風而制之。宋代學者對風雅頌又有進一步的說明。鄭樵云:「風者出於土風。大概小夫賤隸婦人女子之言,其意雖遠其言淺近重複,故謂之風。雅出於朝廷士大夫,其言純厚典則,其體抑揚頓挫,非復小夫賊隸婦人女子所能道者,故曰雅。頌者初無諷誦,惟以鋪張勳德而已。其詞嚴,其聲有節,不敢瑣語藝言,以示有所尊,故曰頌。」(見《六經奧論》)朱熹云:「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於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若夫雅頌之篇,則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廟樂歌之詞,其語和而庄,其義寬而密,其作者往往聖人之徒,固所以方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見《詩集傳序》)鄭樵、朱熹對風雅頌的看法雖比詩序孔疏細緻深刻,但他們總認為國風不及雅頌。朱熹謂雅(主要當指大雅)頌「為萬世法程而不可易」,則更為迂腐之見。恰恰相反,國風比之雅頌有價值得多。無論就現實內容和藝術成就來看,風的價值遠遠超過了雅(亦指大雅而言)頌以上。

    詩和聲樂有密切關係。但風雅頌體制的形成,主要是被詩歌的內容所決定,而不是完全出於聲樂。上面提到過,孔子說「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這一方面說明風雅頌的體制只定於孔子以前;另一方面說明孔子曾用聲樂來對雅頌做了整理。應該知道,先有風雅頌等作品,然後有聲樂;反過來,有了聲樂然後使風雅頌的體制更臻完備。這個問題毛、鄭諸儒都不大注意。孔穎達曾這樣提到:「詩體既異,音樂亦殊。」朱熹對這問題就有較詳細的說明。他說:「詩者樂之章也」。「風雅頌者,乃是樂章之腔調也。(見《詩集傳序》)這說明了風雅頌是和音樂緊緊結合著的。他又說:詩之作本為言志而已。方其詩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樂也。以聲依永,以律和聲。則樂乃為詩而作,非詩為樂而作也。(見《詩集傳序》)這裡說得更明白,先有詩然後配以音樂。司馬遷謂:「詩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見《史記·孔子世家》)亦說明了先有詩然後有聲樂。由於風雅頌的體制不同,也就使風雅頌的腔調有了差別。詩和聲樂的關係必不像後世的填詞作曲,以文字來遷就音律。

    過去學者論風雅頌,往往惑於「六義」、「四始」之說,纏夾不清。這也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詩大序》始有「六義」之說。即:「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以賦比興和風雅頌相淆雜,這是漢儒的陋說。風雅頌是詩的體制分類,賦比興是詩的創作方法,不能混為一談。《周禮·春官》:「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六詩即六義。此為《大序》所本。但《周禮》這部書當出於戰國時代,是偽書,所說「六詩」更難憑信。孔穎達《毛詩註疏》對「六義」是這樣解釋的:「賦比興詩之所用。風雅頌之成形。以彼三事成此三事。」

    「彼三事指賦比興,此三事指風雅頌。他說賦比興詩之所用,風雅頌詩之成形,這並沒有錯。但「六義」的次序是一風二賦三比四興五雅六頌,分明把詩的所用和詩的成形都攪亂了,簡直是不成其為「義。」朱熹對「六義」之說也很感興趣。他謂「大序只有六義之說是。」(見《朱子語錄》),他在《楚詞集注》里也很稱「六義」:「古今聲詩條理無出此者。」這可見朱熹仍未脫漢儒陋說的窠臼。正由於朱熹惑於漢儒「六義」的陋說,所以他的《詩集傳》也沿用了賦比興來說詩。甚至也用賦比興來說《楚詞離騷》,這一點清人方玉潤曾經提出了批評:「賦比興三者,作詩之法,斷不可少。然非執定某章為興,某章為比,某章為賦。更可笑者,賦而興、興而比之類,如同小兒學語,句句強為分解也。夫作詩必有興會,或因物以起興,或因時而感興,皆興也。其中有不能明言者,則不得不借物以喻之,所謂比也。或一二句比,或通章比,皆相題及文勢為之。亦行乎其所不得不行已耳,非判然三體,可心分晰言之也。」(見《詩經原始·凡例》)

    方氏這幾句話很中肯。《毛傳》說詩還只是用「興」,不曾有「比」或「賦」。而《朱傳》則以賦比興分解每章,皆不必要。例如《關雎》第一章,《毛傳》說是「興」,《朱傳》亦說是「興」。其實這章不但是興,亦兼有比和賦之義。前二句用「關關雎鳩」起興,以鳥的和鳴來譬喻男女結合的和樂,(關雎是婚禮樂歌),正如後世婚聯「紫燕賡歌玳瑁梁」,顯然也含有比義。「窈窕」二句稱說新娘是新郎的佳偶,那就分明是賦了。(直陳其事曰賦)總之,用賦比興呆板地來說詩,終難免於「固哉高叟」之識。

    「四始」之說亦始於漢儒。司馬遷《史記》及《詩大序》均有「四始」的說法。但他們新說的「四始」卻完全不同。司馬遷說:「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見《史記·孔子世家》)而《詩大序》則這樣說:「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者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鄭玄《毛詩箋》對「四始」僅僅解釋了「始」字:「始者王道興廢之由」,未說明「四始」究竟是指什麼。孔穎達《毛詩註疏》引鄭玄答張逸謂:「四始」的曰即指風,大小雅和頌而言。陳啟源《毛詩稽古編》亦謂「風雅頌四者即是始,非更有為風雅頌之始者。」若依《詩大序》文義來看,固然是如此。但今文家皆採用《史記》說並加以推演,以為「四始」都始於文王,因把《關雎》《鹿鳴》亦附會為文王之詩。魏源、皮錫瑞們都說「四始」是孔子所定,(見魏源《訪古微、四始義例》)及皮錫瑞《經學通論、論四始》更難憑信。至於孔穎達註疏引《詩緯汛歷樞》之說以金木水火當「四始」,②魏源謂「四始」即正始(正始見《詩大序》):「周南召南,正始之道。」正始即正變(正變亦見《詩大序》,即正風變風)。愈說愈糊塗。說詩至此,誠如韓昌黎所謂「斷潢絕港」,更無是處。

    「六義」「四始」之外,還有「變風」「變雅」的問題。變風變雅說亦始見於《詩大序》:「王道衰,禮儀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說變風變雅出於衰世,這話是對的。不過後儒對變風變雅的看法就很多臆斷。鄭玄認為自周懿王至陳靈公時的作品為變風變雅。陸德明則認為風自「邶」至「豳」十三國風(一百三十五篇)皆為變風;雅自《六月》至《何草不黃》(五十八篇)皆為變風;大雅自《民勞》至《召旻》(十三篇)為變大雅。(見《經典釋文》)鄭樵不相信變風變雅之說。他提出了辯駁:正變之言,不出於夫子(指孔子)而出於序(指詩大序)未可信也。《緇衣》之美武公,《駟驖》《小戎》之美襄公,亦可謂變風乎?《鴻雁》、《庭燎》之美宣王,《崧高》、《烝民》之美宣王,亦可謂之變乎?(見《六經奧論》)

     朱熹亦嘗懷疑正變之說,以為經無明文可考。但是他的《詩集傳序》卻採用了正變之說:「自邶而下(指邶風),則其國之治亂不同,人之賢否亦異,其所感而發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齊,而所謂先王之風者,於此焉變矣……至於雅之變者,亦皆一時賢人君子,閔時病俗之所為。」

    詩三百篇所表露出來的思想情感確有歡樂與哀愁和平與激楚的不同,這也正是三百篇的作者新生活著的那個時代和社會現實的具體反映。說詩有變風變雅未嘗不對,但不能象鄭玄、陸德明們那樣刻板的劃分。朱子謂邶而下始有變風,雖較鄭陸二氏所說稍為圓融,但既謂邶而下有變,那末二南(指周南、召南)顯然是正風,這就值得商榷了。二南不一定就是正風。例如周南的《卷耳》,是歸人懷念征夫之詞,與衛風《伯兮》同一主題。「我姑酌彼金罍,,雖以不永懷。」「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即所謂借酒繞愁之意。這和《伯兮》的「願言思伯,甘心首疾。」「願言思伯,使我心痗。」所表現的思想情感很相類似。若說《伯兮》屬於變風,那麼《卷耳》也就應當屬於變風了。(《奴墳》)亦有怨語,方玉潤謂「為正風之變。」又如召南的《野有死麕》是一首男女戀歌,由於男女追求過於迫急,不免舉動粗率,故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之語。這和鄭風《將仲子》的「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的心情表白也沒有多大不同。《將仲子》當然是變風了,那麼《野有死麕》就沒有理由說它不是變風。

    大抵漢儒宋儒說詩,往往犯了執一不通的毛病。這在變風變雅的問題上也明顯地表現出來。就是清代的詩經學專家們,也不免承訛  踵陋。至如姚際恆的反對正變,謂「風天正變,雅亦無正變。」(見《詩經通論》)那又把問題看得過於簡單化了。我們並非不可以用正變來說詩,但是必須知道,正中也有變,變中也有正。因為三百篇的收集不在一時一地,編輯成書也不是出於一人之手,詩歌時代的先後原多錯亂。要搞清楚正變的問題實在不大容易。這還須要我們讀者慎思而闕疑。孟子論讀詩:「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所謂:「以意逆志」,就是要把讀者去推求詩人作詩的本指。這很重要。本指既得,正變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若拘拘於正變是分,那將是徒勞而無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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