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壇經思想研究:慧能無念思想與默照禪之比較(法恩)
六祖壇經思想研究:慧能無念思想與默照禪之比較(法恩)
【內容提要】禪宗,自達摩傳來東土,到六祖慧能,分成了南宗禪和北宗禪。慧能之後,南宗禪一花五葉,開演出五家七宗。「無念」是慧能禪法的重要思想,其在《六祖壇經》中更是直接指出要以「無念」為宗。默照禪法是慧能南宗禪一花五葉下曹洞宗中興祖師宏智正覺禪師所開創的重要修行禪法。本文是通過對慧能「無念」思想和正覺「默照禪」的義理梳理,從他們的理論來源、表現形式、思想等方面作一個比較,從而對默照禪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其不是對北宗禪的回歸,而是與慧能南宗禪是一脈相承的,是契合當時社會思潮、歷史環境而產生的一種禪法思想。
【關鍵詞】無念說 默照禪 比較 一脈相承
【作 者】中國佛學院09級研究生。
禪宗,自達摩傳來東土,到六祖慧能大師[1]之後,分成了南宗禪和北宗禪。慧能之後,南宗禪一花五葉,開演出五家七宗。默照禪法是慧能南宗禪一花五葉下曹洞宗中興祖師宏智正覺禪師[2]所開創的曹洞宗重要修行禪法,其既是對於曹洞宗禪法的繼承與革新,也使當時衰弱的曹洞宗進入了又一個興盛時期,並奠定了曹洞宗在中國禪宗史上舉足輕重的地位。但一直以來,對於宏智正覺的默照禪法,很多人提出了很多的疑議。跟正覺同時期的大慧宗杲就激烈的批判默照禪,說默照禪師是邪師,默照禪法是邪法。現在有人認為默照禪思想源自達摩祖師的面壁,是正宗繼承了達摩的禪思想;有人認為正覺的禪法在理論上繼承了曹洞宗綜合慧能南宗與神秀北宗的傳統,並與神會、宗密一系荷澤宗的靈知說有一定的淵源關係,但在具體的宗教實踐上,默照禪則進一步退向神秀北宗的禪法;有人認為默照禪與溈仰宗慧寂禪師默照為宗禪法思想有著一定的關係。那麼默照禪是邪禪邪法呢?是與溈仰慧寂思想有一定聯繫呢?還是對於神秀北宗禪的回歸呢?還是對達摩禪的追溯呢?本文從六祖南宗禪一脈而下,將六祖重要禪法思想「無念」與正覺「默照禪」進行比較,以期對正覺的默照禪法有一個清楚的認識。
一、慧能的「無念」思想
「無念」是《六祖壇經》[3]中的一個重要思想。從慧能傳呈給弘忍的心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4] 中我們也很明白的看出,慧能是反對於外著境,心有所染。認為凡夫眾生之所以不能成佛,是因為心有所執著,而不能洞見真如本性。要直指本心,見性成佛,首先要破除妄執,無心於物,無疑於事,一切修行,自在無為。所以慧能提出了其禪法思想「無念」。《壇經》中直接提出來以「無念」為宗: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5]
「無念」是慧能佛法修行實踐的理論指導,慧能主張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此真如佛性,性體清凈,為妄念故,蓋覆真如,故要顯現眾生的真如佛性,必須提出以「無念」為宗旨的禪法思想。無念是從眾生本有佛性的基礎上提出來的,但也是禪宗從初祖達摩以四卷《楞伽經》作為心印,到了五祖弘忍改用《金剛經》作為心印的一個轉變的理論提出來的。慧能是因《金剛經》而結下了佛法的緣分[6],後來在弘忍門下,慧能也是聽弘忍講《金剛經》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言下大悟。慧能在《壇經》中有明確提出「但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卷,即得見性,入般若三昧。」[7] 可見《金剛經》對其禪法思想有深遠的影響。
《金剛經》中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就是讓眾生要生清凈心,也就是眾生的真如本心。《金剛經》云:
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8]
要做到生清凈心,就是要破眾生的執著相,破眾生對於外界六塵的染污之心。所以慧能對於無念在《壇經》中做出這樣的闡釋:
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凈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9]
無念,也就是要讓眾生見一切法不執著,於六塵中無染無雜。這就是《金剛經》的開頭就提出來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離一切相,不著一切相,即不著人相、我相、眾生相、壽者相。一切的有為法,都是相對於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的虛妄分別而生起的。菩薩修行,要不著一切法,布施不著布施相,忍辱不著忍辱相,滅度眾生不著滅度眾生相。
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複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10]
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復次,須菩提!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11]
若當來世,後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則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12]
所以《金剛經》中一再強調「清凈心」,「不應住色(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又強調「諸心皆為非心」、「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這些與慧能《六祖壇經》「無念」「無住」有關,另外《金剛經》又說到「不住於相」、「不住相布施」、「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乃至不要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等,這些則與《壇經》中的「無相」有關。可以這樣說,「無念」思想是源於《金剛經》,是《壇經》對於真如本性所作的新的詮釋。
「無念」慧能這一修行實踐的重要方法,在《壇經》中多次提出。那麼什麼是無念呢?《壇經》中是這樣闡釋的: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何名無相?無相者,於相離相;無念者,於念而不念;無住者,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離色身。念念時中,於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縛;於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善知識!但離一切相,是無相;但能離相,性體清凈。此是以無相為本。於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於自念上離境,不於法上生念。若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斷即死,別處受生。學道者用心,莫不思法意,自錯尚可,更勸他人迷,又謗經法。是以立無念為宗。即緣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念,從此而生。
故我此教門,立無念為宗。世人離見,不起於念,若無有念,無念亦不立!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自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維摩經》云: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
若無塵勞,般若常在,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莫起誑妄,即是真如性。用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見性成佛道。
自性心地,以智慧觀照,內外名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是解脫,既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悟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常凈自性,使六賊從六門走出,於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若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頓法者,至佛位地。
「念」,是指人的意念和意識活動。「無念」就是要「於念而無念」,也就是說要又念又不念,在念念之中而又不念。這個念而無念,應該說兩個念的層面是不一樣的,前一個念,是指無分別相的念,是真如之念。而後一個念,是眾生於六塵中而生起的妄念。將這兩個念分別開來,我們就很好的理解無念的本義了。無念,並不是讓眾生「百物不思」,不是讓眾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佛經卷。」不是讓眾生如死人一樣,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念,摒棄世間的一切而不聞不問。那樣的話「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無念」是「不離不染」、「不取不舍」、「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於相而離相」、「使六賊從六門走出,於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也就是說「無念」是要把我、人的思維意識處於一種非彼非此,不即不離的中道狀態。這樣就會使意識不偏執於事物表象,沒有差別的認識,從而不產生邊見。
「無念」為宗,「無相」是體,「無住」是用。其實從「念」來看,也就是從人的意識活動來說,「無念」與「無相」、「無住」都是一樣的,都是在破我、人的意識思維的執著,「於相而離相」、「念念不住」、「於念而不念」。「無相」是在讓我、人的意識思維活動不對外在的具體事物不迴避也不執著,也就是意識不受六塵所擾,不被無明所障,沒有名相、境界的執著,從而達到來去自由的「本心」狀態。「無住」也就是對外在的世界和周圍的事物,不執著固定的見解和有所取捨的特定思維狀態,而體達無拘無束的「解脫」境界。宗體用最後都是要歸結到悟如佛之知見,故「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頓法者,至佛位地。」所以無念是在破眾生對於我、人乃至對外在的一切事物的執著,而體達涅槃的解脫境界。
「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 。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 「無念」其實也是對於念的一種否定,因為眾生執著在於一切諸法所起的念上,所以無念的本義是為了破除眾生的執著相,而不是讓眾生沒有念頭。是讓眾生能夠分別外在的一切法,能夠於第一義上心不起染污。故《維摩經》云:「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13] 所以無念的所指,應該是禪宗修行的第一義諦,是眾生的真如本性。「無念」也就是「自性起念」,即真如佛性的運用。
慧能這種無念思想,是相對眾生真如之體、本有佛性的基礎上提出的。是在強調眾生內在生起的心念和外在的萬相之間的關係,都是真如本性的顯現,都應該是清凈的。所以慧能從心念上著手,提出無念的觀點。肯定了現實的萬相和心念的存在,但並不如神秀等北宗禪一樣,是要對心念的壓制和打死,而是從「平常心」出發,對於內在的心念和外在的萬相,不去斷絕、逃避、否定,而是看到它們的「真如本性」、「本來清凈」的一面,不去執著於心念和萬相。所以無念是從心性的根本下手,去破除眾生對於世間乃至我、人的種種執著,做到能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卻不著一切處的自在無礙之境界。這就從原來的壓制念頭,打死念頭中解脫出來,因為我、人生起的心念是念念相續的,一味的從念念相續的心念入手,想去把相續的念頭斷絕,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從心念入手,承認心念的存在,不去壓制它亦或助長它,以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捨、無斷常、無凡聖……將修行落實到生活中,這樣才能不染一切法,無有束縛,得無礙解脫,才是「無念」思想般若智慧之本義。
二、正覺默照禪法
宏智正覺禪師主要以默照禪著稱,其在天童寺住持三十年,也多是在弘揚默照禪。其禪法思想主要收錄在《宏智禪師廣錄》中,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正覺向弟子和參禪者說法,首先讓他們相信自己本有佛性的道理,然後指導他們通過「默照禪」的修持實踐體悟本來面目,而達到覺悟解脫的境界。默照禪法並不只是消極的打坐,默默的觀想,他是在坐禪中通過默與照來滅除眾生心中的煩惱和妄想執著。默照禪法,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清凈妙明之心,本來具足
正覺的禪宗修證理論是上承自唐以來的理論,也是以大乘佛教的佛性論為重要理論前提的。主張眾生本來就具足清凈妙明之心,即本有佛性。
名不得,象不得,從來清凈,不受染污,本自圓成,不勞修證,消融萬有,堂堂穩馭真乘,和合眾緣,處處顯揚此事。[14]
渠非修證, 本來具足, 他不污染, 徹底清凈。[15]
眾生本有佛性,本具之心,本來清凈,不受染污,本自圓成,不待修證。它是宇宙萬物的本源、本體,在正覺的語錄中也被稱為「心」、「自心」、「本來之性」、「本覺」、「妙靈」、「如來智能德相」、「吾家一片田地」、「清凈妙明田地」等。
清凈妙明田地,是本所有者。多生不了,只為疑礙昏聆,自作障隔。廓然智游,內忘功勛,直下脫略去擔荷,去轉身就位,借路著腳,靈機妙運,觸事皆真,更無一毫一塵,是外來物爾。[16]
清凈無相、妙明絕緣,一片田地子,古今移不得。一切法生也,自是諸法生,了不干他事。一切法滅也,自是諸法滅,了不干他事。從本以來底,元不曾借借,廓大周遮,無所不至。正悠么時,還有畔岸也無?若有畔岸,即於爾本心,自作界至去也。正無畔岸時,全與虛空合卻,靈然不是空,透頂透底去,中間無一塵。若悠么也,混融不隔越,個是諸佛出生處,個是山河大地建立處。有情也恁么地出生,無情也恁么地建立。[17]
正覺強調此「 清凈妙明」之心是本所有者,是「無相」 、「絕緣」的,即是「空」的。所以它與一切法的關係是「一切法生也,自是諸法生,了不干他事;一切法滅也,自是諸法滅,了不干他事。」正覺強調此心自生自滅,一切現成。同時也突出本體之心的空凈的一面,「全與虛空合」又將「空」與「不空」兩方面視為一體不二的。正覺對於這個清凈妙明之心還作了更詳細的闡述:
心本絕緣,法本無說。佛佛祖祖不獲已,向第二義門,有問答機警,就其間剔撥一等鈍漢。所以德山道我宗無語句,亦無一法與人。元是人人自到自肯,始有說話分。但直下排洗妄念塵垢,塵垢若凈,廓然瑩明,無涯珍無中邊,圓混混,光皎皎,照徹十方,坐斷三際。一切因緣語句到此,著塵點不得,唯默默自知,靈靈獨耀,與聖無異,於凡無減。元只是舊家一段事,何曾有分外得底,喚作真實田地。[18]
十方法界,起自一心。一心寂時,諸相皆盡,阿那個是彼?阿那個是我?只為個時無差別相。直下一塵不立,一念不生,透過胞胎前皮袋後,一點妙明,圓混混地,無方隅,絕聯跡,直是昧不得。昧不得處,喚作自知。只自知處,喚作本得,了無分外得底毫髮許,廓然廓然,妙存而無像,真聞而無響。所以道非耳目之所到。個是妙契至到處所,其間發光,大千影現,頭頭是物,物渠俱是衲僧自受用境界,要且不借別人家裡事,要須的的親證始得。[19]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
正覺強調清凈妙明之心是不可言說的,是靈靈不昧的、空寂的、自知的。而且正覺認為這種證得的清凈妙明之心的境界,是沒有自我與佛的無二差別,此境界沒有主體與客體,沒有他佛他祖的建立,唯有一點妙明,廓然瑩明,是吾家的真實田地,須親證始得。所以正覺的默照禪是要修行者確認自己本有的佛性和能夠成佛的理念,然後通過默照禪的實踐而達到本來自己,回歸「空劫以前自己」。
(二)休歇禪法,斷惑證真
正覺倡導的默照禪就是通過「休歇身心」,抑制和停止對內外的追求和思維分辨活動,以體悟先天本有的清凈空寂之性,與「清凈無相、妙明絕緣」 的「劫空以前的自己」相應。正覺在修行實踐上主張心要空去一切,「只管放教心地下一切皆空, 一切皆盡, 個是本來時節。並且強調要通過「靜坐默究」、「 凈治揩磨」、「枯心寒念」、「休歇」的方法空去一切,達到本來時節。即停止世俗的一切觀念活動,念念與佛相應。
休歇余緣,坐空塵慮,默而昭,凈而照,虛而容,廓而應,不與外塵作對,了了地獨靈。到個田地, 方識阿祖。[20]
沖虛凈泊,寒淡純真,直么打疊了多生陳習,陳習垢盡,本光現前,照破骼樓,不容他物,蕩然寬闊,如天水合秋,如雪月同色。[21]
枯寒心念,休歇余緣,一味揩磨此一片田地,直是誅鋤盡草莽。四至界畔,了無一毫許污染,靈而明,廓而瑩,照徹體前,直得光滑凈潔,著不得一塵。便與牽轉牛鼻來,自然頭角崢嶸地,異類中行履,了不犯人苗稼,騰騰任運,任運騰騰,無收系安排處,便是耕破劫空田地底。卻悠么來,歷歷不昧,處處現成,一念萬年,初無住相。[22]
在正覺看來,如果能夠止住世俗的觀念活動,去除過去遺留的染污習氣,那麼本有的清凈光明就會顯現。這種清凈光明的顯發和作用,都表明了正覺的默照禪的特點,通過默照禪的修學能夠「陳習除垢,本光現前。」 所以正覺的所提倡的默照禪是一個休歇默照的過程,通過靜坐、默觀來回歸清凈妙明之心。
此眾生本來具足的清凈妙明之心,雖是本來清凈從未污染,但現實的眾生被無明所蔽,不能明了這清凈妙明之心,所以通過靜坐默觀的默照禪法,而能滅除妄念,截斷煩惱,達到覺悟。也就是前面所說的,回到空劫以前的自己,具體來說就是去除妄緣幻習的過程。
真實做處,唯靜坐默究,深有所詣,外不被因緣流轉;其心虛則容,其照妙則准,內無攀緣之思。廓然獨存而不昏,靈然絕待而自得,得處不屬情,須豁盪了無依倚,卓卓自神,始得不隨垢相。個處歇得,凈凈而明,明而通,便能順應,還來對事,事事無礙。飄飄出袖雲,灌灌流澗月,一切處光明神變,了無滯相,的的相應。函蓋箭鋒相似,更教養得熟,體得穩,隨處歷歷地,絕稜角勿道理,似白枯狸奴慈么去,喚作十成底漢。[23]
田地虛曠,是從來本所有者。當在凈治揩磨,去諸妄緣幻習,自到清白圓明之處。空空無像,卓卓不倚,唯廊照本真,遺外境界。所以道了了見,無一物。個田地是生滅不到,淵源澄照之底,能發光,能出應,歷歷諸塵,粉然無所偶。見聞之妙,超彼聲色,一切處用無痕,鑒無礙,自然心心法法相與平出。[24]
正覺的默照禪法,是說此清凈妙明之心,本之圓成,但更強調「真實做處」要「的的親證」,要「自證」,就須凈治揩磨,去諸妄緣幻習,「須豁盪了無依倚」,這樣才能「不隨垢相」,的的相應,心心法法,相與乎出。所以默照禪法是通過休歇的修行方法,而去斷惑證真。
(三)默照理圓,體用一如
默照禪法就是主張在坐禪中,默默的休歇身心,滅除妄念、煩惱,觀察審視自己的本來面目,使破除迷誤,回歸本來具足的清凈妙明之心。默照主要就體現在「默」與「照」這兩個字上。休歇身心,放舍諸相,是默;觀照內心,努力的放舍諸相的修行是照,此是於染污層面來講的。眾生本自具足的清凈妙明之心,是諸法的法性,本質是空、虛、靜、默;而此心所具備的功能,是妙、靈、神、照。前者是心之體,後者是心之用。所以正覺默照禪就是要契合心的空虛靜默的本性,運用它的妙靈神照的功能。這就提出了默照禪的修學是一個默照理圓,體用一如的過程。
默默忘言,昭昭現前。鑒時廓爾,體處靈然。靈然獨照, 照中還妙。露月星河, 雪松雲嬌。晦而彌明,隱而愈顯。鶴夢煙寒,水含秋遠。浩劫空空,相與雷同。妙存致處,功忘照中。妙存何存,惺惺破昏。膚照之道,離微之根。徹見離微,金梭玉機。正偏宛轉,明暗因依。依無能所,底時回互。飲善見葯,撾塗毒鼓。回互底時,殺活在我。門裡出身,枝頭結果。默唯至言,照唯普應。應不墮功,言不涉聽。萬象森羅,放光說法。彼彼證明,各各問答。問答證明,恰恰相應。照中失默,便見侵凌。證明問答,相應恰恰。默中失照,渾成剩法。蔽照理圈,蓮開夢覺。百川赴海,千峰向岳。如鵝擇乳,如蜂採花。默照至得,輸我宗家。宗家雙照,透頂透底。[25]
這就強調了默與照的統一,即要做到默照並重。既 不能只求靜默而不觀照,也不能只是觀照而不靜默。「默默忘言,昭昭現前……妙存致處,功忘照中……默唯至言,照唯普應」說明「默」即是「照」,默處即有照功,默與照,中間沒有任何的隔閡。所以「默」是「照」之體,「照」是「默」之用,體用融合為一,既是般若智慧的運用,也是理事的圓融無礙。默照禪也就是要體悟體與用、理與事的圓融無礙的清凈妙明之心,達到蓮開夢覺的眾生本來之面目。
三、「無念」與「默照」之比較
慧能「無念」思想和正覺默照禪,都是主張人人生來皆具清凈佛性的思想,但是對於佛法實際修行中的開演,有著各自不同的特色。根據上文從以下幾個方面對二者作一個比較。
(一)理論架構來源
上文也提到,從六祖慧能之後,南宗禪法以《金剛經》為心印。六祖無念思想無疑是繼承了《金剛經》的思想理論。《金剛經》中「應無所著而生其心」,不是僅僅止於心念的不動,而是要求有於念中不執著的智慧心。所以六祖無念思想要眾生於念而無念,不是讓眾生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而是念念中不執著、不偏執。
默照禪法,放舍諸相是默,努力於放舍諸相的修學是照。進一步說,放下對自己內心以及外在環境對自己的種種影響,內心保持安定的狀態是默;清楚知道一切所有的相狀,而無有分別的智慧覺知是照。亦即是知有相是照,不著相是默。知有念是照,離於念是默。念念分明是照,不思前境是默。可以看出,默是照之體,照是默之用,二者只有融合為一,才是理事的圓融無礙。《默照銘》中說:「照中失默,便見侵凌……默中失照,渾成剩法,默照理圓,蓮開夢覺。」故默照同時,是無念中念念不思前境的自在解脫,無系無縛的般若三昧行,是正覺默照禪法的蓮開夢覺時,也是《金剛經》中應無所著而生的「心」。所以,不管是慧能無念思想,還是正覺默照禪法,理論來源都是《金剛經》,都是要做到空無所有的般若智慧的顯現,都是要開啟於念上無所著而生的般若智慧心。
(二)表現形式
從上面對於兩種禪法的了解,我們看出慧能無念思想主要是打破眾生對於萬物自我乃至佛法的執著。不只是坐禪誦經用功才是修行,行住坐卧生活中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應該是修行,都是佛法。這也是慧能針對當時很多人修學禪法的弊病所提出的。是從眾生的心地入手,真如本性本來清凈,煩惱本空,沒有必要刻意的去斷除煩惱,或刻意的去觀察探求心在何處?一切都在生活的當下。所以表現形式上,慧能也打破了一味強調坐禪的禪法,而是將修禪融入生活。相反,正覺的默照禪,又正是重新提起了坐禪,強調要默照、休歇。表面看來兩者是相對的,一個強調坐禪的重要,一個是要打破坐禪的傳統,從心性上下功夫。但是從兩者所提出的歷史環境來看,都是針對當時出現的禪法弊端而提出的修行方法,都是讓眾生的修學不偏離佛法的本質。雖然形式不一樣,但他們的根本思想都是沒有變化的,只是針對不同的情況而作的形式的改變。
(三)思想比較
無念思想在前文中大概分三點來闡述:1、無念是「於念而無念」,也就是讓眾生明白真如之念和六塵中之妄念,通過對於念的分析,而讓眾生明白無念並不是讓眾生「百物不思」,而是讓眾生脫離我執乃至法執的種種邪見,使我、人的的見解能夠脫離二元的思維模式,而處於一種非彼非此,不即不離的中道狀態。2、無念也是破除眾生因無明所染的執著心,突破名相、境界的執著,而獲得自由自在的「本心」狀態。3、無念更是對於念的否定,直指禪宗的第一義諦——真如本性。從上面三點來看,正覺的默照禪思想正與慧能無念思想是相契合的,默照禪是通過坐禪休歇身心,抑制和停止對內外和思維的的分辨活動,以體悟本有的清凈空寂之性的一種禪法。從默照禪的定義中我們就能看出,默照禪也是在破除眾生對於內和外的種種思維活動,而體悟和獲得清凈空寂的真如本性,也就是眾生的本來面目。二者都是在破除眾生對於內外的執著心。默照禪也強調默和照二者的重要性,不可偏默也不可偏照的中道思想。默照禪要求眾生休歇身心,其實就是對於念的一個否定,就是想通過默坐和內心的觀照,從而將妄念滅於生起之狀態。默照不否定念的存在,但是通過默照而對念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所以正覺說:「山河大地,一切盡在……」通過以上比較,可以看出二者的思想是如出一轍。
四、總結
綜上所述,正覺的默照禪法是繼承了唐代慧能以來南宗禪的自性清凈的心性理論,是對南宗禪法的繼承和發展,是契合當時社會思潮、歷史環境而產生的一種禪法思想。雖然默照禪在表現形式上,主張休歇、默坐,與北宗神秀強調「坐」的禪法相似,但從理論框架的來源看,默照禪與「無念』思想,都是來源於《金剛經》萬法皆空的理論,都是在強調依中觀的般若智慧顯發禪理。從思想上來看,默照禪跟慧能「無念」思想一樣,都是在對於眾生心念的否定和破斥,從而達到「於念而無念」解脫境界。所以默照禪法不能說是對於北宗禪的回歸,是禪法思想上的倒退。默照禪是繼承了慧能南宗禪法的精髓,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環境的變化,以及針對禪法思想發展中出現的弊病等,而做出了很多形式上的變化的禪法,是契合時代機緣,符合歷史發展的南宗禪法。
(責任校對:真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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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六祖慧能大師下文簡稱慧能。
[2] 宏智正覺禪師下文簡稱正覺。
[3] 本文中不去探討《六祖壇經》的版本問題,所以文中所引用的《六祖壇經》的資料都是來源於《大正藏》。
[4] 關於這個心偈的說法有不同的觀點。杜繼文老師在《中國禪宗通史》第147頁(杜繼文魏道儒合著)中說:慧能當時是兩個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埃。」、「心是菩提樹,身為明鏡台,明鏡本清凈,何處染塵埃。」後來在成書於宋乾德五年的惠昕本《六祖壇經》中,把法海本所記的慧能兩個偈壓縮為一個:「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雖然兩個有一些差別,但我覺得都沒有改變慧能的根本思想。楊曾文老師《唐五代禪宗史》132頁中也表述這樣的觀點。
[5] 《大正藏》第48冊,353頁上。
[6] 在《祖堂集》卷二<慧能傳>中記載:慧能從旅店聽客誦《金剛經》,似有所悟,後來發願去弘忍門下,修學佛法。所以說慧能就是因為《金剛經》而結下佛法的緣分。
[7] 《大正藏》第48冊,340頁上。
[8] 《大正藏》第8冊,749頁下。
[9] 《大正藏》第48冊,351頁上。
[10] 《大正藏》第8冊,749頁上。
[11] 《大正藏》第8冊,751頁下。
[12] 《大正藏》第8冊,750頁上。
[13] 《大正藏》第14冊,537頁下。
[14]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一,《大正藏》第48冊,1頁下。
[15]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大正藏》第48冊,70頁上。
[16]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大正藏》第48冊,74頁下。
[17]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五,《大正藏》第48冊,62頁中。
[18]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大正藏》第48冊,78頁中。
[19]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大正藏》第48冊,76頁上。
[20]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大正藏》第48冊,75頁上。
[21]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大正藏》第48冊,74頁中。
[22]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大正藏》第48冊,74頁上。
[23]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大正藏》第48冊,73頁下。
[24]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六,《大正藏》第48冊,73頁下。
[25] 《宏智禪師廣錄》卷第八,《大正藏》第48冊,100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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