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里敗選教訓：比起特朗普的個人資質，選民更看重切身利益

大選夜之前，許多左翼人士甚至認為，特朗普是上天專門派來把希拉里作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女性總統送進白宮的候選人。

11月8日午夜，全美國坐在電視機和電腦前關注著大選形勢的人們都無可辯駁地認識到，唐納德·特朗普將會成為美國第45任總統。隨之而來的則是舉國上下的震驚，無數特朗普反對者走上街頭進行抗議，拒絕選舉結果所暗示的對特朗普所代表的價值觀的接受。而在大選結束後的這兩天里，所有美國的自由派在震驚和恐慌之餘，也立刻開始了對這一重大失利的反思。

在大選夜之前，許多人都認為希拉里·柯林頓是一個幸運的總統候選人。從白水門到比爾·柯林頓性醜聞，再到班加西事件，希拉里已經被共和黨妖魔化了二十餘年，而醜聞纏身的她如果對手不是特朗普，而是其他建制派共和黨候選人，恐怕形勢會相當不利。但特朗普不但毫無從政經歷，還是一個經常滿嘴跑火車，有相當長的不尊重女性和少數族裔的歷史，各式各樣的醜聞和荒謬的政治言論堆成小山的總統候選人。許多左翼人士甚至認為，特朗普是上天專門派來把希拉里作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女性總統送進白宮的候選人。

然而，現實卻給了所有對選舉結果抱樂觀態度的美國左翼人士一記重重的耳光。

希拉里的競選團隊從七月份開始全面對特朗普發起攻擊，其核心論調始終是圍繞著特朗普作為總統候選人的資質展開的。特朗普的邊緣政治觀點、從商過程中的失敗和違章、厭女和種族歧視言論、法律糾紛和性格問題從那時起到大選結束佔據了希拉里團隊向選民傳達的信息的主要部分。與此同時，特朗普也用他特有的方式頻頻對希拉里各方面的個人資質展開攻擊。結果就是，這屆大選中雙方向選民傳達的信息中，人身攻擊的比例變得比過往幾屆大選要高得多。

特朗普有話直說的風格吸引了很多對像機器人一樣討好選民的傳統政治家厭煩了的選民，但與此相對，他也確實是美國歷史上相當沒有風度的總統候選人。對此，希拉里的團隊頻頻引用一句現任第一夫人米歇爾·奧巴馬在民主黨全國大會上演講中的話來作為競選標語：「When they go low, we go high.（當他們做小人，我們做君子。）」誠然，從表面上來看，面對特朗普這樣的候選人，質疑其個人資質似乎是最能夠被選民理解、也最能夠證明對手不適合當總統的方式。但事實證明，這些攻擊並沒有使得許多特朗普支持者改變心意，反而佔用了大量的宣傳信息容量，使得希拉里的許多政策信息沒有能夠發揮功效。

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國經濟恢復緩慢，失業率雖然恢復得還算比較理想，但這一部分是因為心灰意冷的失業百姓停止尋找工作、退出勞動力人口帶來的結果。與此同時，美國中產階級工資上漲幅度嚴重停滯，這兩年才剛剛開始抬頭，經濟條件處於貧困線正上方的白人藍領階層生活狀況不佳，對民主黨的奧巴馬政權有很大的不滿。在這樣的背景下，比起總統候選人的個人資質問題，美國銹帶地區的很多中產家庭在這次大選中更在意的是現實的政策問題。

舉個例子來講，希拉里的經濟政策比起特朗普的政策在財政上更加負責。美國現在國債逐漸接近20萬億，完全沒有下降的趨勢，而特朗普通過給最富的1%人口減稅將會造成政府財政收入出現巨大缺口。根據不同的美國稅收政策研究機構（沃頓商學院、Tax Foundation 和 Tax Policy Center）對特朗普稅收計劃的分析，這些政策在未來十年內，在計算進減稅所造成的經濟增長之後仍然會造成53000億-100000億美元的國債增長，僅僅是廢除奧巴馬醫改計劃完全無法填補這一漏洞。此外，特朗普在大選期間還宣稱計劃大幅增加國家對基礎設施建設的投資，並提出增設老兵福利和子女撫養抵稅政策。這樣一邊增加開支一邊大幅削減稅率在短期內會刺激經濟增長，長期來看卻會嚴重增加國家對量化寬鬆的依賴，造成民間投資被擠壓，貧富差距加大，通貨膨脹上升，同時隨著財政情況惡化將會使得政府運行嚴重受限。

相比之下，希拉里增加最富人群的聯邦收入稅是對經濟增長阻礙最小的增加政府收入的計劃，同時，雖然不像特朗普的計劃那麼激進，但希拉里也對各類商業稅進行了一定削減。根據之前提到的稅收政策分析機構的分析，希拉里的政策將減少2000億-10000億美元的國債，長期而言對經濟較為有利。雖然這只是模型上的經濟學分析，但這些結論無論從理論還是從實踐經驗上來說都站得住腳，是值得宣傳的政策優勢。

但是，由於希拉里團隊過於執著對特朗普個人資質的攻擊，希拉里錯失了在搖擺州重點宣傳以經濟政策為首的一系列政策的具體優勢的機會。由於過度依賴於身份政治，民主黨團隊將整個選舉定性為「referendum on human decency（對禮儀的公投）」，瘋狂攻擊特朗普的粗鄙言行，希望通過喚起選民內心的良知來打敗這位無視政治正確、習慣性撒謊、對諸多群體都顯露出極大的不尊重、甚至曾經吹噓自己習慣性對女性實施性騷擾的對手。

對於習慣於政治正確氣候的左翼精英們來說，一個總統候選人是否有基本的羞恥心，是否代表美國傳統價值觀是比政策問題要重要得多的問題。而如前所述，美國一大部分選民並不如此看待這次選舉，而是對自身的切實利益高度關注。這導致希拉里團隊的大量宣傳工作不僅無法吸引很多搖擺不定的選民，反而被共和黨所利用，被定性為過度政治正確甚至「聖母心」而遭到攻擊。這次銹帶地區的藍領工人大量選擇將選票投給特朗普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希拉里在這些地區所做的宣傳重點放在了「美國夢」等傳統的美國價值觀和對特朗普的攻擊上，一定程度上忽視了這些地區的工人們因為全球化和產業升級而大量失業的現實，沒有重點針對他們的困境進行宣傳。

特別是在一系列醜聞不斷爆發，同時被特朗普抓住民眾眼中希拉里可信度較低這一點不停攻擊她的誠信度的情況下，希拉里在各類集會和演講上為政策所預留的時間不足以進行具體且對一般選民有說服力的政策討論，在本來就心存懷疑的選民面前顯得假大空。這一點在總統辯論中也可以看出，希拉里將大量時間留給了對特朗普的人身攻擊，提起政策時往往訴諸權威，引用各種機構的研究報告而不用通俗的語言進行解釋，這在在特朗普和桑德斯的鼓動下已經對整個美國社會精英建制產生懷疑的許多選民當中鞏固了「希拉里=建制派政治家」的刻板印象，產生的積極作用相當有限。

而希拉里對於競爭對手所發動的攻擊的回應也相當糟糕。早在初選階段，桑德斯就通過將希拉里與華爾街聯繫起來的手段重創了她在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自由主義者中的形象。桑德斯曾諷刺地對希拉里說：「你在華爾街做那些演講一定很好吧，畢竟他們付給你那麼多錢！」這時希拉里本來完全可以迎難直上，反駁說全世界各地的大金融機構都願意高價聘請曾經在政府任要職的退休官員、學者、公司高管、乃至藝術家和運動員去做演講，然後列出曾經被華爾街聘請的名人名單，並且反問：「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嗎？」然而她卻選擇了迴避。同樣，第三次總統辯論中被問到維基解密泄露的競選團隊主席珀德斯塔的郵件時，希拉里幾乎一個字都沒有正面回應，直接選擇了將話題轉移到俄羅斯的黑客入侵上。

誠然，維基解密泄露的郵件也好，柯林頓基金會相關的利益衝突也罷，都是影響深遠的負面信息。然而通過正確細緻的回應，希拉里團隊本來可以給出一個對自己負面影響最小的解釋。然而她卻選擇了在被問到這些問題的時候要麼轉移話題，要麼直接道歉並完全不解釋，這使得她對這些負面輿論的控制差到了極點，間接允許了各種錯誤信息和陰謀論的發酵。有關希拉里的陰謀論和錯誤信息在社交媒體上極其受歡迎，以至於馬其頓共和國和俄羅斯的一些年輕人甚至都開始製作陰謀論網站並以這些網站在美國的點擊維繫生計。希拉里團隊對這些錯誤信息的不作為使得解除誤會和破除陰謀論迷信的責任落到了媒體的頭上，這使得特朗普所指控的「媒體偏向希拉里」這一理論顯得更加有力，繼而幫助破壞了媒體的公信力，進而讓選民不相信媒體，拒絕接受民調，因此導致了民調誤差，這成為直接導致這次希拉里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屆大選的結果不但震驚了整個美國，還展現出了許多在未來幾年內會被反覆研究的反常態勢。希拉里此次的失利原因眾多，而在此當中整個競選團隊對選民所傳達的信息脫靶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民主黨在集體反省、重整旗鼓的同時，尤其應該考慮怎樣通過傳遞更加務實，更加貼合選民利益訴求的信息來獲取政治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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