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自立:俄羅斯思想辨正

 

 

  耶穌竟然甜到整個世界是苦的地步。

 

  ——別爾嘉耶夫

 

  俄羅斯自由主義及蘇維埃大墳場

 

  自由主義,俄羅斯自由主義,乃至中國自由主義究為何何物?異同如何?施行之,結果如何?是一個不大不小的 問題。前此我們紹述之俄國信仰,體制,革命簡況和觀點的時候未能將此課題適為展開。在參考有關書籍後,我們得出的看法,和以往關於中國自由主義發生之條件多有吻合——和世界之,也無大異——這個自由主義的要點就是:自由主義是專制體制中反對派,知識分子和政府之間的某種互動,而不是簡單的反對派單元,一方 的反對主義和顛覆主義;更多的指向,是對於政府合法性予以認可以後的反對派運動。這個反對派運動之結局無外兩種:一種是政府鎮壓;一種是互動成功。互動成功本身,是政府專制性質導致,而非極權主義一面權力可以成全之。也就是說,自由主義是在政治載體有效或者無效性遮蔽下的有限反對公司之操作,不是無限公 司,更不是革命集團可以為之,證之。這些話,我們前此屢屢提及,卻少有人為此「接招」,辯論和否定——當然,也談不上任何肯定和延續。這就是坊間自由主義妄談泛濫的結果——這種自由主義,往往成為一般性反對派籠統提出的口號式內容,既無對於(極權)政府採納自由主義可能性研討,也無自由主義本身是不是可以 拓展空間的條件反思。我們一度印證日本學者福澤渝吉的說法。他認為,自由主義其實是中世紀自由市權力獨立的產物。沒有這些權力前提和公民意識,自由主義即無法存身,更談不上發展之。這個情形和中國儒學存身於皇帝體制一樣,是其體制導致的直接產物——取消這個體制,就無儒學存在的任何條件——這是陳寅恪先生 的觀點。英國自由主義存在和發展的歷史本身,就是邊沁和穆勒們促成的英國實用主義,實力主義和海外殖民地戰爭的最好註解。所謂英國以其高度文明統治印度低級文明,乃是穆勒的著名觀點。幸福成本和最大利益觀,建築在英國民族主義的基礎上,而非建築在印度的人權和印度人經濟利益之上,就是一個顯然不錯的證明。 所以,英國代議制政府對內實行大憲章以來之法治和人權——卻對印度實行總督統治而罔顧民主(其有一部分自由和法制)——對於中國的統治,則更不在話下。那種因為英、美自由價值觀普世而行的提倡者,對於殖民主義只說好,不說壞,和中國式觀點,反向而論,都是一種宣傳偏執!

 

  在 體制內實行自由主義操作,是俄羅斯自由主義最早的原則。有學者對此原則施行了語義解答和歷史詮釋。他的看法(也許是他所譯原文的見地)十分清楚明白;那就是,俄羅斯自由主義不是革命利器,也不是有效社會革命和政治改變的措施,更多一種類似巡神派的文學虛構和教義幻型。這種人物幻型,往往成為國家理念和理想 的追逐目的,卻不知他很少提供政治途徑和政治閥門,以期通達其理想國(和中國左派文學指向很類似——抑或說,是魯迅們很類似於俄羅斯文學)。這些理想就是,塑造一種對於自由主義譏諷和嘲弄的對象和角色,寄託對此自由化批判的轉化——轉化成為宗教中心論甚至懺悔中心論——而這樣的宗教自由主義,因其無效, 就被極端革命派放進反駁之的革命宣傳文字和口號中。列寧們既要反對沙皇,也要反對司徒盧威和普列漢若夫;卻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抨擊了所有這些斯塔夫羅金(而魯迅塑造了所有這些祥林嫂)以後,究竟什麼是其政治前途。就像打倒伊朗巴列維,參加霍梅尼革命者言:我們不知道革命以後會這樣!他的意思就是,霍 梅尼其實比巴列維更加封閉,野蠻,無恥——但是,「我們」當時只想打倒巴列維,沒有想到霍更加封閉,野蠻,無恥。中國革命,也就是我們所言,何以毛之取代孫之——俄羅斯十月革命,何以取代克倫斯基之二月革命之問題。此前,業有一些說明。所以,俄羅斯自由主義產生的根源,同樣無外乎兩種土壤。一種,是袒護沙 皇統治,袒護俄羅斯民族主義之大彌賽亞說,袒護斯托雷平的權貴土地改革;一種,是維持「巡神派」宗教烏托邦「建國」論,要建立地上的基督王國而不可得,從而轉向內心懺悔和內心自由,變成夢鄉和異國詩童(他們十月革命後悉數流亡國外)。於是,俄羅斯自由主義在經過幾百多年的鼓噪、失敗和同樣不知所云以後,除 去建造了偉大的俄羅斯文學和次偉大之俄羅斯音樂,在哲學和政治學領域裡法善可陳,價值觀念和原創觀念,十分稀薄和混亂。以至於直到今天,俄羅斯人對於普京這樣的KBG和國際販毒者,仍然不知其本質,其面目,其野心;皆緣於普京是一個俄羅斯新式彌賽亞(就連索爾仁尼琴,也對此客恭維備至),一般俄國人更是與 他心氣相通,無法識辨之。

 

  俄羅斯自由主義確切含義是什麼?她首先體現在俄,西貫通的自由主義者「臣服」情結——「在中古英語里,Liberty 代表國王和臣屬之間特殊的契約關係,即國王賦予臣屬的經濟或政治特權(如領地徵稅權),臣屬同時須承擔一定義務(如交納貢稅或隨王出征)。

 

  「自由主義概念之於俄國是典型的舶來品,Liberalism 辭彙和自由主義觀念進入俄國,有一個較長的與俄國本土文化和語言的交換過程。

 

  「Free 與вольный 和Feedom與освобожда 則沒有共同詞源,只是在意義上基本相近 均屬於古斯拉夫語,早在十九世紀以前已經廣泛在俄國社會中使用。儘管其詞義中均含『自由』,但是,從古羅斯語言中的『自由』到近代俄語的『自由』,乃至近代政治學和哲學範疇的『自由主義』(Либерализм )有一個較複雜和較漫長的過程,這個過程本身直接地反映了俄國社會對『自由』和『自由主義』的認識過程。

 

  「『воль 』意為『自由』,『無拘無束』和『意志』,вольность 意為『自由』,『獨立自主』,在古斯拉夫語中意為『特權』和『優惠』。即或指貴族特權,因此俄國統治者和社會人士最初理解自由,即是『特權』,是與貴族階層的特權相關的。其形容詞為вольный , вольный Город意為享有特權的自由市(請注意,這裡提到自由市——自立注),вольный Казаки 意為自由的哥薩克」,(俄語)自由港口,等等。

 

  引證者張建華先生指出(上同)——

 

  「1698年1月至4月,率領俄國使團在英國倫敦訪問的彼得一世曾經旁聽過英國三級議會的辯論,隨後他很不以為然的表示:『英國式的自由在這裡就像豌豆放在牆上一樣不是個地方,應該了解人民以及如何管理它。」張說,提出自由主義思想者乃葉卡捷林娜二世;並在參考孟德斯鳩之基礎上提出了這個概念;西方自由主 義概念在俄國並不存在;甚至認為,「自由主義和民主主義的傾向就產生君主制自身之中」;彼得大帝「把英國式議會民主拒之門外」(中國人同樣把英國議會和英國憲章拒之門外——

 

  「(於)『式枚復奏言:』德皇接受國書,答言憲政紛繁,慮未必合中國用,選舉法尤未易行。又昔英 儒斯賓塞爾亦甚言憲法流弊,謂美國憲法本人民平等,行之久而治權握於政黨,平民不勝其苦。蓋歐人言憲法,其難其慎如此。今橫議遍於國中,上則詆政府固權,下則罵國民失職,專以爭競相勸導。此正斯賓塞爾所云政黨者流,與平民固無與也。伊藤博文論君臣相與,先道德而後科條。君民何獨不然?果能誠信相接,則普與日本以欽定憲法行之至今;如其不然,則法蘭西固民約憲法,何以革命者再三,改法者數十而猶未定?臣愚以為中國立憲,應以日本仿照普魯士之例為權衡,以畢士 麥由君主用人民意見制定,及伊藤博文先道德後科條之言為標準,則憲法大綱立矣。』」

 

  「(李家駒說辭同理,謂:法自上裁(參日),是權生法而法不生權(見其摺)。

 

  「載澤,汪大燮等人之論謂:英國法制:條理煩賾,不易察晰——是為對於英之憲政不解——不解於英,等於不解法。

 

  「美國之:『純任民權,與中國不同』。貶斥民權顯矣。

 

  「法國之:『比之英吉利,一則人民先有自治之力,而後政府握其綱;一則政府實有總制之規,而後人民貢其議,施之廣土眾民之國,自以大權集一為宜。』——鑒王大燮,載澤等人之考英法美摺。)

 

  「3,這個『法定於君,非民可解』,樹民牧之的說法,嚴格說,就是不必言法,回到古制,提倡君治人治,也可。至於說,『美國憲法本人民平等,行之久而治權握於政黨,平民不勝其苦。』」(《孟森政論文集》)(劉自立《法意大轉變之再啟示》) )

 

  綜 合議之,中、俄趨同論,還是因為他們原來沒有憲章,後來亦無;原來沒有議會,後來變形而已。於是,無中生有的困難就是異體載入;異體載入,首先面臨排異反映;再次就是「開刀」位置,是否可以拿準;最後,開刀也許自慚,自殺,也已經證明。清末憲政手術失敗,就是因為選項錯誤,並未開刀、改變體制——遂導致孫 文革命——這個革命是歷史必然,卻出現好事多磨之訓政主義——這個訓政,類似俄羅斯袒護彼得一世和實行斯托雷平領帶之改革翻版。於是,歐美耶穌前後幾千年之希臘政體和瓦片選舉,被東方兩國忽視,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俄羅斯變故之中,赫魯曉夫主義和戈巴契夫主義究竟是把俄國帶向移植成功,還是異體猶在,又要 變形,事情在未定之天。從理論上講,俄羅斯和大清國之歷史上政治建制的空虛和脆弱,正好是世界分成東、西方之關鍵所在。這裡的歷史決定論雖然狹隘,宗教預定論雖然荒誕,但是,世界理性也非完全理想路徑。甚而言之,上帝如何安排東方中國和東西方俄羅斯進入這個希臘化,摩西(律法化)世界,也在未定之先。所 以,當索洛抑或別爾們將摩西法律主義釘牢在政治化範疇之中加以排斥時,政治宗教的分野產生遂悖論於西方後來之權利分立和制衡機制——因為,俄羅斯人說,摩西化本身,就是褻瀆上帝意志的人權/神權歪曲——於是,事情在俄,在華,確實非常不一樣於歐美政治學見解。這個分野,現在演變成為中美俄三角對峙,此俱深層次政、教根據,或者無根據之根據,亦不為怪。

 

  可以看出,俄羅斯人即便提及自由主義,也往往是和他們抨擊的革命者,社 會主義者,涅恰耶夫和魔鬼聯繫在一起的——我們從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精神領袖的著作中可以見到。為什麼俄羅斯人有著一直以來的文學夢想而無政治夢想,抑或,此等夢想很為單薄和脆弱呢?筆者認為,全部緣於其絕對主義。我們曾經這樣看待這個課題。如果二戰時期德累斯頓轟炸對於美軍和盟國而言,政治上不可厚非,那 么,對於文學中人——任何一個德國婦女和孩子之死亡,這個轟炸絕對是罪惡的——現在,很多這樣的作品出版。德國鐵達尼克號的故事,德國女人被蘇聯紅軍脅迫的故事,波蘭卡廷慘案等,都在說明一個政治定律不能揭示的文學和宗教議題:個人位格,個體和個人主義,在整個西方文化和宗教中重要的,不可疏忽,不可或缺 的重要性。在此意義上,一個人的死,無關於整個戰爭,國家,主義和道德取向。所以,俄羅斯人的文學情結,正好是在解釋這樣一種文學的,非政治道德情懷的是非功過。也就是說,俄羅斯人的絕對主義在絕對道德,絕對是非和絕對文化上沒有錯——他們錯在,如果「絕對」絕對不能操作,絕對不能解釋反對斯大林,是否意 味肯定重生之「新的希特勒」(斯大林)的時候,只有政治可以操作之——熱戰,冷戰,蘇聯解體,俄羅斯繼續逐夢,擁護普京,等等——於是,在這個操作的間隙,回到俄國的索爾們,其依舊抱殘守缺地,非常傑出地,絕對不一般地繼續批判蘇聯,批判俄羅斯,批判美國。因為文學家諸公的天然職責就是批判——就連我們 也認同民主可惡,也要批判——因為民主至少有一半不好(丘吉爾主義)——但是,人類除去民主,就更壞;難道不是嗎!所以,俄羅斯文學偉大和俄羅斯政治渺小,似乎業成定局。

 

  所有這些理論上的幽雅的「虛構」,都是一種奢談——也許我們過於兇猛地採用了這個詞藻——因為,在 行將結束本文的時候,我們意外發現了關於蘇聯極權主義暴政和納粹暴政治勾結的史料(見影片——《蘇維埃的故事》)——於是,自由主義的任何討論在蘇聯政權面前,都顯得牛頭不對馬嘴。自由和自由主義的最基本層面,是建築在人類生存基礎上的。如果任何一種歷史和國家以屠殺千萬人而試圖解釋其自由,這就不是哲學 辯正,而是魔鬼論道了。我們所見的蘇維埃的故事,正是建築在這樣一片骷髏和屍體之上——那也是這部2008年出版的新電影的招貼畫。影片分成幾個內涵。這 里簡單紹述如下——

 

  納納粹和蘇維埃主義,馬克思主義的關係。影片指出,在列寧死掉一年有餘,在美國紐約時報上有人撰文 指出,希特勒的爸爸正好是一個社會主義勞動協會的主席;他認為列寧的社會主義和希特勒的國社主義,並無很多不同;他們都是勞動和自由的捍衛者——這篇文章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戈培爾本人。

 

  二,一向認為馬克思主義是用階級鬥爭來實行人類戕害,不是用種族主義;不,影片指 出,馬克思在當時的新萊茵報上撰文指出,在所謂大革命時期,有一些民族過於軟弱而應該被消滅掉。這個提示,和他們以後用所謂無產階級消滅異己階級——再用無產階級專政消滅無產者和農民,殊途同歸——但是,首先發明種族消滅者馬克思,卻是希特勒種族滅絕的前輩魔鬼,這是一個新的發現和說明。

 

  影片揭示,斯大林為了對應烏克蘭人的離心傾向,對其進行掠奪糧食的政策,致使那裡七百萬人餓死。這一年,該地出口西方的糧食高於任何年份。影片畫面出現了類似奧斯威辛集中營埋葬枯骨的慘烈畫面。成千上萬體若干柴的男人和女人,被推入遍布整個蘇聯的森林和原野之萬人坑——那蘇聯地圖上標記的黑點,幾乎覆蓋了整 個紅色面積的絕大部分。影片說,西方人,對此默不作聲·(在另外一部影片中,作者揭露了美國人是如何任用二戰時期里昂屠夫的故事。那個裡昂屠夫是:克勞斯巴比——

 

  「紀錄片《敵人的敵人》:克勞斯·巴比於1913年出生於波恩附近,是二戰期間蓋世太保駐法國里昂地區的負責人。 1942年至1944年,克勞斯·巴比在任法國里昂地區蓋世太保司令期間,參與殺害、拷打和虐待法國抵抗戰士與和平居民,把數萬名法國猶太人驅趕到奧斯維辛,被稱為『里昂屠夫』。二戰結束後,為了將巴比發展成『反共工具』、『冷戰勇士』,美國中情局向法國當局說情,讓他逃脫了死刑的懲罰。 1951年3月,巴比出逃玻利維亞隱藏起來,並取得該國國籍,更名為克勞斯·阿爾特曼。」(資料)而正是這個巴比,和艾西曼等臭名昭著的納粹分子,生活在拉美,過著上層人物的生活。他們受到西方的庇護。巴比,則是因為販毒囂張,最後不為美國容忍,被迫引渡法國受審,獲判無期徒刑。)

 

  在斯大林和希特勒勾結方面,影片羅列了很多雄辯的文件和史料,說明39年以前蘇德勾結的事實;莫洛托夫親往柏林和希特勒政權制定共同瓜分世界的計劃;蘇聯和德國共同出兵侵略波蘭——在很早以前,馬克思認為:波蘭這個國家,在世界上沒有必要存在——而後來發生的卡廷慘案,現在也已眾人皆知。(需要指出,那時, 波蘭人無法辨認蘇德之間士兵的國別,因為蘇聯人和德國人所穿制服完全一樣。)

 

  此外,蘇德默契使得蘇聯大局侵略芬蘭,轟炸和屠戮那裡的百姓,婦女和孩子。

 

  對於集中營問題,蘇聯比較德國更早,也更晚。因為在奧斯維辛建造以前,蘇聯就有了這樣的人間改造「天堂」;以後,納粹覆滅,蘇聯堅持這種古拉格。而蘇聯人的罪惡是,他們把千萬逃往蘇聯的猶太人,悉數交還給德國人——影片再現了這種體面交還的歡喜場景;那些婦女和孩子眼巴巴看自身的命運和性命,被蘇維埃士兵們 葬送了。

 

  很多蘇,德秘密簽署的文件,被影片披露,那是雙雙加蓋蘇聯KGB印章和德國蓋世太保印章的絕密文件。

 

  故此,如果人們把眼光轉到俄羅斯十月革命以後,他們指望奢談自由主義的雅興就會煙消雲散;也就是說,他們的阿赫瑪托娃除去寫作集中營外,絕對不會再去探討政府和知識分子如何互動或者如何隔絕——她要探討的,恐怕是人在蘇聯,何以為人,抑或為鬼之問題——自由,這個人類很是昂貴的東西,只能建立在基本人性的商 榷,而不是建立在人性和獸性較逐的酷刑柱上。那些被蘇聯特務拴在人類和動物實驗室中的人們,難道還會談論自由嗎!我們之所以說有一種是是非非的俄羅斯思想,意味著我們並未奢談「蘇聯思想」的可能。這一點是極其明確的。蘇聯,不是一個思想問題,是一個生命和生命被活埋在廣闊而不能「自由呼吸」(像蘇聯一首 老歌唱的那樣)之古拉格和蘇式奧斯維辛之問題。於是,如果一定要談及這裡的「哲學」,那末,我們最後指出——正像影片痛切叱責的那樣——是誰在為整個蘇聯體制和納粹體製造勢言明?就像阿倫特對於猶太人有過指責那樣——最早提出讓人死於毒氣而無痛苦者,不是別人,正是蕭伯納。影片錄製了蕭翁對此毒氣消滅一部 分不該存在者,有著現身說法的鏡頭——這不能不再次讓人想起他們要「燒掉稗子」和「不能存在」的人的說法——誰先,誰後講出這個「無痛死亡法」的呢!僅僅是蕭伯納嗎?還有那個說過「一見到文化,我就要拔出手槍」者,難道不是這類毒氣轉換者嗎?所有批判專制,引來虛無的前後極權主義者,難道不都是毒氣發明者 之類嗎?影片說,希特勒和斯大林的社會主義殊途同歸;他們讚揚「新人」的方式,如出一轍——試問,俄羅斯新人,究竟是誰,最先創造和提倡過新人,呢!人們還記得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新人嗎?還記得萊蒙托夫「到農村去」的知識青年口號嗎?歷史是一個戲謔的魔鬼,雖然,他往往是穿戴上帝的裝束登場做戲的。

 

《路標》和十月

 

  一 個常見的提法是,改革導致了革命——斯托雷平的官場私有化改革,使得類似國產鄧改革的局面(注意,斯拖累平時期是專制,有空間;鄧是利用批判文革,進而轉換成為再極權——其無政黨政治,立憲民主黨,十月黨等;更無議會操作;甚至無維特和維堡宣言;等等):經改反政改之局面,適時出現,雖很快轉化成為布爾什 維克革命——故言革命不好,或者很不好。「不可輕信革命」。(見金雁文章《二十世紀初俄國的改革、戰爭與革命》)第二,激進主義之所以可以登山政治舞台,是因為改革本生革命——這是舊制度含大革命之關係論。第三,知識分子在改革中袒護官方,遠避批判,不講公正,成為現在人們所言之精英苟同政權化,是使得革 命和改革出現大眾化和民粹化,繼而完成共產黨化之忤逆過程;是一個官方和知識分子雙肩責任與罪過之大悲劇。最後,列寧們正好運用了這個過渡時期的政治縫隙,遂使得蘇維埃變成孟什維克,孟變成布(爾什維克)。所有這些邏輯似是而非,極需確之,榷之。這裡,首先應該區隔「兩種革命」。我們前此言說之別爾嘉耶 夫們,之所以枉顧和忽略了民主國家模式,就是因為他們一反無政府主義社會主義無神論,二避民主模式——也就是,前此所謂自由宗教模式而非自由世俗政權模式之規避。其俄羅斯主義之深層認知和哲學,使得他們概論革命而否之。這是一種革命反向論導致革命正向論——其實,是反革命論的過程。

 

  我 們從金雁先生揭示的1918年列寧鎮壓議會、憲政,可以言之。所以,問題的提法是,斯托雷平的改革是一個岔路口。就像英、法革命同樣產生許多類似岔路口一樣。俟丹東和羅伯斯庇爾無法一統局面而使得革命完結抑或完結不能的時候,隨之出現了拿破崙的雙向復辟——導致王統、獨裁兼顧議會,民主,宗教和法典之改制 ——叫做「我在帝王面前是人民,我在人民面前是帝王」——這樣一種革命加反革命復辟主義秩序。這個秩序會殺戮安關公爵,也會釋放夏多布里昂這樣的自由主義乃至容忍斯達爾夫人反對派。於是,復辟成為革命首選。就像基督教極權沒有顛覆文化一樣(見T.S艾略特語)拿破崙拯救了法制和天主教。於是,法國革命本生的革命涵義並不是十月革命的預演。十月革命之所以顛覆了文化本身,主要就是我們前此所言之俄羅斯人沒有看到世俗民主政權的價值所在。他們熱衷於一個宗教神 權政體、立憲君主制而不可得。邃讓列寧得志,得之也。

 

  二是,斯托雷平改革呈現的議會和反對黨政治,本來可以走向民主多 元。因為俄國知識界是一些宗教烏托邦主義者,巡神不等於巡民主,故而失算。他們不是列寧和托洛茨基之實踐派。在實踐和觀念上,他們讓位於負面革命者,而喪失類似英、法革命的觀念主導和實踐探試。也就是說,百多個政黨和幾屆杜馬的召開,本身就是專制-民主交錯所在——本來可以引向自由革命,也就是英、法正面 革命。但是,俄羅斯學者的宗教高尚論和世俗卑微論,造就了所謂言語巨人和行動侏儒。於是,行動巨人和語言胡說八道者,佔有了思維的主要領地。所言改革本生革命的良機,在二月革命之後混亂而自由的局面中,被列,托火中取栗,造成比較沙俄壞一百0一倍的極權政體。其中,不是俄羅斯人的智慧有問題,而是他們聰敏過度的絕對化,妨害了他們起來主導正面革命。

 

  三是,他們沒有利用斯托雷平改革帶來的縫隙和空間,即利用這種專制主義之 民主可能性——他們將民主可能性和民粹現實性,拱手交給列、托,而使得專制稍稍自由之良性空間,變成了多元較逐而邪惡取勝的博弈場。這個教訓就是,一,如中國清末那樣,革命改革之遺囑施行者慈禧,成為革命最後對象,是因為康梁不是馮自由和章太炎而放棄革命——遂有辛亥產生。但是,和俄國革命不同,孫文革命 繼承了歐美政治價值論,而非儒學孔孟之「宗教價值論」——這些價值論,在中國辛亥時期,業已退居後衛,不是先鋒和時髦——乃至五四甚至要顛覆之——於是,中國人世俗主義傳統也許在此層面幫助了孫中山革命。我們說,俄國立憲和清末立憲,都是王室努力之結果;但是,如果立憲釋放的空間被憲政派加革命派利用,就 是拿破崙主義;俾斯麥主義和迪斯累里主義;也就是孫文主義——被列寧和毛利用,就是憲政之死。所以,問題根本不在於是否由改革走向革命,而是走向什麼革命,何種革命。如果否定任何一種革命,除非你可以保住皇權,實行革命加傳統兼顧,否則就是無法無天,暴殄天物。

 

  四是, 否定革命觀,現在盛行一時。說明金雁先生刊文於官報,乃是官方允許之限。這是一個很大的蹊蹺。說明,反革命,是他們樂意見到的言論。我們倡言俄羅斯革命失敗,乃是因為他的十月成功——這個悖反之問是,柒拾年,你再成功,內涵還是失敗了——因為你不是正面革命;所以,他的最初勝利,導致最終解體。這是一個並 不奇特的邏輯。奇特的邏輯是,中國人枉顧革命一般性意義,而要倡導一種無前提改革(改革主導權問題——鄧,不是斯托雷平)。這些話我們言及多次。你要政改,主體是誰?這就是一個未定之先:異議者不可議,不可與;主導者是政改的對象。這個荒誕是不是「以頭撞牆」?再說,俄羅斯革命還是觸發於專制留下革命資 源之體制,不是消滅一切資源之體制;消滅一切資源之體制,也許,也消滅了革命?這個疑問很大,很多,很嚴重——以至於當我們言及於茲,如遇山洪猛獸,而不得規避。這裡要說明的是,十月革命也好,英、法革命也罷,不可能產生在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以後相反的環境里——這個相反的環境,就是中國改革後六四時期, 改革成為革命和改革之反的極權主義或者後極權主義環境。

 

  在此無條件,無資源,無襄助(德國皇帝給錢於列寧)之下,並不 是我們一言放棄,一言不輕信和絕決暴力,就可以完成「不革命」前途的——這是一種根本無前途之不革命論——幾乎和列寧革命一樣一塌糊塗。於是,俄羅斯政治宗教課題的提出,完全是因為我們需要一個革命抑或反革命的參照系。這個參照系給出的信息十分充分,但是,沒有適合中國特色革命和改革的對應之物。完全是因 為俄羅斯政教合一的主要特徵和中國無宗教、無神論,無寄託,無載體之政治和體制使然。一面,是以宗教思維代替政治進行;一面,是以枉顧一切宗教和文化,造就比起宗教化虛無來得空洞百一0倍的犬儒和苟且。於是,我們依託革命和改革的背景和養分十分稀疏。並不是一句,「不要輕言革命」,可以搪塞得了的。我們的參考背景,也許可以轉向俄羅斯「路標」們指出的方向和點到的要領——我們很望閱讀像《紅色車輪》這樣悉述二月革命之典籍——惜緣於俄語之礙而不可得。所 以,聊勝於無之下,只好回到一百年前,路標們所言所向。一份官方文件指出——

  「路標派即俄國立憲民主黨的著名政論家、 反革命自由派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尼·亞·別爾嘉耶夫、謝·尼·布爾加柯夫、米·奧·格爾申宗、亞·索·伊茲哥耶夫、波·亞·基斯嘉科夫斯基、彼·伯·司徒盧威和謝·路·弗蘭克。1909年春,他們把自己的論述俄國知識分子的一批文章編成文集在莫斯科出版,取名為《路標》,路標派這一名稱即由此而來。在這些文章中,他們妄圖詆毀俄國解放運動的革命民主主義傳統,貶低維·格·別林斯基、尼·亞·杜勃羅留波夫、尼·加·車爾尼雪夫斯基、德·伊·皮薩列夫等人的觀 點和活動。他們誣衊1905年的革命運動,感謝沙皇政府『用自己的刺刀和牢獄』把資產階級『從人民的狂暴中』拯救了出來。

 

  「 列寧在《論〈路標〉》一文中對立憲民主黨黑幫分子的這一文集作了批判分析和政治評價。」(資料)那麼,路標派究為何物呢?車爾尼雪夫斯基等人的新人和革命傳統究竟要把俄羅斯帶往何處?索洛維耶夫,別爾嘉耶夫、布爾加柯夫、司徒盧威們,是不是一向所言之「反動派「呢?俄羅斯自由,究竟是和那些勢力糾纏與契 闊?此類問題,都是大問題,不是小問題;但我們緣於缺少資料,只能苟剪述之。有學者曾經撰文,對總持《路標文集》者司徒盧威(有人認為主要組織撰寫者是格爾申宗)的觀點描述之——

 

  「斯徒盧威認為:『法制國家是國家體制發展的最高形式,法律具有普遍性的基質。法制國家的理 想是俄國經濟和政治的定位標,然而,這種理想與俄國的現實之間有巨大的鴻溝』。 『國家就是一些人對另一些人的統治。政權和管理在人們之間確定了超理性的聯繫,政權不只是是整頓社會生活的必要手段,調整社會生活合理規則的工具,政權首 先是增強國家實力的手段。』『國家期望強大,也應該強大,每一個繁榮的國家過去是、將來仍將是這個意義上的帝國主義。帝國主義注重對國家外部實力的關注,而自由主義注重在國家內部關係中對公平的關注,有些國家內這兩種思想在國家政策中充分結合,而在個別國家內部滲透了國家強盛思想的帝國主義戰勝了傳統理性 的自由主義。』

 

  「斯徒盧威強調: 『我不知道,是否斯托雷平指出了『偉大俄羅斯』這個說法所包含的所有意義。對我們而言,這個說法並非意味著擁護舊制度,而是對新的俄羅斯國家體制的呼籲。這種國家體制試圖依賴於我們國家的歷史、文化傳統和所有愛國主義力量的創造性活動建立新的俄國國家體制。」(張建華 《斯徒盧威:俄國自由主義的代言人》)這段話的自由主義表達很為確切;原因是,國家專制主義是自由主義賴以生存的條件和唯一隙罅;相對比照的、就是極權主義無比對性之自由主義喪失。在這個層面上,我們多次言及的沙俄抑或滿族非極權,有專制隙罅之自由主義空間問題。

 

  這個問題就是出現斯托雷平政治空間:反對黨(多大上百),議會政治,批判可能性,等等自由主義要素所在——這些要素和西方約翰.穆勒等人互動於政府之自由主義稍 許有同——也就是,民主的多少問題,不是民主的有無問題——民主的有無問題,本生自自由主義絕跡。同時,斯托雷平「領帶」赫然存在。沙皇和他解散了頭兩屆立憲議會。米留克夫們無奈處之。這是自由主義的兩面幣和政府同之之局面。對比之,中國極權政府不給自由主義空間,也沒有知識分子與政府互動可能。所以,主 張國家論,強大論甚至自由論,在俄國皇朝專制主義治下並非沒有可能;其可能性喪失,乃是因為俄皇之民主性-專制性,使得民主空間時大,時小,時有,時無。這是造成自由主義式微,而民粹主義坐大的一個原因。但是,自由主義式微的更加重要的原因,皆是我們多言其操作性的闕如和觀念的空想性質。(比如,胡適之和 蔣介石之間自由主義互動,就沒有毛之顛覆論,人民論和劫掠論,更具煽動性。)2是,俄國自由主義分子袒護斯托雷平改革之不公正性,遂使得他們喪失了人民的 信任和支持;3,更不要說他們的基督王國比較列寧一切權利歸蘇維埃,時顯費解和空洞了。4,這一點俄,中雷同。5,不雷同的是,強大俄羅斯,到底還是出現 了一個柒拾年。

 

  這個有效性的出現——無論是彼得大帝還是斯大林的強大——證實了部分改革派遺囑和願景的實現(——而中 國強大論,現在業成「中,美國」論之新雙頭鷹象徵,耐人深思)。故此,司徒盧威在涉及沙皇強大論上,並非背離國家主義加自由主義原則。只是這樣的期望,成為自由主義並不兌現世俗事務和人民期待的證據,遂使他失落於俄羅斯,並且為列寧取代。所以,自由主義「路標派」的正確性,在歷史考證面前,敗陣於暴力革 命。這是一個必然嗎?緣於這個強大性,十月以後,1918年,前「路標」派中人再度出版了激烈抨擊十月革命的文集《來自深處》,表達了和《路標》以前所版 《唯心主義》勢成「巡神派三部曲」的觀點。其特徵是,《唯心》表達了司徒盧威等人轉向絕決馬克思主義的預言式批判,《路標》表達了規避馬克思主義的、對於 1905年革命的反思;《深處》則對於浮上檯面,實行具體殺戮和誅心的布爾什維克全面進行否定和痛斥。這個過程的正面闡釋,卻依舊是規避民主革命和憲政革命,仍舊對君主立憲還抱幻覺和理想。其在《深處》表達的觀念和《路標》如出一轍,繼續以精神論和道德論,批判列寧主義,而枉顧建設民主社會的歐美建制和國家。繼續認為外在形式的實現(民主國家)不能化解俄羅斯政治危機,只有回到巡神主義之路,復歸內心,才能重建羅斯帝國。別爾嘉耶夫對於前,後革命的總結 就是——

 

  「在俄國知識分子階層的許多思想家那裡,對政治產生了一種最終被歪曲的、根本矛盾的態度。將政治引向生活的外在建構——從技術觀點看,它事實上就是這樣。……因此有限的手段變成了無限內涵的目標。」(《路標》)

 

  「 經濟唯物主義與科學實證主義一樣,它在俄國本土上也未得以正確接受。……在俄國,經濟唯物主義哲學變成了特殊的『階級的主觀主義』,甚至變成了無產階級的 『神秘主義』。」他強調,「在俄國,革命只能是社會主義的。自由主義運動與國家杜馬和立憲民主黨聯繫在一起。但是他在人民群眾中沒有基礎,並且沒有能夠鼓 舞人的思想。按照俄羅斯人的精神氣質,革命只能是極權主義的。所有俄羅斯式的思想體系始終是集權主義、神秘主義或社會主義的。俄羅斯人是極端主義者,也恰恰是那種使人覺得像烏托邦的東西在俄羅斯則最現實。」(《深處》——這和他繁複強調的俄羅斯宗教精神完全風馬牛——自立注)

 

  其他批判(在《深處》)還有司徒盧威——

 

  「俄國發生了一場可怕的災難。她已落入無底黑洞。許多人開始認為,統一的大俄羅斯只是一個幻影」。(言中了。)

 

  司徒認為俄國人在十月中只是繼承著其古代以來之「道德惡習」。

 

  弗蘭克認為——

 

  社會主義是外在勝利而非「內在勝利」,俄國社會主義是「暴徒式的社會主義」。(和列寧的韃靼人背景考證聯繫起來。)

 

  《深處》前言說——

 

  「要促使社會生活的良好開端在宗教意識的深處生根,而現在兩者的根本聯繫的脫節,則是不幸的和罪過的。正是這樣的脫節,才釀成大錯,道德和政治災難就要降臨到我們人民和我們國家頭上。」等等。

 

  司徒盧威說——也許堪稱總結——

 

  「在俄羅斯沒有發生過宗教改革,因此也未曾出現基督教道德世俗化,未曾把基督教變為日常生活的方式和制度,如同西方國家那樣。俄羅斯有宗教和宗教精神,但是宗教未能作為必須遵守的原則滲入日常生活中。」所以,無政治的宗教和無宗教的政治,雙向落空。於是,我們想到中國……

 

  另 外,他們在十月期間,強調反對以暴易暴對待布爾什維克之新原則——這個原則的操作,除去流網海外,文字批判,別無他途——不像列寧,可以實際上捲土重來。於是,反對05年革命和反對17年革命的俄國自由主義,在喪失具體行動能力上敗陣於前沙皇和後蘇維埃政治。按照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說法,自由主義不提供麵包和實惠——是其失敗因素——中國自由主義亦同——這些教訓值得我們汲取。

 

  革命和資本

 

  革 命,是不是和資本完全衝突呢?從理論上看,是這樣。但是,實際情形完全兩樣。在一部採訪索爾仁尼琴的訪談片子里,這位幾乎很少言及各國政治制度細節的偉大作家,卻對他自己國家的體制,發出不滿之聲。首先,他揚言西方資本一直以來就是支持布爾什維克的;第二,他們自己的國家資源被「三百人」高層所壟斷;三, 這些人收受賄賂,惡貫滿盈。(《對話索爾什尼琴/The Dialogues with Solzhenitsyn》-2007年版)索爾之言,道出他反對革命和進步的哲學觀點。他說,世界近代現代以來變化很快;而幾千年來,世界上(對於資源生態)的改變很少,很慢——這個看法與呂貝松的電影《家園》同。呂貝松認為世界資本帶來的掠奪性破壞,正在使得東西方世界被納入一種萬劫不復的巨大危機之 中。於是,革命除去上述空洞和殘酷的烏托邦理想和「動物莊園」機制,製造了蘇聯和中國這樣的古拉格和公社體制外,其帶來的利益誘惑,在另外一個層面,使得資本和革命可以產生共謀和同構之關係。索爾所言並不是空穴來風,也不是文學幻覺——在整個採訪中,只有這一段談話讓老人義憤填膺,情緒高漲;其他話題,他 都是在幾乎閉目沉思中喁喁而言——如,他談到苦難問題;繼而靈魂升華和苦難關係問題;其中,文學結構的道德情節和故事情節的交錯與不同問題;還有靈魂升華和知識關係問題(他基本面傾向舍斯托夫和別爾嘉耶夫的無知覺論和直覺論);人的完美和美好問題(含他所言之人類競爭和世界和諧問題——很像社會達爾文主義 之弱肉強食主義之堅持:當一棵樹生長的時候,它會壓死周邊的小樹;動物互相吞食和「動物園」的和諧);超級道德問題——最高關懷的提出——如,果戈里和契克夫小說指向(他輕視納波科夫),卻很少涉及道德和制度的關係——緣於他很少思考這類問題乎?

 

  但是,他談到的西方歐、 美支持布爾什維克之主張,卻是他睜亮他的老人之眸而神態強調與明確言之之含。於是,我們從這個提示察揀到關乎於此的大量材料,證明索爾所言非虛,實是鐵證鑿鑿,不容否認;卻百多年來被人完全遺忘或者視而不見。這類材料主要解釋彼得博格集團一個世紀的所作所為。試看如下史料——

 

在 「布爾什維克的恩人」一節該書印證如茲,恩人卡內基。「最初的一個主要的對俄國革命進行金融支持的人,是蘇克蘭出生的安德魯卡內基,他是美國的鋼鐵巨子,一八九二年他就擁有世界最大的鋼鐵公司。卡內基也是他那個時代最富有的慈善家,他支持他認為值得的事業。……到他一九一九年辭世,他共捐助了三點五億美 元。」(見關於彼得博格集團材料——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worldlook/1/221295.shtml)

恩人洛克菲勒。「吉奧格斯海頓的書《強姦憲法:自由之死》很有趣。從中我們能知道,約翰D洛克菲勒的個人特使,喬治凱南花了二十年來鼓動對俄國沙皇的革命行動。他的出現和影響使美國資本家很容易通過善意的援助,利用『僕從』俄國市場來壓制反叛者。

 

為什麼洛克菲勒和他的銀行家們如此著急推翻俄國獨裁統治?這是否是又一個,發動俄國革命更相關的理由?

 

……一句話:是的。答案的意思今天和一百年前一樣。石油!在布爾什維克起義之前,

 

 俄國超越美國成為全球第一產油國。一九〇〇年,俄國富有石油的巴庫油田生產了超過美國生產總量的原油,一九〇二年,它的原油產量超過了全球產量的一半。

 

在《洛克菲勒檔案中》,加里艾倫也提到了,革命摧毀了美國的競爭。『在很多年裡,革命有效地消滅了標準石油公司對俄國(克倫斯基政府——自立注)的競爭,(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標準公司再一次進入並重新開始俄國的石油生意。』

 

但是,華爾街銀行家們為了消滅(威脅自己的)競爭,並讓俄國人民在數十年里保持貧困和墮落,他們必須找到可以實施成功革命的領袖。弗拉基米爾﹒烏里揚諾夫﹒列寧和列夫﹒托洛茨基出現了。」

 

恩 人英國政府。「比如,辛普森、撒切爾和巴特萊特律師事務所——該所擅長重組與併購是一家堅決站在俄羅斯布爾什維克政體之後的美國華爾街主要律師事務所。薩頓寫道,「他們支持(布爾什維克)的跡象之一就是,合伙人托馬斯撒切爾寫了一份報告,在獲得英國內閣對布爾什維克的支持問題上起到了決定性作用…這份備忘 錄不僅僅就俄羅斯政策(支持親布爾什維克的威廉·博伊斯·湯普森,當時的大通銀行,現在的大通曼哈頓銀行執行董事)作出了明確建議,甚至還聲稱,「應該給予蘇聯全面的支持,幫助其組建志願者革命軍。」

 

恩人摩根、莫羅。「另外一個和布爾什維克有牽連的華爾街公司是JP摩根。哈羅德尼克爾森在摩根的合伙人德懷特.莫羅(查爾斯林登伯格的岳父)的自傳中揭發說:

 

莫 羅對俄國的興趣可以追溯到一九一七年。那時,他的法律合伙人,托馬斯D撒切爾已經是革命期間美國紅十字會的成員了。他和亞力克斯﹒甘博格(他作為所有俄國 紡織行業辛迪加的代表來到紐約)的友誼又強化了這一興趣。「我覺得」,他在一九二七年五月寫道,「必須為俄國做點事的時候到了。」他個人對於俄國特使和國務院的進一步官方聯繫很積極。他為利特維諾夫給日內瓦的亞瑟薩爾特爵士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推薦信。這還不是全部。在巴黎時,他在Foyot』t(譯註:當 時法國參議員們常去的酒店)舉辦了一次宴會,邀請了拉科夫斯基和他的其他蘇聯代表。」

 

恩人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另外一 個支持布爾什維克事業的大型組織是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它控制著五家紐約主要銀行。在《與俄國的未知戰爭》中,羅伯特﹒馬多克斯一九七七年說過,「威廉﹒勞倫斯﹒薩內爾(蘭德英格索爾公司總裁,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副主席)一九一八年十月十七日寫信給威爾遜總統,『我同情現在的蘇聯政府,覺得它最適合蘇聯人民。 』喬治福斯特皮博迪(一九一四年之後一直是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副主席,著名慈善家;他為洛克菲勒組建了『普通教育委員會』)聲稱,他支持布爾什維克的壟斷 政府。」

 

一想到這三位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最高層(薩內爾、皮博迪、威廉﹒博伊斯湯普森)公開支持布爾什維克,我們腦子就暈了。

 

現在我們所知道的情況讓一切都清楚了。華爾街銀行家們早在一九〇五年,列寧和托洛茨基第一次叛亂失敗就開始做出支援反應了。他們為列寧安排了去瑞士的安全通道,讓他免於受害。」

 

於 是,十月革命首先由德國政府支助列寧千萬馬克(見鄙文《胡政治看世界》——《新世紀》網轉載);再由歐美財團和政府支持掌權者列寧,整體呈現一個革命和資本勾結之話題,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左派和右派中人抑或反對革命,抑或反對資本,卻很少有既反對革命又反對資本者——但是,這卻是不能刪除的證據:革命,有 時候就是資本——雖然涅恰耶夫沒有想到這一層,列寧和毛卻想到了。毛70年代勾結美國,鄧訪問之,再見哈默於列寧近百年之後,業已說明這個革命和資本重新 開始勾結之第二次出發。人們迴避這個話題,好像這裡的皇帝是衣著整備,不是光腚者;他們錯了。不管他們如何看重資本和美歐體制,卻不能說明資本無孔不入,無原無則的本性。馬克思也許在其批判中點擊了資本網站的虛弱和虛偽,這一點也許有0.1的正確性。因為他以為無產階級革命一起,資本就完蛋了。他又錯了。資本可以和革命聯姻,把革命轉變成為反革命。俄國和中國的事情業已證實了這一點。也就是托洛茨基所言,無產階級專政,就是對無產階級的專政。其實老托也不 全對——俄國當時的無產階級只佔人口百分之一——是蘇維埃強姦了整個俄羅斯;業有歐美大亨配合其舉,為共謀同犯之所在也。所以,革命者幻覺的水至清之狀況,實在是一種枉談。革命了,就不要革命,要反革命了。這就是結論。

 

但是,索爾什尼琴說到一種歷史的事實(真相——他最願意提出的看法——自立注)和邏輯的關係。他說,他們支持過布爾什維克;但是冷戰爆發,關係對峙;他們又戰勝了(蘇聯)。這個邏輯解釋,又當如何呢?事 情就是這樣。歐美實用主義在東方大勢已去的情形下,是不會主次顛倒的;在此之前,他們是無所不用極其,見利忘義的。這就是中蘇「低人權經濟」和「無人權經濟」舉辦時期,南橘北枳之效應——有人說,「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如何理解?一是內因二是外局;三是勾結;缺一不可。不能缺掉主謀之害,也不能 缺掉外在轉內之嫌。難道不是非常簡單而可悲之結局嗎?同理,支持低人權經濟的美、歐,才不會顧及於此而撒手這個廉價勞力和暴利資本——相反而言,高人權經濟如何使得暴利獲取,這不是簡單算術問題嗎!故此,當蘇聯威脅美國(養癰遺患之邏輯),業成犄角之勢,美國大資本當然不會枉顧本國利益而繼續前此之道。而 在另外一面,資本和制度的張力,在莫斯科和北京全部忘卻和枉顧索爾所謂道德品質和宗教關懷的時候,美國和西歐的道德法則就可以救亡俄羅斯和中國的道德淪喪嗎?這個問題從百年前白璧德批判西方道德淪喪可見一斑。道德何時未為淪喪呢?東、西方,何種時代有其不喪之局面呢?羅馬?拜占庭?中世紀?戰爭?和平?專 制?民主時期?還是人文時期?道德何時沒有淪喪!人們只是痛斥共產黨和「私產黨」道德淪喪。那麼是什麼東西讓他道德淪喪呢?——資本;歐、美資本。這就是革命和資本的關係——補充之,極權主義是資本大行其道而無法無天之市場,偽市場,真官場,如此而已。

 

改革和覆滅

 

斯 拉夫派和西方派除去在宗教和理論可以上打筆戰,在實際問題上也是針鋒相對,又你我滲透,異同皆備。前述革命問題,直接指向俄國革命改革道路之走向,也就是後來馬克思所言是不是要「跨越卡夫丁峽谷」。這個跨越論的主要涵義是,俄國有一種村社制度,在此制度中包含社會主義因素而闕如私有土地的形制,從而可以使 得俄國不必發展資本主義私有制,而直接走向所謂社會主義。列寧就是繼承馬克思這個後期觀點之實踐者和成功者。但是,勝利者在理論上的錯誤並不會因為暫時的竊國之舉而被歷史恆久肯定。蘇聯的解體,也許不是一種自由的完結,至少是其開始。其中,強調村社制度之俄國特色者,其實,不僅僅是後來所言知之馬克思,赫 爾岑等人,即發首論於此,且跟隨之不乏其人。形成此一俄國特色者,指出的俄國未來走向,也並不一致,但是,主張村社制度的實際結果,無疑倡導了俄國顛覆世俗和一般性私有制體制而邁向社會主義。這個教訓的內涵,同樣包含了中國革命中,是不是要跨越卡夫丁峽谷說——這樣一個陳獨秀主義和後來毛主義之爭辯焦點 ——爭辯的結果,也是錯誤方勝利而正確方失敗。一個繼承所謂專制負面之毛統,代替了專制中國千年正面歷史,傳統和時間,在中國卡夫丁里,全面瘋掉。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課題。這個課題,也許比較理性和信仰,知覺和荒誕一類課題,更加嚴重。因為,他導致參與國家命運而不是似是而非的個人出路之問題,之選擇。卡 夫丁論的馬克思主義觀點簡述之,是如下情形——

 

 「俄國是在全國範圍內把『農業公社』保存到今天的歐洲唯一的國家。它不像東印度那樣,是外國征服者的獵獲物。同時,它也不是脫離現代世界孤立生存的。一方面,土地公有制使它有可能直接地、逐步地把小地塊個體耕作轉化為集體耕作,並且俄國農民已經在沒有進行分配的草地上實行著集體耕作。俄國土地的天然地勢適 合於大規模地使用機器。

 

 「農民習慣於勞動組合關係,這有助於他們從小地塊勞動向合作勞動過渡;最後,長久以來靠農民維持生存的俄國社會,也有義務給予農民必要的墊款,來實現這一過渡。另一方面,和控制著世界市場的西方生產同時存在, 就使俄國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把資本主義制度所創造的一切積極的成果用到公社中來。」(馬克思《給維·伊·查蘇利奇的複信》)

 

馬 克思還說,「俄國的『農業公社』有一個特徵,這個特徵造成它的軟弱性以及同各方面的敵對狀態。這就是它的孤立性,公社與公社之間的生活缺乏聯繫,而保持這種與世隔絕的小天地,並不到處都是這種類型的公社的內在特徵,但是,在有這一特徵的地方,這種與世隔絕的小天地就使一種或多或少集權的專制制度凌駕於公社 之上。

 

 「俄羅斯北部各公國的聯合證明,這種孤立性在最初似乎是由於領土遼闊而形成的,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又由於蒙古人入侵以來俄國遭到的政治命運而加強了。在今天,這個障礙是很容易消除的。也許只要用各公社自己選出的農民代表會議代替鄉這一政府機關就行了,這種會議將成為 維護它們利益的經濟機關和行政機關。

 「從歷史觀點來看,一個十分有利於通過『農業公社』的進一步發展來保存這種公社的原因是:『農業公社 』不僅和西方資本主義生產是同時存在的東西,這使它可以不必接受資本主義的活動方式而佔有它的各種成果;而且,它經歷了資本主義制度尚未受觸動的時期而幸 存下來;現在卻相反,不論是在西歐,還是在美國,資本主義制度都處於同勞動群眾、同科學以至同它自己所產生的生產力本身相抗爭的境地。總之,在俄國公社面前,資本主義制度正經歷著危機,這種危機只能隨著資本主義的消滅,隨著現代社會回復 到『古代』類型的集體所有制和集體生產的高級形式而告終」。(同上)

 

於 是,馬克思在妄言西方必然走到社會主義道路上的觀點外,預言俄國可以不走上資本主義道路,而是通過村社道路,直奔社會主義——列寧完成了馬克思預言的實踐,造就了卡夫丁峽谷的跨越——於是,俄羅斯和中國,成為公社制度的踐行者和死亡者。頓河流域成為俄國農民反抗集體化和竊糧紅軍的戰場,而終於被斯大林鎮 壓,大規模的集體農莊就是卡夫丁峽谷和「動物莊園」——中國公社化,導致幾千萬人死亡,成為餓鬼之鄉;這些都是卡夫丁屠場造就的偉大馬克思主義的直接後果。既沒有出現跨越資本主義的成功,也沒有迴避對「社會主義」、「一國社會主義」的全面背離;中、俄兩個國家的卡夫丁主義,或者成為西方後卡夫丁主義蠶食 的對象,或者成為與社會主義實踐迥異的惡資本變型,業已不待多言。值得關注的,仍舊是我們涉及的當時赫爾岑和反對之之學人的爭論,作為以史為鑒的教訓而備唏噓不勝之慨!有關史料記載,赫爾岑一度是「投身革命地下室」的非涅恰耶夫分子。他的黑格爾主義和別林斯基之,都是企圖造就歷史哲學之狹隘邏輯於俄羅斯而 最終告以失效。這個社會主義抑或卡夫丁村社主義,是其主張的要點之一。「赫爾岑的『俄國式社會主義』理論開始成熟,在他看來,俄國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度相對而言不太發達,社會主義思想比較容易為人民所接受,俄國由來已久的村社制度實際上就可以被看成是『社會主義的萌芽』,只要能在俄國消滅專制制度和農奴制, 社會主義理想就完全有可能在俄國實現。赫爾岑的這一學說在俄國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是稍後出現的民粹派運動的理論先聲,後來無疑也影響到了列寧的社會主義理論」。(資料)固然,赫爾岑對於當時同在瑞士的涅恰耶夫,極感無聊,無意襄助,但是,他對於促成俄國民粹主義起到關鍵作用。

 

在索洛維耶夫看來,村社主義並不如何合理,他認為,1,村社制度本來就不是俄國特產。西歐主要是東方一直保存著這樣的形制。2,「俄羅斯民族自身已經出現了擺脫公社統治的願望,如果沒有國家法律的保護,這種陳舊的制度就會被徹底動搖。」3,他認為,保護這種形制是為了避免農村破產,農民變成兼并趨勢中的奴隸。4,「公社土地佔有制本身完全不利於農業成就,公社保證了每個農民都有一小塊土地,但它無論如何也不能保障這塊土地的豐產或把生產力歸還給貧瘠的土地。」5,歐洲多數地區農民也參與了土地佔有。6,「無論歐洲的社會經濟狀況如何,也不能只在他人的缺點和不幸之上建立自己未來的大廈。」7,「無論是斯 拉夫主義者對人民的理想化,還是某些文學社團『對農村』的嚮往,或著名的『到民間去』運動,都沒有形成任何經常性的社會活動,沒有建立起有文化階級與普通百姓的真正團結。8,「這樣的熱情在英美的特別是法國社會主義思想史上也能找到許多」。9,「這個理論的錯誤只在於寬大了社會經濟因素在俄羅斯-斯拉夫世 界中未來的意義。」但是,索洛並未言中。到農村去,成為中國人革命的一個口號;且以此為契機,出現了農村包圍城市的壯舉和勝利——列寧主義革命,卻在穩固這個專制村社的基地上,實行對於農民的屠殺和掠奪——他們到農村去了——不是要建立任何什麼神權或者俗權政治,而是要建立強盜當道,農民為奴的體制或者非 體制——跨越的不止是卡夫丁,幾乎將人類道德和價值底線全部踏在鐵蹄之下。所以,馬克思上峽谷和上天堂的美意,統統下到地獄——這就是他異想天開的邏輯推論和歷史哲學——一個推出死亡峽谷的天才之論。俄羅斯人如上述者,雖然洞若觀火,心察有跡,卻還是被「和諧」到峽谷里去了,幾乎「峽谷」了一個世紀,才得 以爬出來;而我們東方村社中人,還是深陷峽谷,公社與之——公社的顯形消除以後,其無形業在,死而不死,陰魂不散。人們難道視若無睹嗎!

 

革命和制度

 

革命問題是不是和制度問題完全反向?我們對於西方史料的回顧得出結論,革命就是回到傳統。但是,如果傳統不是自由民主,革命是不是就是回到專制?其間答案有二:是,也不是;因為,俄國革命或中國革命,就是回到「部分傳統」,回到專制之壞,而不是專制之良——因為專制之良,有著他的君相制衡和天道一系(儒釋 道)——而極權主義要摧毀之和變種之;如,中國毛革命就沒有完全回到傳統,而是開創了反對傳統的極權主義制度或言制度之無;而俄羅斯十月革命同樣開創了和傳統(其傳統就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沙皇與百姓的「父子關係」論)迥異的、反革命極權主義製作;而英、法革命,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回到傳統——恢復天主教 和法典,實行各階級平等甚至保留皇權之制度(英國)——也就是我們所言革命和制度之連帶關係,革命預設前景問題和革命不是破舊立新,而是立新含舊,改造舊制,保留宗教信仰和政治專制中的自由因素,等等。總之,西方回到傳統——是因為傳統「有過」良性體制的前置,而不是虛無——俄國革命要回到傳統,就產生了 民主傳統本身本不存於本土本系的繁複之難!這和英、法從「未來走向過去」,幾乎完全不同。同理,俄國革命之所以不可以恢復傳統,也是因為他們沒有這類傳統,沒有希臘和耶穌;他們是所謂拜占庭主義之延續,是政教合一之延續,是所謂第三羅馬莫斯科和第四羅馬彼得堡之道路的重新出發;結果,他們製造專制後的極 權,則在於他們汲取專制中最壞的極權主義萌芽,而行專制之壞,之負面,之罪惡。專制走向民主的嘗試,在俄國和中國,卻選行極權選項,完全離悖,勢成逆選,是革命走向更壞的實踐之證明——就是我們所言和他們俄羅斯學者所言,革命,成為更壞的制度和無制度。這是我們多次言及之論點。俄國涅恰耶夫同志,正好是在 這個問題上完全墮入泥潭而形同豬玀——就是陀斯妥耶夫斯基援引:豬走向(革命)泥潭之論點,「群魔」抑或「鬼」之描述,證實之。

 

是 的,涅恰耶夫雖然成為巴庫寧的學生,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蘭,成為革命權威的袒護者和踐行者——而無政府主義自始至終反對政府,反對權威乃至反對革命權威。就像革命者一樣,無政府主義者也自相矛盾地、舉出對於政府實行暴力而形制權威的做法:無政府主義摧毀制度的武力,難道僅僅是一種溫文爾雅之非權威、非暴力之 舉嗎?當然不是。所以,當巴庫寧聯絡了涅恰耶夫,中國革命者繼承了列寧和前此之克魯炮特金們,他們的革命指向,在一個廢黜權威,建立新王霸業中,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自不在話下。其中,言及涅恰耶夫主義,第一要看他是不是真正反對權威者。這個判斷被否定了。涅恰耶夫成為革命權威肆無忌憚的保護者,以至於 他聲稱,他本人就是「革命第一資本」。這個「資本論」成為《革命教義問答》文本的第一要義。第二要義,就是他的社會毀滅說。馬克思說要以無產階級領導革命,涅恰耶夫說,必須和社會上的匪幫結盟,以成革命。而關鍵是,匪幫意味著消滅一切社會法則和社會良心,繼而消滅社會本身。第三要義是,此公不知道革命究 竟要建立什麼樣子的社會——一如前言,馬克思、列寧和毛都犯有這個無制之錯,唯獨孟德斯鳩等人在革命前,就已經設計了後革命的全部政權制衡細節和人民監督權責之制度。

 

此錄《革命教義問答》(謝爾蓋.涅恰耶夫),節略——

 

革命者對自己的態度

 

第一條: 革命者無自我。第二條:與整個文明斷絕聯繫。第三條:拒絕科學。第四條:鄙視社會輿論。第六條:無情破壞。第七條:不受私慾驅使。

 

革命者對革命同志的態度

 

第 八條:以破壞與否衡量忠誠度。第九條:團結。第十條:「每個同志手下都應該有幾個第二級和第三級的革命者,即非完全親信者。他應該把他們看作共同的革命資本中交由他支配的一部分。」第十一條:(略)第十二條:不做口頭革命派。第十三條:破壞等級制。第十四條:偽裝身份。第十五、十六、十七條(略)。第十八 條:奴役,剝奪高層人士。第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條(略)。

 

本協會對人民的態度

 

第二十三條:消滅一切國家。第二十四、二十五條(略)。第二十六條:「把這個強盜界團結成一個不可戰勝的、摧毀一切的力量——就是我們的全部組織、秘密活動和任務。」

 

(註:未帶引號句為作者概括。)

 

這 是一個基本區隔和本質迥異。接之之問題就是,何以俄羅斯人並未言及這種制度建設,而只是大講基督教心靈啟迪和得救,以至於要「以頭撞牆」,也不事制度建設,牆之建設之問。唯一的答案就是,他們本來就是西方哲學政治或言政治哲學的親子-親父系統外之國家(見湯因比)。俄羅斯作家們之神權政治和世俗政治之 爭,在大篇幅中顧左右而言他,只是沒有研討建設一個準西方法治國家之倡議。上帝之城和地下之城之間,中介物質只能是民主建設和良性專制建設,但是,俄哲走向,還是隅於一向所說之人性空論和道德泛言之主、客觀研判上,呈現大而無當,空而無悟之局面。

 

唯有一個現象值得關注。 一如前言,宗教原教旨主義者對於教會尤其是羅馬教會,對教廷採納政治統治方式頗有微辭。主要表達是,教廷的法律,管制,壓迫甚至戰爭手段,當然含燒死異教徒,巫女和巫師的殺戮本身,並非教廷可以採納的統治方式,而是一種據說遠離教廷本意的政治方式。於是,在俄羅斯學者面前,摩西十戒的政治意味,似乎遠強於 其宗教意義,且帶有某種負面內涵;而教階制度、等級制度和教權之極權內涵,更加違背所謂羅馬「普世價值」——這似乎等於西方文化本身與本體——而排異了東正教俄羅斯的權力和風格。所以,由此延伸的、對於革命同樣採納此等方式的「政治」統治,當然理應也受到非議。

 

索洛維耶夫引述說——

 

 「教會從拜占庭帶來了國家觀念。……首先在基輔,然後在莫斯科,在那裡,通過自己的祝福、祈禱和教會的教會機構的集中設立而使約束一切的國家政權所在地得到鞏固。

 

 「 按照這樣一個真實圖景,由教會所代表的俄羅斯民族的最高精神力量,完全獻給了一項歷史事業——建立和鞏固國家專制。……但在莫斯科時代,這一民族政治任務採取了吞沒一切的規模,以至於掩蓋了俄羅斯人民的意識的一切後來目標,基督教普世主義的最高原則被忘記了,整個實踐世界觀採取了粗魯的多神教性質。這樣, 國家聯合過程具有歷史必然性,但此過程是和人民生活中的某些不正常現象聯繫在一起的。導致了俄羅斯人民的精神野蠻化。」這就是索洛所言的俄羅斯「生長疾病 」,發生論先天有疾。接下來他說明這種國家野蠻化的匡正之法——

 

 「認定地方的和某個時代的傳統的絕對不變性,就是在根本上消滅了基督教普世主義和基督教進步。與此相關,也表現出了舊禮儀派在實踐上的不正確性。他們確信自己是俄羅斯民族教會,亦即民族統一的最高宗教形式。 但實際上,俄羅斯民族自己(大多數)則不這樣理解:他們他們沒有選擇宗教的統一形式,而是選擇了政治的統一形式,沒有把統一民族確定為教會,而是確定為國家,有誰在我國人民中聽說過俄羅斯教會和俄羅斯牧首,等等呢?而至於什麼是俄羅斯國家和沙皇,則是人人明白的。」

 

於 是,這個邏輯貫串整個學界直到1917年(甚至以後時期)。辨正的宗教之上論,就是這樣,「斯拉夫主義基本思想中所包含的唯一意義僅僅在於,對於作為基督 教人民的俄羅斯人民來說,國家不是最高實踐理想,不是終極的、絕對獨立的、自律的或自足的人類共同生活形式。一般地說,國家是強行維持的個體力量的平衡狀態(在歷史形成的民族集體範圍內)。對道德意識來說,這種強制性的、外部加強的和靠暴力維護的狀態不可能是最合乎願望的;社會理想和歷史生活的目標在於全 部個體力量的自由的道德平衡,或所有力量的團結。在這一終極理想中沒有國家性質和政治的地位。但是在歷史現實(它趨向理想但距離理想尚且十分遙遠)基礎上,關於最優秀的政治制度問題是完全合法的。解決這一問題的共同標準就在於這樣的國家理念,即國家是人類生活的必要條件。」

 

但是,這個暫時性國家哲學往往被宗教道德之上論完全湮沒。其另外的,通常的結論是,「把作為實際力量的人民和國家加以神化,是在邏輯上否定真與善的一切客觀原則。」

 

用別爾嘉耶夫的話說就是——

 

 「 人道主義產生了人權宣言和公民權力宣言以及法國大革命。人道主義開始肯定自己是抽象原則,不只是獨立的,而且是崇高的原則。人們否認一切超人的聖物,承認人和人類為崇高聖物。擺脫虛假的神權政治和宗教掩蓋著的無人性,其結果消滅了一切宗教聖物,崇拜人和人類。所以,整個的人道主義解放過程具有雙重性;既含 有偉大直理,神人宗教的部分,又含有偉大的謊言,形成著人類自我神話的宗教部分。」「人道主義是自由主義和法國革命的根據,後來又成為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的靈魂。」等等。這個看法和阿倫特說法殊途同歸。宗教價值觀和道德普世主義本來源自摩西和聖經。這時候,人道和以後的人文主義解構了這個起源,轉向人類 本體論,這以後,一切神權意識,就隨著人權意識漂流而去了。(見《極權主義起源》)這當然是西方唯制度論者的一種擔憂。這個擔憂往往以國家之外無國家權力者及其團體倡導和踐行人權,而國家往往虛以尾蛇。這是過去的擔憂,也是今天的擔憂。

 

前,後革命時期,統治者不惜以此武 力炫耀權威,鎮壓異己,製造僧侶特權等等,和專制主義政權之做法同,故而對此提出嚴重置疑和批判——這個批判,含帶對於沙皇鎮壓起義和限制自由的政治手段之批判。故此,拿出何等方式,排除革命暴力和統治暴力,適成疑問和焦慮所在。索洛等人除去認可利奧一世和格利高利一世,認為其未違背教廷己律,其他一切後 來者都是罪人;至於教廷的懲罰方式,據說,他們只應該具備和遵守革除教門為其大限之制度——因為異教徒和不同異見者,只要被革除教門,他就和教廷解除了任何關係,不再應該受到後續的追究和懲罰——但是,事實和歷史並未遵守這個契約;而是在大量的殺戮和鎮壓中,完成教皇、教廷甚至傳教者之權威。於是,擺在人 們面前的嚴酷邏輯是,不是教會可以獨立呈現一種非懲罰措施而對異端和獨立分子實行了寬容,恰好相反,教廷的自由歷史,就是不自由歷史,就是屠殺和迫害的歷史和人道主義、神道主義兼顧之歷史。所以,教廷的破壞,一旦和革命的迫害聯繫起來,偽基督似乎有權實行對於「反革命」的殺戮和鎮壓。這個歷史的邏輯,既不 是歷史哲學,也不是現實哲學,而是哲學和人道之忤逆。這是非常遺憾的事實,卻總歸是一個事實。還原革命和信仰的辦法,只有澄清革命和信仰中,這種排除異端的做法——這件事情,在一百多年前由法國人開始實施——政教分離和由政治自由帶來的宗教寬容,方才使得上述教廷撥離破害成為可能,成為現實——但是,撥離 了教會破害,卻引來了革命毀滅——人類,尤其是東方和半東方之俄羅斯,就是這樣擺動歷史的。這個教訓在挨過涅恰耶夫革命和列寧主義革命以後,也才提上俄國國家和教會的議事日程。這段路走了幾百年,卻終於走出了路徑和方向。

 

於是人們看到這樣一種弔詭:信仰主義可以因為不信仰或者信仰其他,受到破害;革命陣營內部外部,也可以因此據理,依法炮製,大開殺戒,迫害有理;因為你也不信仰或者信仰其他。在信仰主義和普世價值開始自 我調整和自我反省的時期,革命黨接過這種信仰主義,實行集中營管制,洗腦和改造。他們的名詞,不是天堂,勝於天堂,他們的「教士」,不是信徒,勝於信徒,他們權威,不是信條,勝於信條。這個皈依的事實變成詭辯和辯證法。所言共產主義線性思維邏輯和他們共產黨天堂路徑,成為基督教或者其他宗教後時期的歷史發 展;尤其是在俄國和中國。這個事實簡單地證明了以下事實:革命和革命教義,可以是宗教模仿,卻因為宗教統治本身就是政治統治,而取形制於其中,實行模仿宗教的個人崇拜——也就是克里司馬崇拜,代替了上帝崇拜——希特勒崇拜,可以顛覆德國傳統中對於路德的崇拜;法、瑞之新教崇拜,可以轉變加爾文燒死異端之神 道;殺戮猶太人和其他非日爾曼人種的事實,在聖經內外發生三次!!!中國信仰,可以在顛覆本來就沒有信仰的儒釋道解約之地,使遊民存在之隱地盡數消失,實行消滅一切之「水泊梁山」。故此,極權主義宗教(T.S.艾略特的提法)變成了革命極權主義。所有迫害異端的絞肉機一旦開動起來,就會變成協和廣場的「正確」殺戮和斷頭遊戲——這時,宗教的存在與否,業已變得無足輕重和形同虛設;宗教,革命,(革命法制和羅伯斯比爾法制)制度和半制度,混淆一起,難分難 解,成為一堆屍體主義現場。上帝在屠戮中,看著六百萬猶太人死於非命,不知道他那時在何處閑逛。於是,革命在取代上帝和皇統上,完成了二十世紀的「輝煌歷程」,乃至於二十一世紀,人們還是未能來得及反思和解釋,何以毛革命,伊朗革命和切.格瓦拉革命,還是為解構主義者歡呼叫好。人們從對於宗教中心論的解構,發展出對於理性,制度和思想的解構(甚至置疑語言本身的真理表達性,等等),就是不知道以生命常識,來看待人權和尊嚴。阿倫特痛斥的「貿易與死亡歡樂 共舞」,正在成為解讀革命、制度和教義之東方「新合法性」契機。這是二十一世紀絕大的警訊。不知殷鑒不遠的人們,你們難道不為此而警惕嗎!

 

自由和選擇

 

別爾嘉耶夫是一位唯神論者;「巡神派」代表者之一。他雖然不像荒誕論者舍斯托夫那樣卡夫卡,但是,其著心之論,還是嚴格區分了世俗政權、外在形式與神秘內容、神恩王國之不同。所以,別爾對於康德的主、客觀二元論大不以為然。他的神秘論、神性論之核心,就是所言之對於「必然」性的揚棄——必然性和國家乃至自 然統屬一個範疇,不是「自由」之屬;他認為的「可見之物」:多神教,猶太教和世俗國家,業成次等存在,而真正被他定義的自由國家和基督教王國,卻應該是、始終是天國之物,「不可見之物」和非必然之物——這個天國的最終實現,應該是地上國家的消亡——抑或天地合一,人神合一。於是,在此非必然之物中,產生朝 向基督之選擇的自由。只有這個自由,才是原本意義上的自由,舍此無他。至於民主模型和人民選項,也就被排除在他的基督王國之外,語焉不詳了。他就是這樣宣告自由未來完成式的。他的「教會說」,也許是這個理想的唯一現實載體,他認為,教會的存在是人們一切冀望之所在——我們下面提及之索爾仁尼琴也有這樣國家 一塌糊塗,唯教會存在使得人心尚軌,希望不滅之論調——他幾乎抨擊美國,也抨擊蘇聯和蘇聯之後。這個斷言,在很多選項上呈現了俄羅斯人非常不一般的見地,卻不是鑒真和堅實的看法。因為,唯宗教論和唯心靈論,不能解釋人性之本來面目。因為上天堂的條件十分「苛刻」,一般人望洋興嘆;搞不好,人品素質和人際混 亂的現實,將會把不進天堂者摒除門外,而導致不服從者格殺勿論之說,難道歷史不是這樣一部變形紀嗎!

 

其間,別爾嘉耶夫 最主要的「貢獻」,就是抨擊馬克思主義之國家權力,企圖用暴力主導宗教自由——而其實,這類主義本來就要消滅宗教,以政治力量主導之,形成政教合一。故此,別爾認為凡是這種形式主義的、外在性和世俗政權的宗教企圖,都是心懷叵測,不值得加以效仿和必須予以否定的;其打著自由博愛等旗號,實行宗教領之域的 顛覆,不是在主張和締造自由,而是以此為借口,來取得世俗的權力,從而毀滅自由。按此邏輯,別爾嘉耶夫頗有遠見之明;一如前述,別爾和舍斯托夫一樣是知識的敵人。他們認為一個科學,一個國家,這兩個概念都是神往基督的阻礙和雞肋;就連索爾仁尼琴也為此主張:書多讀,無用論,這一類他所謂「人民委員的教導 」(在他青年時期所聽)之正確。於是,採納暴力形成國家和採納國家主張的「自由」,誠為別爾痛斥之原則;而還自由本真,就要建設一個基督王國;這是最終實現自由之過程。這是他的自由觀的要義。但是,如何解釋他的非世俗國家之自由過程和自由目的呢?別爾的意思十分清楚的。那就是捨棄所有世間從必然達致自由的 外在實踐,改行摒除外在形式的內心自由。這是一般而言,建設世俗政治之反的宗教學者們的通論——問題是,這個世俗國家消滅後的地上天國,究為何物,沒有人可以說得清楚。附帶而言,別爾基希望於教會這個載體。他在文本中對於凡是反對和主張自由外在於教會者,新教個人主義者,予以徹底批判。他認為,在寬容和強 制之間,凡是感受到教會形制之強迫者,問題在他自己,不在教會。人們似乎看見了這個教會聖地,乃為未來主義基督王國的胚芽和雛形——只是這個雛形永遠不可能成長。

 

問題仍舊沒有解決。別爾不如一般人認為的那樣,在言及政治路徑的時候主張政教分離;他卻說,「上帝王國」乃是不同於一切國家之理想形態。他的觀點緣於對民主世俗國家之形制非常陌生;希臘化和第三羅馬莫斯科,第四羅馬彼得堡,都沒有帶來希臘雅典城邦的民主色彩—— 這是俄羅斯學者很少言及之處。這個陌生化效果,也許就是俄羅斯人對於自身東正教、政教合一模式的經驗判斷——他們認為宗教化國家即為終極理想國家之形制。但是,實踐之的條件根本闕如;反倒是後來由涅恰耶夫發明的革命論,所設條件和手斷伎倆全備,誘力十足,幾乎不可抗拒。然而,當別爾嘉耶夫言及一種政教合一 或者神權政體的時候,他的說法仍不無積極涵義。因為,他在某種不涉及政治學內涵的論調中,仍然涉及了自由選擇問題;更重要的是,他認為,凡是牽涉到宗教政治化的企圖,都會帶來毀滅宗教的革命試驗,從而既顛覆國家也拋棄上帝。他準確預言了布爾什維克革命,就是這樣一個否定道德的暴動。他們於二十世紀初葉標榜 的「路標」派觀念中,否定過1905年革命,以後,又否定了他們親歷的十月革命——而在十月革命後其流亡時期,他們堅持其反革命立場(見後文)。

 

問 題還是在於,否定十月革命的觀點,在歷史上現實中,被證明為幾乎永遠正確,但是,你不能因此否定帶來民主制度的英國革命,美國革命甚至中國革命——孫文主義革命——雖然這個革命首鼠兩端,有其天然的弱點和不確性,但是,他的基準還是歐美政治價值堅持其中,而絕對不同於毛革命——退一步說,這個孫文主義革 命,沒有將專制因素改變為極權因素:消滅私有制(他們以消滅私有製為借口,最後施行官僚和血統私有制——從而完成真正世襲的私有制而非西方意義上的所有制;其間,以公有制,國有製為奪取最後私有制權力的政治過程和革命過程;)全面控制文化,取締報紙,大學,教會;實行國有制和官僚權貴制;實行宗教掌控和 以無神論為最高「宗教原則」的「信仰自由」;等等。也就是說,凡是乖戾革命就是反對上帝之說法,在法國和英國的後革命時期,被證明為完全相反。我們多次提到夏多布里昂的天主教復興,就是拿破崙一個正面做法。這些,為熟悉法國歷史和凱瑟琳女皇(她和伏爾泰與孟德斯鳩交往)之別爾們所忽視。這是一個不能區分「 兩種革命」和「兩種政治」的政治觀導致的天真論和偏執論。雖然如此,別爾們對於前此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言,未來革命(俄國革命)肯定由無神論者發動(完成),鼓吹之,警世之。接之的問題是,何以馬克思主義既是宗教線性主義的延續,又是這個宗教本身的覆滅者和破壞者?道理為別爾們所揭示:那就是,馬克思主 義正好是將宗教政治化的偽基督宣揚者和操作者——就像別兒們抨擊羅馬教廷以政治方式宣揚和操作宗教一樣(如前所述之妄人加爾文主義者所謂,所為)——這也是別爾們厭倦和揚棄羅馬主義的切膚之痛。這個邏輯上的缺失,導致的就是世俗正面努力的同樣缺失——這個缺失,正好是列寧和斯大林們趁虛而入之門路。事情的 蹊蹺正在於此。

 

別爾嘉耶夫說——

 

 「現代國家應當被揭示為多神教的《舊約》國家,而不是基督教《新約》國家。現代國家,俄羅斯國家或別的國家,為什麼不敢稱之為基督國家,因為他不是基督徒的國家,完全有理由稱之為非基督徒國家。教會與國 家的關係問題,只有依據教會的聯合體和承認某種大主教真理,才能得到解決。」他說,「教會將成為一個王國,地上和天上的上帝王國,這時宇宙靈魂最終地與邏各斯連合起來,……一切國家的消滅和廢除,即上帝造物的最終啟示。」

 

結論是——

 

 「 人類為最終走上神人的道路,顯然應該徹底經歷抽象人道主義的誘惑,試圖站在歷史過程的頂峰,在大地上獨立自主地安排好,恢復元氣,從而否定自己存在的一切根源。隨著imperium romanun,虛假神權政治、教政合一和政教合一的誘惑而來的是人道主義。人民政權。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的誘惑。從前人們把人——教皇和人——帝王崇拜如神,並以此改變了上帝,後來又崇拜所有的人、人類、民意,為相同的人類政權(該解讀為「不同」——自立注)——人民政權而改變上帝,社會主義和無政府 主義使麵包問題和政權問題尖銳對立起來,甚至把非宗教意識引向末世論的預感。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是新歷史的極限階段、人類的最後誘惑(資本主義,更是最後的誘惑——自立注),它們因外表與負有徹底解決麵包和政權使命(沒有解決——自立注)和新神權政治種種形式的相似而感到非常可怕。……現代人越加尖銳地 感到,無神論人道主義是無人性的。」

 

請注意這最後一段話中最後一句;這是精彩中的精彩——「無神論人道主義是無人性的。」(關於這個論調,其闡述了非常深刻的悖論:人權主義訴求的基礎是神道論和上帝道德律令;而法國革命取消了神權論,改為人權論。於是,人權,人文和人 道,成為神權普世道德的轉向和規避——這是一個關鍵時期(見阿倫特)——於是,人人可以解釋的人權成為人權和道德世世代代自有說法的人權之反;就是因為上帝道德律的瓦解。這個悖論的最好解釋是:人權狀況迄今只是非政府組織宣揚的的道德虛置而非政府權力的真正代表和實施。這個現狀表現為真實是,任何風吹草動 都可以作為人權退卻的借口,而以國家利益為優先考慮對象。這就是奧巴馬主義的要素。

 

我們再次援引阿倫特的說法,以期引起有興趣讀者的關注——

 

 「在分析和解構西方人權虛妄說的時候,她尖銳指出柏克的人權兩分法之荒誕,從而揭示了西方政治、歷史之人權罔顧,人權虛偽說——而這又牽涉到種族和階級分野的歷史背景。

 

 「她說——

 

埃 德蒙.伯克『反對法國革命的《人權宣言》的一些著名論點。這些論點支撐著他的結論,即人權是『抽象』的,比較聰明的做法是依靠一種對權利『限定繼承』,像生命一樣轉交給子孫;他還宣稱,人的權利不應該是不可分離的人權,而應該具體地說到例如『一個英國人的權利』。根據伯克的觀點,我們所享有的權利產生於『 國家內部』,所以法律的依據不必是自然法則、神的旨意、任何關於人類的概念,例如羅伯斯庇爾所說的『人類』、『世俗的尊嚴』等等。這一概念和人權去上帝觀化有關,而於普世價值說無關。(伯克堅持之民族、種族和階級偏見和盤托出——加上現在一些筆者呵護其保守主義之反對革命文字,其實,正是他們不諳伯克和迪 斯雷利主義之所在。)

 

 「因為正是這類看法牽涉到以下更加荒誕的說法——

 

阿倫特對於人權歷史和西方人權觀念一陣痛批;『18世紀《人權宣言》是一個歷史轉折點,它的意義在於,從此以後,法律的來源不是上帝的命令,也不是歷史的習俗,而是人。』

 

 「她解釋道,『人權宣言無視歷史賜予某些社會階層或某些民族的特權,顯示了人從一切監護下的解放。』

 

 「 但是,『在此之外,宣言的起草者們並完全意識到另一層含義。宣布人權,同時也意味著新時代里有一種迫切需要的保護,因為個人在這個時代里,不再能安全保有出生時既有的財產,作為基督徒在上帝面前的平等也不再得到肯定。換言之,在新的,世俗化和解放了的社會裡,人不再確信這些社會權利和人權,而直到此時,這 些權利還是政治秩序之外,不是由政府和憲法來保障,而是由社會的、精神的、宗教的力量來保障。因此在19世紀,一致的意見是,每當個人針對國家的新統治權 和新專橫而需要保護的時,就必須提出人權。』(這是一個創新的見解:天賦人權,變成上帝已死。)

 

 「她說,『人是自己之 本,也是他們的最終目的之本。另外,沒有哪一種具體的法律必然保護他們,因為一切法律都取決於他們。就法律而言,人是其唯一的主人,正如就政府而言人民被宣布為是它唯一的主人一樣。人民的主權(有別於君主的統治權)並非上帝恩惠所賜,而是以人的名義宣布的,所以很自然,人『不可分離』的權利能夠得到保障,並且變成人民自治主權中不可分離的部分。』

 

 「她的意思是,人權一直以來總是一種『社會秩序』的結果,而非相反——『如果說一個部落或一個『落後的』社群並不享有人權,那是因為她作為一個整體,明顯還未達到文明階段,未達到人民主權和民族主權的階段』。

 

 『由於人類自法國革命以來一直相信世界各國是一個家庭的幻象,漸漸地,人的形象應該是民眾,而不是個人,成為自明之理。』

 

 「 所以,阿倫特總結說,人權假定可以脫離政府,於是政府外行為,形同虛置。無國籍者並無政府,更無人權。『更糟糕的是,為保護人權而建立的一切團體,為達成一項新的人權法案而做出的一切努力嘗試,都被一些邊際人物—— 一些沒有政府經驗的國際法學家,或者由理想主義感情支配的博愛主義者——嗤之以鼻。……沒有一個重要人物有可能認真對待它們』。『人權的含義獲得了一種新鮮的解釋;他們變成了無權利者的保護人的標準口號,一種附加的法律,一種對於無權者來說別無選擇必須依賴的例外權利。』」(劉自立《阿倫特的大哀賦》) )這就是人權論和神權論互相較逐和博弈的所謂對立統一吧。也就是,在這個神權喪失的年代裡,別爾們所言的人權附屬於神權,有他一定的道理——並且在絕對意義上,就是這樣——問題是,我們沒有這樣絕對的,可以操作的其他資源;於是,願景和現實,產生背離,出現困境。但是,人類不可能輕言放棄國家人權行為並對 此完全做出妥協,轉移給上帝解決問題——這就是所謂人類存在的「存在主義」之意義吧;也許,可以叫做新一輪「巡神主義」和人道主義之二者得兼。

 

這 樣,就像一切俄羅斯人所認定的那樣,其間,民主模式的國家和專制模式的國家,在其是非優劣之選項上,都傾向於跳過這一過程,忽視甚至否定具備西方價值的世俗民主政權之建立,抑或企望建立之觀念,之歷史——即便在蘇聯解體以後,索爾仁尼琴還是非常懷念這種、他沒有明確言及的宗教王國,而對美國式或者西歐式建 制,斥之以鼻。人們在較真了究竟俄羅斯人如何看待普世價值之問題後發現,他們的學者,從來認為基督教價值就是「普世價值」;卻很少言及或者較真美、歐政治(世俗)體制,是不是具備普世價值之問題。這當然不是一個偶然,而是別爾嘉耶夫式的「必然」。因為從學理上說,自由,如果失卻了爭取之的全民運動,那麼, 個人心靈的解脫,如何造就政治民主,就會成為一個問題——這和每個人面對聖、凡之不同態度有關——因為,宗教國家的真正神權體制,在歷史上並無「必然導致自由」之路徑可言。於是,別爾和其他很多俄羅斯學人一樣,不是缺少了宗教自由,而是缺少了政治自由。這是一個很深刻的「必然」之問題乎?根據這個邏輯,神 恩既然不能體現,抑或在可見事務中,在可見將來中,不能實現,於是,就有既取代神,也取代人(之自由)者,登高一呼,完成了不是以暴力主張基督主義,而是將聖經徹底拋棄的無神論革命。他們開始重新詮釋所謂「從必然到自由」(見恩格斯)的路徑倚靠。這種自由——必然論,取代了俄羅斯人蔑視西方的獨立思索,變 成了馬克思主義。

 

於是,從巴黎公社開始的屠殺教士行動,不一而二,接二連三地發生,發展甚至壯大起來,從1848年革 命到十月革命,從閩采爾起義到普加喬夫起義,莫不如此;革命不會因為神恩和基督的約束而絲毫減弱。別爾嘉耶夫等人的上帝悟覺論(反智論),除了製造出偉大的文學人格以外(「死魂靈」和「群魔」),直接變為布爾什維克的愚民和洗腦。心靈的掙扎,變成心靈的扭曲和心靈的取消;人人,變成千人一面,他們具有統一 的「納粹表情」;甚至就連服飾,也會成為藍螞蟻或者綠螞蟻。別爾所言奴隸不該進教會的道理,變成只有順民才有資格「信仰」(共產主義)。唯意志論,昨天的 「撞牆論」、「雞蛋論」和「巡神論」,今天,變成「牆大」/強大論和禁錮論。布爾什維克的「國有思想」,取代了別爾們的基督;理性立國的忤逆和信仰解構,超越和消滅了「邏各斯」和本體。這個挑戰的證偽,就是十月革命。十月革命這個几几沒有槍聲的革命,成為心靈不受考驗而大眾趨炎附勢之舉;當蘇維埃制度一舉 功成的時候,他們宣告了「他們」的地上和天上的「國家聯合體」蘇維埃;既而再將蘇維埃盡數消滅(見阿倫特),只剩下「『對』無產階級的專政」(見托洛茨基)——這就是:共產主義在天上,社會主義在地上——未來,也是天地聯合體;幾乎所有反省和心靈,都業已歸0。人心,現在不是因為不設上帝,不進教堂而褻瀆了神明,而是你不進布爾什維克,就進不了「天堂」,只能下到古拉格。到了像柏林納粹和北京文革時期,人民被希特勒、毛驅使,心靈和道德連同其內心位格和 外在形制,一起總完蛋。良知、良心就道革命,暴力橫行天下,人心豈止不古,傳統早已閹割。這時候,人間之中,東、西方一樣,無人提及「上帝之城」;他們說毛主席就是「人類的燈塔」(法國人語)。這個悲劇,既嘲弄了別爾嘉耶夫,也同時嘲弄了俄羅斯民族。一個最為顯赫的哲理(而不是聖條)提示,人類在不能完成 天國之城建立以前,難道就不能企圖建立一個世俗自由國家嗎?不;完全不是。歐、美國家,雖然遠非公正(索爾仁尼琴說,歐、美的罪惡,和我們一樣多),甚至 惡貫滿盈,但是,他們還是解決了一個所謂中間狀態——自由,必然兼備的國家之建立問題——其建立的不是基督王國,而是民主國家——按照別爾之說法,也許,以後,他們再建立天地合一之國,也未可知。這就是我們不能捨棄世俗選擇的理由;沒有這個世俗選擇,你的神聖選擇,也就等於0。於是自由選擇問題,至少現在,只能跳出基督,走向世俗化。

 

荒誕和認知

 

荒 誕和認知這一對悖論,在絕對意義上講,沒有意義——其含義是,按照科學的和形式邏輯的意味所涉及的「真理」論,在實證論和絕對論意義上,不能成立。比如,形勢邏輯的判斷式,如,「天鵝是白的」,「太陽從東方升起」——前者在澳洲被證偽;在兩極被否認——在這個「意義」上,東,西方都有一種反智主義(在西方 是反理性主義,在中國是禪宗,佛道)「證明」過這個解構的「意義」。於是,認知主義從其一開始就具備了他的反面。俄國反智主義被解讀為反對哲學範疇和理性可知/不可知論的無知主義;也就是別爾嘉耶夫等人反對的客觀主義和認知(走向上帝)說。其學界巨擘如托爾斯泰等人,皆是如此說法。托翁說——

 

 「我反思那些建立在理性之上的知識/教育所得的知識,它們沒有給生活意義。

 

 「這種缺乏理性的知識正是我一向排斥的。我無法理解人們對上帝/對三位一體/對上帝創造了魔鬼和天使的信仰。這些信仰與理性相悖。因此我開始想到:也許我覺得有道理的東西實際上沒有道理,而看起來沒有道理的東西實際上是有道理的。

 

 「如今,我明白科學知識不能給我的問題提供答案。我開始理解:雖然信仰看起來是個非理性問題,這些問題實際上解決了一個重要問題——它們至少都和有限無限的個性有關。

 

 「 什麼是信仰?它不僅相信上帝和看不見的東西,而且是對人生意義的理解,它是生活的力量。我開始理解人類智慧最深的源頭,只有信仰才能回答我們源頭在哪裡,我沒有權力拒絕它們,只有它們才能解決生活問題。」(托爾斯泰《我的懺悔》)但是,生活問題是什麼問題呢?生活里人們的交流起碼在私領域和一部分公共領域 里,語言,知識,(一般性)判斷,是不會較真意義絕對性的:這就是形式邏輯辯論於實證邏輯而導致維也納學派式微的深刻原因。比如,邏輯式(形式邏輯)製造的語式和判斷不能說出「真理」,也和「客觀」無涉——如上述提問;但是,人們總是可以區分意義之一部分,從而使得交流信息得以存在,可以接受:我們說,這 就是實證邏輯不能取代形式邏輯之原因。因為,我們的交流,實在是在相對意義上完成的。比如,我問你,今晚是不是看了電視——你不會問,你問我看索尼/還是 東芝——也不會說,我今晚「拒絕洗腦」——更不會說,如果「建國大業」上演,人們會聯繫到隋之「大業」和王莽之「建國」——雖然,提出這個看法者,非常天才。這就是意義相對性所在,不是意義絕對性所在;一味追逐意義絕對性,不是加入生活而是毀棄之。

 

其實,認知,知覺和理 解過程本身,也是無知和有知的結合。一向所說佛陀坐悟,禪宗頓悟,耶穌直覺(他的判斷很直接,很武斷),都是一種非理性認知。但是,這樣的認知在聖經解讀中,在安瑟論的詮釋中,不能以荒誕取之,讀之,解之。因為,用荒誕,不能解釋荒誕(我們十年前即有此論)。文學,哲學,詩歌,繪畫和音樂,不能解除創造者 的媒介物之運用——即便埃舍爾,可以最大限度對於這些媒介,筆觸,字跡,圖形,格式塔和中心論,實行質疑和解構,但是,他只能在結構的基礎上解構,而非相反。悟覺的反向操作(像八大山人和梵高),也只能是變形再早的元素,而非完全排除之。從另外一個角度講,大智若愚,也是「愚」起才智,而非虛無之故。當 然,認知和科學過度操作帶來的白璧德主義反對論,同樣,提示了兩者不可偏廢的道理——培根和盧梭的科學技術論和浪漫主義,如果吞沒了信仰和直覺,政治領域的操作,就會變成一種文學化殺戮——這是托克維爾的擔憂所在——於是,大智所在,還是要回到政治理性和宗教信仰各司其職的智慧而非愚昧之中。於是,俄羅斯 絕對化反理性主義,一旦陷入政治漩渦,就不能自拔,是因為它們這個民族的相對意識不能生長和成熟之故。於是,凡是理性和科學一旦被「巡神主義」佔領,他們就把民主這個相對主義操作,讓位給或是沙皇,或是列寧。這是荒誕主義哲學導致的直接結果。舍斯托夫即為此類中人。他和尼采殊途同歸。因為尼采,可以反對建 立過上帝邏輯的西方——而俄羅斯沒有這個原創,即要解構之於無結構之時——這是關鍵不同。再是,尼采超人的意味,在於人人變成價值顛覆者,而俄羅斯沙皇統治中,顛覆了個人和體制主義,也就顛覆了人人——於是,梅列日柯夫斯基們只好用批判加爾文主義來提倡個人解放。但是,強大的俄羅斯集體主義,則完全繼承了 加爾文,而不是路德。因為路德對於個人和集體和上帝的關係,一度引經據典,給與說明。這是路德得以存在的前提。姑且看他原話。

 

據梅列紹述,路德看法如下——

 

 「 是的,羅馬教會正在衰敗。路德不知道,也不希望出現這一情況,卻挽救了羅馬教會;或者,他至少挽救了羅馬教會尚可挽救的一切。為了理解他是如何挽救的,應該看看他宗教經驗的主要的和深刻的根源。把人的位格和基督的神性位格統一起來的,已遭破壞或已乾枯的聯繫在這一經驗中即使沒有得到恢復,至少也活躍了起 來。外在物重新變為內在,多重變為單一,一般性變成教會性,變成個體。『他(耶穌)和我之間的一切不是他和一切人之間的一切,而僅僅是在他這獨一者和我之間的一切,這一切也是獨特的,通過他,在他之中:這就是焦點,天上之太陽——羅馬教會的基督之分散的,已經冷卻的光芒之匯焦點。」

 

 「 人能夠保持人的外在形體,同時卻喪失了內在的形象,卻還是像一個人,但不再是人:這是可怕的。更為可怕的是:人在保持,增加人類精神內在力量,滯留在現代人所謂的』文化』『文明』水平上,又完成了科學與藝術的奇蹟之同時,卻可能具有一種內在的動物或者毒蟲式的面目,或者甚至沒有面目,以一種空虛的面具取代 面目,」如果成為某種存在物,就是成為一個人,個體的終點就是人性的終點。人可能得到拯救嗎?信徒知道可以;救世主降臨不是徒勞的。他們還知道,人不可能在荒野中,而是只能在家園中,在那不可分者之中得到拯救;不是在國家中,而是在教會中。(這是俄羅斯反對建制的最早說 法嗎?——自立注)。「

 

梅列記述了路德派對於歌德派關於個人是耶穌大樹之枝杈之反駁。歌德援引說,「我是葡萄樹,你們是枝子;常在我立馬的,我也常在他裡面,這人就多結果子;因為離了我,你們就不能做什麼。人若不常在我裡面,就像枝子丟在外面枯乾,人拾起來,扔在火里燒了。」(約,15)「

 

梅列說,「歌德在把人的位格從存在之唯一根據——上帝的位格切割開來的時候,正好忘記了這一點:他一向認為也可以對人的位格說,『只要你』。

 

只要你就是你自己對一切損失就不必恐懼「

 

 「 因為位格的量度是質量,而我們量度數量。位格的特點是獨特性,特殊性;然而,我們的特徵是無限重複。我們首先要求的是與世人相似,有甚於螞蟻像螞蟻,一片葉子像一片葉子,因為這些東西還有互不相似之處;我們要彼此相像,如一滴水像一滴水一樣。我們不想成為完整的整體,而是成為部分不想成為一個單位,而成為 片斷;首先成為人體,人群,部落有機的單元,然後成為在我們看來構成世界的物質團塊的物理舍斯托夫如何辯正非理性主義?他說,「『在這裡,不把知識看作是人的最終目的,知識不證明存在,其自身卻應從存在中得到證明。』知識之樹不是生命之樹,真理不是來自知識而是來自信仰,舍斯托夫擺在讀者面前的問題無比尖 銳他要人們作出非此即彼的抉擇:要雅典還是要耶路撒冷?雅典與耶路撒冷的對立,就是希臘哲學與《聖經》的對立,就是理性與信仰的對立,就是思辨與啟示的對立。」這是一個綱領。姑且無論對錯。「以頭撞牆」,是舍斯托夫的名言;荒誕,是其神、人感悟方式;對抗,是其思維方式(這個方式和禪宗之悟,有的一比); 存在和選擇,是其目的和手段;邏輯和哲學之虛無,是其核心。他的意思,就是上述描述:耶路撒冷主張信仰,雅典主張理智——邃產生俄國人應該摒棄認知主義而換信反智主義之舍氏局面。這是一種十分危險的主張;但是,這個主張,卻深函對於信仰的若干解讀;這個解讀就是索洛之理想神權說及其變種。在此一點上,舍, 索大同小異。這個觀感,和俄國歷史之走向直接有關;也就是我們所言,耶路撒冷主義直接導致俄國對於西方政治發展觀的闕如和曲解。其中,他們還是忽略了民主模式,對於愷撒歸於肉體(上帝歸於精神)的以偏代全。其間,歷史的恩怨曲直和人事的是是非非,在所難免。但是,理解耶路撒冷的非理性主義,是不是一個確 解?當然疑問重重。其一是,猶太人之舊約和羅馬人之新約之間的齟齬和衝突。俄羅斯人採信彌賽亞而非耶穌之偏向,說明了這個選擇的取向。

 

其 二,舍斯托夫的存在主義,是在俄羅斯沒有自由選擇的時期提出——他和存在主義之西方的自由選擇,有異時異地之隔,於是,成為本質不同(他們要解構沒有出現的房子)。其三,存在主義是在西方獲得人權以後的不滿,卻以希特勒的選擇,代替過民主和專制的「無選擇」,而走向極權;可惜,海德格爾之輩正好這樣定位, 使得人文主義走向宗教虛無——虛無,剛好是納粹的起點。民主和自由中人,則在完成了人人並不反對人人的時候——在完成了、據說早於康德十七個世紀提出的:人不可為手段之原則時(羅馬哲學家塞內嘉提出)——嘗試了國家建制,法律體系和「集體」制度(結社自由),且在此前提下,提出個人自由問題和選擇問題(對於民主模式不滿之表達或言:永恆批判)——但是,出於專制中人,如果不分條件和狀況炮製這種存在主義,則首先遭遇前提枉顧的荒謬。理由是,選擇,是自由的 結果,不是未果——這是基本狀況,不是偶然之舉——所以,反對理性和知識(函政治知識)之結果,得出不要政治,不要知識,只要荒誕和上帝的舍斯托夫主義,正是剜掉政治自由和民主操作核心的虛妄之舉——雖然,他和信仰(非理性)好像吻合,卻有天壤之別;因為上帝之信,是一種心靈的體悟,而反邏輯操作,往往就 道政治,排除了心靈解放。

 

索洛曾經和斯拉夫派進行論戰。他重申了政治操作,有可能兼顧神權的某種說法(主要言及彼得改革),還是比較通達的觀點。延伸觀察,尼采觀點和自由主義觀點,實在是某種知識主義的反撥和變種,其前提就是知識和理性(他們要解構造好的房子,不是未造 之)——但是,尼采也好,馬克思、列寧也罷,其實是在自由主義制度中,享受了此制允許批判的一種權力,而絕非蘇聯制度使然;蘇聯,中國之制度,無法產生列寧和馬克思;也就是說,取消了這個自由制度,取消了這個政治前提,書籍一旦燒毀,認知/人之選擇,也就不復存在了——只落得民可由之,不可知之之野蠻主義;在二十世紀極權主義泛濫以後,選擇的存在主義,變為不可選擇的理據——他們在取消意義(這幾乎是)唯一一點上,批判宗教意義,哲學意義和政治意義,構 造其偽真理——現在,人們似乎對於不談政治,甚感興趣,大規模在VOA這類媒體胡言亂語——殊不知,政治意義的基本確立,才是人權和神權顧及的深層人倫和 神倫意義的前提——啟示,就是在這樣的層面出發的——說,你是一個奴隸,不可議人之存在,那麼,你的存在主義選擇,又是什麼,又有什麼啟示可言呢!按照理想主義教權,教皇和一個普通基督徒,在傳授福音上是平等的;教皇沒有傳教的特權。這就是宗教意義和政治意義的劃一。

 

第 二,固然,羅馬教廷的體制是一種官階和官僚制——其為俄羅斯學者詬病——但是,我們不能為此就連孩子也給倒掉。(路德,就是這樣一個既反對教廷,又擁護羅馬的「兩面人」;這是他的難點。)而思辨和啟示的對立,本來就是一種大自由的前提;如果沒有這類思辨,也就沒有這種「人神」權利的存身。絕對分開於之,就 會產生既無啟示、也無思辨的結果——歷史就是這樣發展和認定的——「以頭撞牆」,可以是雞蛋和牆的關係,也可以是革命和體制的關係;並不一維而論;有時候,雞蛋勝利,是正面革命勝利,強者下台;有時候,是更壞的革命(反革命),代替之,成為強者——並無雞蛋和頭和牆之間絕對化的關係轉換。所以,當存在主 義者一般性提倡「撞牆」的時候,雞蛋,也許非常強大,但是,其實,雞蛋一旦強大到可以垮牆,未必總是好事。列寧這個雞蛋,就很糟糕;比起克倫斯基之牆,糟糕一百0一倍。

 

第三,自由主義雞蛋總會要垮牆的。這很好;但是,牆體如果並不腐朽,垮牆的理據也就並不充足。如此等等。第四,羅馬是牆,拜占庭和(第三羅馬)莫斯科(加第四羅馬)彼得堡,是不是雞蛋之問題——也就是我們所說,拜占庭和俄羅斯是不是有一種被邊緣化,而羅 馬是不是有「拉丁化」之嫌,大而言之,也是雞蛋和牆的關係——這是俄羅斯人最為關注的議題。這個東西的解讀應該是,西方教會被全世界世俗權力、國家政權取代的時候(所謂教會失敗,俗權勝利),其中,官方-國家之人權因素致勝,乃是不可輕視的要素——世俗政權勝利,並不意味著人權,人道和神道的毀棄,剛好相 反;也就是說,雅典和耶路撒冷乃及莫斯科,彼得堡之人權,往往是在政治變革中做到的,不是在神權張揚下做到的——而反對神權的革命乃至人文主義,其實並未取消神權而是將他放到適當的地位或者被克己復禮(複製度)。

 

關乎於此,索洛和其他俄國學者都有很好的論述:即,關於言論自由,結社自由和信仰自由的關係說,等等。他們在此一方面的論述與西方同。最後,精神自由是在集體自由這個前提下被呵護的;不是個人自由、懺悔和反省導 致自由,而是(正面)政治制度導致自由——沒有反向成功的例子;一個也沒有。所以,俄羅斯作家關於農奴解放如果可以只寄託於其「心」之解放,就無須農奴解放之觀點;論述十分精彩。於是,關於哲學範疇和宗教範疇之意義問題,或許可以這樣論述:自由,是從人類追尋制度解放開始的,而不是解放自由心靈,抑或只是 解放心靈——人類只有制定了這種允許自由的制度,追求上帝的議題,才開始變得有意義(整個西方的民主,其實早於耶穌,是在希臘多神教時代即已出現)——而非相反;在取消自由的前提下,實行荒誕論,實行無邏輯之「以頭撞牆」,以獲取自由和人權,實在是本末倒置。沙皇和列寧都不會完全找到宗教意義上的「意義」 和「異議」,且由卡夫卡認領其中,得到保護,等等。這也是一種歷史證明,不單是歷史上的名實之爭如此,後來的實證主義和解構哲學還是無法逃出常識的範疇。所以,卡爾納普和維特根斯坦,都會為無法實證上帝倍感焦慮。而在政治上搭建了討論平台以後,人類卻可以在未完成之巴別塔上,討論意義的終極之問;這個討 論,不是在平台搭建之前,先行將異議人士燒死,然後一致舉手,全部通過——這是北京人民大會堂的討論「法則」——也就是說,人類只有在被允許討論的時候,方才出現意義/異議問題;絕對不是相反。

 

於是,俄羅斯人跟在西方自由主義者後 面,大談存在主義,實在是,他們錯置了前提。討論的結果是什麼?就是列寧「以頭撞牆」之成功。雞蛋堅硬起來,牆,化為齏粉;這個辯證法,不好玩!牆化為齏粉以後,難道耶路撒冷就可以存在乎?耶路撒冷的存在,是因為耶和華、耶穌要搭建自由之「棚」,之「牆」,之「殿」——這些所謂猶太教「宗教唯物主義」,正 附和政治涵義的存身前提(這是另外一個話題了)。所以,討論意義和人權問題,可以涉及宗教,但是,一般而言,宗教不提供政治實現的手段;政治目的是由政治目的實現的;宗教,往往是在復辟時期採納的制度建設中中興起來的——就像希臘實行政治,猶太追尋耶和華,羅馬落實基督化(有彼得聖座——墓穴——和道統) 一樣,拜占庭和彼得堡宗教自由,實在是要政治議題代為開道,篳路藍縷而後實行之;不可以稍許相反。也許,世俗政治和神權政治的奧秘皆出於此;有點不可思議乎?反之,正是因為宗教終極意義的存在,一切政治議題方才由此產生——因為,時間由此開始,空間由此拓展;一個人的神義的開始,就是道成肉身的開始;「神 人」之意義,就在於此「神人」也是人;人,不可須臾沒有政治預設和(正面的)政治制度賴為棲身。

 

理性和信仰

 

俄 羅斯理性和信仰是區隔西方普世價值的一種重要參證。其中其理性的摒除和信仰的異化,是其偉大思想家百多年來艱苦探討和爭辯的結果;斯拉夫派和西方派的主要爭執焦點,就是如何採信羅馬天主教中心論抑或反對之;而信仰派教旨和非理性派觀點,在摒除理性主義和採納直覺、反智和意志論上,又有異化而同歸之特點。於 是,百多年來,俄羅斯思想的特點,在劣幣驅除良幣的道路上坎坷行進,大致走上了一條准東方和准西方的政治路徑,而遺留了絕大的政治疑問——乃至像索爾仁尼琴這樣的良知人物,最後,也在評定斯大林問題上產生匪夷所思的錯誤——他們(普京等)重新豎起捷爾仁斯基雕像,出版百萬字吹捧斯大林的書籍,導致俄羅斯思 想繼續在涅恰耶夫式的泥沼中滾動。中國人百年前以俄為師的辨正和借鑒,今天,成為重新思考和批判的起點。所有關於十二月黨人,巴庫寧和涅恰耶夫的思路,在比照中國政治課題時,更加相近於之,而非和法國革命或者美國革命那樣疏遠離奇。

 

因為,趨同性的中、俄思維傾向,莫過於他們錯誤了解了西方的基督和民主——俄羅斯思維的關鍵所在是,從理性批判的原教旨主義之俄羅斯信仰論,走向尼采式的反智主義和非理性主義,導致對於理性立 論之國家主義了解的錯誤——也就是,他們沒有看到操縱愷撒和上帝的可能性(他們說,愷撒歸於肉體,上帝歸於精神;而精神統治肉體,等等)——而中國政治,則在既缺少理性、也缺少信仰的負面雙重性上,直接滑向否定理性,操作「實踐」和毀棄信仰的政治馬基雅維利主義——而偏偏缺少馬基雅維力主義中政治理性的張 揚。所以,回顧百年來俄羅斯主義的政治錯誤論或者革命錯誤論,導致的、幾乎是直接的答案就是,他們像中國政治傳統一樣,既無理性發揚的歷史,也無信仰濫觴之元創——而中國革命,也在同樣缺乏上述兩點中,跌跌撞撞,熙熙攘攘,破壞和犧牲慘重。於是,當俄國思想家索洛維耶夫提出神權政治國家之極端理想的時候, 他卻在看重彼得大帝政治改革的層面,一反其神權主義原則而肯定彼得政治操作和彼得政治思維。這個啟示非常重要,因為,索洛看到,他的神權政治操作的虛妄和歷史不可能性(雖然他本人不會認可這個定論)——這個發展,是非常重要的一點。

 

於是,接下來的提問就是,何以彼得的政治改革,導向的不是英美政治而是俄國布爾什維克政治——其間,提問的軌跡依舊可以回到俄國不是西方(雖然他們相反強調之;強調就是因為闕如)而是東方這個 老調子上——彼得的西化和清末中國的西化,沒有像日本之「化西」那樣成功,還因為「日本無革命」而俄國是負面革命的首作俑者。所言涅恰耶夫之「革命教義問答」,就在既反對理性,又打倒信仰(採信偽基督加偽信仰)方面,完成了最初的布爾什維克化——而列寧主義,就是一要反對正確的理性,二要啟用偽基督助偽信 仰——這和毛主義採納中國特色革命和實踐,如出一轍。而關鍵的問題還是,西方有民主和耶穌,俄國半有之,中國沒有。於是,革命正面性,回到傳統,回到民主,回到希臘和基督之,就是我們所言之革命「回歸論」。在俄國和中國本來就沒有,或者半有之狀況中,走向偽基督和(實質上之)反革命,也就「順理成章」 了。

 

烏托邦主義之涅恰耶夫說,勞動及其分配是未來主義政治建設之核心,勞動與否成為衡量生存與「人權」的尺度——人們難道沒有想到,在奧斯維新集中營的門楣上也寫著:「勞動使人自由」之話語嗎?一個卑鄙的,被寫入「鬼」世界的墮入泥 潭之「豬」首(變易拿破崙——見奧維爾),革命大牧首,前列寧分子,難道可以用勞動來消解千年人類不僅僅是勞動之世界史嗎?——這和馬克思所言之勞動決定論如出一轍;而當馬克思制定和預言未來的時候,他的共產主義生活,與其說是人們的生活,不如說是世間的漫畫。於是,在西方人摒棄烏托邦和馬克思的時候—— 其主義直接轉化成為德國社民黨的議會道路——俄國和中國卻採信了革命教條——在1965年蘇聯人完成了「普通法西斯主義」反省後,66年之中國「火炬遊行 」(紅海樣)重新出發——雞被擰斷脖子一百次,也不會實行歸納法——這就是世界悲劇的原地主義原型。

 

人們看到,在諸多 細節上,俄國反革命論和保皇論的基調看起來很像針對布爾什維克的革命論和無神論,但是,保皇主義的非理性信仰和非政治操作,比對涅恰耶夫的手段即是目的 ——「目的是沒有的,運動就是一切」之唯革命論(從其暴動和暗殺到列寧的組黨政治和人民革命),顯得力不從心和顧此失彼而最終引來失敗;俄國信仰派的非理 性主義見之涅恰耶夫革命論,如小巫之賭大巫,必輸無疑;而其信仰主義,則因為批判政治干預教廷和「教皇主義」,使得普世價值式微,羅馬正統被否定。於是,深行鬼祟、野蠻和無道的涅恰耶夫主義和列寧主義,便以對於所有斯拉夫派和西方派的否定為正確論,登上了俄國政治舞台——也就是,以其共產主義信仰和共產黨 政治操作,取代了索洛維耶夫一向以來堅決反對之「宗教政治化」——列寧的信仰政治化(偽宗教),比起羅馬和拜占庭宗教政治化,利害一百0一倍。所以,非理 性、反智主義甚至存在主義,直接走向俄國革命論之列寧主義偽理性和「人民選擇」。十月革命鼓吹的(無產)階級優先,工人制憲和蘇維埃掌權的「信仰」,取代了俄羅斯前輩哲學家所有的政治預設和無預設。於是,轉了一個圈子,俄國人回到專制甚至極權,而並未因為這些爭執,獲得稍許進步;從而移步西方羅馬教廷之「 普世主義」。大致上,這個俄羅斯思維就是如此。於是,我們閱讀無論是舍斯托夫,索洛維耶夫,別爾嘉耶夫,布爾加克夫,陀斯妥耶夫甚至托爾斯泰,看到了白銀時代俄哲們的睿智和勇氣,看到了其思維的混亂和清晰,看到了整個俄國因為艱難西化或者化西的嘗試、失敗和失敗之偉大,確有眼戒摘除,卻視線依舊模糊之感。

 

俄 國宗教哲學的概念和邏輯大體上是這樣,他們辯護於東正教之拜占庭主義,卻很少涉及希臘民主之先驗、後驗的理性和政治——他們採行基督教的原教旨主義,反對羅馬之拉丁化和希臘化,主張宗教和教廷要重視民族主義,卻很少看到他們言及基督教最後政教分離的普世作為——他們強調一種羅馬化的缺陷和拜占庭化的正統, 卻很少啟用歐美革命中圓融革命和宗教的復辟主義,拿破崙主義,俾斯麥主義和迪斯累里主義——更少涉及如何直接或者間接操作正教分離。因為他們缺少回歸希臘化的民主主義和雅典模式(民主和專政);俄羅斯陌生化於希臘民主,而希臘民主卻是義大利乃至整個歐洲文化的起源。所以,在某種程度上,索洛維耶夫們爭取的 俄羅斯中心論,很像中國主義,中心主義,實在是勉為其難,苟且佈道,甚至是為批判而批判;批判的武器,沒有取得武器的批判——這不能不使人想到中心之國的改革工具論,西學體用論等等論調的成就武器不批判性。加上俄羅斯民族性是以彌賽亞救世說為基準,以陀斯妥耶夫俄羅斯中心主義為原則,以列寧「新民主」(見 湯因比)為手段,以俄羅斯雙頭羅馬鷹為象徵,時至今日,這個俄羅斯主義論調並未完全確立其民族國家之一的應有地位;他們的意志和目的,仍然是要遵循這個彌賽亞精神,而苦苦求索一種區隔於西方的俄羅斯價值論——這個追求和中國特色的使用殊途同歸,光譜各現,乃至在基本批判層面(以希臘精神和基督教精神批判東 西方極權主義),左右搖擺,瞻前顧後,甚至負面選擇之——這就是索爾仁尼琴從古拉格回歸斯大林的終級原因。

 

這是俄羅斯 人汲取,批判和反思西方精神,卻在最後定位上舉錯不糾,一路下滑。所以,辨正俄羅斯精神和思想之任務,現在不是結束了,而是開始了;要重新開始。一般而言之赫爾岑「投身革命地下室」,主張村社社會主義之赫爾岑乃至主張「新人說」之車爾尼雪夫斯基,究竟是專制之反,還是極權之源,歷來的文字總是以偏代全,語 焉不詳?嚴酷的邏輯其實是,赫爾岑主義不是導向民主而是導向列寧;而老陀主義也不是導向自由,而是導向革命;而列寧-斯大林統治最後歸於赫魯曉夫主義到普京主義這個變種,究竟是民主轉型還是俄國老思維的重複,人們尚待辨正;這個過程的孰是孰非,還在未定之天。——於是,俄國思想觀對於宗教和政治分析而言, 與其說是一種民族主義,不如說是一種世界革命的異化和褻瀆,是反智主義和原教旨主義產生的惡果——我們說,赫爾岑「投身革命地下室」的起因,是對陀斯妥耶夫斯基革命反對論和上帝(沙皇)維護論的反撥和諷刺——而老陀的反革命論和對於專制的袒護,幾乎直接跨入涅恰耶夫殺死沙皇全家的鼓動和策劃——而列寧最終 完成了對於尼姑拉二世全家的殺戮。邏輯上的爬梳是十分清楚的,只是人們並不是歷史明鑒的對照者;鏡往往是反向出現的,變型出現和黑暗出現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所有的人認為,他們就是光明,他們就是天堂。

 

之所以說俄國採納和採信了宗教政治化,是因為其哲人和文學家幾乎皆看到西方的宗教改革帶來的負面影響。從路德和加爾文主義開始的,如何「在地上建立天國」這個改宗派觀點,在西方歷史上呈現這樣一個過程——強調個人信仰自由 的位格說,肯定了來自聖經和保羅的個人融合集體論;這個集體論的特色就是,以個人服從加爾文的嚴酷原則為唯一標準,他是實行類似教皇排異運動之排異運動之魁首,主持對此間反對派先燒書,後燒人的野蠻和魔鬼之道——「在舊約的神政之後,在這裡,在日內瓦,重新出現的不是一個神聖的人,而是神聖的人民;國家和 教會的目標不再是個體的神聖性,而是集體的神聖性」(梅列日科夫斯基)——這個(卡爾文)教廷殺戮論,導致類似德意志民族的反撥,產生個別民族和羅馬教廷之間的齟齬和背離——而反對教皇的路德派則成為不自覺農民起義意志的旗幟;於是,路德和加爾文開始與政權一道鎮壓農民起義,殺死閔採爾,實行政教合一的教 廷和皇帝雙向統治——這個農民起義的指向則為後來布爾什維克革命起到奠基作用。

 

這個邏輯的延伸就是,宗教的羅馬中心一旦式微,道統和政統發生分崩離析的革命效應;不但出現閔採爾而且出現尼采——俄國的尼采就是舍斯托夫,他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堅持上帝的無理性認知;而尼采干 脆將基督釘死在他所謂千年瘋人院之恥辱柱上——隨後,列寧的無神論革命將舍斯托夫和尼采並用無二,產生不服從者不得食的無理性和超人——極權克力司馬之偽基督殺戮。這個殺戮,在西方人看來似乎違背了人權的基本底線;但是,這個不服從者即為「稗子」和「不存在人類」(見保羅言論),即可燒死之宗教道德論和死 亡論,卻並非始於那個列寧或者其他魔鬼,而是直接肇始於西方宗教改革。俄羅斯人梅列日科夫斯基早就在其關於路德和加爾文的名著里,有所記述和分析。他所援引的加爾文迫害異端的「文革」和「納粹」手法令人汗顏,卻是事實——這個歷史,就是後來毛和希特勒先燒書,後燒人的歷史悲劇。其中,人們不可不記得的被燒 之人的名字之一,就是塞爾維特。塞爾維特成為十月革命前和後來一切宗教覆滅之革命的、也許是第一個最重要受難者——他的主要罪責,就是因他指責了改宗派加爾文。我們引證梅列日科夫斯基如下——

 

「斷頭台上的大鋤刀是在塞爾維特火刑柴堆上鍛造出來的。」

 

 「『稗子』,『魔鬼的兒子們』,是虛幻的、不存在的人要像火中麥草那樣焚燒;他們焚燒之時,『上帝的兒子們』,都將得救。」(保羅的話——自立注)

 

梅列說,「加爾文把國家和教會聯合了起來,或者可以說他想要把他們聯合起來。但是,他是否知道,這二者是不能聯合的呢?國家在教會中消解,正如冰在火中你要;教會會在國家中熄滅,正如火在水中那樣。……在地上建立上帝之國的任何嘗試在歷史上都一定不可能的。」

 

 「這時候劊子手到來,拉住塞爾維特的手,把他引向火刑柴堆。底下是冷杉和松木乾柴,上面放了還有綠葉的橡樹樹枝。雨已經停了,但是濕淋淋的樹枝不能很快燒起來。……『不要折磨我太長時間吧,』塞爾維特對劊子手說。

 

 「那劊子手把他拉上柴堆,讓他站在小木凳上,用鐵鏈把他捆在柱子上,又用繩子在他脖子上纏了四五圈;那劊子手在他頭上放置了一個撒滿硫磺的橡樹樹枝,把《恢復基督教的本來面目》(塞著)綁在他胸膛上,又把他論三位一體的著作當作引火柴掛在他脖子上,準備用它來引火。

 

 「下面的柴薪點燃,但是放在上面的濕樹枝發出的煙霧壓滅了火焰。看到這種情況,民眾中有些人就拾起捆捆乾柴投到火里,以求縮短塞爾維特的痛苦。」

 

接受類似死刑的受難者很多——

 

日內瓦(加爾文統治的教區)成了悲哀之城;但丁筆下的地獄。「密探們從加爾文佈道的講壇上站起來,觀察聽眾聽講的動態。有兩個人被捕,是因為看到一個人打瞌睡從凳子上摔下來時咧嘴笑了一下;另外兩個人是因為吸鼻煙。」

 

很對人因言治罪。一個說了不該把教會掛在加爾文褲腰上;一個說了原罪不是魔鬼是人自己的。

 

一個差點被處死的老婦,「因為她過度地盯著望了一眼加爾文。

 

一個不願意再禱告的人被流放。

 

 「 有兩個兒童,因為在教堂前院吃了兩個佛羅林的蛋糕而遭受荊條抽打,還有一個小男孩因為打了他媽媽一拳,險些被斬首。有些人因為吃的東西超過法律規定的兩盤(一盤肉和一盤蔬菜)而被捕。人們被捕入獄,還因為閱讀《阿瑪迪斯》,因為穿流行樣式的鞋和短袖衫,因為紮上了上帝『十分厭惡』的『髮辮』,因為斜眼瞥了 一下一個法國流亡者(加爾文是法國人——自立注),因為跳過舞,或者觀看過別人跳舞。有一個農夫被捕,是因為他說自己的幾頭牛懶,『有犄角』,也就是說,是『魔鬼』,卻不知道加爾文曾經十分權威地聲明過『人比畜生還壞』。」

 

 「跟魔鬼一起進地獄也比跟加爾文一起進天堂好!」這就是日內瓦人當時的結論——這個結論的發展就是:人們上天堂的慾望,將人帶入地獄——阿克頓這樣總結。(極須注意的是,當這個聖徒和魔鬼死亡的時 候,人們頂禮膜拜之,下葬之,歌頌之;因為,他們知道,是這個人綁架了他們,又釋放出使之得救的大救星信息——在所有極權混蛋死亡的時候,都出現類似的狀況。人們到了日內瓦(含筆者),都要觀摩和瞻仰日內瓦大學區(加爾文創建)且對這個妄人的塑像,久久凝望。這就是:斯得哥爾摩綜合症……)

 

註: 所引書籍含,托爾斯泰《我的懺悔》,陀斯妥耶夫斯基《鬼》,梅列日科夫斯基《路德與卡爾文》,索洛維耶夫《俄羅斯與歐洲》,舍斯托夫《以頭撞牆》,別爾嘉耶夫《自由的哲學》,張建華《俄國知識分子思想史導論》,董曉 《聖徒抑或惡魔-涅恰耶夫其人其事》,金雁文章,馬恩全集,列寧全集,《聖經-新、舊約全書》,影片《蘇維埃故事》,影片《敵人的敵人》,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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