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鄧敬雷：大學裡那一場浪漫舞會

大學裡那一場浪漫舞會

文|鄧敬雷

我在大學讀書十年，交誼舞跳了十年，從本科跳到碩士，從碩士跳到博士，從1980年代跳到1990年代，校園那場浪漫舞會，十年不散。

1980年代跳交誼舞還是剛剛入門和開始，處在低級或者說初級水平，1990年代則進入了高潮、高峰，達到了高級水平。

物極必反，否極泰來，事物發展到頂峰，往往就會衰落。進入21世紀，校園舞會在延續，一息尚存，苟延殘喘，舞友們頑強地堅持自己的喜好，如同牌友、球友、票友一樣。

那時候的青年人特別喜歡跳交誼舞，去舞會找刺激、找快樂應該比現如今在網上聊天好很多！在虛擬世界裡，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不知道，視頻和照片無法跟活生生的真人相提並論。生活當中，佳麗罕見，偶然在馬路上碰見一個好看的，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上前搭訕，輕讓人覺得無聊，重被人罵作耍流氓！只有在舞會上，不但有遇到讓人怦然心動的異性的可能，並且有身體零距離接觸的機會，一對跳舞的青年男女面對面交談，感覺得到對方身上的氣息和溫度，觸摸得到手和腰肩的光滑和軟硬度。通過這種方式相互可以認識，留下聯繫方式，下次可以再約相見，不乏羅曼蒂克！

在我大學十年生涯中，有多少場浪漫的舞會讓人流連忘返，回味無窮？而如今卻風吹雲散，永遠消逝！那種快樂的校園生活一去不復返！

本科四年期間，我開始接觸交誼舞，緊張忐忑地嘗試參加校園舞會。因為不會跳，所以除了激動和興奮，更多的是尷尬和膽怯，特別羨慕同學中的舞林高手！

舞會的彩色海報一般張貼在學校食堂門口，大家吃飯必經之地，一目了然！舞會一般在教室舉辦，天花板交叉牽掛五顏六色的彩紙，再把日光燈管繫上好多彩色氣球，黑板上書寫「××舞會」幾個彩色大字，四個喇叭的收錄兩用機播放《舞曲大全》的錄音磁帶，氣氛活躍熱烈！不管那個系舉行舞會，同學們都可以自由進出。

大學畢業那年在廣西柳州實習三個月，實習結束時實習單位舉辦隆重的歡送舞會，也是我們實習大學生與實習單位的聯誼舞會，場面很大，參加的人很多。「月朦朧，鳥朦朧，螢光照夜空；山朦朧，樹朦朧，秋蟲在呢噥；花朦朧，夜朦朧，晚風叩簾櫳；燈朦朧，人朦朧，但願同入夢」，風華正茂的男女青年跳著纏綿悱惻的華爾茲舞曲，心底萌生一種特別的感覺與意境。舞跳出了難捨難分，跳出了情意綿綿！優美抒情的舞曲讓人漸入佳境！美好的時光總是非常短暫，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舞會結束，意猶未盡，男女舞伴依依惜別！遺憾的是，直到今天，柳州我再也沒有回去過。

浙江大學的舞會令人終身難忘，舞廳硬體設施是全國高校里一流的，校園裡幾乎天天有舞會，我逢舞必跳，被人戲稱為「舞棍」，這比光棍要神氣得多！跳舞之前必須去美髮店把頭髮吹好，穿上平時不捨得穿的西服，打上領帶，穿上跳舞專用的增高皮鞋，精心裝扮好才趕赴舞會，這一切準備工作非常重要，關係到能否邀請得動自己看上的舞伴。為了提高舞技，還專門參加了培訓班，掌握了交誼舞的基本步伐，沒有練就這些過硬功夫，就不可能在校園舞會吃得開，也不可能讓自己日後在任何舞會上都能一展身手。

參加舞會的女士個個濃妝艷抹，花枝招展，在舞場上爭奇鬥豔，盡情綻放，充分展現自己的風彩和魅力，隨隨便便、不修邊幅的女士在舞會上一定遭遇冷落，無人問津，自討沒趣。只有當美麗的身影出現，男士才會趨之若鶩，一擁而上，爭先恐後地邀請，被眾多男士眾星拱月才是女人最驕傲最自豪的時刻！

浙大舞會熱鬧非凡，門庭若市，紅男綠女，紛紛登場亮相，一派歌舞昇平景象，簡直令人聯想到民國時期上海灘的夜總會！舞會人滿為患，只能憑票入場。舞票成為走俏搶手的物品！杭州原本盛產美女，西子湖畔的西子姑娘不但美麗，而且多情，溫柔似水，讓男人心軟、動心！舞會就好比是一個交際場所，大大拓寬青年的接觸面。通過跳舞，熱情大方的男孩可以認識自己喜歡的女孩，她們可以是一般的女性朋友，也可以將其中一位發展為自己的女朋友。

我最走運的一次是隻身參加浙大建築系一個畢業班的舞會，那個班的女同學個個如花似玉，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我暗暗驚嘆，學藝術的就是不一樣！我嘗試去邀請第一個，對方禮貌地接受了！我又成功地邀請了第二個、第三個……我竟然把在場的每一位美女都請了個遍！我取得圓滿的勝利，陶醉在巨大喜悅之中！我沒有想到，這些美女既有俏麗的外表，還有如此之高的修養和素質！她們沒有排斥我這個「外來人」，雖然那場舞會是她們班級內部的活動。

碩士畢業的那一年，我報考博士研究生，白天埋頭讀書，吃了晚飯就去跳舞。學校舞會一般從七點開始，到十點結束，舞會散場，我回到宿舍，已大汗淋漓，脫下濕透的內衣，換上乾淨的衣服，繼續讀書，大腦處於亢奮狀態，學習效率非常高，直到凌晨一、兩點，疲倦極了才上床睡覺，第二天又重複如此這般的生活內容。

學校的同鄉為我複習迎考擔憂，責備我不該夜夜「蘆笙歌舞」，玩物喪志，卻不了解內情，我用獨特的學習方式和生活方式，最終成功考到北京攻讀博士。我內心感謝浙大那一場場讓我興高采烈的舞會！跳舞沒有使我在枯燥的讀書學習中沉陷，變痴變呆！

到了北京，我跳遍了北大、清華、人大、北師大等高校的舞會，感覺都與浙大相差甚遠，北京真的不是一座浪漫的城市！但是，北大雖然條件一般，人氣卻很旺！舞客中北大學生比較少，大多數是京城裡的白領，一到周末夜晚，從城區四面八方趕來，不論遠近，不辭辛苦，有的乘公交車，有的騎自行車，有的打的，極少數開車，那個時候舞會開始出售門票，舉辦一場舞會，收入可觀。北大的周末舞會成為京城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舞會上男士必須主動出擊，邀請女士跳舞，再潑辣厲害的女人在舞會上也只能被動等候男士邀請，不可能反過來去邀請男士，那和沒有男士邀請一樣，是相當沒有面子的事情！當男士伸手相邀，女士若願意，就伸手與男生相握，走進舞池，兩人共舞，若不願意，只需搖頭即可，男士知難而退，那也是一件沒有面子的事情！做男人不容易，需要自信、勇氣以及堅強的心理承受能力。

舞會上的女孩子大概有幾種類型，一是漂亮，會跳，請得動；二是漂亮，不會跳，請得動；三是漂亮，會跳，請不動；四是不漂亮，會跳，請不請得動都無所謂。遇上第一種是運氣好，可以喜悅興奮一整夜；遇上第二種，心裡還是高興，但多少有欠缺，舞跳不起來，跳的不痛快；遇上第三種，則是讓人強烈感受到可望不可即，心裡遭受沉著打擊，有很強的挫敗感。女人的矜持是一種風度，令人欣賞！沒有涵養，則自毀形象。女人因為可愛而美麗，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

舞會上最幸福快樂的事就是和一位或者幾位美女翩翩起舞，最痛苦彆扭的是與自己不喜歡的異性跳舞，巴不得舞曲快點結束。不單男性，女性同樣如此，有的女士毫無禮貌，若對舞伴不滿意，絲毫不給男士面子，跳到一半拂袖而去，把男士扔在舞池無比難堪。許多時尚美女只接受高大威猛、英俊瀟洒的男士邀請，其餘一概拒絕。

兒女在外，年齡大了還單身，沒有戀愛、結婚成家，家中父母又著急，又生氣，不停催促，給兒女施加巨大壓力。兒女自己已經成為熱鍋上的螞蟻，還被生身父母責怪埋怨，精神十分痛苦！有的父母與子女之間甚至因為兒女婚姻大事不和，產生很深隔閡與對立。

那時候還沒有如今這麼多的婚姻介紹所，這麼多的相親大會，沒有世紀佳緣和百合網，沒有如此發達便捷的互聯網，北大舞會賓客盈門，機會頗多，令多年找不著對象、孑然一身、為擇偶苦惱的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很多被父母催促乃至逼婚的大齡青年熱情高漲，跳舞積極性那麼高，目的十分明確，去北大跳舞就是為了找對象！就是在舞會上與意中人不期而遇！那時候BP機非常流行，手機也開始出現，跳一次舞一定得記下一兩個看中的女孩的號碼，一個晚上兩三個鐘頭才不算白白忙乎！此時對數字是否敏感非常重要！沒有紙和筆，只能用大腦記憶。等到舞會結束，所有的人作鳥獸散，各奔東西，只有帶著漂亮女孩的聯繫方式走在回去的路上，才算大有收穫，才能心情舒暢！

學歷越高的人越找不到對象，原因是普遍不合群，情商偏低，「傻博士」由此得名。書讀到博士，性格古怪，說話行為特別，不擅長與人打交道，容易與人發生衝突，和別人合不來，結交朋友困難，也不討異性喜歡。

絕大部分女博士形象又老又丑又土，找對象困難，嫁不出去。男博士擇偶時喜歡的是女性的外貌，不需要才華，看不上女博士，但是書讀得多，禁錮也多，條條框框也多，書生氣十足，年齡亦不饒人，想博得青春少女的歡心，實屬不易，往往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男博士雖然與女本科生的年齡相差並不大，但學習生活內容大不相同，表現不能讓對方滿意，自身優勢得不到對方的欣賞，在情場上的競爭力遠不如男本科生。興許話剛說幾句，對方已覺話不投機半句多，索然無味，不是一路人，喪失了繼續下去的興趣。

男博士心猶不甘，不找到才貌雙重的妙齡女郎誓不罷休，無奈社交圈特別狹小，要想走出交際困境，解決終身大事，只能去舞廳打開一片天地！在那麼多熙熙攘攘跳舞的人群中，有可能碰上志趣相投的異性！這個概率到底有多高，誰也不知道，但這是男博士執著堅持、鍥而不捨地跳舞的動力！

經常去跳舞的人是舞會上的熟客，見的次數多，跳的次數多，一回生，兩回熟，確實能培養發展出男女之間那種感情。當然也有一些「不速之客」，突然出現，讓人驚艷，卻突然消失，黃鶴一去不復返。所以每次邂逅一個讓人賞心悅目的舞伴，就得想方設法，抓住珍貴的機遇，不然瞬間即逝，扼腕嘆惜！有的機會真的沒有第二次，失去了就永遠失去了！

2004年我在杭州工作，重回母校浙大，心裡非常懷念熱烈火爆的校園舞會，走在玉泉校區熟悉的林蔭道上，四處尋覓往昔蹤影，無可奈何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到，大失所望！

那一天剛好是周末，屬於當年我們跳舞的黃金時段，我在曾經舉辦舞會的建築物前後轉來轉去，沒有亮燈的大樓里黑乎乎的。只看到夜晚照亮行人的路燈和燈下三三兩兩邊說話邊走路的行人，應該都是學生，他們似乎對我們曾經為之熱血沸騰的舞會絲毫沒有興趣。等路人走遠消失，四周一切都很安靜，沒有什麼聲音。孤單的我悵然若失！

曾經那麼吸引青年學生的舞會真的曲終人散？

我不死心，每個周末晚上都回老浙大校園裡找尋，期待有意外的發現和收穫，畢竟離開浙大已經十多年！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我向來來往往的同學打聽，終於知道了一個叫學生活動中心的地方，聽說晚上有活動，我欣喜若狂，匆匆趕到那裡，我看見一棟從前沒有的新修建的樓房，確實舉行舞會！進去以後才發現，場地小，人也少，而且以「蹦迪」為主！不是正兒八經的舞會，我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穿行，沒有發現一個漂亮女孩可以作為舞伴，寥寥無幾的女士當中沒有一個能激發我邀請共舞的慾望，跳舞是需要激情的，舞會缺乏點燃情緒的對象就味同嚼蠟！

又是一個周末，那個地方又舉行舞會，空蕩冷清的舞廳里，人少得可憐，幾個屈指可數的女子，一看就根本不是跳舞的材料！我知道有些進到舞會的人完全不會跳舞。真正跳舞的人在舞場上是不會坐著的，坐冷板凳很難受，我很無聊又無奈地走來走去，一個奇蹟出現了，突然進來一群人，幾個男士，還有幾個女士，其中一個女子鶴立雞群，我的目光被她吸引！我鼓足勇氣走過去，邀請她共舞一曲，這確實需要很大的膽量，因為男士帶來的舞伴是有專屬權的，是否願意接受外人邀請就很成問題。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拒絕我，但是我忍不住要去試一試，這是參加舞會最激動人心、最有挑戰性的事情，如果見了出色的女子不敢邀請，那就一點意思也沒有，舞廳大可不進。在舞場上只與一兩個長相平平的女士，隨隨便便地跳兩下，根本領略不到跳舞的樂趣！

她接受了我的邀請，讓我喜出望外！我邊跳邊與她交流，方知她是一名在讀的博士研究生，而且導師竟然是我從前的老師，我驚訝於現在的女博士竟然有如此身材，舞會燈光暗淡，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從穿著打扮看，這是一位時髦的女子，說話聲音也好聽，五官一定姣好！畢竟是浙江大學，才會有如此才色出眾的高學歷的女學生，完全顛覆長久以來女博士留給我的根深蒂固的印象！

與她同來的幾個男士興許是她的同學，一直坐著，一支舞曲也沒跳，很可能不會跳舞。她跳完一支舞曲就立即回到同伴身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機會難得，我連續請她跳了兩三曲，到了第三曲，我已能感受到她不大情願。舞會上容貌出眾的女士會不斷被眾多男士競相邀請，一曲接一曲，停不下來。有些美女高傲任性，很不耐煩，動不動就拒絕男士，是常有之事，何況漂亮女博士還有同來的一伙人。等我猶豫再三，再去邀她，出人意料的是，坐在一塊的那些人突然統統起身，往舞廳門口走去，她也隨之離開了！我毫無辦法地看著他們走了，準確地說，為她走了深感遺憾！是不是她的同伴感覺到了我這個外人的「侵入」，乾脆一走了之？

這是我在大學裡跳的最後一場舞，後來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如今交誼舞從大學絕跡，奇特地出現在全中國各個大中小城市的露天廣場，如此蛻變，我始料不及！成群結隊的大爺大媽、大叔阿姨為了健康長壽，風雨無阻，每天準時刻苦鍛煉身體，伴著震天動地的音響，滿臉通紅，汗流浹背，成雙結對地跳舞。還是不變的舞步，快三、快四，慢三、慢四，倫巴、探戈、迪斯科，然而，味道全變了！

歲月滄桑，我已經從昔日的單身小夥子熬成中年大叔。快到知天命年紀的我，不願意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去跳廣場舞，我的心理轉不過這個彎，我無法接受把男女青年那種極有情調的接觸交往方式轉化為一種體育運動。我仍然懷念和嚮往大學舞會的那種青春浪漫！

我甚至為今天的年輕人惋惜！跳舞是一種極其有利身心健康發展的高雅活動，還是一種男女結交友誼和愛情的最佳途徑和方法，比起網聊、網戀，加微信，手機搖一搖，要可靠得多，現在的青年人無從體驗，實屬人生遺憾！交誼舞跟他們絕緣，屬於長輩們的專利，他們沉溺和痴迷於用電腦和手機打遊戲，雖然足不出戶，省心省力，但那是一種有害身心健康的娛樂。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情調和趣味，一代人跟一代人的玩法不同，若是別出心裁，另闢蹊徑也罷了，如此變化，讓人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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