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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若虛的月下春江 被聞一多讚譽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翻過不少書,都無法知道唐代詩人張若虛確切的生卒年,只知道他是揚州人,曾任兗州兵曹,神龍年間與賀知章等人以吳越文士揚名京都,開元初年又與賀知章、張旭、包融號稱「吳中四士」。不知道他的名字張若虛中的「虛」作何講,猜測不是空虛的意思,而應該是天的意思。天上有月,或者說張若虛的生命里有月,所以他能寫出《春江花月夜》這首傳世經典也就不足為怪了。

作為一個揚州人,他一定無數次站在長江邊上,甚至可能在江中沐浴過。他一定在夜晚的什麼高處,在一輪明月的朗照中望向長江的流水,或者在睡不著的晚上想著一瀉千里的江水,那時明月也在窺窗,窺看著他浩茫的心事。想像他寫這首詩的情景,在一個春天的夜晚,他凝眉靜思,落筆紙上,激情像江水一樣流淌。

可以想見,他完成詩作後的興奮和滿足,可能踱步屋中,情難自抑,也可能推開屋門,再一次漫步長江邊上,流下激動的淚水。也許是在揚州之外的什麼地方,他以一個遊子的身份思念故鄉,借寫愛人對自己的想念,來表達自己對愛人的想念。於是乎,《春江花月夜》誕生了,這是他感情蘊蓄的結果。不知道當初他對這首詩有著怎樣的期許,也許他沒有想那麼多,也許他只有一首詩完成時的快樂。

《全唐詩》只選了張若虛兩首詩,不知什麼原因,難道是他寫得少,或者是其他的都已散佚了?宋人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四十七是最早收錄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本子。從明代到清代,很多唐詩選本都選了這首詩。

《春江花月夜》被晚清經學家、文學家王闓運稱為「孤篇橫絕,竟為大家」。聞一多讚譽這首詩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這首詩從誕生到晚清時期,一千多年過去了,張若虛得到了應該得到的最高的評價。一千多年裡,奔流的江水淘盡無數風流人物,而他的詩歌在書里,在一代代人的誦讀里,一直都在。

詩人每一首問世的詩都有一種等待,等待著被評價,這首詩已等待得太久。「不知江月待何人」,而這首詩一定是在等待慧眼識珠者——它終於等到了。所謂經典要經得住時間的考驗,這就是不朽。其實,在王闓運和聞一多評價之前,無數讀者已將張若虛的這首詩牢記在生命之中。隨著對《春江花月夜》研究的深入,它不朽的魅力越來越被人認識到,就像那輪光耀千古的月亮。

我們回望唐朝的那輪月亮,那是永遠與張若虛的名字相連的月亮。那樣的高度似乎只有長江才有資格把它映入水波之中,而它也成了長江的心臟。它寄託了人間的相思,又借流水成為悠遠的思念。

那是「共潮生」的明月,張若虛用潮起的心觀照江水的潮起與人心的潮起,這是怎樣的和諧!一條大江的悠長是情感的悠長,一輪明月的美麗是情感的美麗。無論是「宛轉繞芳甸」的江流,還是「皆似霰」的花林月照,都可看出自然的美好和青春的美好,都可看出張若虛視野的開闊和心思的細膩。他的月下春江是美好無限的春江。

空中一輪孤月,地上無數孤獨之人,而恰恰是這輪孤月,慰藉了多少孤獨的人。「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張若虛的追思太遠了,這是沒有盡頭的追思,這是多麼啟人心思的追思,從此這個「天問」就不僅僅屬於張若虛,還屬於所有讀到它的人。還是那輪月亮,但一代代人已不同,而相似的是人間的相思。

這樣的表達啟迪了李白和蘇軾。李白在《把酒問月》中寫道「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蘇軾在《水調歌頭》中寫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江月待何人」,也不知人間有多少人在等待著誰,一個「待」字,該會引發我們多少聯想和想像。人間有多少離別,就會有多少等待,這樣的等待就像江月的等待,一點點漸趨圓滿,是等待中的思想使它圓滿的呀!張若虛的月下春江是相思綿綿的春江。

長江送流水,送走的也是一去不返的時光。人間的一切似乎都在進行當中,比如「青楓浦上」的離別,比如「去悠悠」的白雲。在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裡,有「今夜扁舟子」,就有思婦相思的「明月樓」。人間的離別總有無奈,相思總是那樣長久。與其說那是在樓上徘徊的明月,莫如說那是人間情感的外化。張若虛猜想明月「應照離人妝鏡台」,而我想,那思婦肯定是「鏡里朱顏瘦」。在那「玉戶簾中」,在那「搗衣砧上」,卷拂不去的月光是思婦的思緒。她向月亮望去,想丈夫也該在此時望月吧,她多希望那帶著目光的月華能流到丈夫的身上。

一輪明月牽引的相思是多麼動人!從天上的鴻雁到水裡的魚龍,每一絲月光都是牽念,每一道波紋都是思念的象形。今夜月明,而離別帶給人的是內心的殘缺,這該是怎樣的對比。流水本來就是有聚散的,今夜的江水有著離別的低吟,這該是對相別心境怎樣的襯托?由月亮和長江融成的春夜就顯得那樣意味深長。

花落閑潭,那是美人遲暮的感慨;春半不歸,那是離家人的無奈。月下的春江就要流走春天,江上的月亮也在一點點下落。就在海霧藏起斜月的時候,誰的思念變得格外強烈,穿越道路的遙遠?「碣石瀟湘無限路」,距離無限,思念也無限。「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這裡的「不知」是真的不知,而正是這樣的表達給我們留下了回味的空間。

為了等待和盼望自己回家的人,遠去的人也該回家,但為了生計和前途,依然有離家的人,依然有不歸的無奈,而等待和盼望的人的相思就綿綿不斷如春江水。人間的多少離情別緒隨著月亮的餘暉灑落在江邊的樹林里。也許有一陣風來,落月也隨風搖動起那江邊的樹,撩起了樹無盡的相思,那相思之根在泥土的深處不斷地延伸。大地從來都是相思的大地,春江從來都是相思的春江,大地上的人從來都是相思之人。張若虛就這樣為一首詩做了結尾,而餘韻就像這月下的春江悠長。大地上最善於表達的是春江,它懷抱著月亮,似乎也懷抱著月亮照耀的花林,世界上無數的語言都被融入江水之中,永無盡頭。

比起當年張若虛詩歌表達的「此時相望不相聞」,現在即使相距遙遠也可通話,還可視頻,「相望」的是人的面龐,而不一定是月亮。我們在感嘆時代巨大進步的時候,也感覺少了那種強烈的相思,所以每每讀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感動就非同一般。

相比夏天、秋天和冬天月下的長江,張若虛春天月下的長江更多了些美好和思念的味道,那氣息芬芳的「芳甸」,那「青楓浦上」的愁緒,那「明月樓」中的相思……一切的一切都以「生長」的方式呈現出來,而他無盡的思緒和非凡的表達決定了這首詩的不朽。

詩歌開闊的意境和詩人放達的目光,都令我們感動。走進詩里,好像我們也是天上的鴻雁,好像我們也是水底的魚龍,在詩歌的月光里追思無限。張若虛的月和春江是這首詩的靈魂。

在詩中,張若虛深深地融進了自己,無論是對宇宙的追思,還是對人生的觀照,都可看出詩人的大思索。詩人視野的遼闊源於內心的遼闊,詩人表達的細膩源於內心的細膩,詩人的深情來自他對自然和人生的熱愛。

一千多年過去了,但只要一讀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就會走進那無與倫比的藝術境界,就會想到張若虛的月下春江。他眼中的月下春江是他心中的春江,他心中的月下春江也屬於無數讀到他這首詩的人心中的春江,分享的意義就像那月光溢出唐代,照耀後世。

關於《春江花月夜》,還有「孤篇壓全唐」之說,可見評價者對這首詩的喜愛程度。當然,可以不同意這種說法,但卻無法否認這首詩的永恆價值,就像無法否認張若虛詩中的那輪「孤月」。那是怎樣的超越,那是怎樣的高度,以普照萬物的光芒,喚起人間的真情。

原標題:王立憲:張若虛的月下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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