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義論語解讀8——泰伯篇第八
安德義論語解讀——泰伯篇第八
【題解】 本篇取「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句「泰伯」兩字為篇名。 前此數篇以「仁」為中心展開論述,本篇以「聖」為主要內容,兼及賢人、君子、士的一系列道德規範。本篇共21章,孔子言論有16章,曾子談話5章,孔子在本篇內較為集中地闡述了他心目中的6位聖人:堯、舜、禹、文王、武王、周公。堯是聖人中境界最高的,「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其仁如天。」系聖之仁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選於眾,舉皋陶。」善用人才,系聖之智者;禹「卑宮室而儘力乎溝洫」,身體力行,事必躬親,系聖之勇者;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謙沖信睦,「義之與比。」舉義旗而抗暴,系聖之義者,武王「有治亂之臣十人」,確立周代天下,系智勇兼備之聖人;周公旦,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攝政七年,健全禮制,是孔子心目中盡善盡美的聖人。堯是最高的聖人,周公是最完美的聖人,而且有足夠的文獻可資參考。 其次與曾子一起談到賢人、君子、士的道德規範和一系列要求,兼及對小人行徑的分析。 【原文】
8.1子曰:「泰伯①,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②。民無得而稱焉。」 【注釋】 ①泰伯:又作太伯。周朝的祖先古公亶父的長子。古公有三個兒子:太伯,仲雍、季歷。季歷的兒子就是姬昌(後來的周文王)。傳說古公預見到姬昌有聖德,想把君位傳給他。長子太伯為實現父親的願望,便與二弟仲雍出走,避居於句吳,使季歷和姬昌順利繼位。姬昌繼位後增強了周的國勢,他的兒子姬發(周武王)滅了殷商,統一了天下。 ②三:泛指多次。 【語譯】 孔子說:「泰伯,他真可說是達到了仁德的最高境界,多次將王位讓出不受,百姓簡直不知如何讚揚他才好。」 【解讀】 本章記載孔子對泰伯「至德」的讚揚。 儒家文化的「德」,是虛位概念,包含的具體內容有很多。諸如:恭、寬、信、敏、惠;溫、良、儉、讓;謙、慎、勇、直、敬……等等,均是「德」的具體內容。「至德」是儒家文化道德要求的最高境界,《論語》全書中「至德」僅出現兩次。一次讚揚泰伯,一次讚揚周文王(參見8. 2),泰伯是周文王父親季歷的長兄,泰伯與文王是叔侄關係,泰伯讓位給季歷是兄讓弟,大讓小。泰伯的「至德」表現為「謙讓」,「三以天下讓」。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以下讓上,以下位敬上位,文王的「至德」表現為「仁敬」,以「三分天下有其二」而敬,可謂大敬,泰伯不僅謙讓王位,連讓王位的美名也讓了。民眾知其德高而欲稱讚,卻無從讚譽,不為名而行善,「善行無轍跡」,為善而不著於善,這正是泰伯「至德」的境界。 【原文】 8.2子曰:「恭而無禮則勞①,慎而無禮則葸②,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③。君子篤於親④,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⑤,則民不偷⑥。」
【注釋】 ①禮:時中,恰當,也指禮度。 ②葸(xǐ):膽怯,害怕。 ③絞:指言語尖刻、刺人。 ④君子篤(dǔ)於親:君子能用深厚的感情對待親族,篤,忠厚。 ⑤故舊不遺:君子不遺棄他的老同事,老朋友。 ⑥偷:薄。這裡指感情淡薄。 【語譯】 孔子說:「謙恭而不以禮節之,就會白辛勞;謹慎而不以禮節之,就會膽小懦弱;勇猛而不以禮節之,就會犯上作亂;率直而不以禮節之,就會尖刻傷人。君子如能厚待親人,則人們就會趨向仁德;不遺棄舊朋老友,則民情就不會淡薄。」 【解讀】 本章較複雜,可從三個方面理解。一、恭、慎、勇、直四德與禮的關係;二、「親」與「仁」的關係;三、禮與仁,禮與中的關係。 「恭」大而言之,孔子側重強調有三:①「居處恭。」②「貌思恭。」③「其行也恭」。居處,外貌,行動,必須要恭敬,朱熹認為「恭主容,敬主事,恭見於外,敬主乎內。」鄭玄認為「不懈於位曰恭」。恭與仁、與智、與勇三德相配,有仁者之恭,智者之恭,勇者之恭,也就是說仁、智、勇三者在「恭」的應用上表現各有不同。 「慎」,一般說表現在言談舉止上,即「慎言」,「慎行」,如孔子說:「敏於事而慎於言。」亦如「恭」一樣,仁、智、勇三者在慎的應用上呈現不同的狀態。 「勇」有四勇,仁者之勇,智者之勇,勇者之勇,匹夫之勇。 「直」有四直,仁者之直,智者之直,勇者之直,直者之直。
只有「仁者」之恭、慎、勇、直四德符合禮度。其餘的各種狀態與「禮度」均有一段距離,勇者之恭、勇者之慎、匹夫之勇、直者之直,直接體現「勞」,「葸」,「亂」,「絞」四種弊端。「仁」主於內,禮主於外。「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禮」「樂」均是仁德的外化,「禮」相對於四德來講,四德主於外,禮又主於內。四德與禮,禮與仁之關係是層層內化。 「親」「舊」與「仁」的關係,「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入則孝,出則弟。」「仁者,愛人。」「仁」首先是表現在「孝悌」。「愛人」也從孝悌開始,然後是「泛愛眾」,「故舊不遺」,所以「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親」,「民」「舊」均是仁者關愛的對象,與「仁者」的關係是施愛與被愛的關係,君子施仁,由「親」及「舊」,「民」,有親疏之別,但仁者施仁愛之心則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澤被天下。 「禮」與「仁」,「禮」與「中」的關係,諸多研究家認為:「君子以下,當自為一章,乃曾子之言也。」朱熹認為:「此一節與上文不相蒙」,即不相連屬。筆者以為:「君子」前後兩節,文氣貫暢,義脈相屬。全書談的是「德」與「禮」,「德」與「仁」,「仁」與「中」的關係,簡言之,「君子」前談的是「仁德」與「中」的關係,「君子」後談的是仁德的具體運用,全章以「仁德」為中心展開論述。君子前談「仁」與「禮」,君子後談「仁」與「用」,「用」亦屬「禮」。前後各有側重而已,無所謂「不相蒙」。 另「禮」與「中」的關係,《禮記?仲尼燕居》記孔子說:「夫禮,所以制中也」,「禮為求中之器。」(吳林伯語)禮是用來確定是否符合「中」的標準的器具。 【原文】 8.3曾子有疾①,召門弟子曰:「啟予足②!啟予手!《詩》雲③:『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④!」 【注釋】 ①曾子:姓曾,名參,字子輿。孔子的學生,小孔子46歲。疾:病。 ②啟:此指掀開被子。 ③《詩》:三句詩引自《詩經?小雅?小旻mǐn 》,意思是做人要小心謹慎才能避免災禍。 ④小子:對弟子的稱呼。 【語譯】 曾子得了重病,叫來弟子們說:「看看我的腳,看看我的手。《詩經》說:『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從今以後,我知道可以免於禍害了。小子們!」
【解讀】 本章曾子談「全體貴生」。 曾參小孔子46歲,年紀不大就隨父親曾皙師從孔子,並隨孔子周遊列國。他性格內向,處事謹慎,略顯遲鈍,孔子說他「參也魯」。他強調「內省」工夫,對「仁孝」,「禮儀」研究頗深。尤以研究孝道著稱於後世,他對孔子的孝作了極大的發展,「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孝經》 「夫孝者,天下之大經也。」(《大戴禮記?曾子大孝》)而且孝,是一切社會行為的普遍適用法則,無所不在,無所不用,放之四海而皆準。這節談的意思比較簡單,也就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經》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可謂孝矣,「不虧其體,不辱其身,可謂全矣。」「全體貴生」謂之孝。【原文】 8.4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①。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②,斯遠暴慢矣③;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④,斯遠鄙倍矣⑤。籩豆之事⑥,則有司存⑦。」 【注釋】 ①孟敬子:魯國大夫仲孫捷,孟武伯的兒子。問:慰問,看望。 ②動容貌:使自己的容貌嚴肅。 ③斯遠暴慢:就避免粗暴傲慢。斯:代詞,那。暴:浮躁,粗暴。慢:傲慢。 ④出辭氣:說話注意言辭和語氣。 ⑤鄙倍:粗野。倍:本義即「背」。背理,錯誤。 ⑥籩(biān)豆之事:指祭祀禮儀方面的具體事項。籩:竹製的祭器。豆:木製的祭器。 ⑦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務的小官吏。 【語譯】 曾子患了重病,孟敬子去探望他。曾子對他說:「鳥快要死的時候,它的叫聲很悲切。人快要死的時候,他的話很和善。君子對道的尊崇有三點要注意:容貌嚴肅莊重,可避免粗悖傲慢;表情端正,就近於誠實守信;講話注意言辭聲調,就可避免鄙陋背理。陳設禮器之類的事,自有主管祭祀的部門管理。 【解讀】 本章是曾子對魯國大夫孟敬子談個人行為禮儀諸項要求。
曾子病重,大約他自己預感生命垂危,臨近死亡,不待孟敬子發問,就主動「言曰」,「直言曰言,論難曰語。」曾子性格內向,在身體極度虛弱的時候主動搶著說,相當於臨終遺言,可見其語言的重要性。而且曾子要說的是「行為禮儀」的話,他卻不直奔主題,而是繞著彎子,先發一通似乎與主題無關的宏論:「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由「鳥之將死,其鳴也哀」設喻,推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強調其言辭的和善,強調其內容的重要。「君子所貴乎道者三」,一句總起,接著三句順序相接的話構成一組排比句,凡是由「數詞」總起的句子,都是講授者深思熟慮的話,何況是臨終遺言。「貴乎道」的「道」,即行為禮儀。「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禮容外貌端莊恭敬,那麼就遠離暴虐怠慢;減少暴慢之辱,端正儀容氣色,滿臉誠懇,那麼就接近誠信,增加人們對你的信任;言辭舒緩,語氣謙和,那麼就遠離粗俗鄙陋,減少鄙倍之禍。邢邴疏云:「人之相接,先見容貌,次觀顏色,次交語言,故三者相次而言也。」為什麼曾子強調與人交往的「容貌」,「顏色」,「語言」呢?因為「誠於中,形於外」,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都需要通過外部一系列的動作神態表現出來,正如《大戴禮記?四代》所說:「蓋人有可知者焉,貌色聲眾有美焉,必有美質在其中者矣;貌色聲眾有惡焉,必有惡質在其中者矣。」內質與外美協調一致。曾子強調其外美,孔子在《易傳》中也告訴我們:「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一個內心不誠實,詭詐多疑的人,從容貌、顏色、語言一系列外部表情都可以表現出來。 話又說回來,孟敬子來探望一個彌留間的重病人,曾子自言自語滔滔不絕,是不是對天漫語而無所指呢?不是,是因為孟敬子,平素狂傲,舉動任性,出言粗鄙無理,曾子明知這類人不可教,不能教,不屑教;但仍寄一線希望,喋喋不休,可見其拳拳仁慈之心,曾子的話是否僅僅只對孟敬子而言呢?千百年後的我們,在曾子所告誡的內容中又能體會出一些什麼呢? 【原文】 8.5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①。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②。」 【注釋】 ①犯而不校(jiào);別人冒犯了自己卻不計較。校:計較。 ②吾友:前人大多認為,此處的「吾友」指顏回。也有人認為,稱「吾友」是說自己不具備這種德行的意思。 【語譯】 曾子說:「不仗己之能還向比自己才能低的人求教,不仗己之多識還向比自己知識少的人求教;擁有某種學問卻如同沒有這學問一樣,知識學問充實卻表現得空虛;受到別人挑釁也不去計較。從前我的朋友中就有人這樣去做過。」 【解讀】 本章曾子談為人的三種品德,一是勤學好問,二是務實謙虛,三是以德報怨。
第一種美德,勤學好問。一部《論語》差不多都是弟子問,老師答的「問答式」的語錄體,孔子認為整天學習不去思考,也不知道提問的人,我真不知道該把他怎麼辦。他說:「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衛靈公篇》孔子強調學習要多「問」。子夏也說:「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仁道」都在「問」「思」之間啊!可見「問」的重要性。孔子在《易傳?文言》中說:「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聚」、「辨」、「居」、「行」也離不得「問」,「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談的也是朋友交往,問學之樂,因此,《中庸》中說:「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學」「思」「辨」「行」也是離不得一個「問」字。「問」的範圍廣且深,做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而「不恥下問」的學風,實在是不容易。 另外,對孔子「問學」的內容,也有一個「度」的理解和運用,你在做學生階段,不妨多問,不恥下問。但步入社會生活,尤其是進入仕途官場,你就要慎言慎問而多思了。比如子張向孔子學習如何做官,孔子則告訴他:「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孔子在這裡談的都是「多聞」,「多見」,「慎言」,「慎行」,不是教你「疑則問,問則獲」,而是教你「闕疑」,「闕殆」,意即保留有懷疑的地方,保留有糊塗危險的內容。也就是說在社會生活中或官場上遇事多思,多看,多聽,不盲目下斷言,不匆忙,不造次,不急著去問。「問」也是有範圍的,也是有一定的時間或空間的限制。「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談的也是對時間或空間的限制。 第二項美德談的是謙虛。謙虛是美德,孔子一向鄙薄把「沒有當作有,把空虛當作充盈,把貧困當作奢泰」的人,他認為不是「有恆」的人,不能做「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的人,而應該像曾子說的做到「有若無,實若虛」,意即「有如同沒有,充實如同空虛」。 第三項美德是「以德報怨」。對待怨恨的態度,一向是有三種方式:「以德報怨」、「以怨報怨」、「以直報怨」。孔子主張「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曾子迂訥,為人厚道,他主張應該更寬厚一些,「以德報怨」,「犯而不校」,冒犯你卻不計較。三項品德,是修身之要,為政之本,為人之準的,前兩項是「修己」「自治」,後一項是「安人」「治人」。 【原文】 8.6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①,可以寄百里之命②,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③?君子人也!」 【注釋】 ①六尺之孤:未成年的君主。六尺,古代的六尺相當於現在四尺多一些,六尺高還是小孩子。孤,孤兒。 ②百里:指諸候國。 ③與:通「歟」。表疑問的語氣詞。 【語譯】 曾子說:「可以把未成年的幼主託付給他,可以把方圓百里的地方的命運交給他,在生死關頭而不動搖屈服。這就是君子嗎?這就是君子啊!」
【解讀】 本章曾子談託孤寄命、大節不奪的君子。 託孤寄命,大節不奪,不僅需要「至德」「大才」,而且需要「大位」「大智」。有「德」,臨大節而無篡逆之心;有「才」,方可托六尺之孤;有「位」,方可攝理國政,以「寄百里之命」;有「智」,方能化險為夷,不辱使命;四者缺一不可。諸如:伊尹之於成湯,周公之於成王,諸葛亮之於劉禪,均能託孤寄命臨節不奪。「若文天祥,史可法諸君,雖盡心竭力,繼之以死,而終於君亡國破,則雖時數之不齊,究於可托可寄之義有間矣,聖門論人未嘗不才德並重。」(程樹德《論語集釋》)又如:魯隱公受託孤之命於魯惠公(魯隱公為偏房所生之子),卻賊死於輔佐之孤,隱公之幼弟桓公之手,魯隱公雖能託孤寄命,大節不奪,卻也死於非命,終於「稱名不彰」,不得正果。曾子感嘆「君子人與?君子人也」,一個感嘆而兼疑句的句子,「君子人與?」道出為「君子」之難。一個「君子人也」的判斷句,言其雖然難,也只有君子之「德」「才」「位」「智」兼備的人,才堪重任。一疑一斷之間,道出了託孤寄命、大節不奪的艱難。【原文】 8.7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①,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②,不亦重乎?死而後己③,不亦遠乎?」 【注釋】 ①弘毅:胸懷闊廣,性格剛毅。 ②仁以為己任:即「以仁為己任」。 ③已:停止。 【語譯】 曾子說:「士人的心胸不可以不寬廣,意志不可以不堅毅,因為責任重大而路途遙遠啊,把行仁作為自己的責任,不重大嗎?奮鬥終生,直到死才算了結,不遙遠嗎?」 【解讀】 本章曾子談「弘毅」之士。
朱熹說:「弘,寬廣也。毅,強忍也。非弘不能勝其重,非毅無以致其遠。程子說: 弘而不毅,則無規矩而難立;毅而不弘,則隘陋而無以居之。又曰:「弘大剛毅,然後能勝重任而遠到」。曾子所說的話,到這裡為止,一共是五章,第5章是對前4章的總結,「以能問於不能」所說的三種品德,「好問」「謙睦」「寬容」是謂「弘」,「託孤寄命,臨節不改」是謂「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全身而歸,「死而後已」是謂「遠」,動容貌,正顏色,順辭令,「仁以為己任」是謂「重」。「弘」「毅」「遠」「重」,乃曾子仁德修鍊之全部。 【原文】 8.8子曰:「興於《詩》①,立於禮,成於樂②。」 【注釋】 ①興:起。這裡是振奮的意思。 ②成於樂:孔子關於「樂」的內涵離不開禮。他將音樂視為其教育的最後階段。 【語譯】 孔子說:「用《詩》來振奮志氣,用禮來做為立身原則,用樂來達成完美的人格。」 【解讀】 本章孔子談修身立世三步曲。
「興於《詩》「,沉潛涵詠於《詩》,興起好善懲惡之心,養其內質。 「立於禮」,恭敬謙遜於「禮」,周旋節文於外,養其外美。 「成於樂」,喜懼哀怨於「樂」,浸潤潛移默化於內,直溫寬簡優渥於外,兼有內質而具外美。 「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正是由內而外,內外結合的修身三步曲。 【原文】 8.9子曰:「民可使由之①,不可使知之。」 【注釋】 ①由:從,遵從。 【語譯】 孔子說;「對於普通百姓,可以讓他們的行為遵循禮法,卻無法讓他們懂得為什麼要這樣做。」 【解讀】 這一章文字,頗多異解。 輕民說:「老百姓,可以使他們照著我們的道路走去,不可以使他們知道那是為什麼。」與《史記》西門豹之言相近:「民可以樂成,不可與慮始。」只能「知其然」,不能「知其所以然」。 教民說:應斷句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即「老百姓可以使用的時候,就使用他;不能使用的時候就教導他。」孔子的「有教無類」,以及「舉善而教不能」,均屬此意。 大道說:大道高深莫測,日用而不知,其道可用而不可知。 三說並錄,聊備參考。 【原文】 8.10子曰:「好勇疾貧①,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②,亂也。」 【注釋】 ①疾:恨。 ②已甚:太過分。 【語譯】 孔子說:「崇尚勇武而仇視貧窮,就會犯上作亂。對不仁的人,欺侮得太過分,不留餘地,也會導致禍亂。」 【解讀】 本章文字理解起來,頗有一些曲折。 先看第①句,「好勇疾貧,亂也。」省略主語「君子」,補齊應為「君子好勇,君子疾貧」,「亂也」則是因為君子好勇而疾貧,貧者起而亂之,禍亂者是貧者,貧者禍亂是因為有位之君子恃勇逞強,以強凌弱,而貧者起而反之,好勇而疾貧是亂的直接原因。孔子告誡有位之君子當以仁以德恤眾恤貧,否則,禍亂叢生。 第②句,「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也省略主語「君子」,全句需稍作調整,即可理解為「君子對不仁之人疾之已甚,亂也」,這句作亂的人是「不仁之人」,「不仁之人」是「小人」,作亂的人是「小人」,作亂的原因也是在位的君子「疾之已甚」,「不仁之人」和「貧者」均屬地位低下或無德之小人,「疾貧」或「疾小人」均是致亂的根本原因。那麼如何對待小人,便是本章探討的重要內容了。 君子對待小人,歷來有四種方法。 一、「疾之」,即痛恨小人,對待小人採取「疾之已甚」的辦法,的確不可取。魯隱公遭受其同父異母的弟弟桓公的殺害,就是因為對待小人羽父的方法不恰當,而遭受殺身之禍。羽父先是討好隱公,要隱公殺害己成年並準備接隱公之位的桓公,隱公怒斥,羽父轉而挑撥桓公,結果桓公殺害了代其理政的兄長隱公。隱公遇難,就是對小人「疾之已甚」的結果。這類案例歷朝歷代頗多。 二、「遠之」,《易傳?遁卦?象辭》認為:「君子應該遠離小人,不討厭他們,而顯得莊重。」「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孔子認為選擇鄰居也應以有仁德的人為鄰居,不能與不仁之人為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論語?里仁》尤其是諸葛亮在《出師表》中對劉禪的告誡,「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要劉禪遠離小人。「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棄家產而遠離齊國,也是遠離小人的典範。 三、「見之」,對小人採取「敬鬼神而遠之」的辦法,對於管理能力一般的人來說,是個可取的辦法,但對有高智慧的人來說,不如主動前去化解矛盾。《大易緝說》認為:「失馬逐之,則愈逐愈遠;惡人激之,則愈激愈睽。故勿逐而可自復,見之而可免咎也。」意思是矛盾不應該激化它,應該主動前去化解,越是激化,矛盾(睽)越深,對惡人「見之而可以免咎」。孔子見南子、孔子還禮於陽貨、孔子欲見判臣公孫弗擾以及佛肸,均是聖人主動化解矛盾的典型案例。「見之」是對待小人的一種方法,而且是一種較好的方法。 四、「和之」,對待小人近而和之,近而化之,是對小人的最高境界,孟子在《萬章篇》中為我們描繪了柳下惠與小人相處的典型形象,現將譯文抄錄如下: 柳下惠不以侍奉壞君為可羞,也不以官小而辭掉。立於朝廷,不隱藏自己的才能,但一定按原則辦事。自己被遺棄,也不怨恨,窮困,也不憂愁。同鄉下人相處,高高興興的不忍離開。他說:『你是你,我是我,你縱然在我旁邊赤身露體,哪能就沾染著我呢?』所以聽到柳下惠風範的人,胸襟狹小的人也寬大起來了,刻薄的人也厚道起來了。 晉文公曆經流亡19年,在秦穆公的幫助下,終於入主晉國,初入晉宮,正有人想加害於他,卻有一個曾經多次加害他的叫「寺人披」的太監找到晉文公,乞求恕罪,晉文公起初怒斥於他,後來還是採用了近而和之的辦法,善待小人,結果免去了一場殺身之禍,因此,孔子說:「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魯隱公是其證,「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柳下惠,晉文公是其證。如何對待小人,明代呂坤在《呻吟語》中有一段論述,妙不可言抄錄如下,以備瀏覽: 君子所得不同,故其所行亦異。有小人於此,仁者憐之,義者惡之,禮者處之不失體,智者處之不取禍,信者推誠以御之而不計利害,惟聖人處小人得當可之宜。【原文】 8.11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①,使驕且吝②,其餘不足觀也已。」 【注釋】 ①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的兒子,武王的弟弟。曾輔佐成王治理天下,相傳他制定了西周禮樂制度。 ②使:假使,假如。吝:吝嗇。 【語譯】 孔子說:「即使有周公那樣好的德才,如果既驕傲又自私,那其他的德行也就不值一評了。」 【解讀】 本章孔子談「驕且吝」的毛病。 孔子對於人類的毛病,列舉頗多,如「好勝、自吹、怨恨、貪慾」,又如:「主觀臆斷,判斷絕對,閉塞固執,唯我獨是」。孔子對單項出現的毛病,常持一種客觀冷靜甚至略有幾分寬容的態度,他對於雙項不協調的毛病,卻有一種主觀憤懣不可抑制的否定態度,如「狂妄而不正直,幼稚而不老實,樣子誠懇卻又不守信用」等。又如本章的「驕且吝」,表面狂妄自大,盛氣凌人,頤指氣使,實際上吝鄙慳嗇,雞眉小眼,摳斤掐兩。單項的毛病如關羽,他英勇仗義,盛氣凌人,驕矜自大,因驕傲而敗走麥城,身首異處,他的缺點單一而鮮明,頗有個性,仍然不失人們對他的景仰和信任。項羽和關羽相比就大不相同了。 項羽則是既驕傲且吝嗇。他「力拔山兮氣蓋世」,驍勇無敵,平生所歷戰陣,無一敗北,垓下一戰卻敗得不可收拾,究其原因,「驕且吝」。驕,表現在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目空一切,憑勇力橫征天下。吝,表現在獎賞不明,吝嗇小氣,對攻城略地的戰將封爵授印,卻把爵印抓在手裡,「把玩不舍」,直至玩舊。對戰士受傷生瘡,他又親吸膿血,顯出一副「婦人之仁」,這種既驕且吝的人,豈有不敗之理?關羽敗得令人敬仰,項羽卻敗得令人憎惡。關羽狂則狂矣,卻不吝嗇小氣,項羽不僅狂,而且小氣,豈有不令人生惡之理?諸葛亮將孔子「驕且吝」用在兵法分析上,他告誡他的戰將說: 「將不可驕,驕則失禮,失禮則人離,人離則眾判。將不可吝,吝則賞不行,賞不行則士不致命,士不致命則軍無功,無功則國虛,國虛則寇實矣。」 驕傲的反面即是謙虛,有關謙虛,孔子在《韓詩外傳》卷三中有一段文字,十分精妙,抄錄以供瀏覽: 德行寬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廣大者,守之以儉;祿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眾兵強者,守之以為畏;聰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識強記者,守之以淺。 貧者可以驕,富人不能驕;無權者可以驕,有權者不能驕;無國者可以驕,有國者不能驕;無知者可以驕,有識者不能驕。亦貧賤者驕人耳,富貴者安敢驕人!國君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失其國者未聞有以國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聞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貧賤者,言不用,行不合,則納履而去,安往而不得貧賤哉! 【原文】 8.12子曰:「三年學,不至於谷①,不易得也。」 【注釋】 ①不至於谷:沒有做官的念頭。至:達到。谷:俸祿。古代用穀米作為官吏的俸祿。 【語譯】 孔子說:「經過長達三年的學習,仍然沒有做官的念頭,這種人很難找到呀。」 【解讀】 本章可理解為儒學靜定心法。《大學》說:「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為學三年,心卻沒有轉到谷祿上去,不受利祿牽制。「為學而學德」,當是儒學的基本要求,「為學而仕祿」也是儒學的方向之一,如「學而優則仕」。 學三年,不為利祿而動心。祿既然是為學之目的,卻又不為目的而動,正如「為善而心不著於善」一樣,為祿而心不著於祿,進入一種空靈虛靜的境界,一種靜定狀態。「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心」「視」「聽」「味」全不為外物所動,不為谷祿所動,不染塵俗,一派虛空寧靜。此之謂「不易得也」。 【原文】 8.13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①,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注釋】 ①見(xiàn):通「現」。 【語譯】 孔子說:「(人應該有)堅定好學的信仰,始終如一地堅持道德原則,危難的國家不去作官,混亂無道的國家也不要去作官。天下有道則有所作為,天下無道則自我歸隱。國家有道,自己而仕而貧賤,是恥辱;國家無道,自己貪圖富貴而作官,同樣是恥辱的。」 【解讀】 本章孔子談賢者「守道」、「擇邦」、「隱邦」、「守邦」共四句。 第①句總起:「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談「守道」。「善道」,即仁道。意即信仰堅定,勤奮好學,至死恪守仁道。第2、3、4句分述。 第②句談「擇邦」。「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條件許可,道路寬泛,有可去處則去,「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可入則入,可居則居,不可入則不入,不可居則不居,「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遠走高飛是一種選擇。 第③句談「隱邦」。「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條件不許可,無邦可擇,退而求其次,「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隱邦,就地而隱,「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或如商之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治則進,亂則退。」「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 第④句談「守邦」。「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擇邦焉,局外之人,超然飄逸,隱邦焉,局內之人,然終究可隱,守邦焉,因聲名卓著,「鄉國既知,舉世混濁。」無可逃隱,則只有固守貧賤,以終其身而已。孔子在《憲問篇》中關於隱避告訴我們有四種方式,「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擇邦者辟世,隱邦者闢地,守邦者避色、避言,與世俗斷交,固守清貧,前兩者隱形,守邦者隱心。 四句話綜合起來看,談的是「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擇邦」即擇道,隱道,亦因道而隱,守邦,即守道,「篤信好學,守死善道。」第4句與前3句正相照應。【原文】 8.14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語譯】 孔子說:「不在那職位上,就不要去參和謀劃那職位上的事務。」 【解讀】 與《憲問篇》內容重合,見《憲問篇》。 【原文】 8.15子曰:「師摯之始①,《關雎》之亂②,洋洋乎盈耳哉!」 【注釋】 ①師摯之始:從太師摯開始演奏。師摯,魯國的樂師,名叫摯。古代奏樂,開始叫「升歌」,一般由太師演奏。 ②《關雎》:《詩經?國風》的第一篇。亂:樂曲結尾的一段。亂一般是合樂,像現在的合唱、合奏。此是指《關雎》與《葛之覃》、《卷耳》、《雀巢》、《采蘩》、《采萍》的合樂。 【語譯】 孔子說:「從太師摯開始演奏,到《關雎》以下的合樂,多美妙的音樂在耳畔回蕩呀!」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摯合禮之樂的讚揚。 《關雎》是《詩》的起始第一首,也是《國風》的開篇。當時,「鄭聲」對雅樂的衝擊很大, 孔子認為是有乖禮法的。因此,他讚賞師摯的做法,《詩》三百篇都能吟唱,據說,孔子在整理《詩》時,曾把它們配樂演奏過,「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史記?孔子世家》) 【原文】 8.16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願①,悾悾而不信②,吾不知之矣。」 【注釋】 ①侗(tóng)而不願:幼稚而不老實。侗:幼稚,無知。願:謹慎、老實。 ②悾悾(kōng):誠懇的樣子。 【語譯】 孔子說:「狂傲卻不正直,無知又不老實,貌似誠懇卻不講信譽,對這種人我真是沒有辦法呀。」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錶里不一,內外相違一類人的指責。 「狂而不直。」「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狂,即狂放,狂妄,狂傲,驕與狂常常並用,驕狂。人若只有「狂」這一個缺點,終有可愛之處。如李白之狂誕,蘇軾之狂放,關羽之狂傲,李白以詩才而狂,蘇軾以文才而狂,關羽以武略而狂,雖無「博施於民而能濟眾」的濟世之才,斯人終有可狂之處,終其一生,其狂亦令人敬仰欽佩。然而狂而不直,驕傲而又吝嗇者,卻不是狂者之大忌。狂傲而又有詭譎,表面狂放,骨子裡卻雞鳴狗盜,詭詐褊狹,固陋枉曲,嚶嚶嗡嗡,斤斤計較蠅頭小利之輩,實在是一類不足稱道的人。 「侗而不願。」幼稚、純真、淳樸、天真均有可愛之處,加上一句「不老實」,這淳樸天真幼稚則起了變化,表面單純,骨子裡卻狡詐,可愛則變得可惡。 「悾悾而不信」,表面誠懇老實,骨子裡卻不知道恪守信譽。 以上三類人,均是表面不一,內外相違,當面一套,背後又是一套,具有極大的欺騙性,孔子採取的是不屑之教。這三類人在現實生活中俯拾即是。 【原文】 8.17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語譯】 孔子說:「學起來就像有一種生怕趕不及的樣子,甚至還怕(把己學的)忘記了。」 【解讀】 本章談君子的憂愁。 小人在名聞利祿上「患得患失」,君子在道德學業上亦「患得患失」。「君子憂道不憂貧」,小人憂貧不憂道;君子患學如不及,小人患利如不及;患學者亦恐失之,患利者亦恐失之。「恐失之」,君子小人形式上是一致的,但其實質卻相差甚遠。 【原文】 8.18子曰:「巍巍乎①,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②!」 【注釋】 ①巍巍乎:高大的樣子。 ②舜、禹:遠古的君主。相傳他們都是因禪讓而即帝位的。與(yù):私自佔有。 【語譯】 孔子說:「巍峨啊,巍峨!舜和禹雖然擁有天下,但並不據為己有哩。」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舜禹公而忘私品德的讚揚。 《中庸》引孔子對舜的讚揚說:「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意思是大孝大德之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祿」「位」「名」「壽」均因德行寬裕而享有,享有天下卻不私有天下。 本篇孔子對禹也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飲食菲薄,祭祀卻隆重,服飾簡易,禮服卻華美,居室簡陋,溝渠開鑿卻儘力。」孔子反覆強調「吾無間然矣。……吾無間然矣。」簡直是無可挑剔。無可挑剔的根本原因也是因為擁有天下,而不為自己謀取半點私利。難怪孔子高度讚揚他們「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今之身居高位而又貪婪不知廉潔的人,體會這些古聖先賢的美德,當引以警醒。 關於「不與」解釋頗多,略引數說,以資參考: 一、無為而治說:《論語?稽求篇》:「言任人致治,不必身預,所謂無為而治是也。」 二、禪讓得位說:《論語集解》:「美舜禹己不與求天下而得之也。」 三、與己無關說:《四書集解》:「不與,猶言不相關,言其不以位為樂也。」 四、不遇時之說:《論語義疏》:「孔子嘆己不預見舜、禹之時也。」 五、不與私之說:《四書翼注》:「舜禹之不與富貴,猶孔顏之不與疏食簞瓢,心有所在,不暇及也。」《魯岡?或問》:「聖人不見有富貴,故入其中而不染,惟藉是盡吾職分所當為,使天下無不治,而富與貴不與焉。且凡有天下時,平成教養,萬世仰賴之功,亦有過職分內事,又何與焉?」【原文】 8.19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①。蕩蕩乎②!民無能名焉③。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④!其有文章⑤。」 【注釋】 ①則:規則,意動用法,以……為規則。即效法,效仿。 ②蕩蕩乎:廣大的樣子。這裡指堯的恩德廣大。 ③名:形容,稱讚。 ④煥:光明的樣子。 ⑤文章:禮儀典章制度。 【語譯】 孔子說:「偉大啊!堯之作為君主。崇高巍峨!只有天才能這樣高大,唯有堯啊才能效法天德並與之相稱。其德行多麼浩蕩啊!人民簡直無法用言辭來稱頌它了。巍峨啊,他的成就和功績。燦爛啊!他的禮樂文明。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堯君至德的讚揚。 本章連用五個感嘆句,是《論語》一書感嘆句用得最多的一章。也是孔子對所有人讚揚最高的,也是孔子稱道的「聖人」中境界最高的,系聖之仁者。一嘆「大君」,二嘆「大天」,三嘆「大德」,四嘆「大功」,五嘆「大禮」。 一嘆:大君。「大哉!堯之為君也。」堯是孔子心目中德位最高的「聖人」,即「至聖」。關於「至聖」,有兩大特點:一是知通天道;二是知通人道。 一是知通天道,《大戴禮記?哀公問五義》中說:「所謂聖人者,知通乎大道,應變而無窮,能測萬物之情性者也。」「大道」指天地之道。意思是說聖人的智慧與天地相通,隨天地變化而變化,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應變無窮,並且能測定掌握宇宙萬物的情性根本。聖人也稱「大人」,聖人知通大道的特點,《易傳?文言》中談得尤為詳細:「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聖人的智慧,能與天地、日月、四時、鬼神相互融通,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二是知通人道。《中庸?三十一章》說: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 聖人,他的聰明智慧,足可以君臨天下;他寬裕溫柔厚德載物的品德,足可以包容天下;他發憤圖強剛強宏毅的性格,足可以執掌天下;他莊嚴肅穆中正平和的態度,足可以令人敬而生畏;他對事物觀察細緻,足可以辨別精微。他像天一樣的寬廣,像海一樣的淵深。他一旦現世,百姓沒有不尊敬的,一旦說話,百姓沒有不相信的,一旦行動,百姓沒有不高興的。聲名遠播,凡是人跡所致之處,天載地覆,沒有不感受到他的美德與恩澤。這就是知通人道的聖人。 二嘆「大天」。「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偉大的自然,它給人類的行為提供了榜樣,它給聖人提供了行為的依據。偉大的堯君,他的一切行為以天地為準則,涵容天地之至理。仰觀天文,俯察地理,既知幽隱無形之事,也知顯明有形之物;既能推究事物之原始,也能探求事物之終結;既知死生之規律,也知精氣凝聚之萬物等等。凡「大天」所示的各種事物各種道理,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行為不違背天地的規則;知識周遍於萬物而足以匡濟天下,所以他當行則行,當止則止,不會出現偏差;極力廣泛推行天道而不流溢淫濫,樂其天然、知其命數,所以無所憂愁,施仁義於天下。天之所行,地之所載,一切以天為準則。 三嘆「大德」。「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堯君之大德,與天同覆,與地同載,如陽光如雨露,滋潤萬物,而萬物不知所報;如山川如大地,生養萬物,而萬物不知所出。浩蕩偉大之大德,百姓卻無法去稱讚他。德到至高處即無德,名至極高處即無名。德,非德,即德;名,非名,即名。名高到「無能名焉」的狀態,即是至名,德高到「無德而稱焉」,即是「大德」或「至德」,猶如「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泰伯之至德,與堯君之大德,都有「無能名焉」,「無得而稱焉」的特點。大德即上德,上德即上善,「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上善,即「太上」,老子說:「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堯君之大德,即「太上不知有之」之善德,「百姓淡然不知其善。」「蕩蕩乎!民無能名焉。」 四嘆「大功」。「巍巍乎!其有成功也。」先說:「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大德浩蕩而無以稱名讚揚,接著又說:「巍巍乎!其有成功也。」大功巍巍,功勛卓著,先談「無為」,「無能名焉」,後談「無不為」「其有成功」,先談「則天」之法,後談「則天」之功,讚歎堯帝「無為而治」,「無為而無不為。」 五嘆「大禮」。「煥乎!其有文章。」「人有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堯帝有大德,「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有「大功」,「巍巍乎!其有成功。」有「大禮」,「煥乎!其有文章。」文章,即有稽可考的禮儀典章制度,系不朽之「立言」。 這一章極贊堯君的偉大,然而堯君的偉大,在乎昊天的崇高;昊天的崇高,在乎天道的偉大;天道的偉大,在乎功業文章;功業文章的偉大,反推又在乎天道的偉大;天道的偉大,又在乎堯君的偉大。此一章既言堯君,又言天道,既談「無為」又談「無不為」。故曰:「唯天為大,唯堯則之。」 【原文】 8.20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①。武王曰②:「予有亂臣十人③。」孔子曰:「才難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⑤,於斯為盛⑥。有婦人焉⑦,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⑧,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注釋】 ①舜有臣五人:傳說是禹、稷、契、皋陶、伯益五人。 ②武王:周武王,姓姬,名發,周國開國的天子。 ③亂臣:治國之臣。亂,治理。 ④才難:人才難得。 ⑤唐虞:唐堯、虞舜(即堯、舜時代)。 ⑥於斯:到周武時代。斯:這,指代周武王說話時。 ⑦有婦人焉:十人之中還有一位婦女。婦人,相傳是指太姒,文王的后妃,武王的母親,能以德化天下。 ⑧三分天下有其二:商代末年,周文王的勢力已很大。相傳當時天下分九州,文王得六州。 【語譯】 舜有五位賢臣而天下大治。武王說:「我卻有善於治國的大臣十人。」孔子說:「俗謂人才難得!不正是如此嗎?從唐、虞時起,到了這時最為興盛,但其中有位女性,實際上不過九個人罷了。周人當時已擁有三分天下中的兩分,卻依然敬事殷商。周人的美德,可說是登峰造極了。」 【解讀】 上章談堯君偉大,在於運用天道。本章虞舜和武王偉大,在於運用「人道」。人道即「人才」。「舜有臣五人」,武王「有亂臣十人」,以及「周之至德」,均是用具體例證說明虞舜和武王運用人道而治理天下的特點。孔子所說的「才難」,人才難得,也是對聖人用人之道的讚揚。堯是孔子心目中的聖人,虞舜和武王也是孔子心目中的聖人,大禹也是聖人,只是聖人也有高下之別,堯是聖之仁者,虞舜和武王是聖之智者,禹是聖之勇者。仁者在於效天,智者在於用人,勇者在於無欲。 【原文】 8.21子曰:「禹①,吾無間然矣②!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③,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④,卑宮室而儘力乎溝洫⑤。禹,吾無間然矣!」 【注釋】 ①禹:夏國開國的天子。 ②無間然:無可指責。間,罅隙、缺陷。 ③菲(fěi ):薄。 ④黻(fú)冕(miǎn):古代祭祀時穿的衣服叫黼,戴的帽子叫冕。 ⑤溝洫(xù):溝渠,指農田水利。 【語譯】 孔子說:「關於禹,我真是無話可說了!他菲薄自己的飲食而盡心孝敬鬼神,他自己穿著破爛的衣服卻把祭服做得很工細,自己的宮室極為簡陋卻致力于田間溝壑的治理。禹,我真是無話可說了。」 【解讀】 本章是孔子對禹聖公而忘私品德的讚揚。 堯是仁聖人,舜是智聖人,禹是勇聖人。孔子認為「無欲則剛」,剛則無私,剛則有勇。莊子在《秋水篇》中也說:「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聖人之勇表現在無私無欲,臨難不懼,「博施於民而能濟眾」。「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撓。」《荀子?榮辱篇》,本章孔子所讚揚的大禹薄飲食而厚祭祀,惡衣服而美禮服,簡居陋室而傾力於溝渠,實在是無私之美聖人,勇聖人。禹之聖人,較之堯舜,自有高下,堯則天道而治天下,舜仿人道無為而治,禹則躬身溝渠,疏浚江河,治水十三年,三過家門而不入,聖德純粹,以身示範,垂名後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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