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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則臣:回到最根本的生命議程

[摘要]我不是要向諸位禮讚一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我想說的是,在老家的那幾天里,我不看報紙,不聽新聞,不刷微信和微博,不像患了強迫症似的每天看幾次郵箱。出門連手機都不帶。

作家 徐則臣

【編者按】8月6日,第5屆老舍文學獎頒獎,70後作家徐則臣獲頒優秀長篇小說獎,頒獎詞稱「徐則臣已然是70後作家的突出代表,這部作品已經顯現出徐則臣不同尋常的氣象,他無疑會成為這個時代最重要的小說家。」騰訊文化授權全文發布徐則臣先生在頒獎典禮上的答謝詞,他談到重新審視這部耗時六年完成的長篇小說《耶路撒冷》,「我相信我可能已部分地處理了一些根本性的東西」,寫作要真正深入小說中的人物,體會他們的生命歷程。

《耶路撒冷》,徐則臣著,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4年3月第1版

十幾天前,王虓兄在電話里告知了《耶路撒冷》獲獎的消息,囑我準備個五到十分鐘的獲獎感言。五到十分鐘很短,正因其短,這些天我一直在腦子裡轉悠,希望能在這五到十分鐘里說點動人的或者貌似真知灼見的東西,以讓我的感言能配得上這一光榮的獎項。說實話,關於《耶路撒冷》,關於長篇小說,我還真有一大堆可說的,說上五分鐘可以,說上十分鐘也可以,說上一兩個小時問題應該也不大。但我今天不打算說這個,我想臨時說點別的。

前天我剛從老家回來。真正意義上的老家,在鄉村,現在還生活著我的祖父和我的父母,他們有自己的莊稼和菜園子。出門儘管已經多半是水泥路了,但我依然覺得在兩行高高的白楊樹之間伸展的還是泥土的路。白天,鄉村的太陽直射,晾衣繩上掛條河轉眼也能晒乾,成群的知了在看不見的地方從早叫到晚。夜晚天很高,星星像洗過一樣亮,我兒子快三歲了,晚上出門就仰臉看天,一顆一顆數。在北京仰起臉沒東西可數,經常連天都看不見。每天清早我們都要被雞打鳴和狗叫聲驚醒,必須把所有窗戶都關上才能重新入睡。晚上可以不開電扇和空調。

我不是要向諸位禮讚一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我想說的是,在老家的那幾天里,我不看報紙,不聽新聞,不刷微信和微博,不像患了強迫症似的每天看幾次郵箱。出門連手機都不帶。多少年了,頭一次不擔心半路手機沒電,出門不必帶充電寶以備不時之需。不帶身份證。只帶很少的零用錢,防止我兒子口渴要喝水,餓了要買點東西吃。我像突然被世界遺忘了,或者像我突然把世界遺忘了,徹底地回到一個人的生活、一家人的生活、一個村莊的生活;可能一個村莊都嫌多,只是有限的親朋好友和周圍的街坊鄰居的生活。我和老婆孩子跟父母和親朋好友坐在穿堂風裡聊天,祖父也坐在馬紮上,他很享受四世同堂的天倫之樂。我們聊著聊著,很自然地,聊到了生活中、生命中最重要、最切迫、最根本的問題。在空閑時間,我讀書、寫作,白天和黑夜都安靜得彷彿周圍的人都搬遷到了城市裡。我覺得我大腦的轉速是在北京的十倍、二十倍,讀書、思考和寫作的效率前所未有之高。我有一種與世隔絕的幸福感。

可以不慚愧地說,那幾天里我專註的都是人生最基本、最重要的問題。我不敢說真的思考出了什麼名堂,但我敢說,這些問題從未如此清醒、清晰和強悍地浮現在我的日常思考中。不是說其他問題不重要,而是它們更重要,而且它們只在最清靜、最無功利的時刻才能這麼痛快和簡潔地與我們相遇。沒有喧囂的雜音和障礙,沒有擁塞的亂人耳目的假象。它們是一個人只有在回到自身時才能面臨的最重大、最基本的問題,它們是我們最根本的生命議程。

由此我想到了文學,想到了我們的小說。文學何為?小說何為?也許正在於,去除喧囂與假象,面對和處理生命中最根本的議程。《耶路撒冷》寫了六年。我一直問自己,為什麼我得花漫長的六年時間去完成它?是我的才華不夠,還是我寫作的時間太少?現在回頭看,才華和時間可能都不是主要的,根本原因在於,為了真正地回到小說中的那些人物的最根本的生命議程里,我做了艱苦的、頑強的努力。在北京喧囂、瑣碎和霧霾一般的生活中,回到最清明澄澈的「與世隔絕」的狀態,是個極為曲折和繁重的腦力和體力勞動。我相信我部分地抵達了那些議程,因為昨天晚上我重讀小說的部分章節時,我彷彿回到了天高地迥、星星閃亮、雞犬之聲相聞的鄉村之夜。

非常榮幸地獲得這個獎。謝謝主辦方,謝謝尊敬的各位評委,還要謝謝對我來說完全是神話般的老舍先生,他以其卓越的文學成就賦予了這個獎以無上的尊嚴和榮光,願他在天之靈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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