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日本戰勝了中國(2)
如果日本戰勝了中國
以日本首先佔領的「滿洲國」來看,日本僑民的確是在迅速地中國化。所謂和、滿(漢)、蒙、朝、俄「五族共和」,且不論實行得如何,至少是一種冠冕堂皇的政治主張。比元朝的人分四等,比清朝的滿漢不通婚,要好得多。日本控制東北才十幾年,到它投降之際,日本僑民絕大多數都會說中國話,適應了大陸生活,除了還保留一些民族服飾及飲食習慣外,與一般中國人已無二致。平民之間的民族矛盾也遠不及元、清初年那樣激烈,中日聯姻比比皆是,日本戰敗後,許多日僑寧可選擇繼續留在中國而不願回日本,大量的日本遺孤被中國家庭收養,都說明這一點。
歷代侵略者以武力征服中國,自身則為中國的文化所征服。這就是所謂「漢化」。中國文化的優劣與否,是另外的論題;它所表現出來的強大的同化力,卻是世人有目共睹的。同化當然也包括融合外來文化,有時甚至是大量融合外來文化,大量接納外族的血統。與其說是單向的同化力,毋寧說是一種巨大的包容力。這種力量在中國本土尤為厲害,海外也可以感受到它的能量。華洋雜處的香港、澳門,是中國文化與歐洲文化較量、交流最為激烈的地方,中國內地通過這兩扇窗口,吸收了多少西方的東西!遍布國外各主要都市的中國城、唐人街,又將多少中國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滲透到那些陌生的土地上!一種足以抵抗外來文化的文化是強大的,如印度文化;一種能迅速接受外來文化的文化是充滿活力的,如日本文化。中國屬於哪一種呢? 日本人對中國文化的理解與景仰,幾乎不加掩飾。日本侵略軍在中國殺人、強姦、搶掠,干盡了壞事,唯獨對中國的文化不故意破壞和毀滅,有的還悉心保護。電影《霸王別姬》里,有一位酷愛京劇的日本軍官青木,沒有人會懷疑這個角色的真實性(據說其原型為高級文化軍官長谷川)。日本佔領軍尊重梅蘭芳、齊白石、周作人等文化名人,請他們出來做官,不願合作的也不加傷害。淪陷區的文學創作十分活躍,出現了張愛玲這樣優秀的作家。有的小說寫到主人公出走參加抗日游擊隊,也居然能夠在上海正式出版。相較於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及雍正乾隆的大興文字獄,乃至(咱們「自己的」)國共兩黨政權的暗殺和迫害作家、反右及文化大革命,顯然「開明」得多了。 景仰是同化的第一步。日本人往往以對中國文化的熟知為自豪,在數不清的電影、文學作品中,許多日本軍官滿嘴中國話,自詡為「中國通」,不是沒有事實根據的。《紅燈記》里的日憲兵隊隊長鳩山,原是一個日本醫師,並不專門研究中國學,卻精通中國的語言與人情世故,搞一份密電碼懂得要先「設宴交朋友」。可以想見,一旦日本徵服中國成功,這些侵略者會比中國人還要中國人。至少,普通話就說得要比絕大多數的南方人要溜。你讓蔣介石、毛澤東及其他滿口鄉音的那麼多國共兩黨的領袖與鳩山們站在一起,讓初學漢語的西方人從口音去分辨,誰是中國人誰是外國人,他們准得弄錯。 日本自古受中國文化的影響甚鉅,視漢學為「上國之學」,以為論政治國的根本。明治維新以後,固然引進了西方的政治、經濟體制,但加固皇權,群士號召「尊王攘夷」、「神州不滅」卻更加中國化。甲午戰爭前,日本比較嚴肅的文學作品大都用漢文出版,這是為了向讀者保證,該書不是寫給無知識的婦女或兒童看的。
日本對中國語言文字的巨大影響
長期以來,我們強調的都是這一面,而忽略了另一面:即中國文化,尤其是近現代以來的文化,深受日本的影響。中日兩國的文化交融,是相互的而不是單向的,是積極主動而不是被動的。這當然不是指中國人從抗日戰爭題材的電影中,模仿了幾句「大大的」、「統統的」、「米西米西」、「死了死了的」之類洋涇鬼子話。絕非那樣簡單可笑。中國的語言文字,政治軍事,改革革命,科學教育……乃至風俗禮儀,無一不受日本的巨大影響。一個多世紀以來,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在對中國文化的影響上超過日本。
早在一九一五年,一位署名「將來小律師」的作者在一本《盲人瞎馬之新名詞》的書中說,自戊戌變法以後,日文行於中土,列舉流行的新名詞五十九個。有少數除了歷史題材的作品中還能見到,如支那、哀啼每吞書(哀地美敦書)之類,現在已不大使用。但絕大部分我們至今還廣泛的使用著,並且早已成為現代漢語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試想,如果我們像「抵制日貨」那樣,拒絕使用這些日本詞語,中文將會是一種什麼樣子?取締、取消、引渡、樣、手續、的、積極的、消極的、具體的、抽象的、目的、宗旨、權力、義務、當事者、所為、意思表示、強制執行、第三者、場合、又、若、打消、動員令、無某某之必要、律、大律師、代價、讓渡、親屬、繼承、債權人、債務人、原素、要素、偶素、常素、損害賠償、各各、法人、重婚罪、經濟、條件付之契約、從而如何如何、衛生、文憑、盲從、同化。 這還是民國初年的粗略統計,實際遠不止五十九個。如果現在再來做這項工作,結果會更令我們驚嘆。如:幹部、代表、壓力、排外、野蠻、公敵、發起、旨趣、什麼什麼族、派出所、警察、憲兵、檢察官、寫真……簡直俯拾皆是。「經濟學」、「哲學」和「社會學」,中國以前叫「資生學」、「智學」和「群學」,一聽起來,這倒是像「日文」,但它們卻是地地道道的中文。這些「日」常用語,有些其實是中國古代既有的名詞,日本人將之賦予新意使用,遂成規範。而中國拿來,也易如反掌。孫中山發動反清起義,初始自稱「造反」,陳少白拿了一份日本報紙給他看,雲「支那革命黨孫文」,孫撫掌曰:「好,好!自今以後,但言革命,勿言造反。」還有「經濟」一詞,原意為治理國家;如今誰還用「經濟」來「治理國家」呢?早就專門用「政治」了!小學讀書時,孩子們就被教導不要生造名詞、形容詞,要保持中國語言文字的純潔與規範。可想「新詞」的產生,不允許隨心所欲和草率從事。辭彙是一種概念工具,如此多的新名詞,帶來的絕不僅僅是語言表述方面的新意,而必然伴隨著對社會結構、思想觀念、文化形態的巨大衝擊和革新。當然並非所有「新」的都是好的。拿日本來說,它以「排日」為藉口,不斷對中國施加「壓力」,「從而」「發起」「野蠻」「侵略」,終成為「世界」「公敵」(引號內為日本辭彙)。
當年大量新名詞湧入中國,一度引起一些人的不安,即使相當新派的人物也不能安之若素。大辦洋務、以思想開明著稱的張之洞,曾在一份文件上批雲不要使用新名詞,他的幕僚辜鴻銘卻告訴他:「不要使用新名詞」中的「名詞」二字便是一個新名詞,來自日本。辜鴻銘是一位學貫中西、享譽世界的大學者,愛中國愛到病態和盲目自大的地步。他也認為,繼承了真正的中國文明之精華的是日本人而非中國人。漢唐時代形成的的中國文明,被元朝及後來游牧民族的入侵給打斷,給蹂躪糟蹋了,因而大部分失傳了。日本則成功地抵抗了忽必烈的進攻,在海外保留了中國文化的真傳。他甚至斷言:「應該說日本人是真正的中國人,是唐代的中國人」。(《辜鴻銘文集.中國文明的復興與日本》,原文發表於一九二四年) 東渡扶桑:學生變
辜鴻銘的言論,為日本在侵華戰爭中所「借鑒」和利用,成了共建「大東亞文化」的依據之一。這確是歷史的悲劇。然而辜鴻銘的話並非一無道理。唐代以後,漢民族由極盛轉向衰落,游牧民族的多次入侵,成為中國的主人。雖然征服者承襲中國的典章制度,並最終都為被征服者部分乃至全部「漢化」,畢竟人為地打斷了文化發展的連續性,無法保持漢唐文明的「原汁原味」。元代是一次大的斷裂,清代又是一次大的斷裂。尤其是清代,連服裝、髮式都被迫改制,那裡還有「中國人」的影子!多次遭到亡國的不幸,民族的性格心理也發生深刻變化,強烈的自尊與自卑的微妙混合,往往使人陷於看似崇高、實則瑣屑無謂的道義之爭,而失去漢時的豪放、唐代的恢弘。反觀日本,從審美情趣到風俗禮儀、服飾器具,倒是保留了較多的漢唐之風。前面說到電影《木蘭》的服裝,即為一例。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發展成中國特色的禪學,而後卻在日本發揚光大。圍棋是中國發明的,日本卻能夠將它形成制度和精神。茶是中國的特產,茶道卻形成於日本,並且是「道可道,非常道」。
有人嘲笑,日本學習中國文化只重形式不重精神,有買櫝還珠之嫌。我以為這沒什麼根據。「珠和櫝」的比喻,本身就是世俗功利的。以商業價格論,當然櫝不如珠;而從文化角度來看,櫝的意義很可能勝珠十倍以上。文化的具體表現就是形式,連形式都沒了,還侈談什麼精神呢?在中國的大地上,宋代以前的土木建築幾乎都被焚毀一光,你要欣賞一千多年前的「中國建築」,只能去日本看。我就不信,古希臘的文化精神,還繼續留存在雅典的古建築廢墟上。同樣我也不信,漢唐那種氣度飛揚的文化精神,能夠在明清以後的房子里和諧地安居至今。櫝之不存,珠將焉附?
甲午戰爭後,漢文在日本學校課程中的重要性大幅下降,不再被視為「上國之學」。這道理是很自然的,別怪人家勢利眼。這麼大的國家,這麼好的裝備,打不贏人家,說明你的民族你的文化確有毛病。中國不也挺勢利嗎?以前瞧不起西方人,把人家當「夷」,說什麼「腿都伸不直」;被人家打敗了,又趕緊派人去學,買人家的槍炮船艦。一直最瞧不起日本人,把人家當「奴」;被人家打敗了,割地賠款之後,又趕緊派人去學;人家投降了,又說人家是「小日本」,這不行那不行,擺出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姿態放它一馬,該賠的不賠,該罰的不罰,該殺的不殺,該要土地的不要;人家經濟搞上去了,成了世界第二強,這邊又看得「羨憎交織」,一會兒要它道歉,一會兒要它賠款,一會兒要跟人家「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私下裡把人家罵得豬狗不如,卻對日本貨表現出近乎狂熱的信任和偏好……這還不勢利嗎?一個國家強大,一個民族強勢,它的文化對世界產生足夠大的影響,自然會成為世人羨慕、學習和吸收的主流;反過來你不行,還一定要別人保持對你尊敬,一定要以你為師,這心理毛病就大了。從一八九六年起,大量中國學生湧入日本學習,僅一九○六年就有大約八千六百人。這樣大的數字,是到當時為止世界史上規模最大的留學運動。有趣的是,大部分留日學生的目的不是學習日本文化,而是學習西洋文化。或者叫,學習日本人學習西洋文化的方法,當然也包括從日本轉手得到的,已經打上濃厚的日本色彩的西方知識。這些留學生集中了中國的有志之士和少年才俊,赴日本尋找科學救國、教育救國、文學救國、軍事救國……乃至改良和革命的方略。他們中有章太炎、陳天華、鄒容、黃興、蔡鍔、宋教仁、汪精衛、蔣介石、陳獨秀、李大釗、周恩來、魯迅、周作人、郭沫若、郁達夫、李叔同、胡風、周揚、田漢、夏衍、歐陽予倩……辛亥革命的先驅,國民黨的絕大部分元老,共產黨創始人「南陳北李」,三分之一的中共一大代表(李達、李漢俊、周佛海、董必武),都曾東渡日本留學。
日本書籍的翻譯也隨之進入高潮。民國建立前十五年間,共有九五六本日文書譯成漢文;同一時間內,日本從漢文譯過去的書只有十六本;民國成立後十五年間,日譯漢的書有一,七五九本。日文以漢字構成,大量譯書尤其是翻譯教科書刊行中國,對文化和教育的影響可想而知。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主要內容之一,是白話文運動,而它的前身「文言合一」運動,則源於明治時代的日本。前面說到的大量新名詞,實際上也就是吸收了日本的這一文化資源,對於中國文體的演變,發揮了直接的作用。中國的新小說、新詩、新戲劇,也都受益於日本文學的啟迪。郭沫若的第一本詩集《女神》在日本寫成;郁達夫的《沉淪》看得出日本私小說的印痕;周作人的散文明顯帶有日本茶道的形式之美;魯迅的雜文里總有一個黑黑瘦瘦的影子,那就是藤野先生。 受日本影響的改良與革命
不但新文化運動從日本起步,中國的體制改革和社會改良,也以日本為楷模。對於西方勢力的壓迫,及東西方文明的碰撞與衝突,日本人有著跟中國人一樣深切的感受。美國炮艦以轟擊港埠作威脅,強行捅開日本對外貿易的大門的經歷,令中國人想起鴉片戰爭的炮聲。明治維新的成功,使日本「脫亞入歐」,躋身世界強國的行列,為中國樹立了一個極佳的榜樣。一八九八年戊戌變法,光緒頒布的改革詘令,大部分是從《日本變政考》中照搬過來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這一年也來華遊歷,打算為中國的改革做點事,幫忙出些點子什麼的。當時有一種提議,要聘請伊藤當中國的首相,以推行新政。不料政變驟發,葬送了維新派的理想和命運,伊藤只好怏怏南下。伊藤博文是日本明治維新的主要人物,最大貢獻是起草明治憲法和組織兩院制議會。由他來中國推行變法,只要人際關係上不出岔子,方策上駕輕就熟,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朝鮮拍過一部電影《安重根擊斃伊藤博文》,把伊藤描寫成一個貪婪、霸道、專橫的侵略者、
兩廂情願的「中日親善」
與辜鴻銘的論調一樣,許多日本人也意識到,日本才是中國傳統光輝的繼承者。既然東方與西方,即黃種人與白種人之間的最後對抗不可避免,因而日本顯然需要與中國聯合在一起。如果中國政府沒有能力作出反應,或者對日本優越性的種種臆說毫不妥協,那麼日本人就必須考慮支持另一個政權來取代現政權。這「另一個政權」,或是孫中山,或是袁世凱,或是張作霖、張學良父子,或是溥儀、溥傑兄弟,或是蔣介石,或是宋哲元,或是吳佩孚、唐紹儀,或是梁鴻志,或是汪精衛。
日本人中一些「有志者」,開始大膽深入中國、朝鮮進行活動,收集情報。一八九八年,日本首相大隈重信提出「大隈主義」,他在一篇大量被人引用的文章中號召密切中日合作、聯合,堅決認為西方侵略的根源是種族性的,日本除了加以反對和援助中國加以反對外別無選擇:「中國人民的生存決不只是事關他人的福利,它涉及日本人自身的根本利益。」為此,日本人必須研究中國,到中國旅行,與中國人交往。中國和中國人,成了日本的熱門話題。在當日本的通俗讀物中,充斥著「到北京去」一類的流行口號。
孫中山身邊的宮崎滔天,直接接受日本外務省的派遣和經費,滲透、影響、參與中國革命黨的活動,向日本政要彙報中國的情報,利用反清勢力牽制清廷的反日政策。而負責此項牽制策略的,正是外務大臣大隈重信的重要智囊犬養毅(後出任日本首相)。孫中山之外,其他著名革命黨人也都有日本特務追隨和施加影響,如黃興身邊的萱野長知,宋教仁身邊的北一輝。興中會最早見諸名單的一二九名會員中,即有犬養毅、宮崎兄弟、六原太琢、副島、寺尾、山田兄弟、菊池、萱野等多名日本人參加。實際參與者遠不止這幾位。據萱野記載,跟著孫中山積極活動的日本人,大約有三百人。僅惠州之役,參加暴動的日本人便有平山周、山田良政、尾崎行昌、島田徑一、宮崎寅藏等六七人,其中山田戰死。這些同情中國革命的「日本友人」,往好里說是幫助中國推翻專制王朝,往壞里說都是些對中國深懷幻想的擴張主義分子冒險家,是土肥原賢二一類「對華活動家」的先驅。除了政界名人,還有財界人士。更多的是所謂「大陸浪人」,他們由山縣有朋、桂太郎等政黨和軍部首腦提供經費,同時也接受政黨和軍方的操縱。一方面對中國進行侵略、滲透,一方面又希望中國強大以抵禦西方勢力;一方面歧視和嘲笑中國人,一方面又崇仰中國悠久的文化;一方面不無善意和誠意地拉攏扶植中國的革命黨、反對派,一方面掩飾不住恩賜的傲慢及冷淡。這些看來矛盾的態度,反映了日本人慾罷不能的中國情結:你不行,而我行,由我來經營中國,肯定不是你這個樣子。
日本人究竟行不行,是否比中國人行,是另外一個問題。首先是,日本人有什麼資格過問中國的事務?就算中國搞得一塌糊塗,腐朽透頂,就算中國專制不除,民主不彰,人權不保,內戰不休,又干卿底事?當然日本人不這麼看,他們有危機感,緊迫感,和使命感。正像中國後來也以這種感覺出兵朝鮮,出兵越南,培訓緬甸、柬埔寨的共產黨叢林游擊隊。更早些,有兩三百年前清兵入關建立外族政權的鏡鑒。只要日本能征服中國,就等於是中國再經歷一次改朝換代,等於是番邦外族入主中原,最終能獲得中國人的認同而載入正史。 孫中山為了籌措革命經費和贏得日本朝野的支持,曾不止一次地,甚至主動地向日本提出以東北、蒙古作為交換條件。日本在有計劃地對中國進行滲透的同時,不斷地受到革命黨和軍閥的讓步、許諾、暗示的鼓舞,逐步發展和完善了吞併中國的政治野心。一九一五年一月一一日,日本駐華公使面交中華民國大總統袁世凱一份二十一條決議書,史稱「二十一條」,要中方俱簽。這部分原因是日本要求對當年支持中國革命的回報。海南島是中國的「天涯海角」,自古蠻荒,是流放犯人之地。日本佔領後,以為可以經營成第二個台灣,於是進行建設性開發,尤其是它控制較穩、將其當「自個兒地盤」經營的西線。日本人到村子裡檢查衛生,還給中國孩子糖吃(「滿洲國」也一樣,日本人慣使這種「小恩小惠」)。東線因中國游擊隊活動頻繁,反倒處於「戰時狀態」,軍民(中日)關係緊張惡劣。唯一的一條西線鐵路是日本人修的,還興建了一些礦廠設施。共產黨接手以後,海南島廢省,幾十年無甚建設,只對其資源作破壞性、掠奪性開發。好像那塊地方本不是咱們的,隨時都怕別人來爭,撈一把算一把,采了趕緊運走,到大陸去加工。這種情況,直到改革開放,海南成為大特區後才徹底改變。
法國作家都德的《最後一課》,是世界文學作品中的名篇,飽受過侵略之苦的中國人,讀它時多會有深切的感受。作品描寫普法戰爭給法國人帶來的失土之恨,―老師用法語給孩子們講最後一堂課,因為從明天開始,佔領者當局不許學校課堂上再使用法語,強迫使用德語。從這點來說,中國的淪陷區算是幸運。日本佔領者從未有過「不許用中文授課」的規定,在教育方面,甚至還表現出相當程度的寬容。以「求學」為目的的青年學生,允許其離開日佔區去國民政府控制的大後方。以八年抗戰最先淪陷的北平為例,日本投降時,幾所著名大學的設備、圖書都有增長。抗戰前的一九三六年,中國高等學校是一百○八所;一九四五年抗戰結束時,中國高等學校為一百四十一所。高等學校的教師,從七千五百六十人增至一萬一千一百八十三人;學生從四萬一千九百二十二人增至八萬三千九百八十四人,翻了一倍多。(屈儆誠:《現代物理學在中國率先發展的原因》,華夏文摘總第四○四期)許多新大學建於淪陷區,如上海的交通大學、上海醫學院、德國醫學院、雷士德工學院、上海商學院、上海音樂院等六所光復以後不為政府承認的「偽校」。照一些「愛國人士」觀點,淪陷區應該不辦一所學校,青少年沒地方讀書才有利於中國的復興。張春橋的「寧要……不要……」論,其實既不是他的獨創,也不是他的首創。 向日本學習「學習的方法」
固然這一切「業績」,不足以抵償日本侵華造成的破壞、損失之萬一,但可以從中看出日本人的經營、治理能力,看出他們確比我們行的一面。許多年以來,有許多出版物對於中日兩個民族進行過文化上的比較。一般來講,應該各有其優劣。一些文章帶著偏激的民族情緒,對日本民族進行嘲弄、辱罵,似乎不這樣便不叫「愛國」。我是很不以為然的。無論是戰場上的激烈較量,還是和平年代的實力競爭,恐嚇和辱罵都絕非戰鬥。我們去看看那些抗戰名將寫的回憶錄,字裡行間哪有這種市井屑小式的輕薄和鼓噪!
人類有自己的弱點,一個民族也有一個民族的積弊,在醜陋的中國人之外,還有醜陋的日本人、醜陋的美國人、法國人、英國人、德國人、義大利人和俄國人,也應該有醜陋的非洲人、拉美人、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為什麼醜陋?因為這世界總還有一個抽象的相對美好的形象,為最多的人所公認。本世紀二十年代初,魯迅為我們刻畫了一個最具有代表性的中國人的形象:阿Q。說實話,這個形象夠醜陋的了,卻又確是「我們」的真實寫照。稍微反省一下,如果我們不是這樣糟糕,何以人口只有幾千萬的一個蕞爾小國,打得我們難以招架、幾乎亡國?同樣的,日本人也壞得可以,不然何以如此張狂、窮兵黷武,到處開打,落得個無條件投降的下場?不過壞歸壞,它的另一面又十分優秀。日本人刻苦勤奮,積極上進,辦事認真,講究實際,絕不馬虎苟且,對強手、先進的心服口服、虛心求教,善於模仿與吸收,勇於犧牲,團隊精神,勇於公戰而怯於私鬥,善於汲取教訓……這些都是值得中國人好好學習的。日本人很像蜜蜂,組織結構嚴密,一絲不苟,高效率,在狹小的夾縫中求生,自覺「生存空間」受到威脅時不惜對敵人進行自殺式攻擊。除了最後一條,這些特點都非常適合現代社會的需要。日本能在那樣短的時間內完成它的工業革命,又能在戰後迅速走進經濟和科技強國的行列,其國民的總體素質是不可忽視的。 一個民族應該善於向其他民族學習,尤其要善於向敵人學習。古代中國是日本的恩師,而近代日本卻是中國的恩師。它打了咱們,把咱們家裡搞得一塌糊塗,損失慘重,血海深仇,還能叫它恩師嗎?是的,它還是恩師。恩是恩,仇是仇,不能抵銷,也不能抹殺。即使它乾的壞事罄竹難書,我們還是無法否認,它教給我們的東西太寶貴了。我們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如果輕易丟棄,那才是民族最大的不幸。 一個多世紀以來,我們學習過英國,學習過法國,學習過蘇聯,還打算過學習南斯拉夫、新加坡,現在學得多的是美國,而學得最持久、最深入的還是日本。我也不願承認這一點,但不管承不承認,它都是事實。學習英國,並沒有使我們完成工業革命。學習法國,也沒有使我們的社會獲得多少自由。學習蘇聯,我們跟著它栽進了覆轍。學習美國,發現距離太大,國情也差得太遠。學習日本,我們卻打敗了日本。 日本自己就是一個極善於學習的國家,學什麼像什麼。學中國就盡量做得像中國人,學西方就力圖脫亞入歐,一點也不含糊,不在「為體」還是「為用」的論爭上無休止地瞎耗工夫。現在我們打量打量它,發現其現代化的程度,可與世界上最現代化的國家媲美;其傳統文化的地道,足令我們這個歷史悠久的國家汗。 同是向西方學習,早在甲午戰爭那場「考試」中,中日雙方就交出了優劣懸殊的兩份答卷。日本海軍的人數和裝備皆不及中國,對同中國打仗並沒有多少信心。戰前北洋水師到日訪問,日人登艦參觀,見中國水兵懶懶散散,家屬也住在艦上,到處晾曬著衣物,詫異之餘心中竊喜:打這樣的軍隊不成問題!中國在向西方學習失敗後,從日本那裡學習到了「學習的方法」,才逐漸向現代型社會轉變。接納日本加入中華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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