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的神話譜系：神魔世界的生存邏輯

孫悟空的四種身份

孫悟空的誕生驚天動地，一塊「受天真地秀，日精月華」的天產靈石突然破裂，石猴出世。在天上凌霄殿辦公的玉皇大帝也受了震動，派千里眼和順風耳到南天門去了解情況。不過見多識廣的玉帝依舊淡定，認為「下方之物，乃天地精華所生，不足為異」。

石猴出世

孫悟空的第一個身份是個「石猴」，他的出生地在東勝神洲的傲來國。《西遊記》小說採用了佛經中的地理概念，將地上世界分為四大部洲：東勝神洲、西牛賀洲、南贍部洲和北俱蘆洲。那塊靈石很有特點，「上有九竅八孔，按九宮八卦」。在小說第三回中太白金星說：「凡有九竅者，皆可修仙。」類似的話孫悟空後來也對師傅唐僧說過：「大抵世間之物，凡有九竅者，皆可以修行成仙。」

所謂「九竅」分為「陽竅七，陰竅二」，或上七竅、下二竅。即兩個眼睛、兩個鼻孔、兩個耳朵、一張嘴及前、後陰，共九竅。這麼看起來，成仙的門檻很低，正常的哺乳動物都有「九竅」，所以「成仙」面前眾生平等，「成仙」的大門也一直敞開。孫悟空雖是石頭縫裡蹦出來，但石頭上卻有「九竅八孔」，自然也有成仙的先天條件。

這時候的孫悟空就是一隻天地化生沒爹沒媽的猴子，不是仙，連妖精也算不上。石猴當了猴王，又自稱「美猴王」。其實孫悟空一直對自己的容貌很自卑。他遇到的第一個對手混世魔王就揶揄說：「你身不滿四尺，年不過三旬，手內又無兵器，怎麼大膽猖狂，要尋我見什麼上下？」可見他身材矮小，形容猥瑣，手中又無兵器撐場面。到取經路過寶象國時，百花羞公主也說他難看，語氣格外刻薄：「你這般一個筋多骨少的瘦鬼，似個螃蟹模樣，骨頭都長在外面，有甚本事，你敢說拿妖魔之話？」

不過，美猴王的日子逍遙自在，最初的300多年一晃就過去了。雖然出身神奇，石猴比一般動物壽命長，但終究要有一死。要想躲過輪迴之苦，長生不老，也只有成仙、成佛、成神三條路。

於是猴子開始外出雲遊，在三星洞學藝10年。回來後，脫胎換骨，扯起虎皮當大旗，到龍宮勒索了金箍棒和鎧甲，聚了一幫狐朋狗友，嘯聚山林，吃吃喝喝。牛魔王、蛟魔王等妖精和孫悟空結拜，組成了七大王。孫悟空也開始了生命的第二階段——妖。

電影《大話西遊》里有句台詞說：「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這句話其實不準確。至少孫悟空的出身是清白的。

當妖精的日子很快樂。500多年後，孫悟空還跟唐僧回憶了當年做妖精吃人的生活：「老孫在水簾洞里做妖魔時，若想人肉吃，便是這等。或變金銀，或變庄台，或變醉人，或變女色。有那等痴心的，愛上我，我就迷他到洞里，盡意隨心，或蒸或煮受用；吃不了，還要晒乾了防天陰哩！」事實上取經團隊中，豬八戒、沙僧被貶下凡間當妖精時也都吃過人。可見，妖精與神仙之間並非單向通道。

八戒巡山

不過，孫悟空是否真的吃過人也存爭議。也許是為了純粹嚇唬唐僧不要被白骨精欺騙才有了吃人之說。後來路過烏雞國時，要給國王做人工呼吸（度氣），「那八戒上前就要度氣，三藏一把扯住道：『使不得！還教悟空來。』那師父甚有主張。原來豬八戒自幼兒傷生作孽吃人，是一口濁氣，惟行者從小修持，咬松嚼柏，吃桃果為生，是一口清氣」。

天庭對於妖怪們的山寨生活其實並不在意，否則取經路上不可能如此坎坷。如果不是閻王生死簿的數據沒更新，猴王的妖精生涯還會天馬行空地延續下去。被索命至陰間後，孫悟空不認可自己342歲的壽命，於是鬧了地府改了生死簿。

天庭職能部門受到攻擊，玉皇大帝面子掛不住，打算圍剿花果山。但是天庭鴿派太白金星說服了玉帝，改動武為招安。猴王聽說到「請你上天，拜受仙籙」，就立馬離開花果山，上天糊裡糊塗地做了弼馬溫。

官職雖小，但卻是一個質的變化。「拜受仙籙」後，孫悟空就從一等妖精成為最末等「太乙散仙」。從「妖」到「仙」的轉變，僅僅只取決於他是否納入了天庭的正式編製，是否被天庭登記，或者是否成為天庭的「公務員」。而在這個過程中，孫悟空的本事與修鍊級別，並沒有因為成仙而變化、升級。

後來猴子嫌弼馬溫官小，退出「編製」，不接受上級神仙的領導。托塔李天王來圍剿時，哪吒喝道：「潑妖猴！」這個時候，孫悟空就又變回了「妖」。

換句話說，體制內還是體制外，則是妖精、神仙之間的差異。進入了體制，就有機會吃到王母的蟠桃、鎮元子的人蔘果或者老君的仙丹，進而長生不老。淪落到體制外，就需要繼續苦苦修行，或者等著截殺唐僧分口肉吃。這有點像水泊梁山，招安前是土匪和黑社會，招安後拜將入相，成為國家機器的一部分。

解困五行山

五行山下被壓了500年後，孫悟空跟唐僧取經，轉換信仰皈依了佛門，換了一條路向「成佛」進發。對猴哥而言，他的取經路，相當於打怪升級。妖性逐漸退去，佛性慢慢生成。以至於能指點唐僧領悟《心經》。孫悟空甚至還表現出了很高的文化造詣。在寶象國孫悟空指責百花羞公主不孝：「蓋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故孝者，百行之原，萬善之本。卻怎麼將身陪伴妖精，更不思念父母？非得不孝之罪如何？」這段話引自《詩經·小雅·蓼莪》：「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到了西天，取經成功，孫悟空終成正果，成為「斗戰勝佛」。

猴、妖、仙、佛，是孫悟空成長過程中的四個階段。《西遊記》的神話創造了一個開放的系統，天上、人間、地府、龍宮、仙山共存，人、妖、怪、仙、道、佛相互往來。孫悟空又以他自己的經歷證明，妖與仙、佛之間並非鐵板一塊不可逾越。

從妖怪到神仙

在《西遊記》中出場的最高級別的神仙是「黎山老母」——中國創世神話中補天的女媧。她也是僅有出場的上古之神。但在《西遊記》中，這種代表自然力神話的諸神們已經失去了神譜中的位置，沒有了插足之地。取而代之的，是描繪鳥獸魚蟲的百物神話、佛道雜糅的宗教神話，以及儒家化的民間神話。

「子不語怪、力、亂、神。」在神話傳統中斷了上千年後，淹沒在各種雜書、筆記、雜劇、宗教典籍和民間傳說中的神怪，又重新在《西遊記》小說中進行了復活重組，並形成了一個結構有序、趣味盎然的神魔世界。

與西方史詩神話的系統性不同，中國神話和神話元素駁雜而散亂，並在民間信仰中廣泛滲透，留下了零碎的文字記錄。中國神話體系分為上古神話體系、道教佛教經典體系、民間俗神體系、神魔小說體系。其中上古神話體系浪漫而紛亂，只有散亂的一個個小故事。在早期的《山海經》時代，上古神話附著了山川地理的因素，以片段的方式展示了初民的神話觀念。但與史詩神話不同的是，神話元素間缺乏情節的構造。其後，儒家影響下，這些神仙、妖怪又散落於各種志怪書和民俗傳說中。

《西遊記》系列版畫

隨著道教的建立、佛教的傳入，通過宗教典籍各自生成了自己的神譜。宗教的神譜專業而複雜，又經過了中國文化的改造，吸收了民間信仰，創造了新的神佛體系。而中國民間俗神又過於凌亂，樹木花草、百獸魚蟲，聖人英雄皆可成神。

作為神魔小說的《西遊記》則創造了一個雜糅佛道與民間傳說的神魔體系，並在民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按照研究者楊義的說法：「《西遊記》代表了我國神話文化的大器晚成。……這是一部借唐僧取經為由頭而寫成的史詩式的新《山海經》。但是它在神話文化形態、結構方式和敘事謀略上，已非《山海經》時代所能比擬。」（《〈西遊記〉：中國神話文化的大器晚成》）

《西遊記》系列版畫

細究下來，《西遊記》將本來混亂的妖（怪）、魔、鬼、仙、佛、神等神話概念進行了重新規範。

取經路上一共有40多撥妖怪，是唐僧前進的主要阻力。妖怪在西方常稱為怪物，一般指容貌恐怖的動物或獸人。而在東方，妖怪是一個籠統的貶義詞，泛指一切有超能力或法術的非神、非仙、非人、非鬼的群體。他們多由動物、植物修鍊而成，比如黑熊精、蛇妖。修鍊並一心向善悟道，並被納入天庭體系，則可完成從妖到仙、佛的轉變。取經團隊中，出身草根的孫悟空，出身天庭的豬八戒、沙僧和出身龍宮的小白龍，都有一段妖怪履歷。

而魔從狹義上來說和妖基本相同。但是魔的法力更強一些，甚至一些神仙未必是其對手，是資深的妖怪，並帶有一點反政府的性質。比如喊著「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孫悟空亦可稱之為魔了；或者如牛魔王，動用了天庭和西天的雙重資源才將其制服。此外，魔還有可能是仙和神誤入邪道而墮落成的。比如二十八星宿的中的奎木狼私自下凡成了黃袍怪。

《西遊記》中的鬼不多。在神話世界裡，鬼為至陰之物，一般俗稱為鬼魂，言下之意就是陽壽盡了，陽間的軀體沒了，只剩下了非實體的精神單元。唐僧取經的序曲，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在地獄一游後開的水陸道場，超度那些「枉死鬼」。

在《西遊記》中，仙是一個道教專有的概念，是修行的重要目的。無論是不是道士，成仙的人或物總是和道教息息相關。仙是肉身成聖，功德圓滿之人，所有的物體皆可成仙，成仙的方式有兩種。第一種是被動成仙，無論是人、動物、植物甚至是非生物，都可以被動成仙。比如受仙人點化，或被仙人仙氣感染，或服食道家仙丹靈藥，或生長環境吸天地靈氣，都可以使物體成仙，即使不能成仙也能修成人形，再圖主動修仙。在《西遊記》中有「五仙」的說法，即「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其中以「天仙」群體最為龐大，地仙出場的只有五庄觀的鎮元子，引出了人蔘果的故事。

《西遊記》中的佛也是佛教專有概念，包括佛、菩薩、羅漢等佛門稱謂。成佛的人一定是和尚、尼姑或是與此相關。

《西遊記》系列版畫

與仙、佛不同，神是人死後受到敕封而到天上或地府做事的人。所以，神是由魂魄歸天后而成的。成神的人不需有宗教背景，不需要學習修鍊相關宗教經典，更不需要是道士或是和尚。只要有緣分、陽間優秀的人、多行善事的人，抑或是受人間百姓尊敬的人，都有可能在死後被天庭封為神，分在天上或地府當官任職。比如駐守南天門的四大元帥之一就是武聖人關羽。

在《西遊記》中，妖魔與仙佛的區別很多，但並非以是否吃人作為標準。黃袍怪、黃獅精就不吃人，依然算正牌妖精。孫悟空被招安前作為齊天大聖是妖猴，招安後被任命為齊天大聖就是「太乙散仙」了。再如仙佛們的寵物、座駕、奴隸，私自脫離編製下界，就是妖怪。此外，絕大多數妖怪是有壽命的，例如牛魔王的岳父萬歲狐王，是《西遊記》中有據可查的最長壽的妖精，但他還是死了。而神佛們則可以通過修鍊吃金丹、蟠桃、人蔘果，或是直接管理陰曹地府，可以免於生死，超脫輪迴。所謂，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依據這些基本概念，《西遊記》天馬行空般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神魔世界，超越了宗教與民間傳說的界限。太上老君和燃燈古佛講道，觀音菩薩赴王母娘娘的蟠桃會，如來佛與玉皇大帝同慶「安天大會」。金頂大仙可以在靈山雷音寺下開道觀，如來也給玉帝派了四大金剛來守門。在如來佛的「盂蘭盆會」上，眾菩薩獻的是充滿道教精神的福、祿、壽詩；玉皇大帝卻因為天竺外郡推倒齋天供奉喂狗而降下的天罰，用禮佛念經作為補償。這是一次眾神的狂歡。

天庭權力系統

《西遊記》里玉皇大帝的全稱是：「高天上聖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也被稱作「天尊」或「大天尊」。這個複雜華麗的名字也體現了他的地位：在神魔世界系統中，他是最高權力的擁有者，是「天地共主」。

如來佛受玉帝之「詔」來捉拿孫悟空，順便介紹了玉帝的履歷：「他自幼修持」，修行了1750劫，每劫12.96萬年。這麼算起來，玉帝的年齡至少到了2.3億歲。如果從地球的歷史看，2.3億年前三疊紀剛剛開始，早期的哺乳動物才開始出現。按照如來的邏輯，天庭也要按資排輩，以孫悟空三五百年的資歷，怎麼能搶玉帝的位置呢？

玉皇大帝住在天上，天有三十三重，他住在九重天上的金闕雲宮，主管天上、地下、人間所有的神仙。他也是所有神仙中唯一稱「朕」的一個，靈霄寶殿是他的辦公室，也就是神仙界的朝廷。朝廷里的文武大臣，都是神仙中的高級管理人員，地位顯赫。偶爾玉帝也關心一下人間民情。第八十七回說，每年12月25日，玉帝都要到人間視察工作——「十二月二十五日，獻供齋天」。

在道教典籍中，最初最高的神是老子，後衍化為「三清」，而玉帝則屬於「三清」之下的「四御」。「四御」又稱「四極大帝」，玉帝就是居「四御」之首的「金闕至尊玉皇大帝」。在道教體系中，玉帝的位置在民間有一個逐漸升級的過程。這主要得力於人間帝王與儒家的支持，他們不允許在神話世界中有比皇帝更高的人。於是玉帝的地位被拔高了，在《西遊記》中成為名副其實的三界皇帝。

玉帝的權力範圍很大，統管佛道兩教，三界萬物，包括異教的最高領袖如來佛也名義上置於玉帝的統治之下。《西遊記》開篇中提到「盤古開天，三皇治世，五帝定倫，分四大部洲」。如來所住的西天在西牛賀洲，也屬玉帝的管理範圍。孫悟空大鬧天宮，玉帝找如來幫忙用的是「詔」，明確了上下級的關係。

除了天上、陸地，海洋和陰司也歸玉帝管。水中的負責人是四海龍王，陰司的「部長」是地藏菩薩。《西遊記》中的地獄很有意思，嚴格地說屬於佛教體系，由地藏王菩薩管理，其下又有十殿閻羅王負責具體工作。但陰間實際上受天庭的直接領導，孫悟空大鬧地府註銷了自己和全部猴類的戶口檔案後，地藏王自稱「貧僧」，向玉帝去告狀。而在最後一百回的菩薩名單中也沒有地藏王。所以在《西遊記》中，地藏雖是菩薩，但卻入了天庭的編製。

天庭實際上是一個在玉帝領導下，由神占絕大多數，吸收部分道教佛教的仙佛們，一起組成的以玉帝為核心的聯合政府。

政府中掌管軍事的是托塔李天王。這也是從民間信仰中提拔起來，參照了佛教護法天神毗沙門天王，佛道融合的人物。其長子金吒在如來手下做護法，次子在觀音座下當徒弟，三子哪吒是如來用蓮花復活的，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血肉之軀。李天王本人的寶塔，又是如來送給他的，專門用於對付哪吒。

負責外交工作的是太白金星。負責文化娛樂的是西王母，她掌管的蟠桃宴是頂級神仙俱樂部。仙女們說得明白，參加蟠桃會的，有「西天佛老、菩薩、聖僧、羅漢，南方南極觀音，東方崇恩聖帝、十洲三島仙翁，北方北極玄靈，中央黃極黃角大仙，這個是五方五老。還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眾，中八洞玉皇、九壘，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各宮各殿大小尊神」。孫悟空就是因為不在受邀之列，才意識到「齊天大聖」的名號一錢不值。

天庭的門衛包括三部分勢力，西天系統派來的四大天王，玉帝嫡系的四大元帥和道教中成仙的四大天師。其中四大天師分別是張道陵、葛仙翁、許旌陽、邱洪濟，排名為「張葛許邱」。有意思的是，對後世影響最大的邱洪濟即長春真人丘處機，他是南宋時期的人物。在《西遊記》中被提前安排出場，在唐太宗時代就成為天庭的四大天師之一。

玉帝雖然出身道教，但天庭並非是政教合一的宗教政權。道教神仙中地位最高的「三清」並未在政府中任職。所謂「三清」即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在《西遊記》中，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都沒有出場。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的戲份比較足。

太上老君住在天的頂層，即三十三天上，離恨天。他的辦公室叫做兜率宮。太上老君被稱為「道祖」，修道者的祖宗，可以說絕大多數道教的神仙都是他的徒子徒孫。所以太上老君是天庭的宗教領袖，地位非常高。

如果說玉皇大帝是神仙們的領導，太上老君則是神仙們的老師。當太上老君來天庭的時候，玉皇大帝會親自跑出來迎接。雖然沒有具體職務，但是太上老君卻從事著非常重要的工作——煉丹和製造武器。金丹是道教的高科技產品，凡人吃了金丹就可以長生不老得道升天。在這個意義上，老君掌握了天庭的戶口本。除了煉丹外，八卦爐還可以鑄造武器，孫悟空的金箍棒和豬八戒的釘耙都由太上老君製造。《西遊記》中屬於太上老君的道具也最多，金剛鐲、幌金繩、芭蕉扇、七星劍、紫葫蘆、羊脂瓶、紫金鈴。作為宗教領袖，太上老君還擔負起學術交流的工作，常和西天佛門的燃燈古佛一起講道。燃燈古佛是佛教豎三世佛中的過去佛，輩分比如來佛還要高。

在天庭的權力系統中，玉帝、王母和太上老君構成了三巨頭。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道行高的「散仙」不常駐天庭，比較清閑，自有洞府。如福祿壽三星、鎮元大仙、八仙、真武大帝、太乙救苦天尊等。他們相當於政府顧問，只是在領取「津貼」——參加蟠桃宴時才露面。

地仙中級別最高的是五庄觀的鎮元大仙。他的徒弟說：「三清是家師的朋友，四帝是家師的故人，九曜是家師的晚輩，元辰是家師的下賓。」不過鎮元大仙的主要產品「人蔘果」，因為其生產周期長（該樹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以成熟）、產量低（只有30個果子），所以性價比遠低於王母娘娘的蟠桃。這恐怕也是地仙與天仙的級別之差。

地仙中最多的就是各城隍、山神和土地爺，他們是地上龐大的基層幹部。與天仙們比，不僅待遇低，任務重，而且生存環境十分惡劣，經常受到各地妖怪黑社會、惡勢力的敲詐。在紅孩兒的火焰山，這些基層神仙的境遇連要飯的都不如，不僅沒了香火錢，連衣服都穿不上，飯也沒得吃，還要去「燒火頂門，黑夜與他提鈴喝號。小妖兒又討什麼常例錢。正是沒錢與他，只得捉幾個山獐野鹿，早晚間打點群精；若是沒物相送，就要來拆廟宇，剝衣裳，攪得我等不得安生！」

佛與菩薩

除了取經團五人畜之外，《西遊記》中最重要、出場次數最多的人物則是觀音菩薩，也稱為觀世音菩薩，全稱是「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西遊記》中的觀音，與現實佛教中的觀音差異很大。因為她原是西方極樂世界教主阿彌陀佛的上首位菩薩，為「西方三聖」之一。但小說中則將其划到了如來佛門下。

《西遊記》小說進一步推進了觀世音菩薩的中國化，徹底將其塑造成一個女性角色，並賦予其美麗端莊的公眾形象：「瑞靄散繽紛，祥光護法身。九霄華漢里，現出女真人。那菩薩，頭上戴一頂金葉紐，翠花鋪，放金光，生銳氣的垂珠瓔珞。……玉環穿綉扣，金蓮足下深。三天許出入，這才是救苦救難觀世音。」

在我國大小的佛寺中，幾乎都供奉三世佛。三世佛又分為兩類，即橫三世和豎三世。橫三世是從方位上加以分別的，指三個不同的佛世界：東邊是藥師琉璃光佛，為東方琉璃世界教主；中間為釋迦牟尼佛，也就是如來佛，為大千世界的教主；西邊是阿彌陀佛，又稱西方凈土世界的教主。豎三世是從時間上加以區分的，去世教主為燃燈古佛，現世教主為釋迦牟尼佛，未來世教主為彌勒佛。

《西遊記》的小說，把諸佛體系進行了簡化。以釋迦牟尼佛（如來佛）為西天佛教組織的最高領袖，居住在西牛賀洲的雷音寺。橫豎三世佛中，出場的還有過去佛——燃燈古佛，和未來佛——彌勒佛。於是不同時代的佛便置於同一時空中。其中燃燈古佛居住在藏經閣的上層，而彌勒佛則而被指派主管東方。第六十六回，彌勒佛出場時，孫悟空對彌勒佛稱呼的就是「東來佛祖」。

佛教陣營的眾佛、菩薩有著嚴格的等級制度、明確的師承關係，是個金字塔結構。最頂端的是如來，其次是諸佛、諸位菩薩、金剛、羅漢、揭諦、比丘僧尼等等。其中的部分菩薩，有自己的道場，不常駐西天，包括駐南海的觀音、峨眉山的普賢、五台山的文殊、小須彌山的靈吉、紫雲山的毗藍婆、盱眙山的國師王等等，都可以看做佛教的亞勢力。雷音寺里經常積聚在如來佛身邊的人有：四菩薩、八金剛、五百羅漢、三千揭諦、眾比丘僧、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等等。

在《西遊記》的神魔世界中，如果說玉帝的天庭是中央，如來佛的雷音寺就相當於最強力的地方諸侯。有意思的是，取經團隊除唐僧外都出身天庭系統，但最終歸宿則是修成佛與菩薩入了佛門，而不是進入天庭神仙的編製。

與玉帝道教系統的蟠桃宴類似，如來的佛教系統也有自己的聚會——「盂蘭盆會」。每到這時候，西天雷音寺在四大部洲的分支機構，各地的菩薩、金剛都會趕來參加。也就是在「盂蘭盆會」上，如來提出了取經的構想，要儘快將大乘佛法，以三藏真經為載體，傳播、推廣到東土大唐。鑒於大唐「東土眾生，愚迷不悟」、「眾生愚蠢，毀謗真言，不識我法門之旨要，怠慢了瑜迦之正宗」，如來要求從大唐選出一個取經團，「苦歷千山，遠經萬水，到我處求取真經，永傳東土，勸化眾生」。觀音菩薩主動請纓，擔負起取經任務的行動總監，並且從如來那裡得到了五樣寶貝：錦襕袈裟一領，九環錫杖一根、金緊禁三個頭箍以及相應的三篇咒語。取經大幕由是拉開。取經行動的總策劃、總導演是如來佛；觀音菩薩則擔任了執行總監，不僅搭起了執行隊伍，還負責後勤保障與支援。每到最艱難時刻，往往是觀音現身，或施以援手，或指點迷津。

歷史上的玄奘法師，被小說安排成了如來的二弟子「金蟬子」。因為在法會上沒有專心聽法，於是被貶到凡間改造，承受十世輪迴的修鍊。取經團隊的另外四眾，都是觀音菩薩選取的「污點人物」。於是整個取經行為便始終帶有自我救贖的意味。

對於嚴肅的宗教，《西遊記》往往以戲謔的世俗性解構其神聖與莊嚴感。在車遲國，孫悟空把道教最高的神仙「三清」塑像推到了茅房裡。而對眾生膜拜享盡人間煙火的如來，《西遊記》給他安排了一個啼笑皆非的妖怪舅舅——大鵬怪。

如來說：「我在雪山頂上，修成丈六金身，早被他也把我吸下肚去。我欲從他便門而出，恐污真身；是我剖開他脊背，跨上靈山。欲傷他命，當被諸佛勸解，傷孔雀如傷我母，故此留他在靈山會上，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大鵬與他是一母所生，故此有些親處。」孫悟空說：「如來，若這般比論，你還是妖精的外甥哩。」

最後論功行賞，孫悟空修成了「斗戰勝佛」，高於觀世音菩薩的排位。從某種意義上，這也印證了觀音所發下的誓言——「是眾生等若不得免斯苦惱者，我終不成正覺。」只有人人成佛，她才成佛。這與她在中國民間所享受的尊崇地位一致。即使如此，觀音還受了孫悟空一次揶揄——「活該一世無夫。」

天兵天將

孫悟空大鬧天宮，天兵天將有一次集體亮相。玉帝派了四大天王，協同李天王並哪吒三太子，點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方揭諦、四值功曹、東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嶽四瀆、普天星相，共十萬天兵，布一十八架天羅地網。算下來一共出動了十一路神仙天將。

九曜星官最先出戰，孫悟空以一敵九，「把那九曜星戰得筋疲力軟，一個個倒拖器械，敗陣而走」。隨後李天王急調四大天王與二十八宿，出來車輪戰。大聖也調獨腳鬼王、七十二洞妖王與四個健將出來對壘。殺了一天，獨角鬼王與七十二洞妖王，這些所有的幫手，都被天兵天將們捉了去。這時，孫悟空已經沒了幫手。而來的十一路神仙僅參戰了四路。

取經團隊中，豬八戒和沙僧都來自天將序列。但是在圍剿花果山的戰役中都沒有出現。豬八戒是天蓬元帥，執掌天河八萬水軍，相當於天庭的海軍司令。沙僧是捲簾大將，相當於玉帝的御前侍衛。從級別看，都是天將中的重要人物。

尤其是豬八戒地位不可小視。他的釘耙重5048斤，由太上老君手工打造（老君自己動鈐錘，熒惑親身添炭屑），並由玉帝親自賜給他的（敕封元帥號天蓬，欽賜釘耙為御節）。如來降服孫悟空後，玉帝召開「安天大會」，也是派出天蓬元帥去邀請如來佛赴宴。

沙僧的職業經歷雖然沒有豬八戒風光，但是在天庭供職的時間卻很長，在天將中屬於老資歷的。取經團途經鎮元大仙的五庄觀時，正趕上人蔘果結果。這種怪異的果子「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短頭一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沙僧對孫悟空說：「小弟雖不曾吃，但舊時做捲簾大將，扶侍鸞輿赴蟠桃宴，嘗見海外諸仙將此果與王母上壽。」也就是說沙僧至少趕上過一次人蔘果的成熟，他在天上工作時間超過了一萬年，而且一直在做「捲簾大將」。

如果說孫悟空是一塊試金石，那麼得出的結論是，玉帝衛戍部隊作戰能力不如在外的藩王。關鍵時刻，觀音菩薩向玉帝推薦了地方武裝——灌口的二郎神。在《西遊記》中，大佛小仙各有人性弱點，備受作者諷刺，唯有二郎神是個趨近完美的形象。

二郎神降大聖

「那真君的相貌，果真清奇，打扮的又秀氣。真是個：容清俊貌堂堂，兩耳垂肩目有光。頭戴三山飛鳳帽，身穿一領淡鵝黃。縷金靴襯盤龍襪，玉帶團花八寶妝。腰挎彈弓新月樣，手執三尖兩刃槍。」身手更是不同凡響，他是唯一能讓猴哥轉身逃跑的天將。兩人斗變化一段尤其精彩，每次都是二郎神克制了孫悟空。類似情況在後來孫悟空大戰牛魔王時幾乎翻版再現，只不過猴哥佔了上風。

除了精於變化神通外，二郎神還有兩樣武力加成。一樣是彈弓，他是唯一使用過遠程武器的天將；其次，他有戰鬥寵物——「細犬」，它不僅把孫悟空咬翻，還咬掉過九頭蟲的一個腦袋。

二郎神立了大功，但玉帝只給予了重賞，而沒有兌現「高升」的承諾。他們之間的關係很複雜。一方面，玉帝是二郎神的舅舅，但又有私仇。玉帝的妹妹「思凡下界，配合楊君」生下二郎神。於是玉帝雷霆震怒，儘管已經木已成舟，還是將妹妹壓在桃山之下服刑。於是在後來的《封神演義》里有了一段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故事。玉帝既憚於二郎神的勢力，但又仰仗於其能力。二郎神則保持了自己的獨立性，對玉帝「聽調不聽宣」，儼然是獨立於天庭、西天之外的一路諸侯。

龍王難當

《西遊記》中，龍王和土地山神一樣，都是天庭的基層幹部。有水的地方就有龍王，海里有四海龍王，河裡、井裡也各有龍王。龍王家族中有名字的成員有四海龍王敖廣、敖順、敖欽、敖閏，西海龍王太子叫敖摩昂，黑水河小鼉龍叫鼉潔。與天上神仙們比，他們職務不高，但是責任重，壓力大。

龍王們有兩大本職工作。一件是要負責管理水族，保證水中生物的繁衍發展。其次，要以龍王為主導，同雷公、電母/閃電娘子、風伯、雲童一塊下雨。在行政管理上，龍王們接受水德星君的管理。水德星君是天庭九曜真君之一，大致相當於水利部長，住在天庭北天門附近的烏浩宮，管理「四海五湖、八河四瀆、三江九派並各處龍王」。在《西遊記》中，水德星君應孫悟空的請求，派「黃河水伯神王」帶著黃河水，去圍剿青牛精。

這兩項工作，說來不多，但很難干好，甚至還有送命危險。而涇河龍王之死就體現了整個龍族的悲劇。由於袁守誠能掐會算，指導一個漁夫在涇河捕獲了大量魚類，威脅到了涇河水族的生存，所以涇河龍王出頭打賭行雨。但問題在於，下雨的決定權在玉帝而不在龍王。所以，涇河龍王賭輸了，就有了「魏徵斬龍」的一段故事。

雖然掌管著江河湖海，但龍族卻是一個夾在中間的弱勢群體。在《西遊記》中，龍王和龍族一貫是龍套角色。出鏡率雖高，但形象不佳。

龍王們最早出場，是在孫悟空學成歸來。當時東海龍王敖廣就被訛詐了金箍棒，偏偏猴哥得寸進尺，要求龍王再贈送一整套行頭，否則「就和你試試此鐵」，完全是黑幫收保護費的做派。敖廣見得罪不起，趕緊找來三個弟弟商議對策，最後還是送盔甲息事寧人。

取經項目啟動後，龍王就基本成了孫悟空的跟班。猴哥對龍王予取予求、呼來喝去、毫不客氣。取經團中的白龍馬，則是五位成員中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說到底，龍王們法力不夠、職務不高，但又不得不在江湖上混。於是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忍氣吞聲被妖怪們差遣。別說大鵬級別的妖精不敢得罪，看到被拋屍的陳光蕊、烏雞國王，龍王第一反應是趕緊用定顏珠定住，至於好處與壞處，則先看看再說。

龍王們受著夾板氣，日子不好過。龍族中有血性的涇河龍王被斬了。小白龍是西海龍王敖閏之子，因縱火燒了殿上明珠，被其父王表奏天庭，告了忤逆。玉帝把它吊在空中，打了三百，差點也死掉。

不過《西遊記》還是給龍族安排了一次露臉的機會。車遲國鬥法中，四海龍王被請來行雨。於是「飛騰變化，繞霧盤雲。玉爪垂鉤白，銀鱗舞鏡明。髯飄素練根根爽，角聳軒昂挺挺清。磕額崔巍，圓睛幌亮。隱顯莫能測，飛揚不可評。禱雨隨時布雨，求晴即便天晴。這才是有靈有聖真龍象，祥瑞繽紛繞殿庭」。龍王們一掃往日頹喪，氣宇軒昂，大顯身手。

妖、魔及其分類

《西遊記》中的妖魔是一個龐大的群體，伏擊取經團隊的總共有40多撥。它們的主流生存方式，更像人類社會的山賊。佔山為王，落草為寇，嘯聚山林，有很強的領地感，靠打劫為生，即使山神、土地也要給它們上供。

白骨精說：「這些和尚，他去得快，若過此山，西下四十里，就不伏我所管了。若是被別處妖魔撈了去，好道就笑破他人口，使碎自家心。」妖魔們也要遵守江湖道義，要依據地盤劃分，不可以越界吃人。所以妖魔們的關係遠比神佛界和諧，沒有那麼多鉤心鬥角，更沒什麼爭鬥，偶爾還有吃喝聚會。但是它們還是以單打獨鬥為主，很少團伙作案。

《西遊記》中大多數妖魔都有頭銜，大致分為兩種，最多的是大王、公主之類。例如聖嬰大王紅孩兒、靈感大王、金角大王、銀角大王、三個犀牛大王、九頭駙馬、鐵扇公主羅剎女、白骨夫人粉骷髏等等，貌似嚇人，其實俗套；第二種比較風雅，但頭銜的所有者卻又往往是小角色，如熊山君、特處士、白衣秀士、凌虛子。極少的聽起來像神仙，比如九靈元聖。

妖魔們也有自己的親屬關係，金角銀角以兄弟相稱，七個蜘蛛精與多目怪蜈蚣精以兄妹相稱，國丈白鹿精與美後狐狸精稱父女、金角銀角認九尾狐狸精為乾娘、白鼠精拜李天王為乾爹，黃獅精為首的七頭獅子怪稱九靈元聖為「祖翁」，牛魔王和羅剎女是夫妻。

本質上，眾多的妖魔勢力都是黑社會性質，有的暴力一點，以吃人為生，有的親民一些，例如黃獅精及其黨徒。對此，天庭也睜隻眼閉隻眼，從沒有主動「打黑」。

這些形形色色的妖魔，可以分為兩大類：野性妖魔和神性妖魔。野性妖魔又分為兩種，一種是野性中包含著毒性和邪氣的，比如白骨精；另一種是草根出身，但是懂得修行之道，比如黑熊精。第一種野性妖精，既無靈性也無後台，基本都被取經團隊猴神佛集團消滅了。它們包括：虎先鋒、白骨精、九尾狐、狐阿七、蠍子精、玉面公主、碧波潭老龍、龍子、萬聖宮主、杏仙、凌空子、拂雲叟、赤身鬼、丹桂、臘梅、大蟒、七個蜘蛛精、狐狸美後、金錢豹、黃獅精、三個犀牛精等。後一種野性妖魔的結局好一些，被神佛們收服了，成了大神的跟班。

另一大類則是神性的妖魔，或者說是有後台的妖魔，這一類妖魔的成分比較複雜。按照出身等級分：一類是天上神仙動了凡心，變幻到下界為妖，比如私奔的奎木狼；另一類則是大神們的侍從、坐騎，或者在身邊聞經得道的飛禽走獸，比如青牛精、黃袍怪。如果按照信仰劃分：一類是佛派的，來自西天，如金魚精、金毛犼等；一類是道派的，來自天庭，如金角大王、銀角大王。這一類的妖魔的結局要好得多，被主人收回。與它們造成的社會危害比，懲罰極輕，如奎木狼就是被罰幫老君燒了幾天爐子。

妖魔之中後台最硬、實力最強的當屬獅駝集團的妖精三人組。青獅白象只是菩薩的坐騎，它們的主人是如來的弟子，大鵬是如來的舅舅，輩分更高。取經團剛剛踏入獅駝嶺的地界，天庭系統的太白金星，就急吼吼地跳出來，警告他們前方妖精不僅厲害，而且背景深厚、結交廣泛：「那妖精一封書到靈山，五百阿羅都來迎接；一紙簡上天宮，十一大曜個個相欽。四海龍曾與他為友，八洞仙常與他作會，十地閻君以兄弟相稱，社令城隍以賓朋相愛。」儼然是黑白通吃的地方豪強了。

家族勢力最強、覆蓋面最大的妖魔則屬牛魔王。老牛不僅自身實力強大，還有個能幹的大老婆鐵扇公主，修行千年的小妾玉面狐狸，兒子紅孩兒霸佔號山，兄弟如意真仙看守落胎泉收取壟斷利潤，哥們兒萬聖龍王坐鎮碧波潭。牛魔王在妖魔界的聲望非常高，不僅很早以前就是孫悟空的結拜大哥，他還是唯一擁有坐騎（避水金睛獸）的妖魔。

在西天取經的八十一難中，與牛魔王家族有關的就有八難，接近10%的比例。其中包括：與紅孩兒有關的「號山逢怪」、「風攝聖僧」、「心猿遭害」和「請聖降妖」四難；與如意真仙有關的「吃水遭毒」一難；與牛魔王正面交鋒的「路阻火焰山」、「求取芭蕉扇」和「收縛魔王」三難。

其實牛魔王做妖低調，並沒有自己的武裝勢力，沒有想吃唐僧肉的非分之想，只是關門和玉面狐狸過日子，安心打坐修鍊。但作為在野派妖魔的旗幟和帶頭大哥，神佛們是最不能容忍如此強大的異己勢力。於是，在剿滅老牛的行動中，天庭和西天一共派出五路人馬，進行了聯合圍剿。

「吃唐僧肉」是很多妖魔自取滅亡的主要動因，這其中也包含了神魔世界的升級邏輯。在野的妖魔要想成仙成佛，長生不老，無非兩條路：長期修鍊，短期「吃藥」。但是仙丹、聖果都被天庭壟斷，要想走捷徑只有鋌而走險去搶「唐僧肉」。何況金蟬子轉世後的前九世都被吃了，再吃一次不行嗎？於是它們都犯了機會主義的錯誤。

女妖與「色戒」

也不是所有的妖魔都要吃唐僧肉，大部分女妖都不吃。她們追求長生不老的方法就是和唐僧上床。

女妖們的理論依據很清晰。按照第八十回白毛老鼠精的說法：「那唐僧乃童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泄，正欲拿他去配合，成太乙金仙。」「元陽」是個道家概念，在小說中有不同的表述，或叫「真精」（第五十四回）、「真陽」（第五十五回），「元精」（第五十五回），「元精液」（第九十五回），大致可以理解為液態的金丹。妖們得了至陽至剛、至火至金的唐僧元陽，自然會成為「太乙金仙」，比吃唐僧肉的效果還好。

新版電視劇《西遊記》劇照

對於「失身」的後果，唐僧的認識也很深刻。在被白毛老鼠精捉進無底洞後，唐僧對前來營救的孫悟空說了一番狠話：「我若把真陽喪了，我就身墮輪迴，打在那陰山背後，永世不得翻身！」不要說破了童身，連喝葷酒都不行，當白老鼠要他喝酒時，唐僧暗暗祈禱：「此酒果是素酒，弟子勉強吃了，還得見佛成功；若是葷酒，破了弟子之戒，永墮輪迴之苦！」

作為徒弟，孫悟空不僅要保唐僧的命，更要保唐僧的「貞潔」。在第五十五回中，孫悟空就說：「（唐僧）若被他（蠍子精）哄了，喪了元陽，真箇虧了德行，卻就大家散火。」

取經路上，唐僧一共遇到了六撥女妖：白骨精、蠍子精、杏仙、七個蜘蛛精、白毛老鼠精和玉兔精。除了白骨精和蜘蛛精外，其他女妖都想拉唐僧下水，這還沒有算上西梁女國的國王。嚴格地說，白骨精難辨性別，只是「屍魔」。而蜘蛛精共有七個，沒辦法通過採集「元陽」的方式實現共同利益。

取經開始後，毒敵山的蠍子精氣質火辣，是第一個想要拉唐僧上床的女妖。蠍子精來自西天靈山雷音寺，因為聽如來佛講經，「如來見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他就轉過鉤子，把如來左手中拇指上扎了一下，如來也疼難禁」。西天路上的各路妖魔中，唯有這個蠍子精是傷了佛祖的。如來於是讓金剛捉拿蠍子精，但還是被它跑了，到毒敵山做了女王。觀音說蠍子精的本領高強到「我也是近他不得」，於是推薦二十八星宿中的昴日雞來降服。因為雞是蠍子的天敵。

女妖中，風月老手當屬偷吃靈山香花寶燭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她在貧婆國鎮海禪林寺，先誘姦再吃肉，三個晚上殺了六個和尚。與蠍子精不同，白毛老鼠精把唐僧綁架到無底洞，製造氣氛，深情款款，打算做個長久夫妻。

事實上，「色戒」的修持，一直是取經團隊中的隱秘話題，也是取經策劃人們最擔心的障礙。在團隊組成後，黎山老母、觀音菩薩、普賢菩薩、文殊菩薩還聯手導演了一出「四聖試禪心」的好戲，通過「色誘」考驗團隊的定力與凝聚力。

西行路上，唐僧不得不對自己的原始慾望進行鬥爭，團隊中他所面臨的考驗最為嚴峻，不斷面臨美色的誘惑。對於「色誘」，豬八戒始終主動，但卻灰頭土臉。唐僧雖然被動，表面平靜，但內心不安。唐僧雖是凡夫俗子，生理上卻絕對正常。抵制誘惑的辦法，唯有向柳下惠學習坐懷不亂的禁慾之法。也許只有唐僧才能理解豬八戒飽受慾望煎熬的痛苦。這樣可以理解，為何唐僧一直對八戒寬容袒護有加。

西行路上八十一難，最驚險的不是窮凶極惡與刀光劍影，反倒是女妖們的溫柔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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