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私人年度奧斯卡

06-02

2016-01-21 15:02 | 豆瓣：

我這人有歸類癖，總是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甩出十部片說這是你的年度十大，這當然是一種盤點的形式，但我做的是另一種。

簡單來說，就是自己按照電影獎的形式，分門別類，按照提名和獲獎來評價。當然並不一定是照搬奧斯卡的形式，奧斯卡只是個噱頭，不然叫「我私人的金雞百花獎」有人看？

有些技術獎，像劇本之類，看不到劇本沒法評；而音效之類，不是專業人士又不夠格評。所以我的盤點裡只有幾個主要獎：華語片、外語片、導演、男女演員等等。

也會設置一些特有的獎項，比如「LGBT特別提名」。這個獎是專門為LGBT題材電影設置的，旨在嘉獎那些在這個領域作出探索性貢獻或為這個群體發聲的影片。

反正都是自娛自樂。

【——新片單元——】

（我定義的新片，是指「2015年首度在大陸大範圍上映或出現非影院盜攝版文件及字幕的電影」。像《鳥人》，它的資源是2015年1月流出的，絕大多數大陸影迷都無法在2014年看到它。所以在我這裡，它就屬於2015年新片。）

年度華語劇情長片

《刺客聶隱娘》

提名：

《心迷宮》

《山河故人》

華語片之所以只設三部入圍，是因為往年並沒有很多高質量的作品，與其往五個席位里硬塞一些湊數之作，還不如縮減名額，留下精品。沒想到的是，2015年，三個提名席位不夠用了！這一年的華語片讓人振奮，我說的當然不是那個靠《捉妖記》、《滾蛋吧腫瘤君》等等撐起來的令人生疑的市場，而是真正的高品質用心之作。除了上面這三部，其實還有許多遺珠，但是它們各自的問題也比較明顯，比如《闖入者》部分情節的不明不白，《老炮兒》對年輕一代的臉譜化塑造。

《心迷宮》從前年起就在部分城市做點映，口碑出眾，今年終於進了院線，華麗的多點螺旋狀敘事彷彿真的讓觀眾陷入事實的迷陣里，這種對形式的極端追求讓它成為國產院線片里極為罕見的翹楚。

《山河故人》毀譽參半，如今的賈樟柯已經和《小武》、《站台》時期判若兩人，但你不能否認它比前作《天註定》強許多，儘管對中國現實的關切還是過於符號化，隱喻過於明顯，但這種三段式的結構凸顯了他宏大的視野，和野心——關於中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順帶一說，《山河故人》和《老炮兒》都緊跟了當下這個時代的主旋律，但後者安排六爺寫舉報信這個情節毀掉了全片費了大勁塑造的這個人物，可謂敗筆。

關於《刺客聶隱娘》，深深淺淺的影評在影片上映第一周就已經鋪天蓋地，我也為它寫了一篇解讀，所以在這裡就不再贅述。既然是我個人的盤點，它是今年當之無愧的華語冠軍。

年度外語劇情長片

《橘色》

提名：

《鳥人》

《海街日記》

《新女友》

《聾啞部落》

外語片今年反而算是小年。如果不是《鳥人》1月份才出資源因而算到2015而不是2014的片子里，這個名單恐怕會更加寒酸。

另一個現象是，前兩年日影表現出色，比如《小小的家》對主僕之間同性情誼表現得節制內斂，不加深究必定會從眼前錯過，《橫道世之介》用那種《公民凱恩》式的敘事結構卻拍出最美好的青春片，此外還有《聽說桐島要退部》等等都是強力之作，但今年，那些叫好的日影如《百円之戀》、《紙之月》等卻總是都差一口氣，我其實挺喜歡《怪女孩》，但只是情感上感動和有共鳴，要說影片本身有多優秀肯定說不上。直到《海街日記》的資源出來才打消了我的擔憂，是枝裕和這次塑造的日式家庭主打女性視角與身份，人、生活與環境各自勻停得當，是清淡而剋制的美，讓人很難不愛上。

捷克的《公平競賽》講運動員，烏克蘭的《聾啞部落》講殘障學生，兩部切口都很小，卻異曲同工地刻畫了制度是如何扭曲人性的。相比起來前者更平一些，後者在視聽語言方面高出一籌。

《新女友》是一個典型的歐容式性別小品，講得非常流暢，原聲尤其好聽，它的問題在結尾，有點過於急功近利了。相比之下，同樣是跨性別題材的《橘色》實在讓人耳目一新，全程iPhone拍攝都不算最大亮點，演員渾然天成的表演以及劇本對人物的精確把握才是難以複製的，美國屌絲變性人PK法國白領易裝癖，前者勝出。

年度短片

《功之怒》

年度動畫片

《小黃人大眼萌》

年度紀錄片

《大同》

提名：

《穹頂之下》

《沉默之像》

《功之怒》絕對是黑馬，高模擬還原80年代各種亞文化，30歲以上人士誰看誰知道。動畫這塊其實本來對《頭腦特工隊》抱以極高期待值，因為它在戛納可是超級風光了一回。可是等到親自看了還是不免失望，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人設實在太丑了，無法忍受。至於《小黃人大眼萌》雖然口碑不佳，但我個人是笑了很多次，所以……無所謂，反正動畫這個獎項也不是很重要啦。（嗯？）

要重點說說紀錄片。《沉默之像》是《殺戮演繹》的續作，仍然聚焦那段被掩蓋和遺忘的慘痛歷史，導演幾年前還在寫一些低分的玄幻劇本，自從拍起紀錄片就脫胎換骨了。但比起前作，《沉默之像》敘事更樸實，而且加入了一個不斷去探尋真相的主人公。這個人物不禁讓我自問，是否也可以做一些類似的事情。

以前在北京那幾年，有很多機會看到各種獨立紀錄片放映，現在一是離開了北京，二是獨立電影整體生存環境受到擠壓，所以我能看到的紀錄片主要也是從網上得到，和多數人一樣。《穹頂之下》在年初橫空出世，成為一時的話題之作，我們作為普通觀眾無法得知它背後究竟是否涉及政治博弈，但它確實起到了正面作用。

而《大同》似乎更可貴一些，周浩從當年的《書記》又再深入一步，去貼身拍攝某市長，而且是後來土崩瓦解的山西官場的一員，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有這樣的電影人去記錄這個時代難以被窺見的生活一種，這是觀眾的幸事，周浩的名字應當載入華語影史。

年度導演

侯孝賢（《刺客聶隱娘》）

提名：

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里多（《鳥人》）

周浩（《大同》）

托德·海因斯（《卡羅爾》）

肖恩·貝克（《橘色》）

周浩和肖恩·貝克的閃光點前面都已經說過了。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里多除了年初的《鳥人》之外，年底的《荒野獵人》也讓人印象深刻，影像風格強烈。而《卡羅爾》妙在許多小細節上，比如對玻璃（窗戶、車窗、鏡子）的反覆運用體現人物矛盾、複雜、心口不一的內心活動，而窗框將人物分隔在不同空間內則暗喻了人與人的心理距離看似咫尺實則天涯。

雖然前面說了不贅述《刺客聶隱娘》，但這裡還是繞不開。簡單說一句吧，沒有想到拍中國古代題材拍得最好的導演竟然是侯孝賢。

年度男演員

埃迪·雷德梅恩（《丹麥女孩》）

提名：

李奧納多·迪卡普里奧（《荒野獵人》）

蒂莫西·斯波（《透納先生》）

羅曼·杜里斯（《新女友》）

湯姆·康特奈（《四十五周年》）

湯姆·康特奈那種欲說還休、閃爍其詞的態度讓人很有代入感，如果當事人是你，恐怕也是那樣的表現。而羅曼·杜里斯非常棒，他飾演的易裝癖雖然女裝扮相併不美，但是有種脆弱的感覺，讓人想保護他。

蒂莫西·斯波這個胖胖的傢伙向來演技了得，這回更祭出殺手鐧，用了一種聲音表演法，把繪畫巨匠喉間那種咕嚕咕嚕的聲音放大地強調，幾乎和梅麗爾·斯特里普在《鐵娘子》中卓絕的表現相當，不服不行。同樣令人驚異的是小李子，他這次是真拼了，身受重傷後的呻吟和艱難爬行是對演技的巨大考驗，他並不輸給蒂莫西·斯波。

而最為搶眼的依然是去年的年度男演員得主小雀斑。他飾演了世界上第一個變性人（今年的整個名單上跨性別角色全面勝出），他對複雜情緒的處理要強於羅曼·杜里斯，臉上細微的表情非常有層次。雖然他在那麼多同齡的年輕演員里外形並不佔優，但冠絕一時的演技已經足以讓他躋身史上最偉大演員的隊列中。

年度女演員

米婭·泰勒（《橘色》）

提名：

綾瀨遙（《海街日記》）

魯妮·瑪拉（《卡羅爾》）

安妮·杜爾瓦勒（《媽咪》）

詹妮弗·傑森·李（《八惡人》）

安妮·杜爾瓦拉是多蘭的御用女演員了，這個母親的角色時而絕望地和兒子一起歇斯底里，時而又要儘可能維持住生活的局面，表現算是讓人難忘。

魯妮·瑪拉則是一個驚喜，她的風頭甚至蓋過了女主角凱特·布蘭切特，這個角色是沉浸在盲目愛情里的小女生，如果你也曾經為愛失魂落魄過，一定能夠對她的表演感同身受。

《八惡人》里的詹妮弗·傑森·李很不容易，她是唯一的女惡人，時而癲狂時而脆弱，這是一次顛覆性的演出。

讓人驚喜的是綾瀨遙在《海街日記》里的表現，這部戲的主角是四姐妹，此外的重要配角還有母親、繼母、姨婆、老闆娘等人，其中不乏樹木希林、長澤雅美這樣的著名女星，而綾瀨遙塑造的冷靜、隱忍的大姐竟能在這麼多女性角色里異常出挑，分得一個提名並不過分。

不過，我還是想把這個獎留給米婭·泰勒。她和片中角色一樣，是跨性別人士，並且曾經是性工作者。但本色出演並不會讓她的表演流於平庸，尤其是作為女配角每每和片中女主角同場飆戲，女主外放，她則時而外放時而內斂，這種彈力十足的收放度在片尾關鍵情節得到了最大的坐實：她說出了那個隱藏在心底很久的秘密，令這對姐妹花的關係受到爆炸般的衝擊，而情緒與情感的轉變正是考驗演技的終極關卡。她做到了。

LGBT特別提名

《藍色時分》

2015年最出色的LGBT電影是《橘色》和《新女友》，但這兩部在以上環節中已經各有斬獲，所以獎項最終落在了《藍色時分》身上。

不要小看這部片子，你以為它是部小清新美少年之戀？對不起，它對心理的刻畫非常陰鬱。觀看《藍色時分》的過程無數次讓我想起《穆赫蘭道》：同性+分不清夢和現實+買兇殺人+主角人格分裂+兩個人捂鼻子走進房間滿臉恐慌地發現屍體+其中一個忽然發現另一個不見了。無論是《藍色時分》還是《穆赫蘭道》，同志乍看上去並不是最重要的屬性，驚悚和懸疑才是。但是，你無法把故事替換到一對異性戀身上，因為只有同性之間的關係，才存在那種「愛你等於愛自己」的微妙錯覺，也只有同性之間的關係，才是重度人格分裂最好的宿主。

【——舊片單元——】

舊片當然是和新片相反，指2015年1月1日之前就上映過或出現過資源的電影。

年度十佳舊片

《童年往事》（1985）

《慰問》（2010）

《T省的八四、八五年》（1986）

《鬼童院》（2001）

《男性遊戲》（1988）

《香港有個荷里活》（2001）

《罪與罰》（2007）

《鏡子》（2010）

《風櫃來的人》（1983）

《夏天》（2008）

今年很特別，華語片佔據了我的十大舊片中的六席。

《T省的八四、八五年》是楊延晉1986年作品，反思和批判尺度之大令現在的電影人咋舌，而楊的導演技法也是非常風格化的，只可惜他有些作品如今已經很難找到。

《慰問》是個偽紀錄短片，用一個場景，不動聲色地把中國社會中官員、媒體、平民等階層的行為模式展現出來，冷靜中不無嘲諷。

《罪與罰》則是真正的紀錄片。趙亮雖然經常拍底層，這次卻和周浩一樣拍機構，拍體制。同樣是拍警察，《罪與罰》似乎又比周的《差館》更深刻，真讓人感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香港有個荷里活》不是陳果最好的一作（最好的是《細路祥》），但它怪異，妖艷，堪稱邪典。

侯孝賢入選兩部。《風櫃來的人》是他自早期言情三部曲之後猛然轉型的第一張答卷，而《童年往事》非常對我個人的口味，我認為它超過後來的《戀戀風塵》甚至《悲情城市》。當然，這是見仁見智的，都是好片，沒什麼爭論的。

外語片方面，《鬼童院》雖然四平八穩，但是好看，娛樂性強。《夏天》則是一個關於青春易逝，時易過境易遷的故事，仍然是我個人偏愛的主題。

剩下兩部都是短片。《鏡子》異常討巧地用六分鐘展現了一個人的一生，攝影和劇情設計都是天衣無縫，精準到秒，你不能說它有多偉大，但它至少是一部聰明的作品。而《男性遊戲》是大師楊·史雲梅耶的黏土作品，把看似可笑的形象經由超現實的荒誕手法來展示人性的殘忍和醜陋，我認為他應該被歸到恐怖片大師裡面去。

年度舊片導演、男女演員

楊延晉

古斯塔·斯卡斯加德（《養子十五歲》）

黃柳霜（《上海快車》）

除了《T省的八四、八五年》之外，1979年楊延晉執導的《苦惱人的笑》也讓人大開眼界。前衛！大膽！炫目！新浪潮！超現實！批判性！題材仍未脫政治說教窠臼，但手法卻相當魔幻，某些段落實驗得簡直就像要窮追惡補那落後的十幾年。好了，順便在這裡求楊延晉其他片子，特別是《女市長的私人生活》。

有些人的才華和氣場，無論你怎麼掩蓋都難以抑制，黃柳霜就是這樣。在《上海快車》里她只是個配角（當時黃種人不能在好萊塢演主角），但包括我在內的觀眾的目光都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她甚至搶走了女一號瑪琳·黛德麗的風頭，有趣的是，她們兩個竟然傳過緋聞。在五年前另一部叫作《武先生》的電影里，女一號是法國女星扮演的清朝小姐，黃柳霜只是演她身邊的丫鬟，但小姐浮誇的演技完全鎮不住場，值得被記住的，只有黃柳霜。

古斯塔·斯卡斯加德在《養子十五歲》里演了一個愛原則不愛戀人的男人，這個角色本身的魅力為他加分很多。今年還看了他的另一部片《我們》，尺度也是大到無法無天了。

【——綜合單元——】

這個單元不分新片舊片，旨在總結這一年對我影響最大，我個人認可度增幅最高的電影人。

年度電影人

侯孝賢

每年我會挑一或兩個大師級導演，把他們的作品按時間順序看完。2012年是伍迪·艾倫，2013年是喬治-亨利·克魯佐和黑澤明，去年是達內，今年是侯孝賢。

很久很久以前，我看了《悲情城市》和《海上花》，但是不得要領，節奏慢，留白多，心浮氣躁，靜不下來。2015年，出於對《刺客聶隱娘》的喜歡，我重新把侯孝賢的片子擼了一遍。

如果他一出道就拍鄉村，我可能很難進入，因為我沒有這個生活經驗。但天助我也，他的前三部電影都是都市愛情輕喜劇，俗是俗，起碼還算熱鬧，那時大陸翻開新的一頁，台灣也在解自己的凍，總之是輕鬆的開端。當年的鳳飛飛和鍾鎮濤都挺水靈。

從《風櫃來的人》開始，侯孝賢的畫風陡變，就好像開了天眼一樣。一直到89年的《悲情城市》，這段時間算是他的巔峰期，幾乎每部都是巨匠手筆。剛好我2015年自己也寫了《梅子青時》這本書，我覺得無論是題材還是手法，像《童年往事》以及他後來的《戲夢人生》，我都算是跟這位前輩暗合，所以對他的好感又增進一層。

有人說，像愛森斯坦那種強調蒙太奇的路子因為過於強調形式感，本質上是很gay的，而與之相反，長鏡頭充滿了強烈的直男氣息。這個觀點很有意思，它所理解的彎和直太刻板印象了，也有悶騷gay和作天作地的直男啊。不過至少在侯孝賢身上，它是成立的，算歪打正著吧。

進入90年代以後，侯的傑作變少，風格也因為過度的探索反而變得不確定。像《海上花》這樣被視為佳品的，我重看之後仍然無法給五星，至少語言分就要扣光。劉嘉玲也就算了，李嘉欣的上海話也馬馬虎虎，梁朝偉一開口簡直我的尷尬症要掛急診了，還有剩下那些來自台灣的龍套演員，他們硬著頭皮說上海話台詞，我的心情猶如一直聽指甲刮黑板。語言當然很重要，因為它是情感的反映，是意識形態的載體，連語言關都沒過，又何談其他呢？

千年之後，侯又拍了致敬小津和《紅氣球》的兩部片，還是怪怪的。一直到這回的《刺客聶隱娘》，才算是回到水準，甚至說這是他的集大成之作也不為過。

值得注意的是，侯孝賢在這次金馬領獎時說，唐代是他非常喜歡的朝代，今後可能會拍更多的唐代題材電影。這句話透露出一個訊息：他本人也從《刺客聶隱娘》的好評中找回自信，試圖把它當作確立一個新風格的起點。但我個人是不無憂慮地覺得，精美的甜點吃一口是香的，吃兩口管飽，吃多了恐怕也是會膩的呢侯導。

【——歷年回顧單元——】

2010-2014年的各個獎項得主。

截圖有點小（故意的），你認出來是哪些片、哪些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