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吳應箕《讀書止觀錄》(註譯本)
06-02
吳應箕,字次尾,號樓山,安徽貴池人。崇禎壬午副榜貢生,明末稱復社五秀才,應箕為首。清兵南下時,因抗清被捕,不屈而死。周年,其好友侯方域輓詞曰:面冷而蒼,髯怒以張;言如風發,氣奪電光。 吳應箕詩歌堅實質樸,激昂豪放。著有《國朝記事本末》《留都見聞錄》《樓山堂集》及他留與後世名作為《讀書止觀錄》。 《讀書止觀錄》所輯中國先秦以來讀書古訓和讀書掌故,既昭示了讀書之法,又可察為人之道。 《讀書止觀錄》合五卷,前三卷是在陳繼儒《讀書十六觀》和屠本晙《演讀書十六觀》的基礎上新增而成的。吳應箕將不見於前兩書的先賢讀書心得、掌故、嘉言懿行收集匯錄,分編為三卷。並將《讀書十六觀》和《演讀書十六觀》分別編為該書的第四、五卷,以「讀書止觀錄」總其名。「止觀」二字,原為佛教用語。止:止息、寂靜;觀:明察萬物。佛教天台宗以止觀作為修行的方法。吳應箕標書名為「止觀」,一來借讀書所達到的境界,二來與陳繼儒《讀書十六觀》相照應;另外也有「觀止」的意思。正如吳應箕在《讀書止觀錄*引言》中所說「觀必如是而觀止矣,夫觀而止於是。」 讀書止觀錄(白文) 謁吳應箕殉難碑 吳應箕與侯方域—明清之際的一個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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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字用白文本補。
●卷一 子墨子南使衛,載書甚多。弦唐子見而怪之。墨子曰:「昔周公旦朝讀書百篇,夕見七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下,其修至於今。翟上無君上之事,下無耕農之難,吾安敢廢是?」讀書者當觀是①。 【注釋】 ①讀書者當觀是:陳繼儒作《讀書十六觀》,共十六則,每則後有「讀書者當作此觀」句。屠本畯作《演讀書十六觀》,每則後是「讀書者觀此」一句。吳應箕《讀書止觀錄》卷一至卷三各則末多作「讀書者當觀是」、「讀書者當觀此」。而卷四卷五即陳、屠二人所作《讀書十六觀》與《演讀書十六觀》。 【譯文】 墨子向南到衛地去,用車載了許多書。弦唐子見了覺得奇怪。墨子解釋說:「過去周公旦白天要讀書百篇,夜晚還會見士人七十人,所以他能輔佐周天子治理天下,他的美名流傳到今。我墨翟既沒有朝廷政事,又沒有農田耕作的勞苦,我怎敢荒廢讀書的事?」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寧越,中牟人。苦耕稼之勞,謂其友曰①:「何為可以免此?」友曰:「莫如學也。學,三十歲則可以達矣。」越曰:「請以十五歲②。人將休,我不敢休;人將卧,我不敢卧。」學十五歲而為周威王之師。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謂:此處有問義。②請:本義是請求。這裡有請讓我試一試的意思。【譯文】
寧越,是中牟人。他怕種田謀生的勞苦,問他的朋友說:「怎樣做才能免掉這種勞苦呢?」朋友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讀書了,讀書三十年,就可以成功了。」寧越說,「讓我試用十五年來完成吧。別人要休息時我不休息,別人要睡的時候,我也不去睡。」後來他苦讀十五年而成了周威王的國師。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梁邱據謂晏子曰:「吾至死不及夫子矣①。」晏子曰:「嬰聞之:"為者常成,行者常至。』嬰非有異於人也,常為而不置,常行而不休而已。」吳生曰②:所謂「不在三更早、五更遲③,只怕一日暴,十日寒」。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夫子:對人的敬稱。②吳生:作者吳應箕自稱。③三更早、五更遲:俗諺,也作「三更眠,五更起」,就是起得早睡得遲的意思。 【譯文】 梁邱據對晏子說:「我是學到老也趕不上您先生的了。」晏子說:「我晏嬰聽說這樣一句名言:"為者常成,行者常至。』我並不與常人不同,不過是堅持去做不放下,堅持向前不休止罷了。」吳生說:這就是所謂不在乎每天起早睡晚,而要防止一曝十寒吧。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揚子雲工賦,王君大習兵,桓譚欲從二子學。子雲曰:「能讀千賦則善賦。」君大曰:「能觀千劍則曉劍。」諺曰:「習伏眾神」①,「巧者不過習者之門」。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習伏眾神:當時的諺語,就是熟能生巧,如有神助的意思。【譯文】
揚子雲善於作賦,王君大對刀劍等兵器很在行。桓譚要想學他們二人的技藝。揚子雲告訴他:「能讀一千篇賦,就會寫出好賦了。」王君大也說「你看過一千把劍,就知道其中的學問了。」舊諺說:「習伏眾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邴原少孤。數歲時,過書舍而泣①。師曰:「童子何泣?」原曰:「凡得學者,有親也。一則願其不孤②,一則羨其得學。中心傷感,故泣耳。」師惻然,曰:「苟欲學,不須資也。」於是就業。長則博物洽聞,金玉其行。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書舍:老師教書的地方。②願:此處作傾慕解,與下句「羨」略同。 【譯文】 邴原從小失去父母。幾歲的時候,走過一位老師的學堂,在門外哭泣。老師問:「你為什麼在這兒哭?」他說:「凡是能來上學的,都是有父母的。我又羨慕他們有父母,又羨慕他們能上學。心中感到悲哀,所以才哭。」老師很同情他,就說:「你如願來上學,可以不用交學費。」於是邴原就跟這老師學習。後來邴原成長為一個學識淵博、品行高尚的人。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朱穆耽學,銳意講誦,或時不自知亡失衣冠①,顛墜坑岸。②其父以為專愚,幾不知馬之幾足。高鳳,字文通,家以農畝為業。妻嘗之田,曝麥於庭,令鳳護雞。時天暴雨,鳳持竿誦經,不覺潦水流麥,妻還怪問,乃省。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亡失衣冠:丟掉了衣帽。②坑岸:土坑,階岸。【譯文】
朱穆喜歡讀書,專心致志地讀,有時自己丟失了衣帽或走道跌落坑窪低處也不知道。他的父親以為這孩子太死心眼,恐怕連馬有幾隻腳也不知道。高鳳,字文通,家裡是種田的。有次妻子下田勞作,讓他看管曬在庭院的麥子,別讓雞吃麥粒。天忽然下大雨,高鳳拿了一根竹竿,一面還在誦讀經書,雨水把麥浸濕流散,他也不知道,等妻子回來責怪他,他才如夢初醒。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李永和杜門卻掃①,絕跡下帷②。棄產營書,手自刪削。每嘆曰:「丈夫擁有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吳生曰:棄產營書,是我輩常事。余嘗語朋友中一二有力者,謂君輩自不須棄產,但於他所用者,損彼就此足矣。若余欲營書,雖欲不棄產,得乎?故余嘗於小齋自述云:「產為叢書盪,堂非寶繪名」,蓋實語也。又記余甲寅歲從市中見舊籍數副,爾時囊無一文,因從賈人賒回,後於里人處貸數金償其價。一父老見而駭曰:「書何為哉?又去絕上好水田一畝矣。」至今思之一笑。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卻掃:停止掃路,表示不接待客人之意。②下帷:放下帷幕,指專心讀書(或講學)。絕跡:遺棄世事。 【譯文】 李永和閉門不出,謝絕賓客,遺棄世事,專心讀書。變賣家產購置圖書,並親自整理刪削。常常感嘆地說:「大丈夫擁有萬捲圖書,哪裡比不上統治一百座城池?」吳生按:變賣家產購置書籍,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是很普通的事。我曾對幾個有錢的朋友說,你們自然不必變賣家產,只要在其他支出方面節省一些,移來買書就很足夠了。至於我要買書,雖不想賣家產,能辦得到嗎?所以我曾在自己書齋中寫對聯自述說「產為叢書盪,堂非寶繪名」,這完全是寫的實際情形。又記得甲寅年有次在市上看到幾部舊書,要買而沒有錢,就從書商那兒賒回來,後來向同鄉處借了錢去償還書價。一位同鄉父老見了很驚奇,他說:「書有什麼用處呢?又花掉一畝上好水田的價錢。」直到現在,我想起還好笑。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魏武帝①曰:「老而好學,唯余與袁伯業。」陳秘書瓚②通九經百家,年逾九十,猶勤於筆研。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魏武帝:曹操。②陳秘書瓚:秘書為官職,陳瓚為姓名。【譯文】
曹操曾說:「年紀老了仍好學,現在只有袁伯業和我二人。」陳瓚學通了九經百家,年紀已九十多,還勤於寫作。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王勰①,字彥和。雅好文筆②。既無山水之適,又絕親知之游。獨致尚文史,物務之暇,披覽不輟。傅茂遠泊然靜處③,不妄交遊。袁司徒每經其戶,〔嘆〕曰:「經其戶,寂若無人,披其帷,其人斯在。豈非名賢?」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王勰:名不見經傳。《文心雕龍》之作者劉勰,字彥和。故或疑此處當為劉勰的事。②文筆:劉勰《文心雕龍》稱「無韻者筆,有韻者文」。或泛指文章,統稱文筆。③泊然:靜默無為,恬淡。 □「嘆曰」原作「歡曰」。 【譯文】 王勰(劉勰?)字彥和,很喜歡文學。既不喜遊山玩水,又不喜親朋往還,只是醉心文史,遇有空閑時間,就不停地閱讀。傅茂遠生性淡泊,喜歡靜處,不隨便與人交往。袁司徒每經過他家,就高興地說:「走過大門,裡面好像沒人一樣靜寂,拉開裡面的帷幕,他卻總在裡面。這還算不上一個名賢嗎?」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漢祖敕太子曰①:「吾遭亂世,當秦禁書,自喜,謂讀書無益。洎踐祚以來②,時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③,追思昔所行多不是④。」又敕云:「吾未學書,今觀汝書,尚不如我。每上疏宜自書,勿使人也。」吳生曰:然則不讀書而欲行之是者,不可得矣;不自書而欲書之成者,不可得矣。況彼為帝王,而此猶士庶乎!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①敕:皇帝向下傳達的文書。②踐祚:做皇帝。③作者:創始者,聖人。④不是:不合道理。
【譯文】 漢高祖告誡兒子說:「我生逢亂世,正好秦始皇禁止民間藏書,自己反倒高興,以為讀書沒有用處。等我做了皇帝後,這才知道讀書,讀書才使我知道聖人的道理,回想過去所作的事不少是不合道理的。」另一次又說:「我沒有很好地學過書法,現在看你寫的字,還不及我寫的。今後你上疏最好自己寫,不要依靠別人代寫。」吳生說:這樣看來,不讀書而要想行事符合道理,是不可能的。不自己書寫而要想字寫得好,也是不可能的。何況漢高祖父子是帝王,而我們只是老百姓呢。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昭烈①遺詔後主:「閑暇歷觀諸集及六韜、商、周書,益人意智。」宋太宗謂王顯②:「卿典機務,能熟讀《軍戒》三篇,亦可免於面牆③。」又日進《御覽》三卷,宋琪以為勞。帝曰:「開卷有益,不為勞。」吳生曰:至哉言也。今之不讀書者,每自諉於家務沓雜,容知④事有逾於君相者乎?日御萬機,猶謂開卷有益,況號稱學士,而束書高閣,自甘面牆,抑欲何也?余嘗謂讀書則無日不閑,不讀書則無日不忙,是讀書又卻事⑤之第一法也。讀書者當觀此。 □宋王闢之《澠水燕談錄?文儒》:「 太宗( 宋太宗 )日閲《御覽》三卷,因事有闕,暇日追補之,嘗曰:"開卷有益,朕不以爲勞也。』」 【注釋】 ①昭烈:三國蜀劉備。②王顯:宋太宗時任樞密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職。③面牆:比喻不學。像面向牆壁一樣一無所見。④容知:容為表反問之副詞,容知即知道嗎之意。⑤卻事:減少雜事。 【譯文】 昭烈曾經遺詔給後主劉禪說:「空下來多讀諸家文集以及六韜、商、周等書,會增益人的才智心志。」宋太宗對王顯說:「你主管重要政務,能熟讀《軍戒》三篇,也可以免去無知而被人恥笑。」他自己也每天讀《御覽》三卷。宋琪認為皇帝這樣做太辛苦了。宋太宗說:「開卷有益,不能說辛苦。」吳生按:這話太有道理了。現在的不願讀書的人,總是自己推諉是由於家務繁多而不讀書。難道比皇帝宰相事更多嗎?每天處理眾多政務,還說開卷有益,堅持讀書,而號稱學士的人,反倒束書高閣,自甘於無知,這又是什麼道理呢?我曾說要讀書則沒有一天沒空閑,不想讀書那就覺得沒有一天不忙。這讀書又是減少雜務事的第一妙法。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魏照求入事郭泰,供給洒掃。泰曰:「當精義講書,何來相近?」照曰:「經師易獲,人師難遭。」黃山谷語王子飛曰:「讀書十年,不如一詣習主簿①。」讀書者當觀此。□晉袁宏《後漢紀?靈帝紀上》:(郭泰)嘗止陳國,文孝童子魏昭求入其房,供給灑埽。泰曰:「年少當精義[講]書,曷為求近我乎?」昭曰:「蓋聞經師易遇,人師難遭,故欲以素絲之質,附近朱藍耳。」泰美其言,聽與共止。【校注】胡三省曰:「經師,謂專門名家,教授有師法者。人師,謂謹身脩行,足以範俗者。」
【注釋】 ①主簿:古代官名,負責文書簿籍。 【譯文】 魏照請求到郭泰身邊做事,幫助做家務雜事。郭泰說:「你應當努力去讀書,為什麼要到我這兒來呢?」魏照說:「傳授經書學問的老師容易找,像您這樣可以做我們為人處世榜樣的老師是難碰到的。」黃山谷曾對王子飛說:「讀十年書,還不如去一次主簿那兒學得多。」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徐遵明詣田猛略受學,一年欲去。猛略謂曰:「君少年從師,每不終業。」徐曰:「吾今知真師所在矣。」徐文遠從耆儒①沈重質問,曰:「先生所說,紙上語耳。若奧境②有所未至也。」吳生曰:魏黃之論如彼,而二徐之論如此,亦各問其所得力者何如耳。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耆儒:年老博學的儒者。②奧境:深奧的境界。 【譯文】 徐遵明到田猛略那兒學習,學了一年就要告辭離去。田猛略對他說:「你一個青年人從師學習,怎麼這樣半途而廢?」徐遵明說:「這是因為我今天知道了真正的老師在哪兒了。」徐文遠在著名大儒沈重處學習,有一天他對老師說:「你先生所講的,都是紙上語罷了,至於真正深奧的境界,似乎還有不夠的地方。」吳生按:魏照、黃山谷他們的議論是這樣(重視老師的作用),而徐遵明、徐文遠的觀點(不相信老師)又這樣,這也是由他們自己學習所獲的情形不同而造成的呢。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示。支遁每標舉會宗,而不留心象喻,解釋章句,或有所漏。文字之徒多以為疑。謝安石聞而善之,曰:「此九方皋之相馬也①,略其玄黃,取其俊逸。」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九方皋相馬:九方皋,春秋時善相馬的人。傳說他找到了千里馬,但是不記得這馬是黑的還是黃的,是公的還是母的。 【譯文】 支遁講學時總是著重指出其重要宗旨,而不用心找形象的比喻來說明,在解釋章句時還常有遺漏的,重視文字的學人就很懷疑他的學問。謝安石聽了卻很讚賞支遁,說:「這正像九方皋的相馬,不注意馬的顏色,而重視他的精神。」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真人①告許翙曰:「學道如穿井,井彌深,土彌難出。」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真人:道家稱存養本性得道之人。 【譯文】 真人告訴許翙說:「學道有些像掘井,井越深,泥土就越難清出。」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揚雄與劉歆書曰:「雄為郎,自奏少不得學,而心好沈博絕麗之文,願不受三歲奉①,冀自克就。有詔不守奉,令尚書賜筆墨錢六萬,觀書於石渠②。後一歲作《綉補》、《靈節》、《龍骨》銘、詩三章。成帝好之,遂得盡意。故天下上計③孝廉及郡內衛卒會者,雄常把三寸弱翰④,齎油素四尺,問其異語,歸即以鉛摘次之於槧⑤,二十七歲於今矣。」蘇秦、張儀傭書,遇聖人之文,無題記處,則以墨書掌內股里,夜還,折竹寫之。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不受三歲奉:三年不領俸祿。②石渠:皇家藏書處。③上計:地方官在年終到京報告一年的情形,或自己去,或派遣屬員去。④弱翰:指毛筆。油素:絹,用以書寫。⑤鉛槧:鉛粉筆和木板,用以書寫。 【譯文】 揚雄給劉歆的信中說:「我揚雄做郎的時候,自己上奏說因為自少沒有很好學習,而卻喜愛好文章,願意三年不領俸給,(自己去學習)以期能有所成就。皇帝同意這一請求,還下令尚書賜給我六萬錢作買筆墨的費用,允許我到石渠閣去閣讀藏書。後一年我作了《綉補》《靈節》《龍骨》等銘和詩,漢成帝很喜歡,我就更有學習的方便了,所以每逢各地來京上計的孝廉和郡內衛卒聚會時,我總帶了筆和絹去訪問記錄一些方言異語,回來就整理記錄在木板上,這樣做已有二十七年了。」蘇秦、張儀在受雇為人抄書的時候,遇到聖人的文字(而想自己抄錄)一時沒地方抄,就用墨筆寫在手上腿上,到夜晚回去再抄錄下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葛洪貧無童僕,籬落不修,常披榛出門,排草入室。屢遭火,典籍盡。乃負笈徒步,借書抄寫,賣薪買紙,燃火披覽。所寫皆反覆,人少能讀之。吳生曰:余亦不可謂有典籍,然常遭火矣。而勤苦無葛丹井①之萬一,羞哉。又曰:讀書欲稱博洽,未有不如此而成者。且無論學問一道,即如學書,猶是儒者一藝耳。鐘太傅坐卧書畫,衣被俱穿。歐陽率更見道旁碑,玩三日不去。懷素自謂擔笈杖錫,西遊上國,遍咨筆法於當代名公,而於殘簡斷碑臨摩殆遍。米元章見蔡攸帖②,求易不得,至於據舷欲墜。李卓吾曰:如此好書,焉得不好?凡事皆然,靡不成者。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葛丹井:即葛洪。②鐘太傅:與歐陽率更、懷素、米元章、蔡攸等均為著名書法家。 【譯文】 葛洪家貧,沒有家童僕婢,門外籬笆柵欄也不修整,出門進門常要排除雜草荊棘才行。又屢遭火災,家裡的書都燒掉了。他背著書箱四處走,借書來抄,靠打柴賣錢買紙,夜間點著火閱讀和抄寫。一張紙要使用多次,旁人難以閱讀。吳生按:我雖不能說有多少書,可是也被火燒過了。可我的勤苦卻抵不上葛洪的萬分之一,真可羞啊。又按:讀書要稱得起廣博,不這樣努力是不成的。就不說學問,只講學寫字吧,寫字只是讀書人的一項技藝,鍾繇他坐著睡著都用手指在身上被上畫寫,連衣服被子都寫穿了。歐陽率更在路旁見一古碑,因為愛他的書法,竟在碑旁一連玩賞了三天。懷素他自述曾拄著禪杖,背著書箱,到京城去遊學,所有書法名家都一一去請教,散在各處的殘簡斷碑也一一去臨摹。米元章一次見到他人珍藏的蔡攸法帖,想求人轉讓給他未獲同意,竟要從船上跳水自殺。李卓吾評論說:這樣熱愛書法,怎麼會寫不好?其他事也一樣,只要有這種精神,沒有做不成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顧歡貧,鄉中有學舍,無以受業。歡於舍壁後倚聽,無遺忘者。夕則燃松而讀,或燃糠自照。劉峻自課讀書,常燎麻炬,從夕達旦。時或昏睡,爇其鬢髮,乃覺復讀。聞有異書,必往祈借。崔慰祖謂之書淫①。吳生曰:囊螢、映雪、刺股、鑿壁,古人貧而勤學,皆此類也。余所最旨者,王休泰貧而好學,嘗三日絕糧,執卷不輟。家人誚之曰:「困窮如此,何不耕?」王徐答曰:「我嘗目耕耳。」讀書者當觀此。 【目耕】謂讀書。力學不倦,若耕田然,故稱。元王逢《目耕軒》詩:「身耕勞百骸,目耕勞兩瞳。身耕口體常不充,目耕奚止穀在中。」元王逢《目耕軒詩》後序:「﹝李好文﹞幼力學,家苦貧,夜就鄰之磨坊燈讀書,凡十餘年靡少懈。一日值雪,抵村舍媼貸斗黑菽,媼卻曰:"子奚拙耕?』公曰:"吾目耕耳。』」 【注釋】 ①書淫:嗜書入迷的人。 【譯文】 顧歡家貧,他鄉里有一學塾,但他沒錢去就讀。他就在學塾牆後靠在那兒旁聽,沒有一天忘了去的。到夜間則點燃松明讀書,或者燒米糠照明。劉峻自修讀書時常是用麻炬照明,從夜裡一直讀到天明,有時打瞌睡,火燒焦了他的頭髮,醒過來又接著讀。聽到誰家有好書必定去借來讀。崔慰祖把他稱為「書淫」。吳生按:夜晚用囊螢、映雪、刺股、鑿壁等辦法讀書,古人家貧而勤學的,都是這個樣子。我所最認為美好的,是王休泰的故事。他家貧而好學,有次三天沒有東西吃,還是拿著書在念。家裡人勸他,你貧窮如此,為何不去耕作呢?他慢慢回答:「我這是"目耕』啊。」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劉松作碑銘以示盧思道。思道多所不解,乃感激①讀書,師邢子才。後為文示松,松復不能解。乃〔嘆〕曰:「學之有益,豈徒然哉!」《齋書》曰:「邢子才②有書甚多,不甚校讎。嘗謂"誤書思之,更是一適。』妻弟李節謂劭:"思誤書,何由便得?』劭曰:"若思不能得,便不勞讀書。』」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感激:感觸激發。②邢子才:邢劭,字子才。 □「嘆曰」原作「歡曰」。 【譯文】 劉松寫了一通碑銘,拿給盧思道看。許多地方盧思道看不懂,盧思道受到感觸,激勵自己好好學習,去師從邢子才。學了一段時間後,盧思道拿自己寫的文章給劉松看,劉松也有讀不懂的地方了。這時盧思道高興地說:「讀書是有好處的,哪裡會白費工夫呢?」《齋書》記載:「邢子才家中有很多書,但不像一些學者那樣從事校勘訂正。他還曾說過"有錯字的書,讀起來多加思索,也是很有趣味的。』邢子才的妻弟李節問他:"錯的書你去思索,怎麼就能有收穫?』他說:"若是思索而無收穫,就用不到讀書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崔浩表太武①言:「臣稟性劣弱,力不及健婦人。唯是專心思書,忘寢與食,至夢與鬼爭議,遂得周公、孔子之要術,始知古人有虛有實,妄語者多,真正者少。」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太武:北朝魏太武帝拓跋燾。 【譯文】 崔浩上表給魏太武帝說:「臣崔浩稟性較弱,體力還不及強健的女子。只是專心讀書思考,廢寢忘食,甚至夜裡睡夢中還和鬼爭議,終於得到周公、孔子學術的要點,方始明白自古以來的學者有真有假,胡說的多,真正有學問的人倒少。」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李謐師孔。數年後,還就謐請業。門人語曰:「青成藍①,藍謝青。師何常,在明經。」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青成藍:青色顏料是由藍草製成的,比喻學生從老師那兒學得知識德行。 【譯文】 李謐師從孔求學。幾年以後,孔反而到李謐門下請教學業。學生們說:「學生是從老師那兒學的,老師又來請教學生,老師的地位不是固定的,誰對經書理解得透徹誰就是老師。」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任末年十四便勤學。或依林木之下,編茅為庵①,削荊為筆。夜則映月望星,暗則燃蒿自照,觀書有會意,則題其衣裳及掌里,以記其事,門徒說其勤學,更以凈衣易之。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庵:小屋。 【譯文】 任末從十四歲時就勤奮學習,有時就在林木下邊,建造一小茅屋,削樹枝用來當筆,夜裡用月光星光或者點燃蒿草照明,讀書有會意的時候,就把心得題寫在衣服上或者是手心裡,門徒們敬愛他的勤奮,又拿乾淨的衣服來換下他寫字的衣服。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宋次道家書,皆校讎三五遍。世之藏書,以次道家善本。住在春明坊。昭陵①時,士大夫喜讀書,多僦居其側②,以便於借置故也。當時,春明宅子僦直比他處常高一倍。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昭陵時:宋仁宗葬於永昭陵,故以「昭陵時」代宋仁宗時。②僦:租房。僦直:房屋的租金。 【譯文】 宋次道家中的書,都自己動手校正三五遍,所以天下的藏書,以他家藏的版本最被人稱善,他住春明坊。昭陵時,士大夫喜讀書,多願在他家附近租房住,因為這樣到他家借書方便。所以當時春明坊那兒出租房子的租金,比別的地段常常要高出一倍。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劉道原就宋次道家觀書。宋日具酒饌為主人禮,道原不受,閉閣抄書。旬日而畢。吳生曰:余亦欲就人觀書,奈無次道之主人。何哉?若杜預與子貺書曰:「知洪頗慾念學,令同還。車致副書,可案錄受之,當別置一宅中,勿復以借人。」是杜預不借書於人矣。倪若水藏書甚多,列架不足,疊窗安置,不見天日。子弟值日看書。借書者,先投束修羊①。是倪若水自不令人借矣。故吾願藏書之家,為孫尉,為宋次道,無為杜預,為倪若水。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束修羊:束修原為從師之禮品,此處指借書應仿從師禮致送羊酒為贄。 【譯文】 劉道原到宋次道家借書看,宋次道每天準備酒菜盡主人的禮節,但道原不受邀請,每天關了門在內抄寫,十天抄完了他需要的書。吳生按:我也很想到人家去借書讀,可惜沒有像宋次道這樣的主人。為什麼這樣說呢?例如杜預給他兒子杜貺書信中就說:「知洪很想學習,讓他一起回來。用車送來的副本圖書,你可登記接收,另外收藏在一宅子中,不要再借給人。」這可說明杜預是不願把書借給他人的了。又如倪若水家中藏書很多,書架上都放不下,一疊一疊安放在窗內,不見天日,自家子弟按日輪流去看書,外人要借的,先要送上拜師禮。這可說明倪若水是不願人來借書的了。所以我希望藏書家們,都像孫蔚、宋次道這樣(願借書給人),不要像杜預、倪若水這樣(不願借給人書)。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柳氏《序訓》:「余家昇平里西堂,藏經、史、子、集①,皆有三本。紙墨簽束華麗者鎮庫②,一本隨行披閱,一本後生子弟為業。」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經史子集:古書分此四類,這兒泛指藏書。②鎮庫:作為書庫中的珍藏。 【譯文】 柳氏《序訓》中說:「我家昇平里西堂,藏書每種都備三本。紙張印刷裝幀精美的一本鎮庫,另一本供自己隨時取用,第三本是給年輕人學慣用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匡衡好學,邑有富民,其家多書。衡與之佣作,而不取直①,曰:「願借主人書讀之。」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取直:領取報酬。直,即值。 【譯文】 匡衡好學習,同城有一富戶,家中有很多藏書。匡衡到他家去做幫工,而不領取報酬,告訴主人說:「我只要能借讀主人的書就心滿意足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王充著《論衡》,中土①未有傳者。蔡中郎②至江東得之,嘆為高文。恆秘玩,以為談助。及還北,諸公覺其談更遠,檢求帳中,果得《論衡》一部。其後,王朗為會稽太守,又得其書,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得《論衡》之益。抱朴子③曰:「時人在蔡邕帳中,搜得《論衡》,捉數卷持去。邕丁寧④之曰:"唯我與爾共之,勿廣也。』」吳生曰:戒人勿廣,邕見亦自不廣。然吾輩讀書,亦必有得力書如《論衡》,虛心如蔡中郎,而後可歷觀古昔。柳子厚得退之文,必以薇露浣指而後讀。歐陽公見蘇文曰:「老夫當讓此人放出一頭地。」又謂其子曰:「爾記三十年後,無稱我文者。」東坡於人一句之善,即極口稱美不置,而於黃、秦、張、晁⑤,又時時自謂不及。近世如蘇州徐武功,有向索文者,輒曰:「子欲為不朽計,當尋秀才吳寬。」王晉溪於陽明未謀面也,以其小像懸之中堂,焚香對坐,右手抱孫,左手執其奏疏,讀至關捩,即擊節歡呼曰:「生兒當如此輩奇男子!」唐荊川聞人一言一行之善,必親為記錄。王鳳洲於後生輩詩文一句好者,亦讚賞不已,而於李於麟終身推轂⑥無閑言。前輩謙虛服善如此,此政其識見大分明處,即其學問長進處也。不然,抔飲⑦之器,不再注焉則溢。毋論人有善而不知,即知焉而獎藉之也,得乎?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中土:中原,即河南一帶。②蔡中郎:蔡邕,官中郎將,故稱。③抱朴子:葛洪之自號,並有書名《抱朴子》。④丁寧:叮嚀,囑咐。⑤黃秦張晁:人稱蘇門四學士。⑥推轂:推車,比喻推薦人才,助人成事。⑦抔飲:用手捧水而飲,飲之,喻其器之小。 【譯文】 王充著了《論衡》,但在中土並未流傳。蔡邕到江東去得到了一部,驚嘆真是好書,常帶在身邊獨自玩賞,用來作為談論之助。等他回到京城,許多朋友覺得他的談吐與以前不同,更高遠了,在他的帳中翻檢,果然得到一部《論衡》。在這之後,王朗去江南做會稽太守,也得到一部《論衡》。當時友人又覺得王朗學力見長。有人就說:「他若不是遇見了名師,一定是得到了奇書。」問王朗自己,果然是得到《論衡》的幫助。葛洪談到蔡邕的事,說:「當時友人從蔡邕帳中找到《論衡》,拿了幾捲去。蔡邕知道後囑咐他說:"只有我和你共用這書,不要讓別人知道。』」吳生按:蔡邕戒人勿廣,他的見識也顯得不廣。但我們讀書,也一定要有《論衡》這樣有用的書,還要有像蔡邕這樣的虛心,才可以學得廣博的古代知識。柳宗元得到韓愈的文章,每次都用花露洗手後才讀。歐陽修見了蘇軾的文章,就說:「老夫我要為這人讓出地步,讓他出頭。」又對自己兒子說:「你記好,三十年後,將沒有人講我的文章(都要講蘇軾的文章)了。」蘇東坡對別人一句好文好詩,都極口稱好不停,而對黃庭堅、秦觀、張耒、晁補之四人,又時常自稱比不上他們。講近時的人則有蘇州徐武功,遇有人請他寫碑、傳等文時,他常介紹人去吳寬處,說:「你們如果要想寫一篇不朽的文章,不應找我,該去找吳秀才的。」還有王晉溪,他對王陽明並無一面之緣,可是畫了他的小像掛在中堂,點上香,對著畫像,坐在那兒一手抱看孫兒,一手拿著王陽明的奏疏,讀到好的地方,就拍掌高興地呼叫:「生兒當如此輩奇男子!」唐荊川聽到別人一言一行的好處,一定親自記錄下來,王鳳洲對後生輩的詩文有一句好的,也是讚賞不已,而他對李於麟,更是終身推許幫助,沒有一句閑話的,前輩們自己謙虛,看重別人的長處都是這樣,這正是他們識見分明,學問長進的所在,不然器量小的人,不能容納更多的新東西,再加進去就溢出來了,不必說別人有了好處他不會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是不會去獎勵扶助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陶弘景讀書萬卷,一事不知,深以為恥。吳生曰:貞白餌芝餐術①,抗志雲霞②,學士之習,宜所不屑為,而不廢博洽如此,所謂「天下無不識字之神仙」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餌芝餐術:道家養生之術,服食靈芝白朮等。②抗志雲霞:指學道修仙。 【譯文】 陶弘景讀書很多很多,他把有一事不知看作自己的恥辱。吳生按:陶弘景是學道修仙的人,世俗學子的陋習,想來當是不屑一為的,但他還是這樣致力於求得廣博的知識。俗語所說「沒有不識字的神仙」,就是這樣吧。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張茂先①雅愛書籍。身死之後,家無餘財,惟有文史,溢於幾篋。嘗徙居,載書三十乘。秘書摯虞②,撰定官書,皆資華本以取正也。天下奇秘世所罕有者,悉在華書。博物洽聞,世無比。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張茂先:張華字茂光,著有《博物志》。②摯虞:撰有《文章法》、《流別集》等書。 【譯文】 張茂先很愛書籍。他死的時候家中沒有什麼錢財,只有各種文史書籍,充溢於書箱書桌。有次他搬家,裝書就裝了三十輛大車,秘書摯虞,在為政府編撰圖書時;都利用張華的藏書來校正資料,天下奇書世所少有的,都在張華藏書中。如此知識廣博,當世沒有人比得上。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孔臧與子琳書云:「頃來聞爾諸友生,講肄書傳,孜孜①晝夜,不怠。善矣。人之進退,惟聞其志,取必以漸,勤則得多。山澗至柔,石為之穿。蠍蟲至弱,木為之敝。豈非漸②之致乎?」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孜孜,:勤勉不怠,很有興趣。②漸:漸進,逐漸。又有堅持的意思。 【譯文】 孔臧寫給他兒子孔琳的信說:「近來聽說你和一些朋友,努力讀書,白天黑夜勤讀,樂此不疲,真是一件好事。人的進退,就看他的志向。要取得成就,必須依靠逐漸積累,越勤勉則得到越多。山澗水是很柔順的了,但山石被它洞穿;蠍蟲是很弱小的了,但樹木被它蛀壞。不就是逐漸積累造成的嗎?」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沈約每見王筠文,嗟咨謂曰:「昔蔡伯喈見王仲宣稱曰:"王公之孫,吾家書籍,悉當相與。』仆雖不敏,請附①斯言。自謝朓諸賢零落,平生意好殆絕,不謂疲暮②,復逢於君。」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附:依附,應和。②疲暮:晚年。 【譯文】 沈約每見王筠的文章,都嘆賞不止,對他說:「過去蔡邕見到王粲,就對他說:"你真是你祖父的好孫子,我家的書籍,都要送給你。』我雖趕不上蔡邕,也願意照他這話做。自從謝朓等名賢相繼去世後,我平生的好友差不多沒有了。沒想到到了晚年,倒又遇見了你。」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梁書》卷第三十三列、傳第二十七:筠狀貌寢小,長不滿六尺。性弘厚,不以藝能高人,而少擅才名,與劉孝綽見重當世。其自序曰:「余少好書,老而彌篤。雖偶見瞥觀,皆即疏記,後重省覽,歡興彌深,習與性成,不覺筆倦。自年十三四,齊建武二年乙亥至梁大同六年,四十載矣。幼年讀《五經》,皆七八十遍。愛《左氏春秋》,吟諷常為口實,廣略去取,凡三過五抄。余經及《周官》、《儀禮》、《國語》、《爾雅》、《山海經》、《本草》並再抄。子史諸集皆一遍。未嘗倩人假手,並躬自抄錄,大小百餘卷。不足傳之好事,蓋以備遺忘而已。」 曹曾積石為倉以藏書,世名「曹氏書倉」。任博學,家雖貧,聚書至萬餘卷,率多異本。卒後,武帝①使學士賀縱共沈約勘其書目,官無者就家取之。吳生曰:余亦不欲為曹氏之石倉,得任家之異本。但令好讀之志不衰,可讀之書不匱,足矣。又曰:任惟貧而聚書,則今之貧而無學者不得借口矣。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武帝:南朝梁武帝。 【譯文】 曹曾用石塊砌成倉房來藏書,當時成為有名的「曹氏書倉」。任十分博學,家雖貧,藏書很多,竟達萬卷,而且其中很多是世上少見的珍本。任去世後,梁武帝讓學士賀縱和沈約一起去查勘任家藏書目錄,遇朝廷藏書中沒有的書,就從任家取去補充。吳生按:我也不想造一像曹曾的石倉,也不想得到任家藏的珍本。只要我好讀書的志向不衰,願意讀的書找得到,就心滿意足了。又按:任是家貧而藏書,這使今天有些貧而不學的人不能推說是因貧窮而不學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袁峻家貧,無書,每從人假借,必皆抄焉。自課,日五十紙,紙數不登則不止。柳仲郢退公布卷,不舍晝夜。九經三史,一抄,魏晉南北史,再抄。手書分門三十卷,號「柳氏自備」。小楷精謹,無一字肆筆。衡陽王鈞手自細書五經置巾箱①中,以備遺忘。賀玠曰:「殿下家富墳索②,何復須此?」答曰:「巾箱中有五經,於檢閱既易,且一更手抄,則永不忘。」晁無咎言東坡少時,手抄經史,皆一通。每一書成,則變一體,卒之學成。吳生曰:此皆讀書不廢抄者也。余亦嘗謂手抄有三益:先經抄一遍,於記誦亦易,益一也。可以校書之訛誤,收己之放心③,益二也。常抄,則手法亦熟,即以當學字,益三也。今時讀書,有力者必雇倩佣史,其或不得已而抄,又潦草成行;而其貧者,又直諉於無書可抄。手抄之益,今之不解也久矣。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巾箱:小木箱,原用以放置頭巾,這兒用以藏書。②墳索:代指古書。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都是傳說中古書。③放心:放縱之心。 【譯文】 袁峻因家貧沒有書,常向別人借書,每次借了都加抄錄。自己規定每天要抄五十頁,抄不夠數就不停止。柳仲郢公餘時間讀書,不分白天黑夜地讀,九經三史等書各抄一遍,魏晉南北朝史書,則抄兩遍,抄錄下的書分門別類有三十卷,稱「柳氏自備」。他抄的字很認真精細,沒有一個字的筆畫不端正的。衡陽王蕭鈞自己抄錄小字五經各一部放在巾箱內,以備遺忘時檢索。賀玠問他:「殿下家裡有很多很多典籍,怎麼還要用這個?」蕭鈞回答說:「巾箱中有了五經,查檢就方便。還有一個好處是一經過手抄,就不容易忘記了。」晁無咎講起蘇東坡少年時,經史書籍都手抄一遍。每抄完一部書,就更換一種字體。最後學業有成。吳生按:這都是讀書同時抄書的例子,我也講過手抄有三個好處:先抄一遍,對記憶背誦好處,這是第一益,抄書時可以校正書中錯字,還可收束自己放縱之心,這是第二益,常抄,那麼手法就熟,也就是同時在練字,這是第三益。現在的讀書人,有錢的就花錢僱人代抄,或不得已而自己抄時,又是潦草地寫完。沒得錢的人,則索性推說沒有書可抄。今天的人對手自抄書的益處,已經很久不了解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侯道華①好子、史,手不釋卷。嘗曰:「天上無愚懵②仙人。」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侯道華:唐代學道之人,傳說後學成升天。②愚懵:愚昧無知。 【譯文】 侯道華喜歡讀子、史等書,手不釋卷。他曾說:「天上沒有愚昧無知的仙人(所以學道修仙的人也應讀書)。」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葉廷云:「余幼嗜書,自肄業郡庠,牽絲入仕①,四十餘年未嘗釋卷。食以飴口,怠以為枕。士大夫家有異常,無不借,借無不讀,讀無不終篇而後止。嘗恨無貲不能盡傳寫,間作數十大冊,擇其可用者手抄之,名曰《海錄》。」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牽絲入仕:此句恐有錯字。 【牽絲】1.佩綬。謂任官。《文選?謝靈運<初去郡>詩》:「牽絲及元興 ,解龜在景平 。」李善註:「牽絲,初仕;解龜,去官也。」唐韓翃《家兄自山南罷歸獻詩敘事》:「坐厭牽絲倦,因從解綬旋。」 【譯文】 葉廷說:「我從小愛讀書,從在郡學讀書一直到做官幾十年,從來沒有離開過書本。吃的時候用書佐餐,倦的時候以書當枕。士大夫家有好書,都去借,借來沒有不讀的,讀了沒有不讀完的。常常恨自己沒有足夠的資財,不能把這些書都抄錄下來。只是作了幾十個大本子,選擇其中有用的自己抄在本子上。把這抄本稱作《海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吳枋曰:「陸務觀言,司馬溫公聞新事即錄於冊,且記所言之人。近鄱陽董草庭檢閱①亦然。枋不免效顰,凡耳之所聞,目之所見,口之所誦,心之所得,隨手抄記,且曰《野乘》。」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董草庭檢閱:董草庭,姓名,檢閱,官職,是史官之一,掌管圖書史籍。 【譯文】 吳枋說:「陸遊講過司馬光的事,說他聽到新的事就記錄下來,並且記下是聽誰講的。近人董草庭檢閱也是這樣做的。我吳枋也要向他們學習,凡是聽到的,看到的,讀到的,想到的,都隨手記錄下來,把它稱為《野乘》。」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司馬溫公獨樂園文史萬餘卷,晨夕披閱,雖數十年,皆新如未手觸者。每歲以上伏及重陽日,視天氣晴明,設几案於當日所,側群書其上,以暴其腦①。所以年月雖深,終不損動。至啟卷,先視几案凈潔,籍以茵褥,然後敢啟。或欲行,即承以方版,非唯免手汗漬及,亦恐觸動其腦。每竟一版,即側右手大指面襯其沿,而復以次指面捻而挾過。又嘗撰《資治通鑒》,卷數繁漫,顛倒塗抹,率無一字及草,其精謹如此。吳生曰:此所以為溫公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腦:今稱書脊,舊稱書腦。 【譯文】 司馬溫公獨樂園中有文史典籍一萬多卷,每天早晚翻讀,雖然這樣讀了幾十年,可是那些書還都新得像沒有用手觸動過的樣子。每年上伏和重陽日,看天氣晴好時,在陽光下放置一些桌子,把一疊疊書豎起來,讓太陽光曬他們的書脊。所以年月雖久,還是不損壞。等到要打開讀的時候,先要讓書桌潔凈,再鋪上桌布,然後才拿書出來打開。如果出行帶書,則用木板托書,一則免得手汗污書,同時也可保護書脊不致在移動中損壞,每讀完一頁,就用右手拇指側面貼在書面上邊邊沿,再用食指幫助翻動。司馬溫公還曾編寫《資治通鑒》,卷數很多很多,底稿上塗改或者顛倒次序勾划了許多符號,但是所有的文字沒有一個字跡潦草的。司馬溫公的小心謹慎就到這樣的程度。吳生按:這就是司馬溫公之所以是溫公的所在。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周續之詣范寧,受業數年。誦五經,五緯①,號曰「十經」。徐廣年過八十,猶歲讀五經一遍。蕭德言每開五經,必束帶盥濯②,危坐對之。孔藏乞為太常③,專修經學。李固與弟書曰:「昔嚴夫子有言,經有五,涉其四;州有九,游其八。欲類此子矣。」吳生曰:此皆讀五經者也。今世士子,專事訓詁④,一經猶不能精,況五經耶?間有一二博涉者,又皆趨史而遺經,是失學問之源而昧文字之祖也,惜哉。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五經:易,尚書,詩,禮,春秋,合稱五經。五緯:當指另外五種著作。②束帶盥濯:指端正儀容,鄭重其事。③太常:官名,掌管禮樂祭祀等事。④訓詁:解釋古書字義。 【譯文】 周續之到范寧門下受業多年,讀「五經」、「五緯」等書,合稱「十經」。徐廣已過八十歲了,還每年把「五經」全部重讀一遍。蕭德言每次打開「五經」來讀,一定先要端正儀容,坐端正了才讀。孔藏請求擔任太常職務,以便專門修習經學。李固寫信給弟弟說:「昔人嚴夫子說過,書有五經,讀過其中之四,國有九州,遊歷過其中之八,要像這樣才好。」吳生按:這都是讀「五經」的人,現在的士人,專門把訓詁當學問,五經中的一經也不能精通,怎麼談得上五經呢?偶有幾個讀書多的,又多去讀史書而不重視經書,是對學問、文字的根本沒有能注意,真是十分可惜的事。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劉捷卿續《詩》、《書》、《禮》、《樂》、《春秋》五說,既成,語人曰:「天下滔滔①,知我者希。」終不以示人。吳生曰:亦不必然。何如今之刻詩文者哉!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天下滔滔:天下這麼多人。 【譯文】 劉捷卿寫作《詩》、《書》、《禮》、《樂》、《春秋》等書的續說,都寫成後,對人說:「天下這麼多人,了解我的人是極少的。」這些著作他也始終不拿出來給人看。吳生按:也不一定要這樣,看看現在那些刻詩文的人吧。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全子棲為文則入自課庵①,一文必三草。十年後,悟其淺近,盡付於火。生平凡三焚文集。吳生曰:近時王遵岩亦然。然則脫手而即自謂妙者,必其不妙者也。所謂學無窮時,文無盡境。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自課庵:全子棲自題其書齋之名,自課猶謂自修。 【譯文】 全子棲每寫文章就到自課庵里,一篇文章要寫多次草稿,等十年以後,又發現自己所寫還不夠深刻,就拿來全燒了,他一生共三次把自己的文集燒了。吳生按:近人王遵岩也是這樣做的。這樣看來,那些一寫成就自稱為好文章的,一定不會真是好文章,所謂「學無窮時,文無盡境」就是這個道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薛道衡每構文,必隱坐空齋,蹋壁①而卧,聞戶外有人便怒。吳生曰:古時天才,如相如、左思、王充、王勃輩,何人不然。所謂「居不深者,思不遠」,又曰「疾行無善步」,是也。余常主是說而人不信,不知如阮嗣宗、李太白、楊大年者,別是一種天才,豈容近人學步!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蹋壁:緊靠牆壁。 【譯文】 薛道衡每次準備寫文章,一定躲在空房裡,靠著牆壁躺在那兒,如果聽到外面有人聲就發怒了。吳生按:古時的天才,如司馬相如、左思、王充、王勃等人,也都是這樣的。人們說的「居不深者思不遠」,還有「疾行無善步」,就是說的這種情形。我一向主張這種說法,但是別人不信,不知道像阮嗣宗、李太白、楊大年這樣(下筆成章)的,是另一種天才,哪是近人隨便學得到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董謁好異書,見輒題掌。還家,以片籜寫之。舌黑①掌爛,人謂謁掌錄而舌學。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舌黑:因吮筆而舌黑。 【譯文】 董謁喜歡那些罕見的書,一看到就往手心裡抄錄,還家後再往殼上謄錄。往往弄得舌頭黑,手心爛,所以人家說他用手掌記錄而用舌頭學。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虞集常自謂曰:「執筆①唯憑於手熟,為文每事於口占②。」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執筆:指寫字,不包括下面的「為文」。②口占:出口成章(不起草稿)。 【譯文】 虞集常這樣說自己:「寫字只是靠的手熟,作文往往也是出口成章。」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卷二 ◎荀子曰:「君子①學不可以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故木受繩則直②,金③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三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失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君子:上等人,有知識有德行的人。常與小人對稱,今姑譯作讀書人。②木受繩:木材經過劃線剪裁。繩:木工用來劃直線的墨繩。③金:金屬,這裡特指金屬製造的刀。 【譯文】 荀子說:「讀書人的學習不可以停止。青顏料是從藍草中提取的,但比藍草更鮮亮;冰是水結成的,但比水更寒冷……。所以木材經過墨線取正才直,刀經過磨礪才鋒利。讀書人知識廣博,又每天三次反省自己,這樣就明白事理而行為沒有過失了。所以不登上高山,不能知道天的高;不到深溪邊上,不能知到地的厚。不學習古代聖王的遺言,不能知道學問的大。」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荀子曰:「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一也①;好稼者眾矣,而后稷獨傳者,一也;好樂者眾矣,而夔獨得傳者,一也;好義者眾矣,而舜獨傳者,一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於射;奚仲作車,乘杜作乘馬,而造父精於御:自古及今,未嘗有兩而精者也。」然則讀書者,亦惟一而已。又曰:「士學問不厭,好士不倦,是天府②也。」又曰:「少兒不學,長無能也。故君子少思,長則學。」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一也:因為專一的緣故。②天府:肥沃富饒的地區。這兒引申作很寶貴的。 【譯文】 荀子說:「愛好寫字的人很多很多,但只有倉頡一人以寫字著名,是因為他專一於此的緣故。愛種莊稼的人很多很多,而只有后稷一人以此傳名,是因為他專一於此的緣故。愛好音樂的人很多很多,而只有夔一個人以此傳名,是因為他專一於此的緣故。愛好義的人很多很多,而只有舜一人以義傳名,是因為他專一於此的緣故。倕發明弓,浮游製造箭,而羿則善於使弓射箭。奚仲造車,乘杜開始騎馬,而造父則精於駕馬車。自古到現在,從沒有不專一而能精的事。」這樣看起來,那麼讀書也一樣,也只有專一才是(沒有別的訣竅)。荀子又說:「士能夠學問不厭,能夠尊重讀書的朋友不倦,這是很可貴的。」又說:「年青時不努力學習,長大了不會有作為。所以讀書人年青時多思考,成年就專一於學習。」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斫輪①於堂下,釋椎鑿②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也?」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斫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斫輪:砍木製輪。②椎鑿:斫輪用的工具。 【譯文】 齊桓公在堂上讀書,輪扁則在堂下干著斫輪的活。輪扁放下手中工具,到堂上問桓公說:「能問一問大王讀的是什麼嗎?」桓公答:「這是聖人的書。」輪扁又問:「聖人還在嗎?」桓公說:「已經死了。」輪扁說:「那麼您所讀的只是古人的糟粕而已。」桓公說:「寡人在這兒讀書,你一個做輪子的工匠怎敢亂議論?」輪扁說:「我用我的工作來看(你讀書的事),斫輪的動作,太慢了雖順當而不牢固,太快了則困難而進不去。不快不慢才能順利做好,究竟怎樣掌握快慢,我的手和心都知道,但是嘴卻講不出,總之這裡是有道理在內,不過我不能拿來講給兒子聽,兒子也不能從我這兒繼承這本領。所以我快七十歲了還在這兒斫輪。您所說的聖人和他不能傳人的心得,都已經死去了。這樣看來,您所讀的,不過是古人的糟粕而已。」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龍山廣錄》曰:「聖賢之學,非造次可成,須在積累。積累之要,惟專與勤。屏絕嗜好,行之弗倦,然後擴而充之,可盡天下之妙。」《白雲實錄》云:「余披閱經史,不啻數百過目。其簡編①敝故極矣。然每開卷必有新獲之意。余以是思之,學不負人如此。」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簡編:竹簡和編集的皮繩,代指書。 【譯文】 《龍山廣錄》中說:「聖賢的學問,不是隨便就能學成的,要靠積累。積累的要點,就只是專和勤。應放棄其他愛好,專心讀書不倦,然後再擴而充之,這樣可以窮盡天下的道理。」《白雲實錄》里說:「我讀經史等書,不止讀過幾百遍了。那書本已破舊極了。可是每次重讀都一定會有新收穫。因此我想,讀書學習是不會讓人白花工夫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揚子①曰:「務學不如求師。師者,人之模範也。模不模,范不范,為害不少矣。一哄之市②,不勝異意焉;一卷之書,不勝異說焉。一哄之市,必立之平③;一卷之書,必立之師。」又曰:「學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名譽以崇之,不倦以終之。」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揚子:揚雄,著《法言》。②一哄之市:一個喧鬧的市場。③立之平:設立一管理員。 【譯文】 揚雄(在《法言》中)說:「自己致力學習,不如找一老師。老師是人的模範。沒有一個好的模範,害處是很大的。一個喧鬧的市場,有許許多多不同的意見;一部書,也有許許多多不同的解釋。一個市場,一定要設立一管理員,一部書,也一定要設一老師。」揚雄又說:「用學習來研究它(學問),用思考來精通它,用朋友來切磋它,用名譽來推崇它,用堅持來完成它。」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揚子曰:「觀書者,譬諸觀山及水。升東嶽而知眾山之①峛崺也,況介丘乎。浮滄海而知江河之惡沱②也,況枯澤乎。舍舟航而濟乎瀆者,末矣;舍五經而濟乎道者,末矣。棄常珍而嗜異饌者,惡睹其識味也?委大聖而好諸子者,惡睹其識道也?」又曰:「百川學海而至於海,丘陵學山而不至於山,是以惡夫畫③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峛崺:邐迤,曲折綿延。②惡沱:形容水流之多。③惡夫畫:惡,厭惡。畫:停止。 【譯文】 楊雄(《法言》)說:「看書就像看山看水,登上東嶽泰山就可以看到眾山的曲折綿延,更不用說那些小山丘了。乘船到滄海就知道江河水流的多,不用說那些小潭沼澤了。拋棄舟船而要渡江河,是不行的;不重視五經而要求得真學問,也是不行的。不喜愛普通的精美食品只知一味追求罕見異味的,哪裡就能算得上知味?丟開五經等書而只喜歡讀諸子的,怎能就算得上懂得求學之道呢?」他又說:「百川學海而最後到了大海,丘陵學山但是到不了大山。所以固步自封,停止不前是不好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文中子①曰:「學者,博誦云乎哉?必也貫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濟乎義。」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文中子:王通。 【譯文】 王通說:「學,難道就是多讀一些書嗎?一定要有"道』來貫穿他。文,難道就是隨便寫寫就成的嗎?一定要有益於"義』。」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抱朴子曰:「周公上聖,而日讀百篇;仲尼天縱,而韋編三絕①;墨翟大賢,載文盈車;仲舒命世,不窺園門。倪寬頻經以耘鋤,路生截蒲以寫書,黃霸抱桎梏②以受業,寧子勤夙夜以倍功。故能究覽道奧,窮則微言。」又曰:「披六經,玩百世,然後覺面牆之至困也。夫不學而求知,猶願魚而無網,心雖勤而無獲矣。」劉子曰:「吳簳③質勁,非筈羽不美;越劍性利,非淬礪不銛。人性儇惠④,非積學不成。仲尼臨沒,手不釋卷。仲舒垂卒,口不輟誦。以聖賢之性猶好學不倦,矧庸人而可怠哉!」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韋編三絕:編系竹簡的皮繩多次斷掉。②抱桎梏:身背刑具(指在獄中)。③簳:竹材以制箭者。④儇惠:聰慧。 【譯文】 抱朴子說:「周公這樣的聖人,每天還讀百篇書。孔子這樣的天才,讀書讀到牛皮繩好幾次斷掉。墨翟這樣的大賢,出行時裝載著成車的書。董仲舒這樣著名於當世,他閉門讀書三年,不往園子里望一眼。倪寬一邊種田,一邊讀書。路溫舒用蒲草截斷了抄成書讀。黃霸因事入獄還從夏侯勝學習,寧越白天黑夜勤讀以求十五年完成他人三十年的學業。(像他們這樣做)所以能弄清楚深奧的學問,學透知識的各個部分。」葛洪又說:「詳讀六經,研究百世,這才知道沒有知識是極可憐的。不學習而想求知,這正如想求魚而沒有網,心雖勤也做不到的。」劉子說:「吳地出產的竹材很好,沒有箭頭和羽毛還是不成,越地出產的劍是可以很鋒利的,但是沒有經過淬火和磨礪也是不行的。人性聰慧,但沒有努力學習,也不成。孔夫子臨死的時候,手裡還拿著書,董仲舒臨死的時候,口中還在誦讀。他們這樣的聖賢還這樣好學不倦,何況常人怎可放鬆呢?」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長樂子曰:「養子如芝蘭,既積學以培植之,又積善以滋潤之。」又曰:「人生至樂,莫如讀書;至要,莫如教子。」楊誠齋曰:「衣短褐①,煮野蔬,讀書之聲滿天地,則貧賤之未始不富貴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短褐:窮人的服裝。 【譯文】 長樂子說:「養兒子像養芝蘭一樣,既要用積學來培植他,又要用積善來滋潤他。」又說:「人生最快樂的事,什麼也比不上讀書,人生最重要的事,沒有比得上教兒子了。」楊誠齋說:「穿著短衣,煮吃野菜,而讀書之聲不絕,那麼今雖貧賤將來未必不會富貴起來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傅玄曰:「人之學如渴而飲河海。小飲則小盈,大飲則大盈。」讀書者當觀此。 【譯文】 傅玄說:「人的學習就像口渴了到河裡海里喝水,小飲就有小收穫,大飲則有大收穫。」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魏文帝曰:「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故西伯幽而作《易》,周旦顯而制《禮》。不以隱約①而弗務,不以康樂而加思。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隱約:窮困。 【譯文】 魏文帝曹丕說:「文章是治國的大業,不衰的盛事。一個人的生命有到頭的時候,榮譽和歡樂也只能在他在世時候享用。這些都有一定的期限,不像文章這樣可以經久而不朽,所以自古以來的作者,把生命寄托在筆墨上,把心意留在文章作品中,所以西伯周文王被拘而寫《易》,周公旦做朝中大官而製作《禮》,他們並不因處於困境而不努力,也不因處於順境而更努力。這就是古人不看重一尺的玉璧而看重一寸的光陰,他們怕的是時間的白白過去。」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祖士言深好奕棋。王處叔謂之曰:「古人遭時,則以功達其道;不遇,則以言達其才,故否泰①不窮也。今天下傾覆,舊事盪滅,君少長王都,何不記述,使有裁成。昔應仲遠作《風俗通》,崔子真作《政論》,蔡伯喈作《勤學篇》,史游作《急就章》,便為沒而不朽。當其同時,人豈少哉,而皆無聞,由無述作也。故君子疾沒世而不稱。」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否泰:命運不好和好。 【譯文】 祖士言很喜歡下棋。王處叔對他說:「古人遇到好的時機,就用功業來表達自己的思想學說,遇不到這樣的時機,就用著作來表達自己的聰明才學。所以無論命運好還是不好,他們都不會沒路走。今日天下動亂,舊時的事和理都被盪滅。你從小生長在京城,何不把那些事理都記述出來,使得將來有所依據。過去應仲遠寫了《風俗通》,崔子真寫了《政論》,蔡伯喈寫了《勤學篇》,史游寫了《急就章》,就都流傳後世得以不朽,當時的人難道少嗎?但許多人過去了便沒人知曉了,就是因為他們沒有著作,所以君子就怕去世後沒有人稱道(你何不記述寫作呢?)。」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孝武將講《孝經》,謝公兄弟私庭講習。車武子①難苦問謝,謂袁羊曰:「不問則德音②有遺,多問則重勞二謝。」袁曰:「何嘗見明鏡疲於屢照,清流憚於惠風。」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車武子:即囊螢苦學的車胤。②德音:好的話語,指二謝所講內容。 【譯文】 晉孝武帝將要講解《孝經》。謝安兄弟在家中先講解準備,車武子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去請教,他對袁羊說:「不去問怕漏掉好的講解,去問又怕太麻煩二位謝公。」袁羊說:「哪有好的鏡子因照的人多而感到疲倦,清的流水怕好風吹拂的呢?」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靖節雲①:「少學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靖節:陶淵明。 【譯文】 陶淵明說:「年青時學習彈琴寫字,偶然愛好閑靜,讀書有心得的時候,就高興得忘了吃飯。」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韓昌黎謂:「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①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又曰: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趨時。而偃仰②一室,嘯歌古人,「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有司:上級管理部門。②偃仰:起、卧,指生活悠然自得。 【譯文】 韓愈(在《進學解》中)說:「學業由於勤勉而精進,由於嬉玩而荒疏;德行由於思考而有成,由於隨便而毀壞。」「你們學生應當擔心學業的未能精進,不要擔心上司不了解;應當擔心德行未能有成,不要擔心上司不公平。」韓愈又說過:「得和失自有天命,不是靠趨時就能改變的。」所以他很悠然自得地生活,常常歌吟古人的文章。「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①,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紀事必提其要,纂言②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又曰:「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誇多而斗靡也,蓋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為理耳。」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此節見韓愈《進學解》,托為眾生講述先生為學的情形,其末稱「先生之業,可謂勤矣」。②纂言:編輯字詞,指寫作。纘言,略同。 【譯文】 (《進學解》)「先生你口中不絕地吟誦六藝之文,手下不停地翻檢百家的書,紀一件事一定提出其要點,寫文章也一定刻畫出它的要旨,在學習上可以說是貪多不厭,不論大小都要據為己有,白天讀了夜裡還要點燈讀,這樣一年到頭地努力。」又說:「讀書是為了學,編字是為了文,不是用來誇多鬥富,學是為了道,文是為了理罷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王梅溪曰:「明窗淨几,前經後史。整冠肅容,端拜聖賢於千古;暝目攘臂,訶斥奸諛於已死者,此吾之友於書①者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友於書:和書交朋友。 【譯文】 王梅溪說:「明亮的窗戶潔凈的書桌,前面是經書後面是史書,整頓好衣冠端正好儀容,對千古以來的聖賢恭敬禮拜;閉著眼,擼起雙袖,對早已死去的奸人小人痛加斥罵,所有這些,就是我和書本交朋友的大概情形。」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東坡《藏書記》有云:「自秦漢以來,作者益眾,紙與字畫①日趨於簡便,而書益多,世莫不有。然學者日以苟簡,何哉?余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誦讀,唯恐不及。近歲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前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游談無根,此又何也。」吳生曰:無書而求書,有書而不觀,此學士通病。有志讀書者,當多書之世,讀東坡之言,其不為之激發②者,非人矣。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紙與字畫:寫書的器材和所用字體。②為之激發:因此而受激勵奮發。 【譯文】 蘇軾《藏書記》中有一段:「從秦漢以來,寫書的人越來越多,寫書用的紙和字體也一天比一天簡便,因而書越來越多,什麼地方都能找到書。但是學者們讀書卻越來越馬虎隨便,這是什麼原因呢」我還見到過老一輩讀書人,他們自述年青時要找一部《史記》、《漢書》來看都不大能得到。幸而得到了,都是連忙自己抄寫,白天黑夜地誦讀,生怕來不及。近年來,商人們翻印諸子百家的書,一天可印出一萬紙,讀書人要找書,多而方便到了如此的程度,那麼他們的文字和學問,應當也比前人成倍的提高了,但是那些後生應科舉的讀書人,都把書束之高閣而不讀,只是海闊天空地高談闊論,這又是為了什麼呢?」吳生按:沒有書時要求書讀,有了書倒不讀了,這是學士們的通病,有志讀書的人,當現在書多的年代,讀了蘇東坡上面的話,而不為之激勵而奮發的,太說不過去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東坡《海上①與友人書》曰:「到此抄得《漢書》一部,若再抄得《唐書》,便是貧兒暴富。」黎子云:「海外絕無書,吾家止有柳文,東坡至海日,遂藉以研看。」吳生曰:當流離顛沛之際,其嗜書如此,而且不廢抄借,況吾輩高居擁卷日耶!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海上:此節中的海,均指海南島,蘇東坡曾貶謫到此。 【譯文】 蘇東坡《海上與友人書》中說:「到這裡後抄到一部《漢書》,要是再抄到《唐書》,就簡直像窮人成了暴發戶了。」黎子云說:「海南這地方書很少很少,我家中只有柳宗元寫的書,蘇東坡到海南來的日子,就借去研讀。」吳生按:當貶謫到邊遠地方流離失所很不安定的環境中,還是這樣的愛書,而且堅持借書抄書不止,何況我們這樣有安居在家擁有藏書的環境呢?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柳子厚曰:「吾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奧,揚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①夫道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羽翼:輔佐,幫助。 【譯文】 柳宗元說:「我寫文章時,從來不敢掉以輕心,是怕寫出的東西輕浮而不實在;從來不敢用怠心來看輕它,是怕寫出的東西鬆弛而不嚴密;從來不敢用昏氣來寫,怕寫出來的東西不清楚而雜亂;從不敢用矜氣來寫,怕寫出來的東西傲慢而驕橫。總是要壓抑它使其深奧,發揚它使它明白,疏通它使它通順,刪節它使它簡潔,又用激發的方法使文章清明,用固存的方法使文章厚重。這都是我用來輔佐幫助發揚為學做人的道理的做法。」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蘇公曰:「孔子曰:"言之不文①,行之不遠。』又曰:"辭達而已矣②。』夫言止於達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瞭然於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瞭然於口與手乎?是之謂詞達。詞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又云:「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③也。然言止而意不盡,尤為極致。」范蔚宗云:「情致所致,故當以意為主,以文傳意。以意為主,則其旨必達;以文傳意,則其辭不流。」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言之不文,行之不遠:說話寫文章沒有文采,流傳不會遠不會久。②辭達而已矣:言辭把意思表達清楚就好了。③至言:至理名言,很好的話。 【譯文】 蘇東坡說:「孔子有兩句話"言之不文,行之不遠』"辭達而已矣』。(有人認為)假使語言只要達意,那似乎有些不文雅,這其實是很不對的。我們探索一樣事物的道理,就像把風留住,把影子捉住,能使這件事這件物在心裡清清楚楚,這是極不容易的,千萬人中不一定有一人能做到。何況心裡明白了還要用文字或語言把它表達得清清楚楚呢,做到這就叫"詞達』,能做到詞達,則其文采一定很可觀的了。(怎麼可以說"不文』呢?)」他又說:「意盡而言止,這樣的文章,是天下的好文章,但言止而意不盡,則更為高明。」范蔚宗說:「(寫文章)是情致所致,所以應當以意為主,以文傳意。做到以意為主,則文章的主旨必能表達清楚,做到以文傳意,那麼文章的文辭不會空泛。」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黃魯直曰:「古之學道者,深探其本,以無諍①三昧治之,所以萬事隨緣,是安樂法。讀書萬卷,談道如懸河②,而不知此,所謂書肆說鈴耳。」揚子曰:「好書而不要諸仲尼,書肆也;好說而不要諸仲尼,說鈴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無諍:猶無爭,所以下面稱「萬事隨緣」(任其自然)。三昧:奧妙,訣竅。②懸河:瀑布,比喻滔滔不絕。③書肆說鈴:語出揚雄《法言》。書肆,謂其書雖多而不明其義。說鈴,是其說不合大雅。 【譯文】 黃魯直說:「古時的學道者,深深探求學問的本源,而用"無諍』的根本方法來對待。所以遇事任其自然,是一種"安樂法』。一個人讀書很多,但不知這萬事隨緣的無諍三昧,儘管談論起來滔滔不絕,也正是揚雄所說的書肆說鈴罷了。」揚雄在《法言》中說:「喜歡讀書而不用孔子的學說約束他,正如開書鋪的。喜歡談論而不用孔子的精神約束他,談論雖多也是不合大雅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東坡送安惇詩曰:「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荀子》:「誦數①以貫之,思索以通之。」朱子曰:「誦數,即今人讀書遍數也。」古人讀書,精勤如此。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誦數:猶數誦,即反覆地讀。 □送安惇秀才失解西歸:「舊書不厭百回讀」 。 【譯文】 蘇東坡寫給安惇的詩中有句:「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荀子》中說:「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朱子解釋說:「誦數,就是現在人所說讀書的遍數。」古人讀書,其用心和勤勉達到如此的程度。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秦少章曰:「蘇公嘗言:觀書,夜常以三鼓①為率,雖大醉後,亦必披展,至倦乃寢。其每有賦詠及著撰,所用故實,雖目前爛熟事,必令秦與叔黨諸人檢視而後出。」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三鼓:三更,指半夜十一時至次日一時。 【譯文】 秦少章說:「蘇公曾說過,夜間讀書,經常以讀到半夜為標準,雖然大醉以後,也一定要翻讀一會,到睏倦了才就寢。當他寫文章詩賦時用到一些典故引文等,雖然是很熟的、常用的,也必定讓我和叔黨等人查一下原文才下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有問蘇公曰:「公之博洽可學乎?」曰:「可。吾讀《漢書》,蓋數過①而始盡之。如治道、人物、地里、官制、兵法、貨財②之類,每一過,專求一事。不待數過而事事精核矣。」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數過:幾次讀過。②貨財:經濟。 【譯文】 有人問蘇東坡:「像你先生這樣博學,人們能學到嗎?」他回答說:「這是可以的。我讀《漢書》是讀了好幾遍才掌握它的。如研究人物地理、官制、兵法、貨財等,每研究一個問題時,專門就這問題讀一遍,不等幾遍下來,各方面的情形就都掌握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山谷云:「古之能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①,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翰墨:筆和墨,代指文章詩賦。 【譯文】 黃山谷說:「古時候的會寫文章的人,真是能像燒制陶器、冶煉金屬那樣,把萬物改造為自己所用。雖然襲取古人詩文中的字句用入自己的作品,就像有一粒靈丹,可以把鐵點化成金一樣。」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山谷云:「每相聚,輒讀數葉《前漢書》,甚佳。人胸中久不用古人澆灌之,則俗塵生其間,照鏡覺面貌可憎,語言亦無味也。」米元章云:「三日不讀書,便覺思澀。」殷中軍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①。」古人固未嘗片時廢書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舌本間強:舌本,猶舌根。這是說講話不靈(當時人尚清談,不讀書,清談即無資本)。 【譯文】 黃山谷說:「每次相聚時,總愛讀幾頁《前漢書》,感覺就很好。人的胸中如果不用古人(的書)來澆灌,時間長了就生出俗塵,於是照鏡子時也可發覺面目可厭,說出話來也會自覺無味了。」米元章說:「三天不讀書的話,便覺得思路枯澀了。」殷中軍則說:「三天不讀《道德經》,說話便不流暢了。」古人本來就是時時都不忘記讀書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東坡在儋耳,語作文之法曰:「儋州雖數百家之聚①,州人之所須,取之而各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錢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經、傳、子、史中,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錢,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聚:村落。喻儋耳之小。 【譯文】 蘇東坡在儋耳時講到作文方法,他說:「儋州雖然只是幾百家的村落,全州人所須用的東西,都能得到而各自滿足。但不是就這樣可以拿到的,一定要有一物才能拿得到,然後才能為你自己使用,這所謂一物,就是錢。做文章也是一樣。天下的事,分散在經、傳、子、史等書中,不是隨便可以拿到的,一定要有一物才能拿得到,然後才能為你自己使用,這所謂一物,就是意。沒有錢,就不能拿到東西,沒有意,就不能運用書中各種故事。這是作文的要訣。」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韓文公曰:「愈少鄙鈍,於時事都不通曉,性好文學,因困厄悲愁,無所告語,遂得窮究於經、傳、史記、百家之說,沈潛乎句讀,礱磨①乎事業,而奮發乎文章。凡自唐、虞以來,簡編所存,大之為河漢②,高之為山嶽,明之為日月,幽之為鬼神,纖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奇辭奧旨,靡不通達。」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礱磨:磨礪,鍛煉,鑽研。②河漢:黃河,漢水,泛指大川。 【譯文】 韓文公(韓愈)說:「我自小並不聰明,對時事都不明白,只是性喜文學,因為困難不順利悲哀愁苦等等,沒有地方可以訴說,就專心於研讀經、傳、史記、百家之說等書,全身心地沉浸在文字句讀之中,儘力鑽研各種事實,而奮發在文章中。凡從唐堯虞舜以來,典籍中所記載的,大的長江大河,高的山嶽,明的日月,幽的鬼神,細小的珠璣花果,變化的雷霆風雨,奇麗的文辭深奧的旨意,沒有不弄通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歐陽公曰:「閑居平日,以養思慮,故曰齋。每遇體之不康,則取六經、百氏,若①古人之文章,誦之。愛其深博②閑雅,雄富偉麗之說,則必茫乎以思③,暢乎以平,釋然不知疾之在體。」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若:此處可釋為和、與。②深博,閑雅,雄富,偉麗:各種文章的不同風格。③茫乎:曠遠、廣闊。 【譯文】 歐陽修說過:「平日無事閑居,用來培養修鍊自己的思慮,所以叫做"齋』。有時身體不舒服,就將六經、百家和古人的文章來讀。我喜歡這些各種風格的文章,讀了總會使我思路廣闊,心情平暢,完全不再覺得身體有不舒服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歐陽文忠云:「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悅而自足,世之學者,往往溺之。①一有工焉,則曰:吾學足矣。甚者至棄百事不關於心,曰:吾文士也,職於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鮮也。昔孔子老而歸魯,六經②之作,數年之傾耳。然讀《易》者無如《春秋》,讀《書》者無如《詩》,何其用功少而至於至也。聖人之文雖不可及,然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溺之:沉溺其中不能自拔。②六經之作:孔子自稱「述而不作」,「述」即指其整理編次的工作。 【譯文】 歐陽修說,寫文章這件事,難做得真正好而可使人高興,卻容易自己滿足起來。世上的學者,往往因而沉溺其間,一有些成就,就說我的學業足夠了。更甚的百事不關心,說我只是文士,做好我的文章就好了。這就是為什麼真正到達頂峰的人少的原因。過去孔夫子老了回到魯國,整理六經,也不過幾年工夫就完成了。但讀《易》比不上讀《春秋》,讀《書》比不上讀《詩》,為什麼他用功不多而能達到頂峰極點呢?聖人的「文」雖然不是可以企及的,但大體上說,凡是「道」方面做得好的,「文」方面不難取得成就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子瞻謂景文曰:「某生平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復逾此。」吳生曰:以此為樂,則筆力曲折,安得不如意也。讀書者當觀此。 【譯文】 蘇東坡對宋祁說:「我平生沒有別的快意事,只有寫文章,心裡有一種意思,用筆去寫,曲曲折折,總能把心裡的意思全寫出來,自己以為世間再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了。」吳生按:假使拿這當作開心的事,那麼筆力曲折,總會無不盡意的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司馬溫公云:「道①如山也,愈升而愈高;如路也,愈行而愈遠。學者亦盡其力而止耳。」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道:思想學說。此處專指儒家的道。 【譯文】 司馬光說:「道,就像我們面前的一座山,愈往上去愈高:它又像一條路,愈往前走愈遠,我們讀書人亦只能盡自己力量去登攀,去跋涉(看各人的能力能達到什麼程度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九峰集》云:「聖賢之學,固非一日之具,日不足,繼之以夜。積之歲月,自然可成。故曰:"學以聚之,問以辨之。』斯言學非問辨,無以發明。今學者所至罕有發一言問辨於人者,不知將何以裨助性地①,成日新之益乎?」又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以知先,善者可以為法,惡者可以為戒。歷觀前輩立身揚名於當世者,未有不由學問而成。」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性地:品性素質。 【譯文】 《九峰集》中講到,「聖賢之學本來不是一天所能完成的。白天不夠,用夜晚來補充,而且要日積月累多少年,這樣才自然可以完成。所以有"學以聚之,問以辨之』的說法。這是說的學習上若沒有問和辨,是難以真正領會的。現在的學者到哪兒都少有提出一個問題問別人或和人辯論的,不知將怎樣能使品性素質得到幫助,獲得每天不斷的進步啊。還有"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的說法。今天的人用來了解古人古事,後代人用來了解前人前事,好的可以用來做榜樣,壞的可以引為戒。我們看看前輩學人,能夠立身揚名於當世的,沒有不靠學和問而成功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贅龐集》:「靈源好閱經史,食息未嘗稍憩,僅能背諷乃止,晦堂因呵之。靈源曰:嘗聞用力多者,收功自遠。故黃太史魯直云:清兄好學,如饑渴之嗜飲食,視利養紛華若惡臭。蓋其誠心自然,非故爾也。」讀書者當觀此。 【譯文】 《贅龐集》中講:「靈源喜歡讀經史書籍,吃飯和休息時也不停止讀書,要到幾乎能背誦才停止,晦堂因此責怪他。靈源解釋說:我聽說用功夫多的,收效自然深遠。所以黃魯直太史說:清兄好學,就像餓人想吃飯,渴人想喝水一樣,而他看待金錢高貴什麼的,反而不喜歡甚至討厭。這都是他自然本性的流露,並不是故意這樣做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秦淮海云:「余少時讀書,一見輒能誦,暗疏之①,亦不甚失。然負此自放②,喜從滑稽飲酒者游,把卷無幾③,故雖有強記之力,而常廢於不勤。比年來,頗憤自懲艾,而聰明已耗,不如昔之十一二,每閱一事,必尋數次,掩卷茫然,雖勤而善忘。嗟夫,敗慧業④者,當此二物也。」吳生曰:若既無強記之力而又不勤,是自與讀書絕緣矣。雖然,敏者與天,勤奮與人。余每見朋友中有下目成誦者,究竟反一無所得;亦有終日矻矻,才能數行者,而到底稱為學人,所謂愚者得之,明者失之;勤者得之,惰者失之也。諺雲「將勤補拙」,又雲「聰明反被聰明誤」,皆至切當語。然余又嘗謂不勤者,必非真敏者也。天下惟大聰明人,自然知學問之益。或曰:「敏而好學,夫子亦自稱難矣。」余復以其言為然。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疏:解釋,發揮其義。如註疏。②自放:自己放鬆要求。③把卷:指讀書。④慧業:先天賦有智慧的業緣,本佛教用語。 【譯文】 秦觀說:「我年輕時讀書,一看就能背誦,暗下疏解文意,也沒有什麼大錯失。但因此自己而放鬆,喜歡和滑稽善談善酒的人一起玩,認真讀書不夠,所以雖然有強記的智力,而常因不勤而荒廢了學業。近年來,為此很是懊悔。但聰明已經消耗,不及原來的十分之一二。每查閱一件事,總要尋好幾遍,一放下書又有些模糊了。雖然勤,但容易忘。唉,敗壞聰明業緣的,就是這個樣啊。」吳生按:如果既沒有強記的智力,又不勤於學習,是自然和讀書沒有緣份的了。但是,聰敏與否是先天的,勤勉與否卻是後天的。我常見朋友中有很聰明讀一遍就能記得的,最後反而沒有成就,也有一天到晚努力,只能讀幾行書的,而最後卻成為學人,真是所謂愚的人反而得之,聰明的人反而失之,勤勉的人能夠得之,怠惰的人總會失之啊,諺語有:「將勤補拙」、「聰明反被聰明誤」,這都是極真切極恰當的話。但我又曾以為,不勤勉的人,一定不是真聰明的人,天下只有大聰明的人,自然知道勤學好問的益處。有人說,孔夫子也自己說「敏而好學」不是容易做到的。我也認為他這話不錯。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孫莘老請益①於歐陽公。公曰:「此無他,惟勤讀書。多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懶讀書,每一書出,必求過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見之。」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請益:請教,此指請教為學之道。 【譯文】 孫莘老向歐陽修請教學問怎樣才能長進,歐陽修說:「這沒有什麼別的途徑,只有勤讀書,多做(指文章),自然會好的。世人就是有作文少和懶讀書的毛病,每寫一部書,就一定要想勝過他人,這其實很少能成功的。文章的毛病也不必靠別人來指出,只要多寫,自己也會發現(自己的不足)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山谷誡子弟云:「吉蠲筆墨,如澡身浴德①,指拭幾硯,如改過遷善②,敗筆浣墨,曠弟子職。書幾書硯,自點其面。惟弟惟子,臨深戰戰③。」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澡身浴德:修養身心使之純潔。②改過遷善:改掉錯的,走到好的路上去。③臨深臨戰:臨深指臨深淵,比喻謹慎小心。臨戰,略同。 【譯文】 黃山谷教誡子弟說:「保護筆墨的整潔完好,就像保護自己身心的純凈。保護書幾硯石的整潔,去除塵垢,正像改掉錯處走向正確道路。筆墨的狀態不好,就是子弟之職沒有做到。在幾和硯上亂寫,正像自己弄髒自己的顏面,弟子們在這些事上,要像臨深淵一樣謹慎小心(不要栽了跟斗)。」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山谷云:「子弟諸病①皆可醫,惟俗不可醫。」眉公曰:「醫俗獨有書耳。」吳生曰:俗子弟,人皆知惡之。醫俗之葯,人則不知好也。故吾願有子弟者,未俗,當無使即於俗;既俗,當無令終於俗。然求不俗子弟於俗父兄之家,是亦不可多得,則醫俗之書,吾又願人人自備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諸病:各種毛病(非指疾病)。 【譯文】 黃山谷說:「子弟們各種毛病都可醫治,只有俗是沒法子醫的。」眉公(陳繼儒)說:「要醫俗,只有靠書。」吳生按:俗子弟,大家知道不好,但醫俗的葯(書),則人們往往不知愛好。所以我願意家有子弟的父兄,當子弟未俗的時候,應設法使他們不要弄到俗的地步;若是已經俗了,則應想法使他們不要終身都這樣俗。但要使俗父兄的子弟不俗,也是不大容易的。所以我又希望人人能自備醫俗的書(先使父兄不俗)。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朱晦翁曰:「病中抽幾卷《通鑒①》看,值難置處,不覺骨寒發聳,心膽欲墮地。向來只作文字看,全不自覺,直②枉了讀他古人書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通鑒:此指司馬光的《資治通鑒》。②直:簡直。 【譯文】 朱熹說:「在病中抽出幾冊《資治通鑒》閱讀,讀到一些難放手的地方,不覺骨頭透寒頭髮上聳,心膽都有要掉下地的感覺。平常只是當文章看,全然不自覺,簡直是白讀了古人的書。」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李昭玘云:「一傳未終,恍已迷其姓字;片文屢過,幾不辨其偏傍。」吳生曰:此《升庵集①》所引,目學②之病,可謂極透切矣。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升庵集》:明代楊慎的文集。②目學:指只用眼睛不用心思,雖然說「學」其實等於不學。 【譯文】 李昭玘說:「讀一篇史傳還沒完,糊裡糊塗已經弄不清傳主的姓名了。片斷的文字屢次看過,卻幾乎分不出那些字的偏傍。」吳生按:這兩句話是楊慎《升庵集》中所引錄過的,目學的毛病,可以說被他說得很透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陸遊《上辛給事書》云:「前輩以文知人,非必苦心致力之辭也,殘章斷簡,慣譏戲笑,皆足知之。甚至於郵傳①之題,親戚之書,倉卒間之符檄、書判②,皆可洞其心術、才能與生平窮達壽夭,如對枰而指黑白,不俟思索而得也。故善觀晁錯者,不必待東市③之誅;善觀平津侯④者,不必待淮南之謀。」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郵傳:驛站。郵傳之題,指在驛館壁上題寫的詩文。②符、檄、書判:行政司法機關的一些公文。③東市:漢代在長安東市處決判死刑之人。晁錯即在東市被殺。④平津侯:漢公孫弘封平津侯,自此以後凡非列侯而為丞相者,必封侯爵,公孫弘在平津建平津館以招待士人。 【譯文】 陸遊在《上辛給事書》中說:「前輩看人的文章就可以知道這個人,並不一定要看他苦心用力寫成的文章,即使是片斷遊戲之作,都可以看清一個人,甚至在路上驛站的題詞,給親戚的信,隨手寫成的一些文書,都可以看出作者的心術、才能,還有生平困苦或順達,長壽或短命,都像對著棋盤指出黑子白子那樣,不必多想隨手可得的。所以善於觀察晁錯的,不必等他在東市被殺(就可知道他的下場)。善於觀察平津侯公孫弘的,也不必等到淮南之謀才知道。」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卷三 劉定之嘗稱劉實喜著書,尤用意於《春秋》。中夜有得,蹴①童子燃燈,起書之,如獲至寶。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蹴:用腳踢之(使醒)。 【譯文】 劉定之曾講過,劉實喜著書,特別對《春秋》很用心,半夜忽然心中有所得,就把童子叫起來,點燃燈火,把心得寫下來,如同獲得至寶一樣。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呂文懿好著書。嘗考一事不獲,不懌者累昕夕。一旦考得之,謂門人曰:「進我二階①,殊不若得此可喜。」周文安嘗著《經書辨疑錄》,每曰:「吾為此錄,發經書之蘊,正先儒之失,破千載之疑,雖三公②之尊,黃閣③之榮,不與易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進二階:指官升二級。②三公:最高之官員,唐宋以後無實權,明清用作大臣之加銜。③黃閣:漢代丞相及三公官署塗黃色,稱黃閣,唐代門下省也稱黃閣。 【譯文】 呂文懿很重視著書。曾考證一件事而一時沒弄清楚,為之好幾天都不高興。一旦考證清楚了,他對門人說:「讓我陞官二級,也趕不上得到這一成果可喜。」周文安曾寫《經書辨疑錄》一書,他常說:「我寫這書,發明經書中蘊藏的精義,糾正前輩學人的錯失,打破千百年難解的疑雲,即使拿三公之尊和黃閣之榮來跟我換,我也是不換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楊溥在獄中十年,家人供食久,數絕糧,又上命叵測①,日與死鄰,愈勵志讀書不輟。同難者止之曰:「事已如此,讀書何為?」答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吳生曰:古人著書讀書,每發憤於窮苦患難之際,今人平時先自廢棄,況患難時乎!若必待患難來而發憤,此其所以終身廢棄也,此其所以終世偷生也。朝聞夕死,吾深有慕於楊公。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上命叵測:皇帝的意思難以料到。 【譯文】 楊溥被關在獄中十年,家裡人長年累月給他送飯,好幾次斷糧,又不知皇帝的意思如何,總是每天面臨著死亡的威脅,而楊溥更是刻苦的讀書從不間斷。和他同難坐牢的人勸止他說:「事情已經這樣,讀書又有何用?」楊溥回答說:「早上讀通書中道理,夜晚就死也算不了什麼。」吳生按:古人著書讀書,往往在窮苦患難的時候更是發憤努力,現在的人在平時就先自己放鬆努力,更不用說患難時了,這些人好像一定要等患難來才肯發奮,這就是他們終身放鬆努力,終生偷生的原因所在。我是很敬慕楊溥所說的朝聞夕死的名言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徐武功入翰林,不專詩文,凡軍旅、行役①、水利之類,無不講求。或曰:「公職在文事,事此何為?」徐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雖欲學,無能及矣。」吳生曰:卒成其言,有以哉。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行役:指交通方面的學問。 【譯文】 徐武功在翰林院供職,並不只專心詩文,凡是軍事、交通、水利各方面的知識,沒有不去努力學習的。有人說:「你的職責是寫文章,去研究這些做什麼?」徐武功答道:「這怎麼不是文人的事?如果朝廷一旦有事要我去辦,即使想學,也來不及了。」吳生按:最後他的話應驗了,真是有道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孫榮僖公交①初任南駕部②。每日散衙後,僚輩各歸私第,或出訪客。公獨退處一室,默坐觀書。或以為言,公曰:「對聖賢語,不猶愈於對賓客、妻妾乎!」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孫榮僖公交:孫交,明嘉靖間名臣,死後謚榮僖。②南駕部:當時各部在南京另設辦公衙門,稱南以與北京相別,政務較清閑。 【譯文】 孫交當初在南駕部任職時,每天辦公完畢,同僚們各自回家,有的則出外訪客。孫公卻自己留在一書房中,靜坐讀書。有人說他為什麼如此與人不同,他說:「我讀書好比和聖賢說話,不是還比和賓客妻妾們說話好些嗎?」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曹月川日事著述①,座下足著兩磚處皆穿。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日事著述:每天從事寫作。 【譯文】 曹月川每天勤於寫作著書,坐的地方下面腳踏在地上的兩塊磚都磨成了凹痕。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雷尚書禮①無書不讀,鄭端簡曉②尤留心國朝典章。世稱:「古和知古,淡泉知今。③」吳生曰:皆不可廢者也。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雷尚書禮:明嘉靖時工部尚書雷禮。②鄭端簡曉:鄭曉,謚端簡,嘉靖間兵部尚書。③古和,淡泉:即雷禮,鄭曉。 【譯文】 雷禮尚書沒有不讀的書,鄭曉他特別留意本朝的典章制度。所以當時人說:「雷尚書知道古時的事,鄭尚書知道現代的事。」吳生按:這二者都是需要的,不可缺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王端毅語人曰:「吾兒二十三中舉,吾不欲其即仕,且令靜覽群書,閑閱世務,冀他日得實用耳。」王虎谷云:「王晉溪才識雖優,亦原學力。觀其施諸經濟①,無一不由平日講履②之素。」吳生曰:操數寸之柔管,泥紙上之陳言,豈可謂之學問,豈可謂之文章!觀二公之言,而思過半矣。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經濟:經世濟民,包括今之所言政治和經濟諸方面的事。②講履:講習和實踐。 【譯文】 王端毅對人說:「我的小兒二十三歲中舉,我不想讓他就去做官,暫且讓他靜下心來多讀一些書,熟悉一下世情事務,希望這些準備都能對將來做事有幫助。」王虎谷說:「王晉溪這人才識雖然好,也是從學力來的,看他在政務上各種作為,沒有一處不是由平日學習實踐中修養來的。」吳生按:拿一枝幾寸長的筆,拘泥於紙上書本上的老一套話,這怎能叫學問,怎能叫文章。看看上面兩位的話,就可以明白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曹鼐中會試乙榜①,不受教職②,願得繁劇③一職自效。改泰和典史。公暇,輒進學不倦,復修舉之業。其尹誚之曰:「可作狀元。」曹曰:「不如是不休。」吳生曰:所謂有志者事竟成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中會試乙榜:會試時列為乙等。②教職:會試得中乙榜,可任教職,掌管教育、文書、修史等事。③繁劇:舊時地方州縣,以地域、人口、政務有繁、雄、劇等次第,繁劇均為較重要的地方。這兒「繁劇一職」指到地方上去做官。 【譯文】 曹鼐在會試時得中乙榜,他提出不要擔任教職,願到地方州縣供職。於是被改任為泰和典史。他在公務之餘,仍努力學習不止,還繼續修習考試的功課。泰和縣尹嘲笑他說:「你這樣可以做狀元了。」他說:「我就是要做狀元,不達目的不休止。」(後來他果然考得狀元,授翰林院編修,累升吏部左侍郎,文淵閣大學士。)吳生按:成語所說有志者事竟成,這就是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宋金華同孫慎被執,孫曰:「讀書萬卷,乃有今日!」公曰:「為我讀書少,未知明哲保身①之理,讀書何罪!」吳生曰:到死猶恨讀書少,方是真讀書者,方是善讀書者。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明哲保身:懂道理的人應能趨安去危,保全自己。 【譯文】 宋金華和孫慎一起因事下獄,孫慎說:「我們讀這麼多書,卻有今天這樣的下場。」宋金華說:「只是因為我讀書不夠,沒有掌握明哲保身的道理(才有今天的事),讀書又何罪之有?」吳生按:面臨死亡的威脅還恨自己讀書少,這才是真讀書的,會讀書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汪道昆牙籤①滿架,客睥睨②久之。公曰:「無苦其多,聊備檢證。人生所用書,只須熟數種足矣。」吳生曰:此讀書第一訣也。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牙籤:代指書籍。②睥睨:斜視。這兒指看了覺得太多,一個人怎麼讀得了。 【譯文】 汪道昆家中書籍很多,有朋友側目看了很久。汪解釋說:「不怕它多,只是備檢查資料用而已。人生真正要用的書,只要熟讀幾種就足夠了。」吳生按:這是讀書的第一法門。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鄒智居龍泉庵,貧無繼晷①之給,掃樹葉蓄之,焚以照讀書,達旦。如是者三年,遂成大儒。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繼晷:接續日光,指夜晚照明。 【譯文】 鄒智住在龍泉庵,因貧窮沒有點燈用的錢,他掃樹葉積起來,點燃了來照明,夜裡讀書到天亮,這樣三年下來,就成了大學問家。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薛文清云:「讀書體貼到自己身上,方有味。不然,雖讀盡古今天下之書,無益也。讀前句如無後句,讀此書如無他書,心乃有入。口念書而心他馳,難乎有得矣。」又云:「讀書必專精不二,方見義理,若以鴻鵠之心①讀書,必不能造乎精微。」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鴻鵠之心:指一邊讀書,一邊想著天邊的鴻鵠。這是《孟子》中所舉的弈秋教兩個人學弈的比喻。 【譯文】 薛文清說:「讀書要體貼到自己身上才有味,若不這樣,雖能讀完古今天下的書,也不會有好處的。讀前面一句就像沒有後面一句,讀這本書就像沒有其他的書,這樣心中才有收穫。要是口中念書而心卻跑到其他事上,就難有收穫了。」他又說:「讀書一定要專心精讀,心無二用,方才能見到書中的義理,若是用鴻鵠之心讀書,是必定不能達到精微的境界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劉青田曰:「學必潛心,然後可以有得。藝能時習,然後不為徒勞。」薛文清曰:「吾人開卷①,即有與聖賢不相似處,可不勉乎?」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開卷:打開書,指讀書。 【譯文】 劉青田說:「學習一定要專心深入下去,然後才會有收穫。藝一定要時時練習,然後才不會是徒勞。」薛文清說:「我們讀書,一翻開書就會看到和聖賢不相似的地方,能不加倍努力嗎?」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方遜志曰:「無學之人,謂學為可後。苟為不學,便流為禽獸①矣。夫學,可以為聖賢,侔天地②;而不學,至不免於禽獸同歸矣。烏可不擇所之乎?」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流為禽獸:指不夠為人的資格。②侔天地:等同於天地。 【譯文】 方遜志說:「沒有學問的人,認為學是可以慢慢來的。如果真的不學,就會流為禽獸了。學了,可以做聖賢,與天地等同;而不學,最後免不了和禽獸同歸一類。怎能不很好選擇呢。」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薛敬軒曰:「讀書原無他法,只是知一字,行一字;知一句,行一句。」讀書者當觀是。 【譯文】 薛敬軒說:「讀書本來沒有其他方法,只是讀懂一字,便照這一字去做,讀懂一句,便照這一句去做。」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茅鹿門曰:「仆幸先人所遺宅一區,近水田數頃,買書數千卷,篋貯其中,甚可饒吾歲時賓客伏臘①之費,而與諸弟子誦說為樂。」吳生曰:美宅良田,人盡不少,置書樂客,吾未一見矣。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伏臘:夏天及冬天的節日。 【譯文】 茅鹿門說:「我幸而有祖先留下住宅一所,近水的田幾百畝,又買了幾千卷書放在家中。田裡的收成完全足夠我過年過節時接待賓客的費用,就可以和諸多弟子們以講書讀書為樂趣了。」吳生按:有美宅和良田的人很多,可是買了書和賓客同樂的就少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汪南明曰:「人子亦惟其親用命耳。親命之學則力學,親命之田則力田。藉令廢詩書棄稼穡①,雖日侍親側,何以中親之歡?」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棄稼穡:放棄農事,不事耕作。 【譯文】 汪南明說:「做兒子的亦只是聽從他父親的命令(就好)。父親讓他學就努力學,父親讓他務農就儘力務農。如果又不讀書又不力田,雖每天在父親身旁侍候,又怎能取得父親的歡心呢。」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宋文憲曰:「後世之書,百倍於古,而立德造行①,反或不如。豈非心散於博聞,技貪乎廣蓄,而未能一乎?」吳生曰:吾謂直是未嘗讀耳。安見立德造行不自博聞廣蓄中出耶?《易》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聖人豈欺我哉?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立德造行:德行上的樹立和造詣。 【譯文】 宋文憲說:「後世的書比古代多得多,可是人們德行上的造詣,或者反而不如古人。這不是心因博聞而散,技又因貪於廣蓄,而未能專一的原因造成的嗎?」吳生按:我認為只是沒有好好讀書造成的。怎見得德行的造詣不是從博聞和廣蓄中得來的呢?《易經》說:「君子多明白前人的好言語好行為,用來積蓄自己的德。」聖人的話難道有錯的嗎?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薛文清曰:「萬金之富,不以易吾一日讀書之樂。」讀書者當觀是。 【譯文】 薛文清說:「一萬金的財富,不能用來和我一天讀書的樂趣來交換。」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唐荊川曰:「宇宙間有一二事,人人見慣,而絕可笑者:屠沽細人①,衣食稍足,死後必有一篇墓誌;達官貴公,稍有名目,死後必有一部詩文。此等文字,人藏家蓄者,盡舉祖龍手段②作用一番,則南山煤炭竹木,當盡減價矣。」吳生曰:此達官貴公詩文,原為屠沽細人而作,故多也。吾輩有志為不朽事者,此論不可不知。揚子雲不載富人,蘇子瞻不為墓誌,故成其二家之文也。然則昔人所謂「省得數篇便好」,此言不為無見。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屠沽細人:指市井商販等「小人」。②祖龍手段:祖龍指秦始皇。此指燒書。將所述的墓誌詩文等付之一炬。 【譯文】 唐荊川說:「宇宙間有一兩件事,是人人見慣,卻又十分可笑的。如市井商販稍有些錢的,死後一定有一篇墓誌(講他的平生如何如何),那些做官的貴人,稍為有些名目,死後一定有一部詩文集子。這種文字,藏在人們家中的很多。要是我們全拿來供燒火用,那麼南山出產的煤炭竹木,就會都降價了。」吳生按:這些做官的貴人的詩文,原就是為市井商販等寫的,所以會這樣多。我們有志做不朽事寫不朽文的,這一點不能不知道。揚子雲他不寫商人的事,蘇子瞻不為別人寫墓誌,這樣才成就他們二家的文名。所以昔人講的「省得數篇便好」,這話不是沒有見地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李崆峒①作詩,一句不工,即棄而不錄。何大復深惜之。李答:「是自家物,終久還來。」吳生曰:北地學杜,此真學杜者也。杜老謂「語不驚人死不休」,李得之矣。王元美亦言,宗臣有覆杯盂嚙之裂,歸而淫思,竟日夕嘔血。夫不思而得者,未之有也。看書作文,何事不然。獨詩也哉!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李崆峒:李夢陽,與何景明等為明前七子。李自稱空同子,何自號大復山人。此處崆峒當為空同。 【譯文】 李夢陽作詩時,遇有一句不夠妥帖,就把這首詩放棄不錄入詩集。何大復覺得很可惜。李解釋說:「這是自己的東西,丟掉了以後還會回來的。」吳生按:李夢陽學杜甫,這是真的學杜甫的。杜甫說:「語不驚人死不休」,這點精神李夢陽已經得到了。王元美也說,宗臣有「覆杯盂嚙之裂」(未詳)回來拚命地想,竟想到吐血。不思索而能獲得,這是沒有過的事。看書寫文章,什麼事都一樣,不單是寫詩是如此。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弇洲自謂:自今而後,擬以純灰①三斛,細滌其腸,取《六經》《孟子》《老》《庄》《列》《荀》《左傳》《國語》《戰國策》《韓非子》《離騷》《呂氏春秋》《淮南子》《史記》《漢書》,西京以還②,至六朝,及韓柳,便須銓擇佳者,熟讀涵味,令其漸漬汪洋。遇有操觚③,一師心匠,氣從意暢,神與境合,分途策遇,默受指揮。台閣山林,絕跡大漠,豈不快哉!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純灰:昔人用灰作洗滌劑以潔衣物。②西京以還:指從西漢開始。③操觚:觚是木簡,操觚指寫作。 【譯文】 王世貞自己說:自今以後,準備用三斛純灰,細細洗清自己的腸胃,再取《六經》、《孟子》、《老子》、《莊子》、《列子》、《荀子》、《左傳》、《國語》、《戰國策》、《韓非子》、《離騷》、《呂氏春秋》、《淮南子》、《史記》、《漢書》等書,還有從周代到六朝直到韓愈柳宗元的文章,選擇其中好的,熟讀深思,使它們充滿於自己的心胸。遇到寫文章的時候,便完全服從心中的宗師,意氣流暢,神境相合,得心應手,不同的道路都能走到一起,就像暗中接受著指揮一樣。官府的文章,隱士的文章,人跡罕至的大沙漠,(什麼都能寫得好)豈不是很痛快的事?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弇洲云:「善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谷,風搏物擊,然後盡天下之變。」讀書者當觀此。 【譯文】 王世貞說:「善於寫文章的,會因事而出奇寫出奇文來。江河的水流,本來只是從西往東而去,等到碰到大山,穿行山谷,被大風吹,被砥柱阻擋,這時才有各種各樣的變化(寫文章也是這樣要因事而出奇)。」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王龍谿曰:「讀書譬如食味,得其精華而汰其滓穢,始能養生。若積而不化,謂之食痞①。作文譬如傳信,書其實而略其游談,始能稽遠。若浮而不切,謂之綺語②,所謂無益而反害也。」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食痞:積食不化之痞。②綺語:華而不實的空談。 【譯文】 王龍谿說:「讀書好像吃東西,要取得其中精華,排除其中渣滓無用之物,才有益於人的健康。若是只吃下去而不消化,這就叫"食痞』。寫文章好比寫一封信,要傳達其實際內容而省略無用的游談,這樣才能達到遠方。若是浮華而不切實,這就叫做"綺語』。食痞和綺語,都是人們所說的無益而有害的呀。」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王新建曰:「心不可二用。一心在得,一心失,一心在文字,是三用矣。終日佔畢①沈吟,精神恍惚,寧有佳思?學者可以自考矣。」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佔畢:占和畢本都是竹簡一類。後以佔畢代稱讀書吟誦。《禮學記》中「今之教者,呻其佔畢」有譏刺其人但知吟誦而不曉所誦經義之意。這裡即用此典。 【譯文】 王新建說:「心不可二用,現在人讀書,一心在得,一心在失,一心在文字,竟是一心三用了。整天這樣胡裡胡塗地讀看,怎麼會有好的收穫?讀書人可以自己對照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龍谿曰:「讀書若曉得做工夫,時時愛養精神,時時廓清心地,不為諸般外誘所侵奪,天機時時活潑,時時明定。終日不對卷,便是看書一般;終日不執筆,便是作文一般。觸機而動,自無疑滯。以我觀書,不為《法華》①所轉,如風行水上,不期文而文生焉。仆不敢謂為已試之方,蓋嘗折肱②於此者也。」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法華:《妙法蓮華經》之簡稱。其經宣揚三乘歸一之旨,佛法微妙如蓮花出塵不染,這裡「不為法華所轉」指不受外界影響。②折肱:折斷手臂。《左傳》有「三折肱,知為良醫」的比喻。這裡用來指對此有閱歷,有經驗。 □《壇經》:心行轉《法華》,不行《法華》轉。心正轉《法華》,心邪《法華》轉。 【譯文】 王龍谿說:「讀書如果懂得做工夫,時時愛養精神,時時廓清心地,不為各種外界引誘所影響,時時保持天機活潑、明定,這樣即使整天不拿書,也和看書一樣,整天不拿筆,也和作文一樣。在適當的時機動作起來,自然沒有阻礙,這樣以自己活潑明定的天機讀書,不受外界的影響,像風在水面上拂過一般,不去追求文而文自己來了。我不敢說這是已經試用過的驗方,不過自己是對這有所體會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龍谿曰:「余謂"終日不對卷,不執筆』,非教人廢讀書作文也。讀書作文,原是舉業之事。讀書有觸發之義,有栽培之義,有印證之義,以此筆之於冊,謂之文。就時文①格式,發吾所見之義,則謂之文。只此是學。」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時文:相對古文而言,是科舉應試所用的文體,故稱「時文格式」。 【譯文】 王龍谿說:「我說過"終日不對卷不執筆』的話,這並不是教人不用讀書不用作文。讀書作文,本是應科舉考試的事。這讀書有啟發的作用,有栽培的作用,有印證的作用,把這些寫下來,就是文,按照時文的格式,發明自己所見的義,就這是文了,就這是學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龍谿云:「看刊本時文,徒費精神,不如看六經古文。六經古文,譬之醇醪,破為時酒①,味猶深長。若刊本時文,是時酒中低品,復以其中討滋味,為謀益拙矣。」又云:「所謂言不可以偽為者,乃不是誑語。豈有世俗心腸能發聖賢精微之蘊者乎?」吳生曰:以上數則,皆先生示舉業之要也。今時學人所習,大都不必規此。然謂不如此而得科名者,有之;謂不如此而有當於讀書作文者,吾不信也。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醇醪,時酒:醇醪是好酒,時酒為普通的酒。 【譯文】 王龍谿說:「看現時出版的時文,簡直是白費精神。不如看六經古文。這六經古文,就好像是好酒,兌成普通的酒,還有深長的味。至於那些刊本時文,不過是普通酒中最差的。要想從中獲得滋味,這種打算也就更拙劣了。」他又說:所謂言不可能偽為,這真不是誑語。哪有世俗心腸而能闡發聖賢之道精微的內蘊的呢。」吳生按:以上幾條,都是龍先生指示舉業的要點。現今學人的學習,大都不是照這樣做的。但是若說不照以上方法而能考上科名的。的確是有;若說不照以上方法而能說得上是讀書作文的,我是不信會有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王鳳洲曰:「一時之事業,天為之,人不能限之。後事之事業,人為之,天不能限之。故聖賢之書可讀,未老之年可以發憤而精詣。」讀書者當觀此。 【後事】1.後來的事。《左傳?昭公三十二年》:「天子實雲,雖有後事,晉勿與知可也。」唐白居易《自江陵之徐州路上寄兄弟》詩:「家貧憂後事,日短念前程。」 【譯文】 王鳳洲說:「一時的事業,是天使他成功,人沒有辦法阻止他。後事的事業,是人自己去做,天沒有辦法限制他。所以聖賢的書可以讀,沒老的時候可以發憤去讀而終於有成。」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鳳洲云:「吾家居,坐起萬卷,左右金石①丹鉛②輔之。時誦佛書,逍遙峭茜蔥青間,高奪而起。間遇載酒問奇③、贅書乞言者,更不涉官府,豈不快哉!吾輩編什既富,又須窮態極變,光景常新,務使旨恆達而氣恆貫。時名易襲,身後可念。」又云:「兩園花事日新,佐以醇酒,坐卧萬卷中作老蠹魚④,大堪送日。」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金石:刻鑄在鐘鼎碑碣上的文字,或其拓本。②丹鉛:砂和鉛粉,用以校勘文字之書寫。③載酒問奇:舊有載酒問字的典故。這「問奇」即問奇字。④蠹魚:蠹魚為蛀書之蟲,此以喻讀書的人以書為食。 【譯文】 王鳳洲說:「我在家中,坐卧起立於萬卷書中,左右還有金石和丹鉛,時時誦讀佛書,在青蔥峭峻的意境中逍遙,就像升高到天上那樣。有時還有朋友來問字求書,也更不言及官府之事,豈不是很高興的事。我們書卷既多,又要把它們都研究掌握,光景常新,做到意氣通達。一時的文名是容易獲得的,但身後的名卻是要考慮的。」又說:「兩個園中的花事天天更新,還有美酒輔佐,坐卧在書中,像蠹魚一樣讀書過日子,日子是很容易過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舒梓溪云:「居口於書史①,可以寡尤。」姚維東云:「室無君子,則與書史為友。」讀書者當觀此。 □居止於書史? 【注釋】 ①書史:指典籍,即經史一類書籍。 【譯文】 舒梓溪說:「經常和書史在一起,可以減少過錯。」姚維東說:「沒有什麼好的朋友時,就和書史做朋友。」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胡敬齋云:「讀書雖多,若不精熟,不若少而精熟。書雖精熟,又要實體會,方有得。」讀書者當觀此。 【譯文】 胡敬齋說:「讀的書雖多但不精不熟,那還不如少讀一些而求精熟。書讀精讀熟了,還要實際體會,這樣才能有收穫。」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蔡虛齋云:「欲為一世經綸手①,止熟數篇緊要書。」吳生曰:語率而理至。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經綸手:治國能臣。 【譯文】 蔡虛齋說:「要做一個一世數得上的治國名手,只要熟讀幾篇緊要的書籍。」吳生按:話語直率而道理深刻。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陳白沙曰:「以我觀書,隨處得益,以書博我①,則釋卷茫然。」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博我:豐富自己。此處有「盡信書」之意。 【譯文】 陳白沙說:「以自己為中心去讀書,隨處都能得益。只是為豐富自己而讀書,往往放下書後心裡還是空虛的,感到無收穫。」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楊升庵云:「本朝以經學取士,士子自一經之外,罕所通貫。近日稍知務博,以嘩名苟進,而不究本原,徒事末節。《五經》諸子,則割取其碎語誦之,謂之蠡測①。歷代諸史,則抄節其碎事綴之,謂之策套②。其割取抄節之人,已不通涉經史,而章句血脈③,皆失其真。有以漢人為唐人,唐事為宋事者,有以一人析為二人,二事合為一事者。曾見考官程文④,引制氏論樂,而以為致仕;又士子墨卷⑤,引《漢書律曆志》"先其算命』作"先算其命』。近日書坊刻布其書,士子珍之,以為秘寶,轉相差訛,殆同無目人說話。噫,士習至此,卑下極矣。」吳生曰:讀此,益勵人通經學古之志。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蠡測:蠡是瓠瓢,以之測海水。比喻淺薄不能見高深。②策套:應付科舉考試的套路。③血脈:比喻文章的脈絡。④程文:作為示範的文章。應試者應以此為程式而作文。⑤墨卷:應試文章。 【譯文】 楊升庵說:「本朝用經學來考士人,士人在一經以外,很少知道別的。近日稍知要追求廣博,用以取得名聲以利上進,但也是不研究其本原,只追求細微末節。《五經》諸子等書。不是去讀原書,只取一些片段背下來,這叫做"蠡測』。歷代的一些史書,也是抄一些零碎史事拼湊起來,這叫做"策套』。這割取抄節的人,本身就已不能把經史全讀完讀通,所以抄節割取下來,其章句和血脈都很失真。有把漢朝人當唐朝人的,有把唐代的事當作宋代的事的。有把一個人分為二人,有把兩件事合為一事的。曾見過一篇考官發布的程文,引"制氏論樂』,而以為是致仕,又有士人所作墨卷,其中引用《漢書律曆志》中"先其算命』一句而誤寫成"先算其命』的。近來又有書坊把這些文字刻印成書流通,應考的士人還很看重這樣的書,拿來當作秘寶,這樣以訛傳訛,錯誤百出,簡直像同瞎子講話。唉,士人的風習到這樣的地步,也可說卑下極了。」吳生按:讀了以上的話,更激勵人通讀經書、學習古人的志向。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李卓吾《讀書樂序》云:「曹公謂"老而能學,唯余與袁伯業。』夫以四分五裂,橫戈支戟①,猶手不釋卷,況清遠閑曠哉一老子耶。雖然,此亦難強。余蓋有天幸。天幸生我目,雖古稀,猶能看細書;天幸生我手,雖古稀,猶書細字,然此未為幸也。天幸生我性,平生不喜見俗人,故自壯至老,無親賓往來之擾,得以一意讀書。天幸生我情,平生不愛近家人,故終老龍湖,倖免俯仰②逼迫之苦,而又得一意讀書。然此亦未為幸也。天幸生我好心眼,開卷便見古人,便見其人終始之概。夫讀書論世,古多有之,或見麵皮,或見體膚,或見血脈,或見筋骨,至骨極矣。縱自謂能洞五臟,其實尚未刺骨也。此余之自謂得天幸者一也。天幸生我大膽,凡昔人所欣艷以為賢者,余多以為假,多以為迂腐、不才而不切於用;其所鄙者、棄者、唾且罵者,余皆以為可托國③托家而託身也。其是非大戾昔人如此,非大膽而何?又余所自謂得天幸者二也。有是二幸,是以老而好學。」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橫戈支戟:指戰事不斷的戎馬生涯。②俯仰:周旋應付。③托國:以國事相托,極言其人之可靠。 【譯文】 李贄《讀書樂序》中說:「曹操他自稱"老而能學,只有我和袁伯業。』他在四分五裂,軍事繁忙的情況下,還是手不釋卷地讀書,何況像我這樣清閑曠遠的一老頭呢?不過這也不是容易做到的,我可以說有"天幸』。幸而天生我眼睛好,雖老了還能看小字的書,幸而天生我手健康,老了還能寫小字。但這還不算,天幸而給我一種性格,平生不喜歡見俗人,所以從成人到垂老,沒有親戚朋友往來的紛擾,能夠專心讀書。天又幸而生我一種心情,平生不喜近家人,所以到老在龍湖隱居寺中,倖免和人周旋應付和受逼迫之苦,而又能一心去讀書。但這還不算,還有兩點,幸而天生我一種好心眼,一打開書便看見古人,便能看出他的一生終始的大概。讀書論世的事,古來就有不少,他們或是見到臉面,或是見到外表,或是見到血脈,或是見到筋骨。這見到筋骨的算是最好的了,有的自稱能看透五臟,其實也還沒能到筋骨這一層。而我卻一眼便看得清,這就是我所說得天幸的第一點。還有天幸而生我大膽,凡是古人所欣慕認為聖賢的人,我多認為是假的,迂腐的,不才而不切實用的。而古人所鄙棄,所唾罵的,我則都認為可以托國托家和託身,是可以信賴的。我的是非和古人就如此的相反,不是大膽又是什麼?這又是我所說得天幸的第二點。有了這二點天幸,所以老而好學。」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陳仲醇云:「唐孫立常恨天下無新書以廣新聞。王右軍十七帖①,每問蜀中古迹,雲欲為廣異聞。大抵聞見日新,是古人第一樂。」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十七帖:王羲之寫給友人之書信十七通,流傳後世成為著名的法帖。有許多是後人臨摹本。 【譯文】 陳仲醇說:「唐孫立常恨天下沒有新書,不能用來拓寬新的見聞。王羲之在他寫給友人的著名的《十七帖》中也常問及四川的故跡,說是想拓寬自己的見聞。大抵使自己的見聞每天有所更新,是古人視為第一樂事的。」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湯睡庵論舉業有云:「欲今人善作文,不如勸今人多讀書。多讀古人書,自可不用今時語①,讀古人書,會古人意,並可不用古語也。」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今時語:現今時世的語言。當時科舉應試的文章,講究不用今時語才合格。 【譯文】 湯睡庵論舉業時說:「要使現在的人會寫好文章,不如勸他們多讀書,多讀古人的書。這樣讀多了,寫文章自然會不用今時語,甚至多讀了古人書,領會了古人意旨,連古人語也可以不用(這樣的文章就更好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王辰玉云:「人當繁憂總集,心骨沸熱,懣若寤,搖若曳,魄力徘徊未返之間,粗法難調,細諦①不入,非以出世儻佯②之語滌之,誰有能奭然③解者?人心有目,目又有睫,透扃啟鑰④,必從喜根。今人好新是病,病即是葯。譬如望梅,實能止渴,渴即止矣,亦復無梅。非實非虛,是方便法⑤。」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細諦:佛家語,真言,真理。②儻佯:放任隨便不檢點。③奭然:無阻礙。④透扃啟鑰:打開鎖閉的門窗(所指心目)。⑤方便法:佛教語,通稱方便門,指因人施教,誘導使之領悟之法。 【譯文】 王辰玉說:「一個人當繁憂都集在身上,心骨沸熱,不清楚,不平靜,心力像是在外飄蕩未回的時候,粗的法子難以調理,細的法子又不易進入,不用出世放任的話來開導他,誰能很通達的解掉這些煩悶?人的心中有目,目又有睫,要打開這些鎖閉的心扉,一定要從喜根著手。現在人們喜新是病,病即是葯。譬如望梅,真是能止渴的,不過渴雖止了,梅卻其實沒有。這不是實,也不是虛,只是一種方便法。」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吳子彥所述書室中修行法:心閑手懶,則觀法帖①,以其可逐字放置也。手閑心懶,則治迂事②,以其可作可止也。心手俱閑,則寫字、作詩文,以其可兼濟也。心手俱懶,則坐、睡,以其不強役於神。心不定,宜看詩及雜短故事,以其易於見意,不滯於久也。心閑無事,宜看長篇文字,或經注,或史傳,或古人文集,此又甚宜於風雨之際及寒夜也。又曰:手冗心閑則思,心冗手閑則卧,心手俱閑則著書作字,心手俱冗,則思早畢其事,以寧吾神。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法帖:名家書法範本。②迂事:不急的事。 【譯文】 吳子彥所說書房中修行法:心閑兩手懶時,則觀看法帖,因為這可以一個一個字的記在心中。手閑而心懶的時候,那麼去做做不著急的事,因為這些事可以做也可隨時放下的。心和手都閑,那麼寫寫字,作作詩文,因為這可以都照顧到。心和手都懶的時候,那就坐坐睡睡,這樣不勉強勞累精神。心不定的時候,宜於看詩和雜短的故事,因為這些容易看,不需要很長的時間。心閑沒有事的時候,就宜於看長篇文字,像經書和注,史書傳記,古人文集,這些又適宜於在風雨交加之時或者寒天夜晚讀。他又說:手裡忙心裡閑時可思考,心裡煩手裡空則可睡,心手都閑時就著書寫字,心裡手裡都忙著,則設法早些忙完,使自己獲得安寧。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陳眉公云:「讀書能輔音①,能破句②,是真能讀書人。溫故知新,盡此矣。」又曰:「小兒輩不當以世事分讀書,當以讀書通世事。」又曰:「士君子不能陶熔人③,畢竟學問中火力未透。」又曰:「多讀兩句書,少說一句話。」吳生曰:此皆真教人語。讀書者當觀是。 【注釋】 ①輔音:校正讀音。②破句:把上句和下句分開。因舊籍沒有標點,全文連寫,所以要讀者自己破句。③陶熔人:影響人,改變人。 【譯文】 陳眉公說:「讀書能讀准音,讀准句子,這就是真正讀書人。溫故知新,也就是這些了。」他又說:「年青人不應當因世事影響了讀書,而應當用讀書來通曉世事。」他又說:「士君子如果不能給人們好的影響,畢竟還是自己學問中火力不透,還要下工夫。」他又說:「多讀兩句書,少說一句話。」吳生按:這都是真正對人有益的話語。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沈石田子雲鴻喜集書,校讎①勤劇。曰:「後人視非財貨,必不易散。萬一能讀,則吾所遺厚矣。」讀書者當觀此。 【注釋】 ①校讎:校訂書中錯字、漏字、衍字等。 【譯文】 沈石田的兒子雲鴻喜歡藏書,而且勤於校讎。他說:「子孫後代看這書不是財富,一定不容易散掉。萬一有人能讀,那麼我遺留給他的就很多了。」讀書的人應當從這裡得到啟迪。 ●卷四 《讀書十六觀》 呂獻可嘗言:「讀書不須多,讀得一字,行取①一字。」程伊川亦嘗言:「讀得一尺,不如行取一寸。」讀書者當作此觀②。 【注釋】 ①行取:取以實行。②讀書者當作此觀:陳繼儒《讀書十六觀》每則之後均綴這樣一句。 □行取,「取」字疑是語助。 【譯文】 呂誨曾說過:「讀書不用多,讀一點就取來實行一點。」程頤也說過:「讀一尺書,還不如實行一寸。」讀書的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倪文節公云:「松聲、澗聲,山禽聲,夜蟲聲,鶴聲,琴聲,棋子落聲,雨滴階聲,雪灑窗聲,煎茶聲①,皆聲之至清者也。而讀書聲為最。聞他人讀書聲,已極可喜;更聞子弟讀書聲,則喜不可勝言矣。」又云:「天下之事,利害常相半,有全利而無少害者,惟書。不問貴賤,貧富,老少,觀書一卷,則有一卷之益;觀書一日,則有一日之益。故〔曰〕有全利無少害也。」讀書者當作此觀。吳生曰:此謂讀書者不以利為利,以書為利也。 【注釋】 ①煎茶聲:舊時茶用水煎煮,故有煎茶聲(茶爐內水沸聲)。 【譯文】 倪文節公說:「松樹間的風聲,山澗水流聲,山林禽鳥鳴聲,夜晚草蟲叫聲,仙鶴的聲音,琴聲,棋子放到棋盤上的聲音,雨水滴在階石上的聲音,雪霰酒在窗上的聲音,煎茶聲,這些都是最清雅的聲音。而讀書聲又是最清雅的。聽別人的讀書聲,已經很可喜,更聽到自己子弟的讀書聲,那喜悅是說不盡的了。」他又說:「天下的事,常是有利有弊各得其半。有全部的利而沒有一點害的,只有書。不問人的貴賤,貧富,老少,讀有一卷書,就有一卷的益處,讀一天書,就有一天的益處。所以說是有全利而無少害。」讀書的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吳生按:這是說讀書人不把利看作利,而把書看作利。 范質自從事未嘗釋卷。曰:「嘗有異人言吾當大用①,苟如星士言,無學術何以處之?」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大用:做大官。 【譯文】 范質從做官以後就沒放鬆過讀書。他說:「曾有異人說過我將來一定會做大官的。如果真像所說的這樣,沒學問將怎樣去做這大官?」讀書的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沈攸之晚好典冊,常曰:「早知窮達有命,恨不十年讀書。」葉石林云:「後人①但令不斷書種,為鄉黨②善人,足矣。若夫成否則天也。」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後人:指自己的子孫後代。②鄉黨:鄉裡間。 【譯文】 沈攸之晚年喜讀書,他說,早知道能否做官有天命決定,我早幾年就該好好讀書了。葉石林說,後人只要讓他們能讀書,做鄉裡間的善人,就滿足了。至於能否有成就,那是由天命決定不可強求的。讀書的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孫蔚家世積書,遠近來讀者恆有百餘人。蔚為辦衣食。①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辦衣食:指解決他們生活上的需要。 【譯文】 孫蔚家中累世藏書。遠近來他家讀書的人,經常有一百多,孫蔚為他們辦衣辦食,讓他們安心讀書。讀書的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東坡《與王郎書》云:「少年為學者,每一書皆作數過盡之。書富如海,百貨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願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興亡治亂聖賢作用,且只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別作一次求事迹。文物①之類,亦如之也。若學成,八面受敵②,與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文物:此處指禮樂典章制度。不是指有歷史意義藝術價值的古代遺物。②八面受敵:本指戰事中處敵圍中。比喻各方面均作過了研究。 【譯文】 蘇東坡《與王郎書》中說:「年青人有志於學的,每一書都分幾遍讀它。書的內容豐富如海,各種寶藏都有,人的精力,不能把它全部容納吸收,只能取得自己想研究的部分。所以我希望讀者,每次讀書都立定一個專題去探求。例如這次要研究歷史之興亡治亂中的聖賢作用,就只針對這方面去求,不要想別的念頭。又另外重讀一遍時例如求事迹,文物或其他時,也照這樣辦法(每次集中在一個問題)。等到學成八面受敵,就和只接觸一下表面的人不能比,要高得多了。」讀書的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董遇挾經書,投閑習誦,人從學者,不肯教之。云:「先讀百遍,而義自見。」欒城云:「看書如服藥,葯多力自行。」讀書者當作此觀。 【譯文】 董遇他帶著經書,一有閑就拿來讀。有跟他學習的,他也往往不肯教他們而說:「先去讀一百遍,這樣書中的精義就自動呈現在面前了。」欒城說:「看書好比服藥,服藥多了,藥力自會發揮作用。」讀書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江祿讀書未竟,雖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齊,然後得起,故無損敗。人不厭其假求焉。齊王攸就人借書,手刊①其謬,然後返之。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刊:改正。 【譯文】 江祿讀書沒完,雖然遇到緊急情況,也一定要把書整理收拾好才起身離開,所以書不易損壞。朋友見他來借書也都願借給他。齊王攸向人借書,讀時發現書中的錯,都改正了再去還人。讀書的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劉顯時稱「學府」①,每共孔奐討論,深相嘆服。乃執奐手曰:「伯喈墳索②,悉與仲宣。吾當希彼蔡君,足下無愧王氏。所保書籍,尋以相付。」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學府:大學問家。②墳索:典籍書冊。 【譯文】 劉顯被時人稱作「學府」。他和孔奐一起讀書討論,很欣賞佩服孔奐的才學。拉著孔奐的手說:「蔡伯喈的藏書,都送給王仲宣了。我要向蔡邕學習,你完全當得起現在的王粲。我所有的藏書,都將送給你。」讀書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蘇子美客外舅①杜祁公家,每夕讀書,以酒一斗為率。密覘之,子美讀《漢書張良傳》,至良與客椎擊秦皇帝,撫掌曰:「惜乎,擊之不中!」遂滿飲一大白②。又讀,至「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於留,此天以授陛下。」又撫案曰:「君臣相遇,其難如此!」復舉一大白。公笑曰:「有如此下酒物,一斗不足多也。」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外舅:岳父。②大白:大酒杯,一大白:一大杯酒。 【譯文】 蘇子美借住於岳父杜祁公家。每晚讀書,總要喝一斗酒。杜祁公暗地觀察,見蘇子美讀《漢書張良傳》中張良和刺客一起用大鐵椎襲擊秦始皇這一段,一邊拍著手說:「真可惜沒有擊中!」一邊就喝一大杯酒。又讀到「張良對漢高祖說,當時我先在下邳起事,後來與你皇上在留地會合,這是天授給你皇上的。」蘇子美又拍著桌子說:「君臣的相遇,如此之不易!」又喝一大杯。杜祁公笑著說:「有這樣的下酒物,一斗酒真不算多啊!」讀書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黃涪翁云:「擘書覆瓿,裂史粘窗,誰不惜之!士厄窮途,陷落冤阱。聞者不憐,遇者不顧,聽其死生。是賢紙上之字而仇腹中之文。哀哉。」讀書者當作此觀。吳生曰:窮生寒士,自振不暇。安能及人?此為讀書而冠進賢①者發也。然今之驅高車,擁大蓋②者,誰非讀書之人?力可顧盼成飾,咳唾為恩,而於素交貧識③,反成掩面,又安望其聞即憐,遇而顧乎?三覆斯言,良可慨嘆! 【注釋】 ①冠進賢:戴進賢冠。進賢冠是儒者所用冠,上有梁。以梁數分別貴賤。三梁為高官,一梁為小吏,私學弟子等用。這裡「冠進賢者」特指高官,與下「驅高車,擁大蓋」呼應。②大蓋:蓋是車上遮陽御雨的傘,大蓋是有身份的人所用。③素交貧識:貧賤時的朋友。 【譯文】 黃涪翁說:「把書撕下來去蓋瓿,去糊窗,誰看見了都會覺得可惜。讀書人陷入窮途末路,甚至落入冤阱,聽見的人不憐惜,遇到的人連頭也不回,隨他自生自滅,這是看重紙上的文字,而不看重腹中的文字,真是很可哀的。」讀書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吳生按:貧寒的書生文士,自己顧自己尚有困難,怎能幫助到別人?這是為讀書而戴進賢冠的人講的啊。不過現今的擁有大車大蓋的大官,誰不是讀書人出身的?他有能力用眼看一下就成了誇獎,用嘴說一聲就等於施了恩惠,但他們對過去的貧賤之交,反而視如陌路人,又怎能期望他們「聞即憐,遇而顧」呢?多讀幾遍這幾句話,真會有很多感嘆的。 蔡君謨嘗作小吳箋云:「李及知杭州日,市白集①一部,乃為終身之恨。」郎基清慎無所營,嘗曰:「任官之所,木枕亦不須作,況重於此乎?」唯頗令人寫書。樊宗孟遺之書②曰:「在官寫書,亦是風流罪過。」基答曰:「觀過知仁③,斯亦可矣。」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白集:白居易詩集。②樊宗孟遺之書:據《北齊書郎基傳》,「沈子義曾遺之書曰:在官寫書,亦是風流罪過。」這裡作樊宗孟,或誤。《古今圖書集成》《讀書十六觀》作「或遺之書」。③觀過知仁:語出《論語里仁》。是說人的過錯也有不同種類。看他犯什麼過,可知他的人品(是仁或否)。郎基用這話作答,是說雖是錯,還是可以的。與貪贓枉法等是不同的。 【譯文】 蔡君謨曾寫過小吳箋,稱:「李及在杭州知府任上,買了白居易集一部,成了他終身的恨事。」郎基清審慎廉潔,不經營家產,不追求錢財。曾說:「在做官的任所,連木枕這樣的小東西也不要去添置,更不用說比這大的東西了。」但他卻在官任上讓人抄寫了不少書。樊宗孟寫信給他說:「在官任所讓人抄寫書籍,也是一種風流罪過。」郎基回信說:「《論語》上講"觀過知仁』,這也算是一例吧。」讀書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朱晦翁云:「漢吳恢欲殺青①以寫《漢書》。晁以道嘗欲得公、穀②傳,遍求無之。後得一本,方傳寫得。今人連寫也自厭憎,所以讀書苟簡。」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殺青:準備好寫書的材料。②公、穀傳:《春秋》有《左傳》《公羊傳》《穀梁傳》三傳。此處指後二傳。 【譯文】 朱熹說:「漢時的吳恢曾想殺青來寫《漢書》,晁以道曾要找《公羊》、《穀梁》二傳,一直找不到,後來找到了才抄寫下來,得一複本,現在的人連抄寫也感到麻煩,所以讀書也不認真。」讀書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陳子兼云:「讀竇、灌、田蚡①傳,想其使酒罵座②,口語歷歷,如在目前。便是靈山一會③,儼然未散。」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竇灌田蚡:田蚡是漢武帝時丞相。竇嬰為前丞相,灌夫是竇嬰的門客,灌夫得罪于田蚡,竇嬰救之而連帶獲罪被殺。②使酒罵座:這是灌夫的事,他曾為太僕、燕相等官,後被免官,在酒席間罵座而遭田蚡彈劾,滿門抄斬。③靈山一會:佛家有靈鷲山,道家有蓬萊山均稱靈山。靈山一會指仙山之會。 【譯文】 陳子兼說:「讀竇嬰、灌夫、田蚡的傳記,想像當年灌夫使酒罵座的情形,一句一句清清楚楚,就像在眼前一樣,就像靈山一會還沒散的樣子。」讀書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趙季仁謂羅景綸曰:「某生平有三願:一願識盡世間好人,二願讀盡世間好書,三願看盡世間好山水。」羅曰:「盡則安能?但身到處莫放過耳。」讀書者當作是觀。 【譯文】 趙季仁對羅景綸說:「我生平有三個願望,一是能識盡天下好人,一是能讀盡人間好書,一是能看盡世間好山水。」羅景綸說:「要盡怎麼可能?只要碰到時不放過就好了。」讀書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顏之推云:「吾每讀聖賢之書,未嘗不肅衣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辭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①也。」溫公謂其子曰:「賈豎藏貨貝,儒家惟此計,然當知寶惜。今釋子老氏②,猶知尊敬其書,豈以吾儒反不如乎?」趙子昂書跋云:「聚書藏書,良匪易事。善觀書者,澄神端虛,凈幾焚香,勿卷腦③,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夾刺④,隨損隨修,隨開隨掩,後之得吾書者,並奉贈此法。」讀書者當作此觀。 【注釋】 ①穢用:隨便亂用,褻瀆了紙上的經義和賢人,故稱「穢」。②釋子老氏:指佛道兩家信徒。③卷腦:書脊舊稱書腦。這是講不把書捲起來以免傷及書腦。④夾刺:刺為古人名片。夾在書中也會對書有所損害。 【譯文】 顏之推說:「我每次讀聖賢的書,沒有不整肅衣裝就讀的,有的舊紙上面有五經詞義或有賢人姓名,所以都不敢隨便亂用的。」司馬溫公對他的兒子說:「商人藏貨幣,儒家只有藏書。你應當知道愛惜,現在佛家道家也都知道尊敬他們的經典書籍,難道我們儒家反而不如他們嗎?」趙子昂在藏書後寫的跋語說:「聚書藏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懂得讀書的人要凈心正慮,弄乾凈桌子,點上香,不把書捲起,不折書頁的角,不用手指甲去指點字,不用唾沫去翻書頁,不把書當枕頭用,不把名刺夾在書中,偶有損壞要隨即修好,打開讀了,讀畢隨手關好,將來誰得到我的藏書,我把這愛書的方法也一起奉贈。」讀書人應當有這樣的觀點。 昔人嗜古書,上梯層崖,下縋窮淵,凡碑版釜之文,皆為搜而傳之。薰以芸蕙,襲以縹緗,其典籍之癖如此。予也鄙,少秉攸好,頗藏異冊,每欣然指謂子弟曰:「吾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吾性樂賓客而憚悔尤,庶幾仗此,其可老而閉戶乎!」乃於竹窗之下,抽憶舊聞,纂《讀書十六觀》,蓋浮屠之修凈土有《十六觀經》而觀止矣。 華亭陳繼儒撰①。戊午冬盡吳應箕書。 【注釋】 ①華亭陳繼儒撰:此段為陳繼儒自己為《讀書十六觀》所作之序。吳應箕作《讀書止觀錄》時,以《讀書十六觀》為卷四,而移序文於後。 【譯文】 過去的人有嗜愛古代典籍的,他們向上爬到層層山崖,向下懸到很深的淵谷,凡是刻在碑上或者古青銅器上的文字,都要找出來記下使之流傳。用香草去熏它,用淡青淡黃的絲帛裝幀它。他們對典籍的愛好就達到如此的程度。我雖鄙陋,但自少也有這種愛好,也收藏了一些少見的書,常常高興地指著告訴子弟說:「我讀那些沒見過的書時,就像得到一個好朋友,而看那些讀過的書時,就像又碰到了老朋友。我生性喜歡朋友而怕過失,或許就靠這些書可以在晚年閉門安居吧。」於是在竹窗之下用空閑時間,回憶舊時讀書所得,寫成這《讀書十六觀》,佛家修凈土的,有一種《十六觀經》讀過就好了。以上是華亭陳繼儒所寫。吳應箕在戊午冬末抄錄。 ●卷五 《演讀書十六觀》 《清賞錄》云:「昔人云,過名山如讀異書,倦則數行,健則千里。言不論程途,以洞心快目而止。」讀書者觀此①。 【注釋】 ①讀書者觀此:卷五為屠本畯所作《演讀書十六觀》,屠氏原序也改附於後。《演讀書十六觀》每一則末,均有「讀書者觀此」一句作結。 【譯文】 《清賞錄》中說:「過去有句話說,過名山就像讀異書,精神不好時讀幾行,精力旺盛時可以走千里。這是說過名山和讀異書,都不論路途遠近書頁多少,總之以心裡眼裡得到滿足為止。」讀書人可以看一看(想一想)。 李琰之曰:「吾好讀書,非求後日之名,但異見異聞,心之所願,是以孜孜搜討,欲罷不能,豈為聲名勞七尺①也。」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七尺:七尺之軀,指自己。 【譯文】 李琰之說:「我的愛讀書,不是為了追求身後的好名聲,不過是那些沒見過沒聽說過的事,是心中願意知道的,所以不倦地到書中尋找,要停也停不下來,難道會是為了名聲而勞苦自己嗎?」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顏之推曰:「古人勤學,有握錐、投斧、照雪、聚螢①。鋤則帶經②,牧則編簡③,亦為勤篤④。」又曰:「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猶賢於瞑目而無見也。」唐文宗《帝京篇序》云:「以萬機之暇,游息藝文。追蹤百王,馳心千載。慷慨懷古,想彼哲人。」又曰:「若不甲夜視事,乙夜觀書,何以為人君耶?」嘗召學士於內殿,校量文章。蘇子瞻以《論語解》寄文潞公云:「就使無取,亦足以見其窮不忘道。」吳美子曰:「讀書須養得心事靜帖帖地安穩快樂,以我為主書為役,方有入處。不然,馳騖⑤於書與馳騖於聲色、貨利無差別。」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握錐、投斧、照雪、聚螢:均為古人勤學故事,與成語「懸樑刺股」「囊螢映雪」所說略同。②鋤則帶經:下田耕作還帶經書勤讀。歷史上有記載的至少有漢倪寬,三國魏常林。晉皇甫謐。③牧則編簡:牧羊時取蒲葉編以為書,抄寫閱讀。為漢路溫舒勤學故事。後以編蒲或編簡作勤學的典故。④勤篤:勤學。⑤馳騖:奔走。指熱心從事。 【譯文】 顏之推在《家訓》中說:「古人勤學,有握錐投斧,照雪聚螢的,還有耕田而帶書去,牧羊而編蒲成書自學的,都是勤於學習的榜樣。」又說:「年少時就學習,猶如太陽升起時的光芒。到老才學習的,好比點了燈在夜裡行走,比閉了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好。」唐文宗在《帝京篇》的序文中說:「用處理國家事務的空閑,在藝文中游弋作為休息。追蹤歷史上的諸王,暢想千年以來的史跡,慷慨懷古,追念先賢。」又說:「如果不是一天處理政務一天讀書,怎麼能做好皇帝呢。所以常召集學士們到內殿,一起討論文章上的事。」蘇軾把所作《論語解》寄給文彥博,附信說:「即使沒有可取之處,至少也可見到我在困苦境遇下沒有忘掉學術。」吳美子說,讀書,要養得心事靜帖,安穩快樂。以我為主去利用書本役使書本,這樣才有入口處。如果不這樣,那麼醉心於讀書也會和醉心聲色財貨沒有多大區別。」讀書人應當看一看。 顏之推曰:「凡有一言一行取於人者,皆顯稱①之。不可竊人之業以為己力,雖輕雖賤者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所加;竊人之美,鬼神所責。」張洎素與徐鉉厚善,因議事不協,遂絕。然手寫鉉文章,訪求其札,藏之笥篋,甚於珍玩。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顯稱:明白地稱道。 【譯文】 顏之推說,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從他人處取得的,都要明白地稱道他,不可以剽竊他人的成果算是自己的,不論怎樣輕怎樣賤,也應當這樣做。盜竊別人的錢財,是要受到法律懲處的。剽竊他人的好文章等,是要受到鬼神責備的。張洎原來和徐鉉是好朋友,後來因議事意見不一,就斷絕了交往。但是張洎還是手抄徐鉉的文章,收集徐鉉的手跡,都珍藏在書箱中,比珍貴的古玩更看重。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顏之推曰:校定書籍,亦不容易。「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①。或彼以為非,此以為是,或本同末異,或兩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也。」徐鍇處集賢②,朱黃③不去手,非暮不出。嘗詣其家曰:「吾直寄此耳!」少精小學,故所讎書尤審諦。朱晦庵答楊元范書曰:「字書音韻,是經中一事,先儒多不留意。然不知此處不理會,卻枉費了無限亂說,牽補而卒不得其意,甚害事也。但恨早衰,無精力整頓耳。」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雌黃:改正書上錯字所用顏料,妄下雌黃是說隨便動手亂改,亂批評。②集賢:集賢殿,掌管刊輯經籍搜求佚書等。徐鍇為南唐秘書省正字。③朱黃:批點校正圖書用的顏料。 【譯文】 顏之推說:校定書籍,也不是容易的事。「沒有把天下書都看過,不可以隨便胡說人家不對。有時是這本書認為不對,另一本認為是對;有時是大同小異,有時是兩處都有缺失,所以不可以偏信一本書的說法。」徐鍇在集賢殿供職時,硃砂和雌黃總在手邊,不到夜晚不離開。到自己家裡常說:「我就像是寄住在這兒的(工作地方才是真正的家)。」徐鍇年輕時就精於文字學(又加如此認真),所以他校訂的書特別嚴謹周到。朱熹答楊元范信中講到:「字書音韻,是經學中的一部分,過去人們多不注意。殊不知這上面不注意,會枉費許多亂說亂解釋,而得不到經文的真意,是很壞事的。我只恨自己早衰,沒有精力去整頓這方面的事了。」讀書人應當看一看。 顏之推云:「《書》雲"好問則裕』,《禮》雲"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蓋須切磋相起明也。見有閉門讀書,私心自是,稠人廣坐,謬誤差失者多矣。」又曰:「積財千萬,不如薄技在身。技之易習而可貴者,無過於書。」又曰:「人有坎壈,失於盛年,猶當晚學,不可自棄也。」皇甫子循曰:「世之膚淺不學則曰何必讀書。鄙朴無聞,乃言恥為小技,是嫫母①毀黛,丐兒銷金也。」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嫫母:借指醜婦。嫫母毀黛,是說醜婦人誹謗美女。 【譯文】 顏之推說:「《書》中說"好問則裕』,《禮》中說"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這都是說人的為學,須要相互切磋,互相啟發才行。現在有閉門讀書,自以為很不錯而到了人群中就顯出許多謬誤差失的,這種人是很多的了。」又說:「積許多許多錢,也比不上有一些薄技在身上。這技中最容易習得而可貴的,最好就是書了。」又說:「人在中年坎坷蹉跎未能有成,還應在晚年努力學習,不可自棄的啊。」皇甫子循說:「世上那些膚淺不學的人,卻說何必讀書,那些鄙朴無聞見的人,卻說恥為小技,這簡直是嫫母誹謗美女,乞丐譏笑金錢了。」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解頤新語》曰:「元微之每公私感憤,道義激揚,朋友切磨①,古今成敗,日月遷逝,光景舒慘,山川勝概,風雲氣色,當花對酒,樂罷哀余,通滯屈伸,悲歡合散,至於疾患其心,悼懷昔游,凡所遇異於常者,則欲賦詩。」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切磨:切磋。互相討論請益。 【譯文】 《解頤新語》說:「元微之每逢遇到不同尋常的環境和心情,諸如感慨於公私事情,激揚於道義,朋友之間切磋,有感於古今人物事業的成敗,日月的過去,光景的好壞,游名山大川,見風雲氣色,對花對酒,遇樂事遇悲事,遇順境遇逆境,悲歡離合,以至心中不痛快,悼念追思昔日同游的人,遇到這些情形,他就要賦詩了。」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王微之曰:「讀書每得一義,如獲一真珠船①。」陳仲醇②曰:「吾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又曰:「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凈土。」又曰:「讀書要耐訛字,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橋,閑居耐俗漢。」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真珠船:即珍珠船,比喻極寶貴的東西。②陳仲醇:即《讀書十六觀》之作者,所引「吾讀未見書」句,也見前卷四。③凈土:佛教名詞。這裡指沒有干擾的好地方。④訛字:錯字。 【譯文】 王微之說:「讀書每得到一新收穫,好比得到一艘珍珠船。」陳仲醇說:「我讀未讀過的書,就像得一良友,讀已讀過的書,就像故友重逢。」又說:「關起門就像在深山,讀起書什麼地方都像凈土。」又說:「讀書不要怕書中錯字,就像登山不能怕山上小路,踏雪不能怕雪下危橋,閑居不能怕有俗漢為鄰一樣。」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嚴滄浪①曰:「詩有別材②,非關理也。詩有別趣③,非關學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④也。」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嚴滄浪:嚴羽號滄浪逋客。有《滄浪詩話》之作。②別材:別才,特殊才能。③別趣:特殊的趣味。④言筌:在言詞上留下痕迹。詞出於《莊子》「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譯文】 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講到,詩有別材,不是靠義理,詩有別趣,不是靠的學。但不多讀書,多研究理,那麼寫詩也不能寫得極好。(寫的好詩應當是)所謂不涉及理路,不留下言詞的痕迹(而有別材別趣)。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陸遊《上執政書》曰:「每考觀文詞之變,見其雅正,如纓冠肅衽①,如對王侯大人:得其奇怪,則脫帽大叫,如魚龍②之陳前,裊廬③之方勝也。」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纓冠肅衽:衣冠整齊嚴肅。②魚龍:魚龍百戲,是雜技表演。③裊廬:一種賭博遊戲。玩這種遊戲時常有脫帽大叫等行動。 【譯文】 陸遊《上執政書》中寫到:「每考看文詞的不同,看到雅正的文章,就像穿著整齊嚴肅的衣帽,就像在參見王侯大人;看到奇怪的文章,則像脫帽大叫,像在看雜技表演或者在賭裊廬剛得勝利時一樣。」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晏元獻公平居書簡及公家文牘,未嘗費一紙,皆積以待書,雖封皮亦十百為沓。暇時,自持熨斗,貯火,如傍灸香匙親熨之,以鐵界尺鎮案上。每讀書得一事①,則書一封皮,後批門類,授吏傳錄。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得一事:指有需記錄或寫出的事。 【譯文】 晏元獻公平常看過的書信和公文等,每張紙都不會隨便扔掉,都積在那兒等待書寫用。即使是封皮,也是十張一百張地疊放在那兒。空下來時,親自拿一熨斗,點起火,親自把它們熨平了,用鐵界尺壓在桌子上。當讀書每有需記述的時候,就拿一張封皮來寫,寫過後再分門類批明,讓手下人抄錄。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黃魯直曰:「尺璧之陰①,當以三分之一治公家,以其一讀書,一為棋酒。公私皆辦矣。」《梁漫志》曰:「老者更事②既熟,見理自明。開卷之際,如行舊路而逢故人也。」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尺璧之陰:用直徑一尺的玉璧來比喻光陰的寶貴。②更事:經歷事情。 【譯文】 黃魯直說:「寶貴的光陰,可以用三分之一來處理公務,用一份來讀書,另一份作下棋飲酒之用。這樣公私都顧到了。」《梁漫志》中說:「老年人經歷事情多了,見到事理自會明白。打開書本時就像在熟悉的路上行走,時時遇到舊時朋友一樣。」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蘇子容聞人說故事①,必令檢出處。司馬君實聞人言新事②,便抄錄,且必記所言之人。故當時謂「古事莫語子容,新事莫告君實。」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故事:書上記載的前人的事。②新事:與故事相對,現在發生的事。 【譯文】 蘇子容聽人講故事,一定要講的人找出這故事記載在什麼書上。司馬光聽見人講新事,就要記錄下來,而且一定同時記下是誰講的。所以當時有種說法「古事莫語子容,新事莫告君實。」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孫莘老喜讀書。晚年病目,乃擇卒伍①中識字稍解事者二人,使其子端取兩漢、左氏諸書,授以句讀②,瞑目危坐,命二人更讀於旁。終一策③則易一人,飲之酒使退。卒亦自喜,不為難。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卒伍:軍隊。②授以句讀:舊籍沒有標點斷句,孫莘老讓軍隊里識字稍解事的人讀書,必先告訴他怎樣斷句,到哪裡是一句。授以句讀就是先教給他怎樣讀。③終一策:讀完一段。 【譯文】 孫莘老喜歡讀書,到了晚年因眼睛不好自己不能讀書,於是在兵卒中選了兩個識字又比較懂事的,讓兒子孫端拿《漢書》《後漢書》《左傳》等書,先教一下那兩人怎麼讀,孫莘老閉著眼睛坐好,讓這兩人在旁輪流讀書,讀完一段換一人,給一些酒喝,再打發他們去。這兩個士兵也很高興,不認為是難事。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太平清話》云:「書畫為柔翰①,故開卷張冊,從容為上。陶弘景借人書,隨誤治定。米襄陽借書畫,親為臨摹,題跋、印記、裝潢往往亂真,後並以真偽本同送歸之。」陳仲醇曰:「雖遊戲翰墨,雅有隱德。」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柔翰:這裡是指柔軟脆弱的東西。 【譯文】 《太平清話》中說:「書畫這東西是很脆弱易損的,所以打開觀看時要很留心細緻才好。陶弘景借人的書,有錯的就加以改正。米襄陽借了他人書畫,常常親自臨摹,他摹寫的書畫,上面的題跋、印記和裝潢,都能十分相似,往往使人看不出真假,然後就把真本和摹本一起送還原主。」陳仲醇說:「雖然是一些筆墨遊戲,但這裡也隱藏著道德。」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抱朴子曰:「積學如拾薪,見一芥①焉,則掇之。」包彥平曰:「余惟杜門,一編自命。床上之書既盡,則借之族屬親知。凡有會心,欣然執筆。要之韻人墨客,林壑衡門②,為政在是。閑錄豪華諧謔之事,亦堪吾黨擊節也。書不云乎:"日抄古書,飢以當肉,寒以當衣,孤寂以當朋友,殷憂以當琴瑟③。』予有合焉。」陳眉公曰:「幽居之中,修竹名香,清福已具。如無福者,定生他想;更有福者,佐以讀書。」江保若曰:「心無機事,案有好書,飽食晏眠,時清體健,此是上界真人。所以,法當知足。」讀書者觀此。 【注釋】 ①一芥:喻其小。②衡門:簡陋的門,代指簡陋的居室房屋。③琴瑟:比喻夫婦和好或朋友之間融洽一心。 【譯文】 抱朴子說:「積累學問好比拾柴火,見到一點點,就把它收拾起來。」包彥平說:「我只是關住大門,用一本書自己娛樂。家中的書都讀過了,就向親戚朋友借。遇到有會心之處,就很高興地寫下來。總之對於詩人來說,住在林泉山谷間的陋室,"為政』就是這樣的內容。偶而記下一些豪華的幽默諷刺的事,也足以為我們欣賞的。書上不是有這樣的說法嗎:每天抄抄舊書,餓時當飯,冷時當衣,孤獨寂寞時當朋友,患難憂傷時當琴瑟,我就有些這樣。」陳眉公說:「在幽靜的居處,有挺拔的竹子和名貴的香,可以說已經很有清福了。如果是沒福份的人,那一定還會想其他東西。如果是很有福份的人,那他會再加上一個讀書。」江保若說:「心裡沒有計算名利的事,桌上有好書,吃得飽,睡得穩,時世好,身體健,這已是天上仙人的境界,應當可以知足了。」讀書人可以看一看。 陳仲醇讀書①,准釋氏《十六觀經》,讀書者喜觀焉。善乎黃太史之言曰:「夫書患不能觀耳,觀則萬卷非多,隻字非寡。口耳盡喪,書於何有。」不佞②讀書者,今老矣。其何能觀。徒弄柔翰③於糠秕,味古人之糟粕已夫。觀仲醇之所以觀,而觀吾之所為觀,是故謂之《演讀書十六觀》。 甬上屠本畯識。貴池吳應箕書。時戊午臘月二十五日立春。 【注釋】 ①陳仲醇讀書:這是指陳氏所寫《讀書十六觀》,本節是屠本為其所作《演讀書十六觀》所寫序言。吳應箕抄錄在書後的。②不佞:我的謙稱。③柔翰:這裡指筆。弄柔翰指寫文章。 【譯文】 陳繼儒先生讀書,仿照佛家的《十六觀經》寫了《讀書十六觀》,讀書人都很愛看,黃太史說得真好:書就怕不能讀。讀了那麼一萬卷不算多,一個字不算少。如果口耳都沒作用,書又有何用?我也算一個讀書人,現在老了,怎麼還能讀呢,只是在糠秕中找文字,品嘗古人的糟粕而已。看陳先生的所以觀,而作我的所以觀,所以叫做《演讀書十六觀》。甬上屠本畯識。貴池吳應箕抄錄,時當戊午年臘月二十五日。立春日。讀書止觀錄
(明)吳應箕 輯●卷一
子墨子南遊使衛關中,載書甚多,弦唐子見而怪之。墨子曰:「昔周公旦朝讀書百篇,夕見七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下,其修至於今。翟上無君上之事,下無耕農之難,吾安敢廢是?」讀書者當觀是。 寧越,中牟人。苦耕稼之勞,謂其友曰:「何為可以免此?」友曰:「莫如學也。學,三十歲則可以達矣。」越曰:「請以十五歲。人將休,我不敢休;人將卧,我不敢卧。」學十五歲而為周威王之師。」讀書者當觀此。 梁邱據謂晏子曰:「吾至死不及夫子矣。」晏子曰:「嬰聞之:"為者常成,行者常至。』嬰非有異於人也,常為而不置,常行而不休而已。」吳生曰:所謂「不在三更早,五更遲;只怕一日暴,十日寒。」讀書者當觀此。 揚子雲工賦,王君大習兵,桓譚欲從二子學。子雲曰:「能讀千賦則善賦。」君大曰:「能觀千劍則曉劍。」諺曰:「習伏眾神」,「巧者不過習者之門」。讀書者當觀此。 邴原少孤。數歲時,過書舍而泣。師曰:「童子何泣」?原曰:「凡得學者,有親也,一則願其不孤,一則羨其得學。中心傷感,故泣耳。」師惻然,曰:「苟欲學,不須資也。」於是就業。長則博物洽聞,金玉其行。讀書者當觀此。 朱穆耽學,銳意講誦,或時不自知亡失衣冠,顛墜坑岸。其父以為專愚,幾不知馬之幾足。高鳳,字文通,家以農畝為業。妻嘗之田,曝麥於庭,令鳳護雞。時天暴雨,鳳持竿誦經,不覺潦水流麥,妻還怪問,乃省。讀書者當觀此。 李永和杜門卻掃,絕跡下帷,棄產營書,手自刪削。每嘆曰:「丈夫擁有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吳生曰:棄產營書,是我輩常事。余嘗語朋友中一二有力者,謂君輩自不須棄產,但於他所用者,損彼就此足矣。若余欲營書,雖欲不棄產,得乎?故余嘗於小齋自述云:「產為叢書盪,堂非寶繪名」,蓋實語也。又記余甲寅歲從市中見舊籍數副,爾時囊無一文,因從賈人賒回,後於里人處貸數金償其價。一父老見而駭曰:「書何為哉?又去絕上好水田一畝矣。」至今思之一笑。讀書者當觀此。 魏武帝曰:「老而好學,唯余與袁伯業。」陳秘書瓚通九經百家,年逾九十,猶勤於筆研。讀書者當觀此。 王勰,字彥和,雅好文筆。既無山水之適,又絕親知之游。獨致尚文史,物務之暇,披覽不輟。傅茂遠泊然靜處,不妄交遊。袁司徒每經其戶,〔嘆歡〕曰:「經其戶,寂若無人,披其帷,其人斯在,豈非名賢?」讀書者當觀此。 漢祖敕太子曰:「吾遭亂世,當秦禁書,自喜,謂讀書無益。洎踐祚以來,時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又敕云:「吾未學書,今觀汝書,尚不如我。每上疏宜自書,勿使人也。」吳生曰:然則不讀書而欲行之是者,不可得矣;不自書而欲書之成者,不可得矣。況彼為帝王,而此猶士庶乎!讀書者當觀是。 昭烈遺詔後主:「閑暇歷觀諸集及《六韜》、商、周書,益人意智。」宋太宗謂王顯:「卿典機務,能熟讀《軍戒》三篇,亦可免於面牆。」又日進《御覽》三卷,宋琪以為勞。帝曰:「開卷有益,不為勞。」吳生曰:至哉言也。今之不讀書者,每自諉於家務沓雜,容知事有逾於君相者乎?日御萬機,猶謂開卷有益,況號稱學士,而束書高閣,自甘面牆,抑欲何也?余嘗謂讀書則無日不閑,不讀書則無日不忙,是讀書又卻事之第一法也。讀書者當觀此。 魏照求入事郭泰,供給洒掃。泰曰:「當精義講書,何來相近?」照曰:「經師易獲,人師難遭。」黃山谷語王子飛曰:「讀書十年,不如一詣習主簿。」讀書者當觀此。 徐遵明詣田猛略受學,一年欲去。猛略謂曰:「君少年從師,每不終業。」徐曰:「吾今知真師所在矣。」徐文遠從耆儒沈重質問,曰:「先生所說,紙上語耳。若奧境有所未至也。」吳生曰:魏黃之論如彼,而二徐之論如此,亦各問其所得力者何如耳。讀書者當觀此。 支遁每標舉會宗,而不留心象喻,解釋章句,或有所漏。文字之徒多以為疑。謝安石聞而善之,曰:「此九方皋之相馬也,略其玄黃,取其俊逸。」讀書者當觀此。 真人告許翙曰:「學道如穿井,井彌深,土彌難出。」讀書者當觀是。 楊雄與劉歆書曰:「雄為郎,自奏少不得學,而心好沈博絕麗之文,願不受三歲奉,冀自克就。有詔不守奉,令尚書賜筆墨錢六萬,觀書於石渠。後一歲作《綉補》、《靈節》、《龍骨》銘詩三章。成帝好之,遂得盡意。故天下上計孝廉及郡內衛卒會者,雄常把三寸弱翰,齎油素四尺,問其異語,歸即以鉛摘次之於槧,二十七歲於今矣。」蘇秦、張儀傭書,遇聖人之文,無題記處,則以墨書掌內股里,夜還,折竹寫之。讀書者當觀此。 葛洪貧無童僕,籬落不修,常披榛出門,排草入室。屢遭火,典籍盡。乃負笈徒步,借書抄寫,賣薪買紙,燃火披覽。所寫皆反覆,人少能讀之。吳生曰:余亦不可謂有典籍,然常遭火矣,而勤苦無葛丹井之萬一,羞哉。又曰:讀書欲稱博洽,未有不如此而成者。且無論學問一道,即如學書,猶是儒者一藝耳。鐘太傅坐卧書畫,衣被俱穿。歐陽率更見道旁碑,玩三日不去。懷素自謂擔笈杖錫,西遊上國,遍咨筆法於當代名公,而於殘簡斷碑臨摩殆遍。米元章見蔡攸帖,求易不得,至於據舷欲墜。李卓吾曰:如此好書,焉得不好?凡事皆然,靡不成者。讀書者當觀此。 顧歡貧,鄉中有學舍,無以受業。歡於舍壁後倚聽,無遺忘者。夕則燃松而讀,或燃糠自照。劉峻自課讀書,常燎麻炬,從夕達旦。時或昏睡,爇其鬢髮,乃覺復讀。聞有異書,必往祈借,崔慰祖謂之書淫。吳生曰:囊螢、映雪、刺股、鑿壁,古人貧而勤學,皆此類也。余所最旨者,王休泰貧而好學,嘗三日絕糧,執卷不輟。家人誚之曰:「困窮如此,何不耕?」王徐答曰:「我嘗目耕耳。」讀書者當觀此。 劉松作碑銘以示盧思道,思道多所不解,乃感激讀書,師邢子才。後為文示松,松復不能解,乃歡曰:「學之有益,豈徒然哉!」《齋書》曰:「邪子才有書甚多,不甚校讎,嘗謂"誤書思之,更是一適。』妻弟李節謂劭:"思誤書,何由便得?』劭曰:"若思不能得,便不勞讀書。』」讀書者當觀此。 崔浩表太武言:「臣稟性劣弱,力不及健婦人。唯是專心思書,忘寢與食,至夢與鬼爭議,遂得周公、孔子之要術,始知古人有虛有實,妄語者多,真正者少。」讀書者當觀此。 李謐師孔璠,數年後,還就謐請業。門人語曰:「青成藍,藍謝青。師何常,在明經。」讀書者當觀此。 任末年十四便勤學。或依林木之下,編茅為庵,削荊為筆。夜則映月望星,暗則燃蒿自照,觀書有會意,則題其衣裳及掌里,以記其事,門徒說其勤學,更以凈衣易之。讀書者當觀此。 宋次道家書,皆校讎三五遍,世之藏書,以次道家善本。住在春明坊。昭陵時,士大夫喜讀書,多僦居其側,以便於借置故也。當時,春明宅子僦直比他處常高一倍。讀書者當觀此。 劉道原就宋次道家觀書。宋日具酒饌為主人禮,道原不受,閉閣抄書,旬日而畢。吳生曰:余亦欲就人觀書,奈無次道之主人。何哉?若杜預與子貺書曰:「知洪頗慾念學,令同還。車致副書,可案錄受之,當別置一宅中,勿復以借人。」是杜預不借書於人矣。倪若水藏書甚多,列架不足,疊窗安置,不見天日,子弟值日看書。借書者,先投束修羊。是倪若水自不令人借矣。故吾願藏書之家,為孫尉,為宋次道,無為杜預,為倪若水。讀書者當觀是。 柳氏《序訓》:「余家昇平里西堂,藏經、史、子、集,皆有三本。紙墨簽束華麗者鎮庫,一本隨行披閱,一本後生子弟為業。」讀書者當觀此。 匡衡好學,邑有富民,其家多書。衡與之佣作,而不取直,曰:「願借主人書讀之。」讀書者當觀是。 王充著《論衡》,中土未有傳者。蔡中郎至江東得之,嘆為高文。恆秘玩,以為談助,及還北,諸公覺其談更遠,檢求帳中,果得《論衡》一部。其後,王朗為會稽太守,又得其書,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得《論衡》之益,抱朴子曰:「時人在蔡邕帳中,搜得《論衡》,捉數卷持去。邕丁寧之曰:"唯我與爾共之,勿廣也。』」吳生曰:戒人勿廣,邕見亦自不廣。然吾輩讀書,亦必有得力書如《論衡》,虛心如蔡中郎,而後可歷觀古昔。柳子厚得退之文,必以薇露浣指而後讀。歐陽公見蘇文曰:「老夫當讓此人放出一頭地。」又謂其子棐曰:「爾記三十年後,無稱我文者。」東坡於人一句之善,即極口稱美不置,而於黃、秦、張、晁,又時時自謂不及。近世如蘇州徐武功,有向索文者,輒曰:「子欲為不朽計,當尋秀才吳寬。」王晉溪於陽明未謀面也,以其小像懸之中堂,焚香對坐,右手抱孫,左手執其奏疏,讀至關捩,即擊節歡呼曰:「生兒當如此輩奇男子!」唐荊川聞人一言一行之善,必親為記錄;王鳳洲於後生輩詩文一句好者,亦讚賞不已,而於李於麟終身推轂無閑言。前輩謙虛服善如此,此政其識見大分明處,即其學問長進處也。不然,抔飲之器,不再注焉則溢。毋論人有善而不知,即知焉而獎藉之也,得乎?讀書者當觀此。 陶弘景讀書萬卷,一事不知,深以為恥。吳生曰:貞白餌芝餐術,抗志雲霞,學士之習,宜所不屑為,而不廢博洽如此,所謂「天下無不識字之神仙」也。讀書者當觀此。 張茂先雅愛書籍,身死之後,家無餘財,惟有文史,溢於幾篋。嘗徙居,載書三十乘。秘書摯虞,撰定官書,皆資華本以取正也。天下奇秘世所罕有者,悉在華書,博物洽聞,世無比。讀書者當觀此。 孔臧與子琳書云:「頃來聞爾諸友生,講肄書傳,孜孜晝夜,衎衎不怠,善矣。人之進退,惟聞其志,取必以漸,勤則得多。山澗至柔,石為之穿;蠍蟲至弱,木為之敝。豈非漸之致乎?」讀書者當觀此。 沈約每見王筠文,嗟咨謂曰:「昔蔡伯喈見王仲宣稱曰:"王公之孫,吾家書籍,悉當相與。』仆雖不敏,請附斯言。自謝朓諸賢零落,平生意好殆絕,不謂疲暮復逢於君。」讀書者當觀此。 曹曾積石為倉以藏書,世名「曹氏書倉」。任昉博學,家雖貧,聚書至萬餘卷,率多異本。卒後,武帝使學士賀縱共沈約勘其書目,官無者就昉家取之。吳生曰:「余亦不欲為曹氏之石倉,得任家之異本,但令好讀之志不衰,可讀之書不匱,足矣。」又曰:「任惟貧而聚書,則今之貧而無學者,不得借口矣。」讀書者當觀此。 袁峻家貧,無書,每從人假借,必皆抄焉。自課,日五十紙,紙數不登則不止。柳仲郢退公布卷,不舍晝夜。九經三史,一抄,魏晉南北史,再抄。手書分門三十卷,號「柳氏自備」。小楷精謹,無一字肆筆。衡陽王鈞手自細書五經置巾箱中,以備遺忘。賀玠曰:「殿下家富墳索,何復須此?」答曰:「巾箱中有五經,於檢閱既易,且一更手抄,則永不忘。」晁無咎言東坡少時,手抄經史,皆一通。每一書成,則變一體,卒之學成。吳生曰:此皆讀書不廢抄者也。余亦嘗謂手抄有三益:先經抄一遍,於記誦亦易,益一也;可以校書之訛誤,收己之放心,益二也;常抄,則手法亦熟,即以當學字,益三也。今時讀書,有力者必雇倩佣史,其或不得已而抄,又潦草成行,而其貧者,又直諉於無書可抄。手抄之益,今之不解也久矣。讀書者當觀此。 侯道華好子、史,手不釋卷。嘗曰:「天上無愚懵仙人。」讀書者當觀此。 葉廷珪云:「余幼嗜書,自肄業郡庠,牽絲入仕,四十餘年未嘗釋卷。食以飴口,怠以為枕。士大夫家有異常,無不借,借無不讀,讀無不終篇而後止。嘗恨無貲不能盡傳寫,間作數十大冊,擇其可用者手抄之,名曰《海錄》。」讀書者當觀此。 吳枋曰:「陸務觀言,司馬溫公聞新事即錄於冊,且記所言之人。近鄱陽董草庭檢閱亦然。枋不免效顰,凡耳之所聞,目之所見,口之所誦,心之所得,隨手抄記,且曰《野乘》。讀書者當觀此。 司馬溫公獨樂園文史萬餘卷,晨夕披閱,雖數十年,皆新如未手觸者。每歲以上伏及重陽日,視天氣晴明,設几案於當日所,側群書其上,以暴其腦。所以年月雖深,終不損動。至啟卷,先視几案凈潔,籍以茵褥,然後敢啟。或欲行,即承以方版,非唯免手汗漬及,亦恐觸動其腦。每竟一版,即側右手大指面襯其沿,而復以次指面捻而挾過。又嘗撰《資治通鑒》,卷數繁漫,顛倒塗抹,率無一字及草,其精謹如此。吳生曰:此所以為溫公也。讀書者當觀此。 周續之詣范寧,受業數年。誦五經、五緯,號曰「十經」。徐廣年過八十,猶歲讀五經一遍。蕭德言每開五經,必束帶畲濯,危坐對之。孔藏乞為太常,專修經學。李固與弟書曰:「昔嚴夫子有言,經有五,涉其四;州有九,游其八。欲類此子矣。」吳生曰:此皆讀五經者也。今世士子,專事訓詁,一經猶不能精,況五經耶?間有一二博涉者,又皆趨史而遺經,是失學問之源而昧文字之祖也,惜哉。讀書者當觀是。 劉捷卿續《詩》、《書》、《禮》、《樂》、《春秋》五說,既成,語人曰;「天下滔滔,知我者希。」終不以示人。吳生曰:亦不必然。何如今之刻詩文者哉!讀書者當觀此。 全子棲為文則入自課庵,一文必三草。十年後,悟其淺近,盡付於火,生平凡三焚文集。吳生曰:近時王遵岩亦然。然則脫手而即自謂妙者,必其不妙者也。所謂學無窮時,文無盡境。讀書者當觀此。 薛道衡每構文,必隱坐空齋,蹋壁而卧,聞戶外有人便怒。吳生曰:古時天才,如相如、左思、王充、王勃輩,何人不然。所謂「居不深者,思不遠」,又曰「疾行無善步」,是也。余常主是說而人不信,不知如阮嗣宗、李太白、楊大年者,別是一種天才,豈容近人學步!讀書者當觀此。 董謁好異書,見輒題掌,還家,以片籜寫之。舌黑掌爛,人謂謁掌錄而舌學。讀書者當觀此。 虞集常自謂曰:「執筆唯憑於手熟,為文每事於口占。」讀書者當觀此。●卷二
荀子曰:「君子學不可以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三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失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讀書者當觀此。 荀子曰:「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一也;好稼者眾矣,而后稷獨傳者,一也;好樂者眾矣,而夔獨得傳者,一也;好義者眾矣,而舜獨傳者,一也。倕作弓,浮游作夭,而羿精於射;奚仲作車,乘杜作乘馬,而造父精於御。自古及今,未嘗有兩而精者也。」然則讀書者,亦惟一而已。又曰:「士學問不厭,好士不倦,是天府也。」又曰:「少兒不學,長無能也。故君子少思,長則學。」讀書者當觀是。 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斫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也?」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斫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讀書者當觀此。 《龍山廣錄》曰:「聖賢之學,非造次可成,須在積累。積累之要,惟專與勤。屏絕嗜好,行之弗倦,然後擴而充之,可盡天下之妙。」《白雲實錄》云:「余披閱經史,不啻數百過目。其簡編敝故極矣,然每開卷必有新獲之意。余以是思之,學不負人如此。」讀書者當觀是。 揚子曰:「務學不如求師。師者,人之模範也。模不模,范不范,為害不少矣。一哄之市,不勝異意焉;一卷之書,不勝異說焉。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書,必立之師。」又曰:「學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名譽以崇之,不倦以終之。」讀書者當觀此。 揚子曰:「觀書者,璧諸觀山及水。升東嶽而知眾山之峛崺也,況介丘乎;浮滄海而知江河之惡沱也,況枯澤乎。舍舟航而濟乎瀆者,末矣;舍五經而濟乎道者,末矣。棄常珍而嗜異饌者,惡睹其識味也?委大聖而好諸子者,惡睹其識道也?」又曰:「百川學海而至於海,丘陵學山而不至於山,是以惡夫畫也。」讀書者當觀此。 文中子曰:「學者,博誦云乎哉?必也貫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濟乎義。」讀書者當觀是。 抱朴子曰:「周公上聖,而日讀百篇;仲尼天縱,而韋編三絕;墨翟大賢,載文盈車;仲舒命世,不窺園門。倪寬頻經以耘鋤,路生截蒲以寫書,黃霸抱桎梏以受業,寧子勤夙夜以倍功,故能究覽道奧,窮則微言。」又曰:「披六經,玩百世,然後覺面牆之至困也。夫不學而求知,猶願魚而無網,心雖勤而無獲矣。」劉子曰:「吳簳質勁,非筈羽不美;越劍性利,非淬礪不銛;人性儇惠,非積學不成。仲尼臨沒,手不釋卷。仲舒垂卒,口不輟誦。以聖賢之性猶好學不倦,矧庸人而可怠哉!」讀書者當觀此。 長樂子曰:「養子如芝蘭,既積學以培植之,又積善以滋潤之。」又曰:「人生至樂,莫如讀書;至要,莫如教子。」楊誠齋曰:「衣短褐,煮野蔬,讀書之聲滿天地,則貧賤之未如不富貴也。」讀書者當觀此。 傅玄曰:「人之學如渴而飲河海,小飲則小盈,大飲則大盈。」讀書者當觀此。 魏文帝曰:「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故西伯幽而作《易》,周旦顯而制《禮》。不以隱約而弗務,不以康樂而加思。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讀書者當觀此。 祖士言深好奕棋。王處叔謂之曰:「古人遭時,則以功達其道;不遇,則以言達其才,故否泰不窮也。今天下傾覆,舊事盪滅,君少長王都,何不記述,使有裁成。昔應仲遠作《風俗通》,崔子真作《政論》,蔡伯喈作《勤學篇》,史游作《急就章》,便為沒而不朽。當其同時,人豈少哉,而皆無聞,由無述作也,故君子疾沒世而不稱。」讀書者當觀此。 孝武將講《孝經》,謝公兄弟私庭講習。車武子難苦問謝,謂袁羊曰:「不問則德音有遺,多問則重勞二謝。」袁曰:「何嘗見明鏡疲於屢照,清流憚於惠風。」讀書者當觀是。 靖節云:「少學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讀書者當觀是。 韓昌黎謂:「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又曰: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趨時。而偃仰一室,嘯歌古人,「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讀書者當觀此。 「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紀事必提其要,纂言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又曰:「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誇多而斗靡也。蓋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為理耳。」讀書者當觀此。 王梅溪曰:「明窗淨几,前經後史,整冠肅容,端拜聖賢於千古;暝目攘臂,訶斥奸諛於已死者,此吾之友於書者也。」讀書者當觀此。 東坡《藏書記》有云:「自秦漢以來,作者益眾,紙與字畫日趨於簡便,而書益多,世莫不有。然學者日以苟簡,何哉?余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誦讀,唯恐不及。近歲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前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游談無根,此又何也。」吳生曰:無書而求書,有書而不觀,此學士通病。有志讀書者,當多書之世,讀東坡之言,其不為之激發者,非人矣。讀書者當觀此。 東坡《海上與友人書》曰:「到此抄得《漢書》一部,若再抄得《唐書》,便是貧兒暴富。」黎子云:「海外絕無書,吾家止有柳文,東坡至海日,遂偃以研看。」吳生曰:當流離顛沛之際,其嗜書如此,而且不廢抄借,況吾輩高居擁卷日耶!讀書者當觀此。 柳子厚曰:「吾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奧,揚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讀書者當觀此。 蘇公曰:「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又曰:"辭達而已矣。』夫言止於達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瞭然於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瞭然於口與手乎?是之謂詞達。詞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又云:「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言止而意不盡,尤為極致。」范蔚宗云:「情致所致,故當以意為主,以文傳意。以意為主,則其旨必達;以文傳意,則其辭不流。」讀書者當觀此。 黃魯直曰:「古之學道者,深探其本,以無諍三昧治之。所以萬事隨緣,是安樂法。讀書萬卷,談道如懸河,而不知此,所謂書肆說鈴耳。」揚子曰:「好書而不要諸仲尼,書肆也;好說而不要諸仲尼,說鈴也。」讀書者當觀此。 東坡送安惇詩曰:「故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荀子》:「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朱子曰:「誦數,即今人讀書遍數也。」古人讀書,精勤如此。讀書者當觀是。 秦少章曰:「蘇公嘗言:觀書,夜常以三鼓為率,雖大醉後,亦必披展,至倦乃寢。其每有賦詠及著撰,所用故實,雖目前爛熟事,必令秦與叔黨諸人檢視而後出。」讀書者當觀此。 有問蘇公曰:「公之博洽可學乎?」曰:「可。吾讀《漢書》,蓋數過而始盡之。如治道、人物、地理、官制、兵法、貨財之類,每一過,專求一事,不待數過而事事精核矣。」讀書者當觀此。 山谷云:「古之能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讀書者當觀此。 山谷云:「每相聚,輒讀數葉《前漢書》,甚佳。人胸中久不用古人澆灌之,則俗塵生其間,照鏡覺面貌可憎,語言亦無味也。」米元章云:「三日不讀書,便覺思澀。」殷中軍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古人固未嘗片時廢書也。讀書者當觀此。 東坡在儋耳,語作文之法曰:「儋州雖數百家之聚,州人之所須,取之而各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錢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經、傳、子、史中,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攝之,然後為己用,所謂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錢,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讀書者當觀此。 韓文公曰:「愈少鄙鈍,於時事都不通曉,性好文學,因困厄悲愁,無所告語,遂得窮究於經、傳、史記、百家之說,沈潛乎句讀,礱磨乎事業,而奮發乎文章。凡自唐、虞以來,簡編所存,大之為河漢,高之為山嶽,明之為日月,幽之為鬼神,纖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奇辭奧旨,靡不通達。」讀書者當觀此。 歐陽公曰:「閑居平日,以養思慮,故曰齋。每遇體之不康,則取六經、百氏,若古人之文章,誦之。愛其深博閑雅,雄富偉麗之說,則必茫乎以思,暢乎以平,釋然不知疾之在體。」讀書者當觀此。 歐陽文忠云:「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悅而自足,世之學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則曰:吾學足矣。甚者至棄百事不關於心,曰:吾文士也,職於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鮮也。昔孔子老而歸魯,六經之作,數年之傾耳。然讀《易》者無如《春秋》,讀《書》者無如《詩》,何其用功少而至於至也?聖人之文雖不可及,然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讀書者當觀此。 子瞻謂景文曰:「某生平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復逾此。」吳生曰:以此為樂,則筆力曲折,安得不如意也。讀書者當觀此。 司馬溫公云:「道如山也,愈升而愈高;如路也,愈行而愈遠。學者亦盡其力而止耳。」讀書者當觀此。 《九峰集》云:「聖賢之學,固非一日之具,日不足,繼之以夜,積之歲月,自然可成。故曰:"學以聚之,問以辨之。』斯言學非問辨,無以發明。今學者所至罕有發一言問辨於人者,不知將何以裨助性也,成日新之益乎?」又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以知先,善者可以為法,惡者可以為戒。歷觀前輩立身揚名於當世者,未有不由學問而成。」讀書者當觀此。 《贅龐集》:「靈源好閱經史,食息未嘗稍憩,僅能背諷乃止,晦堂因呵之。靈源曰:嘗聞用力多者,收功自遠。故黃太史魯直云:清兄好學,如饑渴之嗜飲食,視利養紛華若惡臭。蓋其誠心自然,非故爾也。」讀書者當觀此。 秦淮海云:「余少時讀書,一見輒能通,暗疏之,亦不甚失。然負此自放,喜從滑稽飲酒者游,把卷無幾,故雖有強記之力,而常廢於不勤。比年來,頗憤自懲艾,而聰明已耗,不如昔之十一二,每閱一事,必尋數次,掩卷茫然,雖勤而善忘。嗟夫,敗慧業者,當此二物也。」吳生曰:若既無強記之力而又不勤,是自與讀書絕緣矣。雖然,敏者與天,勤奮與人。余每見朋友中有下目成誦者,究竟反一無所得,亦有終日矻矻,才能數行者,而到底稱為學人。所謂愚者得之,明者失之;勤者得之,惰者失之也。諺雲「將勤補拙」,又雲「聰明反被聰明誤」,皆至切當語。然余又嘗謂不勤者,必非真敏者也。天下惟大聰明人,自然知學問之益。或曰:「敏而好學,夫子亦自稱難矣。」余復以其言為然。讀書者當觀此。 孫莘老請益於歐陽公。公曰:「此無他,惟勤讀書,多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懶讀書,每一書出,必求過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見之。」讀書者當觀此。 山谷誡子弟云:「吉蠲筆墨,如澡身浴德,指拭幾硯,如改過遷善,敗筆浣墨,曠弟子職。書幾書硯,自點其面。惟弟惟子,臨深戰戰。」讀書者當觀此。 山谷云:「子弟諸病皆可醫,惟俗不可醫。」眉公曰:「醫俗獨有書耳。」吳生曰:俗子弟,人皆知惡之。醫俗之葯,人則不知好也。故吾願有子弟者,未俗,當無使即於俗;既俗,當無令終於俗。然求不俗子弟於俗父兄之家,是亦不可多得,則醫俗之書,吾又願人人自備也。讀書者當觀此。 朱晦翁曰:「病中抽幾卷《通鑒》看,值難置處,不覺骨寒發聳,心膽欲墮地。向來只作文字看,全不自覺,直枉了讀他古人書也。」讀書者當觀此。 李昭玘云:「一傳未終,恍已迷其姓字,片文屢過,幾不辨其偏傍。」吳生曰:此《升庵集》所引,目學之病,可謂極透切矣。讀書者當觀此。 陸遊《上辛給事書》云:「前輩以文知人,非必苦心致力之辭也,殘章斷簡,慣譏戲笑,皆足知之,甚至於郵傳之題,親戚之書,倉卒間之符檄、書判,皆可洞其心術、才能與生平窮達壽夭,如對枰而指黑白,不俟思索而得也。故善觀晁錯者,不必待東市之誅;善觀平津侯者,不必待淮南之謀。」讀書者當觀是。●卷三
劉定之嘗稱劉實喜著書,尤用意於《春秋》。中夜有得,蹴童子燃燈,起書之,如獲至寶。讀書者當觀此。 呂文懿好著書。嘗考一事不獲,不懌者累昕夕。一旦考得之,謂門人曰:「進我二階,殊不若得此可喜。」周文安嘗著《經書辨疑錄》,每曰:「吾為此錄,發經書之蘊,正先儒之失,破千載之疑,雖三公之尊,黃閣之榮,不與易也。」讀書者當觀此。 楊溥在獄中十年,家人供食久,數絕糧,又上命叵測,日與死鄰,愈勵志讀書不輟。同難者止之曰:「事已如此,讀書何為?」答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吳生曰:古人著書讀書,每發憤於窮苦患難之際,今人平時先自廢棄,況患難時乎!若必待患難來而發憤,此其所以終身廢棄也,此其所以終世偷生也。朝聞夕死,吾深有慕於楊公。讀書者當觀是。 徐武功入翰林,不專詩文,凡軍旅、行役、水利之類,無不講求。或曰:「公職在文事,事此何為?」徐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雖欲學,無能及矣。」吳生曰:卒成其言,有以哉。讀書者當觀是。 孫榮僖公交初任南駕部。每日散衙後,僚輩各歸私第,或出訪客。公獨退處一室,默坐觀書。或以為言,公曰:「對聖賢語,不猶愈於對賓客、妻妾乎!」讀書者當觀是。 曹月川日事著述,座下足著兩磚處皆穿。讀書者當觀是。 雷尚書禮無書不讀,鄭端簡曉尤留心國朝典章。世稱:「古和知古,淡泉知今。」吳生曰:皆不可廢者也。讀書者當觀是。 王端毅語人曰:「吾兒二十三中舉,吾不欲其即仕,且令靜覽群書,閑閱世務,冀他日得實用耳。」王虎谷云:「王晉溪才識雖優,亦原學力,觀其施諸經濟,無一不由平日講履之素。」吳生曰:操數寸之柔管,泥紙上之陳言,豈可謂之學問,豈可謂之文章!觀二公之言,而思過半矣。讀書者當觀是。 曹鼐中會試乙榜,不受教職,願得繁劇一職自效。改泰和典史。公暇,輒進學不倦,復修舉之業。其尹誚之曰:「可作狀元。」曹曰:「不如是不休。」吳生曰:所謂有志者事竟成也。讀書者當觀此。 宋金華同孫慎被執,孫曰:「讀書萬卷,乃有今日!」公曰:「為我讀書少,未知明哲保身之理,讀書何罪!」吳生曰:到死猶恨讀書少,方是真讀書者,方是善讀書者。讀書者當觀此。 汪道昆牙籤滿架,客睥睨久之。公曰:「無苦其多,聊備檢證。人生所用書,只須熟數種足矣。」吳生曰:此讀書第一訣也。讀書者當觀是。 鄒智居龍泉庵,貧無繼晷之給,掃樹葉蓄之,焚以照讀書,達旦。如是者三年,遂成大儒。讀書者當觀此。 薛文清云:「讀書體貼到自己身上,方有味。不然,雖讀盡古今天下之書,無益也。讀前句如無後句,讀此書如無他書,心乃有入。口念書而心他馳,難乎有得矣。」又云:「讀書必專精不二,方見義理,若以鴻鵠之心讀書,必不能造乎精微。」讀書者當觀此。 劉青田曰:「學必潛心,然後可以有得。藝能時習,然後不為徒勞。」薛文清曰:「吾人開卷,即有與聖賢不相似處,可不勉乎?」讀書者當觀此。 方遜志曰:「無學之人,謂學為可後。苟為不學,便流為禽獸矣。夫學,可以為聖賢,侔天地。而不學,至不免於禽獸同歸矣。烏可不擇所之乎?」讀書者當觀是。 薛敬軒曰:「讀書原無他法,只是知一字,行一字,知一句,行一句。」讀書者當觀是。 茅鹿門曰:「仆幸先人所遺宅一區,近水田數頃,買書數千卷,篋貯其中,甚可饒吾歲時賓客伏臘之費,而與諸弟子誦說為樂。」吳生曰:美宅良田,人盡不少,置書樂客,吾未一見矣。讀書者當觀此。 汪南明曰:「人子亦惟其親用命耳。親命之學則力學,親命之田則力田。藉令廢詩書棄稼穡,雖日侍親側,何以中親之歡?」讀書者當觀是。 宋文憲曰:「後世之書,百倍於古,而立德造行,反或不如。豈非心散於博聞,技貪乎廣蓄而未能一乎?」吳生曰:吾謂直是未嘗讀耳。安見立德造行不自博聞廣蓄中出耶?《易》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聖人豈欺我哉?讀書者當觀是。 薛文清曰:「萬金之富,不以易吾一日讀書之樂。」讀書者當觀是。 唐荊川曰:「宇宙間有一二事,人人見慣,而絕可笑者:屠沽細人,衣食稍足,死後必有一篇墓誌;達官貴公,稍有名目,死後必有一部詩文。此等文字,人藏家蓄者,盡舉祖龍手段作用一番,則南山煤炭竹木,當盡減價矣。」吳生曰:此達官貴公詩文,原為屠沽細人而作,故多也。吾輩有志為不朽事者,此論不可不知。揚子雲不載富人,蘇子瞻不為墓誌,故成其二家之文也。然則昔人所謂「省得數篇便好」,此言不為無見。讀書者當觀是。 李崆峒作詩,一句不工,即棄而不錄,何大復深惜之。李答:「是自家物,終久還來。」吳生曰:北地學杜,此真學杜者也。杜老謂「語不驚人死不休」,李得之矣。王元美亦言,宗臣有覆杯盂嚙之裂,歸而淫思,竟日夕嘔血。夫不思而得者,未之有也。看書作文,何事不然。獨詩也哉!讀書者當觀是。 弇洲自謂:自今而後,擬以純灰三斛,細滌其腸,取《六經》《孟子》《老》《庄》《列》《荀》《左傳》《國語》《戰國策》《韓非子》《離騷》《呂氏春秋》《淮南子》《史記》《漢書》,西京以還,至六朝,及韓柳,便須銓擇佳者,熟讀涵味,令其漸漬汪洋。遇有操觚,一師心匠,氣從意暢,神與境合,分途策遇,默受指揮。台閣山林,絕跡大漠,豈不快哉!讀書者當觀此。 弇洲云:「善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谷,風搏物擊,然後盡天下之變。」讀書者當觀此。 王龍谿曰:「讀書譬如食味,得其精華而汰其滓穢,始能養生。若積而不化,謂之食痞。作文譬如傳信,書其實而略其游談,始能稽遠。若浮而不切,謂之綺語,所謂無益而反害也。」讀書者當觀是。 王新建曰:「心不可二用。一心在得,一心失,一心在文字,是三用矣。終日佔畢沈吟,精神恍惚,寧有佳思?學者可以自考矣。」讀書者當觀是。 龍谿曰:「讀書若曉得做工夫,時時愛養精神,時時廓清心地,不為諸般外誘所侵奪,天機時時活潑,時時明定。終日不對卷,便是看書一般;終日不執筆,便是作文一般。觸機而動,自無疑滯。以我觀書,不為《法華》所轉,如風行水上,不期文而文生焉。仆不敢謂為已試之方,蓋嘗折肱於此者也。」讀書者當觀是。 龍谿曰:「余謂"終日不對卷,不執筆』,非教人廢讀書作文也。讀書作文,原是舉業之事。讀書有觸發之義,有栽培之義,有印證之義,以此筆之於冊,謂之文。就時文格式,發吾所見之義,則謂之文。只此是學。」讀書者當觀是。 龍谿云:「看刊本時文,徒費精神,不如看六經古文。六經古文,譬之醇醪,破為時酒,昧猶深長。若刊本時文,是時酒中低品,復以其中討滋味,為謀益拙矣。」又云:「所謂言不可以偽為者,乃不是誑語。豈有世俗心腸能發聖賢精微之蘊者乎?」吳生曰:以上數則,皆先生示舉業之要也。今時學人所習,大都不必規此。然謂不如此而得科名者,有之,謂不如此而有當於讀書作文者,吾不信也。讀書者當觀是。 王鳳洲曰:「一時之事業,天為之,人不能限之。後事之事業,人為之,天不能限之。故聖賢之書可讀,未老之年可以發憤而精詣。」讀書者當觀此。 鳳洲云:「吾家居,坐起萬卷,左右金石丹鉛輔之。時誦佛書,逍遙峭茜蔥青間,高奪而起。間遇載酒問奇、贅書乞言者,更不涉官府,豈不快哉!吾輩編什既富,又須窮態極變,光景常新,務使旨恆達而氣恆貫。時名易襲,身後可念。」又云:「兩園花事日新,佐以醇酒,坐卧萬卷中作老蠹魚,大堪送日。」讀書者當觀是。 舒梓溪云:「居口於書史,可以寡尤。」姚維東云:「室無君子,則與書史為友。」讀書者當觀此。 胡敬齋云:「讀書雖多,若不精熟,不若少而精熟。書雖精熟,又要實體會,方有得。」讀書者當觀此。 蔡虛齋云:「欲為一世經綸手,止熟數篇緊要書。」吳生曰:語率而理至。讀書者當觀此。 陳白沙曰:「以我觀書,隨處得益,以書博我,則釋卷茫然。」讀書者當觀此。 楊升庵云:「本朝以經學取士,士子自一經之外,罕所通貫。近日稍知務博,以嘩名苟進,而不究本原,徒事末節。《五經》諸子,則割取其碎語誦之,謂之蠡測。歷代諸史,則抄節其碎事綴之,謂之策套。其割取抄節之人,已不通涉經史,而章句血脈,皆失其真。有以漢人為唐人,唐事為宋事者,有以一人析為二人,二事合為一事者。曾見考官程文,引制氏論樂,而以為致仕,又士子墨卷,引《漢書律曆志》"先其算命』作"先算其命』。近日書坊刻布其書,士子珍之,以為秘寶,轉相差訛,殆同無目人說話。噫,士習至此,卑下極矣。」吳生曰:讀此,益勵人通經學古之志。讀書者當觀是。 李卓吾《讀書樂序》云:「曹公謂"老而能學,唯余與袁伯業。』夫以四分五裂,橫戈支戟,猶手不釋卷,況清遠閑曠哉一老子耶?雖然,此亦難強。余蓋有天幸。天幸生我目,雖古稀,猶能看細書;天幸生我手,雖古稀,猶書細字,然此未為幸也。天幸生我性,平生不喜見俗人,故自壯至老,無親賓往來之擾,得以一意讀書。天幸生我情,平生不愛近家人,故終老龍湖,倖免俯仰逼迫之苦,而又得一意讀書。然此亦未為幸也。天幸生我好心眼,開卷便見古人,便見其人終始之概。夫讀書論世,古多有之,或見麵皮,或見體膚,或見血脈,或見筋骨,至骨極矣。縱自謂能洞五臟,其實尚未刺骨也。此余之自謂得天幸者一也。天幸生我大膽,凡昔人所欣艷以為賢者,余多以為假,多以為迂腐、不才而不切於用。其所鄙者、棄者、唾且罵者,余皆以為可托國托家而託身也。其是非大戾昔人如此,非大膽而何?又余所自謂得天幸者二也。有是二幸,是以老而好學。」讀書者當觀是。 陳仲醇云:「唐孫立常恨天下無新書以廣新聞。王右軍十七帖,每問蜀中古迹,雲欲為廣異聞。大抵聞見日新,是古人第一樂。」讀書者當觀是。 湯睡庵論舉業有云:「欲今人善作文,不如勸今人多讀書。多讀古人書,自可不用今時語,讀古人書,會古人意,並可不用古語也。」讀書者當觀此。 王辰玉云:「人當繁憂總集,心骨沸熱,懣若寤,搖若曳,魄力徘徊未返之間,粗法難調,細諦不入,非以出世儻佯之語滌之,誰有能奭然解者?人心有目,目又有睫,透扃啟鑰,必從喜根。今人好新是病,病即是葯。譬如望梅,實能止渴,渴即止矣,亦復無梅。非實非虛,是方便法。」讀書者當觀此。 吳子彥所述書室中修行法:心閑手懶,則觀法帖,以其可逐字放置也。手閑心懶,則治迂事,以其可作可止也。心手俱閑,則寫字、作詩文,以其可兼濟也。心手俱懶,則坐、睡,以其不強役於神。心不定,宜看詩及雜短故事,以其易於見意,不滯於久也。心閑無事,宜看長篇文字,或經注,或史傳,或古人文集,此又甚宜於風雨之際及寒夜也。又曰:手冗心閑則思,心冗手閑則卧,心手俱閑則著書作字,心手俱冗,則思早畢其事,以寧吾神。讀書者當觀是。 陳眉公云:「讀書能輔音,能破句,是真能讀書人,溫故知新,盡此矣。」又曰:「小兒輩不當以世事分讀書,當以讀書通世事。」又曰:「士君子不能陶熔人,畢竟學問中火力未透。」又曰:「多讀兩句書,少說一句話。」吳生曰:此皆真教人語。讀書者當觀是。 沈石田子雲鴻喜集書,校讎勤劇。曰:「後人視非財貨,必不易散。萬一能讀,則吾所遺厚矣。」讀書者當觀此。●卷四 《讀書十六觀》
呂獻可嘗言:「讀書不須多,讀得一字,行取一字。」程伊川亦嘗言:「讀得一尺,不如行取一寸。」讀書者當作此觀。 倪文節公云:「松聲、澗聲,山禽聲,夜蟲聲,鶴聲,琴聲,棋子落聲,雨滴階聲,雪灑窗聲,煎茶聲,皆聲之至清者也。而讀書聲為最。聞他人讀書聲,已極可喜;更聞子弟讀書聲,則喜不可勝言矣。」又云:「天下之事,利害常相半,有全利而無少害者,惟書。不問貴賤、貧富、老少,觀書一卷則有一卷之益;觀書一日,則有一日之益。故有全利無少害也。」讀書者當作此觀。吳生曰:此謂讀書者不以利為利,以書為利也。 范質自從事未嘗釋卷。曰:「嘗有異人言吾當大用,苟如星士言,無學術何以處之?」讀書者當作此觀。 沈攸之晚好典冊,常曰:「早知窮達有命,恨不十年讀書。」葉石林云:「後人但令不斷書種,為鄉黨善人,足矣。若夫成否則天也。」讀書者當作此觀。 孫蔚家世積書,遠近來讀書恆有百餘人。蔚為辦衣食。讀書者當作此觀。 東坡《與王郎書》云:「少年為學者,每一書皆作數過盡之。書富如海,百貨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願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興亡治亂聖賢作用,且只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別作一次求事迹、文物之類,亦如之也。若學成,八面受敵,與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讀書者當作此觀。 董遇挾經書,投閑習誦,人從學者,不肯教之。云:「先讀百遍,而義自見。」欒城云:「看書如服藥,葯多力自行。」讀書者當作此觀。 江祿讀書未竟,雖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齊,然後得起,故無損敗。人不厭其假求焉。齊王攸就人借書,手刊其謬,然後返之。讀書者當作此觀。 劉顯時稱「學府」,每共孔奐討論,深相嘆服。乃執奐手曰:「伯喈墳索,悉與仲宣。吾當希彼蔡君,足下無愧王氏。所保書籍,尋以相付。」讀書者當作此觀。 蘇子美客外舅杜祁公家,每夕讀書,以酒一斗為率。密覘之,子美讀《漢書張良傳》,至良與客椎擊秦皇帝,撫掌曰:「惜乎,擊之不中!」遂滿飲一大白。又讀,至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於留,此天以授陛下。」又撫案曰;「君臣相遇,其難如此!」復舉一大白。公笑曰:「有如此下酒物,一斗不足多也。」讀書者當作此觀。 黃涪翁云:「擘書覆瓿,裂史粘窗,誰不惜之!士厄窮途,陷落冤阱,聞者不憐,遇者不顧,聽其死生。是賢紙上之字而仇腹中之文,哀哉!」讀書者當作此觀。 吳生曰:窮生寒士,自振不暇。安能及人?此為讀書而冠進賢者發也。然今之驅高車,擁大蓋者,誰非讀書之人?力可顧盼成飾,咳唾為恩,而於素交貧識,反成掩面,又安望其聞即憐,遇而顧乎?三覆斯言,良可慨嘆! 蔡君謨嘗作小吳箋云:「李及知杭州日,市白集一部,乃為終身之恨。」郎基清慎無所營,嘗曰:「任官之所,木枕亦不須作,況重於此乎?」唯頗令人寫書。樊宗孟遺之書曰:「在官寫書,亦是風流罪過。」基答曰:「觀過知仁,斯亦可矣。」讀書者當作此觀。 朱晦翁云:「漢吳恢欲殺青以寫《漢書》。晁以道嘗欲得《公》、《穀》傳,遍求無之。後得一本,方傳寫得。今人連寫也自厭憎,所以讀書苟簡。」讀書者當作此觀。 陳子兼云:「讀竇、灌、田蚡傳,想其使酒罵座,口語歷歷,如在目前。便是靈山一會,儼然未散。」讀書者當作此觀。 趙季仁謂羅景綸曰:「某生平有三願:一願識盡世間好人,二願讀盡世間好書,三願看盡世間好山水。」羅曰:「盡則安能?但身到處莫放過耳。」讀書者當作是觀。 顏之推云:「吾每讀聖賢之書,未嘗不肅衣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辭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溫公謂其子曰:「賈豎藏貨貝,儒家惟此計,然當知寶惜。今釋子老氏,猶知尊敬其書,豈以吾儒反不如乎?」趙子昂書跋云:「聚書藏書,良匪易事。善觀書者,澄神端虛,凈幾焚香,勿卷腦,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夾刺,隨損隨修,隨開隨掩。質之得吾書者,並奉贈此法。」讀書者當作此觀。 昔人嗜古書,上梯層崖,下縋窮淵,凡碑版錡釜之文,皆為搜而傳之。薰以芸蕙,襲以縹緗,其典籍之癖如此。予也鄙,少秉攸好,頗藏異冊,每欣然指謂子弟曰:「吾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吾性樂賓客而憚悔尤,庶幾仗此,其可老而閉戶乎!」乃於竹窗之下,抽憶舊聞,纂《讀書十六觀》,蓋浮屠之修凈土有《十六觀經》而觀止矣。 華亭陳繼儒撰。戊午冬盡吳應箕書。●卷五 《演讀書十六觀》
《清賞錄》云:「昔人云,過名山如讀異書,倦則數行,健則千里。言不論程途,以洞心快目而止。」讀書者觀此。 李琰之曰:「吾好讀書,非求後日之名,但異見異聞,心之所願,是以孜孜搜討,欲罷不能,豈為聲名勞七尺也?」讀書者觀此。 顏之推曰:「古人勤學,有握錐、投斧、照雪、聚螢。鋤則帶經,牧則編簡,亦為勤篤。」又曰:「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猶賢於瞑目而無見也。」唐文宗《帝京篇序》云:「以萬機之暇,游息藝文。追蹤百王,馳心千載。慷慨懷古,想彼哲人。」又曰:「若不甲夜視事,乙夜觀書,何以為人君耶?」嘗召學士於內殿,校量文章。蘇子瞻以《論語解》寄文潞公云:「就使無取,亦足以見其窮不忘道。」吳美子曰:「讀書須養得心事靜帖帖地安穩快樂,以我為王書為役,方有入處。不然,馳騖於書與馳騖於聲色、貨利無差別。」讀書者觀此。 顏之推曰:「凡有一言一行取於人者,皆顯稱之。不可竊人之業以為己力,雖輕雖賤者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所加;竊人之美,鬼神所責。」張洎素與徐鉉厚善,因議事不協,遂絕。然手寫鉉文章,訪求其札,藏之笥篋,甚於珍玩。讀書者觀此。 顏之推曰:「校定書籍,亦不容易。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或彼以為非,此以為是,或本同末異,或兩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也。」徐鍇處集賢,朱黃不去手,非暮不出。嘗詣其家曰:「吾直寄此耳!」少精小學,故所讎書尤審諦。朱晦庵答楊元范書曰:「字書音韻,是經中一事,先儒多不留意。然不知此處不理會,卻枉費了無限亂說,牽補而卒不得其意,甚害事也。但恨早衰,無精力整頓耳。」讀書者觀此。 顏之推云:「《書》雲"好問則裕』,《禮》雲"獨學而無友,則孤陋寡聞。』蓋須切磋相起明也。見有閉門讀書,私心自是,稠人廣坐,謬誤差失者多矣。」又曰:「積財千萬,不如薄技在身。技之易習而可貴者,無過於書。」又曰:「人有坎壈,失於盛年,猶當晚學,不可自棄也。」皇甫子循曰:「世之膚淺不學則曰何必讀書。鄙朴無聞,乃言恥為小技,是嫫母毀黛,丐兒銷金也。」讀書者觀此。 《解頤新語》曰:「元微之每公私感憤,道義激揚,朋友切磨,古今成敗,日月遷逝,光景舒慘,山川勝概,風雲氣色,當花對酒,樂罷哀余,通滯屈伸,悲歡合散,至於疾患其心,悼懷昔游,凡所遇異於常者,則欲賦詩。」讀書者觀此。 王微之曰:「讀書每得一義,如獲一真珠船。」陳仲醇曰;「吾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又曰:「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凈土。」又曰:「讀書要耐訛字,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橋,閑居耐俗漢。」讀書者觀此。 嚴滄浪曰:「詩有別材,非關理也。詩有別趣,非關學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也。」讀書者觀此。 陸遊《上執政書》曰:「每考觀文詞之變,見其雅正,如纓冠肅衽,如對王侯大人,得其奇怪,則脫帽大叫,如魚龍之陳前,裊廬之方勝也。」讀書者觀此。 晏元獻公平居書簡及公家文牘,未嘗費一紙,皆積以待書,雖封皮亦十百為沓。暇時,自持熨斗,貯火,如傍灸香匙親熨之,以鐵界尺鎮案上。每讀書得一事,則書一封皮,後批門類,授吏傳錄。讀書者觀此。 黃魯直曰;「尺璧之陰,當以三分之一治公家,以其一讀書,一為棋酒。公私皆辦矣。」《梁谿漫志》曰:「老者更事既熟,見理自明。開卷之際,如行舊路而逢故人也。」讀書者觀此。 蘇子容聞人說故事,必令檢出處。司馬君實聞人言新事,便抄錄,且必記所言之人。故當時謂「古事莫語子容,新事莫告君實。」讀書者觀此。 孫莘老喜讀書。晚年病目,乃擇卒伍中識字稍解事者二人,使其子端取兩漢、左氏諸書,授以句讀,暝目危坐,命二人更讀於旁。終一策則易一人,飲之酒使退。卒亦自喜,不為難。讀書者觀此。 《太平清話》云:「書畫為柔翰,故開卷張冊,從容為上。陶弘景借人書,隨誤治定。米襄陽借書畫,親為臨摹,題跋、印記,裝潢往往亂真,後並以真偽本同送歸之。」陳仲醇曰:「雖遊戲翰墨,雅有隱德。」讀書者觀此。 抱朴子曰:「積學如拾薪,見一芥焉,則掇之。」包彥平曰:「余惟杜門,一編自命。床上之書既盡,則借之族屬親知。凡有會心,欣然執筆。要之韻人墨客,林壑衡門,為政在是。閑錄豪華諧謔之事,亦堪吾黨擊節也。書不云乎:"日抄古書,飢以當肉,寒以當衣,孤寂以當朋友,殷憂以當琴瑟。』予有合焉。」陳眉公曰:「幽居之中,修竹名香,清福已具。如無福者,定生他想;更有福者,佐以讀書。」江保若曰;「心無機事,案有好書,飽食晏眠,時清體健,此是上界真人。所以,法當知足。」讀書者觀此。 陳仲醇讀書,准釋氏《十六觀經》,讀書者喜觀焉。善乎黃太史之言曰:「夫書患不能觀耳,觀則萬卷非多,隻字非寡。口耳盡喪,書於何有?」不佞讀書者,今老矣,其何能觀?徒弄柔翰於糠秕,味古人之糟粕已夫。觀仲醇之所以觀,而觀吾之所為觀,是故謂之《演讀書十六觀》。 甬上屠本畯識。貴池吳應箕書,時戊午臘月二十五日立春。謁吳應箕殉難碑
□ 吳萃倫 明年是池州一代名士吳應箕殉難三百六十周年。與友相約拜謁吳應箕殉難碑。 時值深秋,江天廖廓,萬木蕭瑟。出池陽城秀山門南行十餘里,便是清溪河畔的山口施村。在護碑人施壽淇老先生引導下,我們來到村東頭的吳應箕殉難碑立碑處。這是一片小山林,但見碑石四周蔥蔥蘢蘢,野松、紫藤、香樟、貓兒刺,綠深如墨,無名花果透紅似火。碑高丈余、寬約盈尺,談不上高矗,但奇崛、剛勁。碑文簡約,一行行草:「吳應箕先生殉難處」,字跡瘦削、飄逸。碑上別無空銜虛號,恰合了吳應箕清白的一生。三百六十年前,也是這樣的冬日,吳應箕兵敗灌口,為清兵俘獲,押送府城,行至山口施時,接報,恐吳應箕進城激起民變,命就地行刑。吳應箕聞知此處名叫石灰沖,駐足遙望,晴川歷歷,平林漠漠,遠處雞罩山突兀而起,東首秀山門城郭在望。他不禁喃喃吟誦起于謙的石灰詩來:「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吳應箕昂首長空,長嘆一聲:「此處甚好」,叱清兵動手,引頸就刃,清兵割首而去。一代名士,血濺碧野,魂沖蒼穹。噩耗傳來,舉城戚哀。池州府志載「頭入郭門如生,三日不變」。山口施村民就地掩埋了吳的身軀,清道光二十九年即公元1849年,吳應箕殉難二百零四年,山口施士端、士謙二秀才感其忠義之志、壯烈之氣,在其殉難地捐立碑石,以志紀念。碑石四周原有拱道護欄,今已散失,唯有一香爐尚存,以供焚香奠念。 講到碑石,施老唏噓不已。文革期間碑石曾被移作閘基,文革後施老幾經奔走呼籲,引起文物管理部門的重視,從閘下取出,復歸原處。 吳應箕(1594-1645)字次尾,號樓山。貴池大演(今石台大演鄉)高田人。作為池州一代名士,縱觀吳應箕的一生,他有兩起驚世之舉:一是《留都孔亂公揭》的主要發起人、主筆人;二是組織指揮鄉民武裝抗清,以身殉國。這兩起驚世之舉確立了吳應箕復社志士、民族志士的歷史地位,彪柄史冊。 明末東林學派是我國理學思想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影響的學派。其代表人物顧憲成、高攀龍、錢一本及一些抱道忤時、退處林野的士大夫在講學之餘「諷議朝政,裁量人物」,「朝士慕其風者,多遙相應和」。它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宗旨成為中國幾代文人學士的孜孜追求,也是吳應箕為之奮鬥的思想理念。吳應箕九試不第,但憂民報國之心不泯。崇禎二年(1629),整合了全國16個文學社團,以「嗣響東林」自許的復社在蘇州成立。復社成立後,吳應箕成為復社的中堅骨幹。復社,後東林黨。《辭海》「復社」條目,代表人物列出吳應箕。崇禎十二年(公元1639年),那個蟄伏南京韜光養晦多年的魏忠賢餘孽阮大鋮,窺測凱覦,蠢蠢欲動。吳應箕一眼看穿阮大鋮這個首鼠兩端之徒的陰狡心思,會同「江南四公子」,聯署《留都防亂公揭》,曆數阮的卑劣,警示世人。公揭者,檄文戰書,大字報也,公揭一出,石頭城轟動,人心大快,阮大鋮狼狽不堪。日後的事實證明,吳應箕沒有看錯,也沒有說錯。南明小朝廷,「我阮大誠又回來了」,阮重新得勢,果然舉起屠刀,追殺復社志士。「弘光」倒台後,阮又淪為「漢奸」給清兵帶路圍剿。研究南明史,論及「公揭」,必提吳應箕。江南淪陷後,吳應箕潛回家鄉,組織指揮武裝抗清,一度也成聲勢,但終歸勢單力薄,遂遭失敗。 吳應箕性剛傲、耿介、執著,其才思敏捷,文筆激昂犀利,「尤工策論」,鞭辟入裡,切中時弊,著有《樓山堂集》、《讀書止觀錄》。在吳應箕殉難周年祭上,吳應箕昔日戰友侯方域寫下了「面冷而蒼,髯怒以張;言如風發,氣奪電光」輓詞。吳應箕錚錚鐵骨、大義凜然之形象躍然幛上。 晚明,大廈將傾,民族危難,大浪淘沙,文人學士極度分化。醉生夢死隨波逐流者有之;朝秦暮楚見風使舵者有之;見利忘義搖尾乞憐者有之。而吳應箕能挺身而出,義無反顧,慷慨赴難,視死如歸,表現出對東林信念的矢志不渝,對亂臣賊子的深惡痛絕,其人格力量令人震撼。吳應箕在明史上的影響雖不及史可法、夏完淳,但其膽略、氣節、風骨、精神則是相通的,作為池州這塊土地上孕育成長的文人學士,在明史上留下了光燦的一頁。 落日融融。夕霞下,吳應箕殉難碑一片璀璨 吳應箕 吳應箕(1594—1645)字次尾,號樓山。貴池大演(今石台大演鄉訓田)人。明末文學家和政治家。 應箕祖父吳國珍,以文學名於時,父吳思周,布衣任俠,好與賢豪長都交遊。應箕幼從學於骨鯁而又飽學的舅父李首川,16參加科舉考試,20歲補為博士弟子生員,後八試南都(南京)不第,直至49歲才副榜。 應箕交遊遍及海風,與著名的明季四公子(歸德候方域、宜興陳定生、如皋冒辟疆、桐城方以智)結為摯友。他交結師友,多以政見相同者為前提,如崇禎五年(1632),禮部主事同鑣疏論不當專仕閹黨,受到革職處分,他聞訊前往和,與周結為諍友。崇禎十五年,大儒黃道周謫戍過南京,寓居石城橋,他以弟子身份前往拜見,盤桓半月之久。 應箕生活在明朝衰亡的時代,由於他賢貞愛國,敢斗奸黨,主張抗清而深孚眾望,開始被人們譽為「秀才領袖」,後來成了愛國社團「復社」的領袖人物之一。崇禎十一年在明朝留都南京,他執筆撰寫了由他和顧臬、候朝宗、黃太沖等一百四十名知名人士署名的《留都防亂公揭》,揭露和討伐了魏忠賢奸黨頭目阮大鋮持權當道、破壞抗清的罪惡勾當。崇禎皇帝死後,清軍佔領皇都北京,阮大鋮兵權在手,報復必切,在南京進行大搜捕,應箕聞訊逃回家鄉。 清順治二年(1645)五月,清兵渡江,揚州先守,史可法殉難,弘光帝出走,南都亡。是年閏六月,應箕在家鄉起兵,與徽州金聲義兵相呼應,配合抗清,曾一度占踞貴池、石埭等地。是年秋末冬初,他率義軍在貴池縣泥灣山口阻擊渡江南下的清軍,因寡不敵眾,敗退回山,最後退守在壓氣培(今稱烏鴉培,在大演鄉新龍村境內)兵敗被擒,十月十七日被殺害於池州城外石灰沖(又稱雞罩山),終年52歲。其家人百餘口和義軍將士全部壯烈捐軀。應箕抗清殉難後,有許多人到他被害地點弔唁,並立了一塊「吳次尾先生殉難處」的長碑石,將池州城的西大街改名為「樓山街」,稱為江南才子的侯朝宗(名方域)在《祭吳次尾》中稱譽他「面冷而蒼,髯怒以張,言如風發,氣奪電光」。應箕著述甚豐,有《國朝記事本末》、《東林本末》、《嘉朝忠節傳》、《留都見聞錄》、《讀書鑒》二卷、《讀書種子》二十卷、《復社姓氏錄》二卷、《友鑒錄》、《續觚不觚錄》、《宋史》五十卷、《盛事集》三十卷、《讀書止觀錄》等等,今傳有《樓山堂集》二十七卷。 附拙文一篇 吳應箕與侯方域—明清之際的一個小節 文/佚名 註:此論文已經在第十屆明史學術討論會宣讀過了,要需徵引 (也許也沒幾多人會徵引吧 ::3),敬請註明,謝謝~ 明(1368-1644)清(1644-1912)易代,既顯示了政治上的改朝換代,亦象徵了外族入主中原、漢家天下失守的事實。面對種種政治、文化上的衝擊,時人對於生死、仕隱等問題 加註重(1)。 本文擬以吳應箕(1594-1645)作一例,藉介紹其思想特色,並分析其死節的原因,從中反映明清之際部份殉國者的心態陳其背後動機。 吳應箕生平略述 就簡略檢索所見,歷來關於吳應箕的專門研究並不多見(2), 故下文先介紹吳氏的生平一二,作為背景資料。 吳應箕,字次尾,號樓山,生於萬曆(明神宗朱 ,1563-1620,1572-1620在位)22年(1594),卒於順治(清世祖愛新覺羅福臨,1638-1661,1643-1661在位)2年(1645),南直貴池人。吳氏「善今古文,意氣橫厲一世」(3), 在當時聲名甚高,「公卿以下咸加禮異,視其 否為榮辱」(4), 有載謂: 樓山(吳應箕)之為人,卓犖淹通,豪俊負大志,一貧諸生,揮金帛娛聲色,好面折人過,與公卿大夫辦論是非得失,赴人患難,緩急如不及。(5) 吳氏這種率性任俠的性格使也深受時人愛戴,其文名之廣傳,以至「有所點定古今書,後學得其筆墨,引以為重」(6),甚至有逸事載謂: (吳應箕)嘗於西湖舟中贊房書羅炌之文,次日杭人無不買之,坊人應手不給,實時重刻。(7) 足證其受歡迎的程度。 至於科舉應試方面,吳氏雖對當時的科舉制度甚為不滿,認為「今天下溺於科舉之文,記誦剽竊,雖本義,不遑究」(8),然其一生最少嘗應試三次:一次為萬曆46年(1618),吳氏自稱: 萬曆戊午年(萬曆46年),余春秋二十四,始以台試第六名應試。(9) 另一次在崇禎9年(1636),吳氏在其〈時務策序〉中有言: 為時務策七首,崇禎丙子(崇禎9年)七月距闈試十一日。(10) 及至崇禎15年(1643),吳氏才「以鄉試副榜貢入京」(11), 然而吳氏這次中舉似乎未有為其帶來功名及職位,故時人、後人記載其事仍多以「諸生」(12) 、「生員」(13) 、「縣學生」(14) 等稱之,甚王謂其「不登朝籍」(15), 可知吳氏終明化世亦未嘗為官。 吳氏最為人熟知的應該是其「復社領袖」 (16)的身份,研究晚明黨社運動者多有參考吳氏的著作(17)。 而吳氏所學,「至於經史證據,國家關係,時勢安危,方輿形勝,以及兵賊戰守攻擊之成敗,無不抵掌而談」(18), 與復社中人謂究時務、讚揚論政的學風不無關係。而吳氏亦多參與復社事務,除積極編書、撰文申述復社之志外,又嘗聯同復社中人聲討阮大鋮。當時阮氏居於南京,「頗招納遊俠為談兵說劍,覬以邊才召」(19), 而復社中人不齒阮氏所為,遂聯名撰〈留都防亂公揭〉聲討之,上「」列名者百四十餘人,旨復社諸生」(20), 而諸生「共推應箕屬草」(21), 吳氏之名因而大躁。及至南明弘光(1644-1645)朝阮氏再度得勢,誅殺昔日異己,而吳氏氏得友人所助,終得以逃脫。 吳氏一生交遊甚廣,與晚明許多名人皆有唱和之作,當中與復社人物最為友好,如周鑣(1600-1645)、沈壽民(1607-1675)等人皆與吳氏過從甚密。而「明末四公子」 (22)中的陳貞慧(1605-1656)、方以智(1611-1671)及侯方域(1618-1655)亦與吳氏關係甚佳,多有書信往來,下將略述之。 周鑣,字仲馭,金壇人,崇禎元年(1628)進士。周氏廣交復社中人,而吳氏應在期間與之訂交。二人既有詩作往來(23), 吳氏又嘗修書與周鑣論當世文風(24)。 及弘光朝周鑣被誣入獄,吳氏竟不惜以身犯險,「」入獄護視」(25), 可見二人情誼之深。及周鑣被殺,吳氏為其寫下三篇祭文,謂周鑣之死乃: 死先帝也,死五朝之賢人君子也。(26) 東中反映了吳氏對於殉國的一些觀念,後文將再述。 沈壽民,字眉生,宣城人。當時復社始盛,「比郡中主壇坫者,宣城沈壽民,池陽吳應箕,桐城則澄之(錢澄之,1612-1693)及方以智」(27), 二人當於此時相知,而復社中人撰〈南都防亂公揭〉一事,沈氏亦有參與。吳氏作有〈寄周仲馭兼致眉生〉一詩(28), 可見三子的關係甚為密切。及至明亡,沈氏甘作遺民,「足不履城市者三十年」(29),與同時的徐昉(1622-1694)、巢鳴盛(1611-1708)合稱「海內三遺民」(30)。 陳貞慧,字定生,宜與人。陳氏自幼受其父教導,投身東林,而吳氏撰〈留都防亂公揭〉一事,陳氏亦有參與草擬。二人的酬唱頗多,既有討論世風日下的書信(31), 亦有暢談彼此嗜好的文章(32), 吳氏甚至為陳氏之父的文集作序(33), 以上皆可見二子交往之親密。 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崇禎庚辰(1640)進士。吳氏與方氏的交往雖不如前數者親密,但二人之間詩文、器物的互贈則仍頗多見,如〈方密之畫天柱峰圖相贈,作此還答〉(34) 及〈將去吳門,方密之贈詩書扇,答此〉(35) 皆可見之。 侯方域,字朝宗,高丘人。侯氏雖比吳氏年幼24歲,然而二人的交情卻極為深厚,甚至有超越前几子之勢(36)。 吳氏多次以詩贈侯氏(37), 而吳氏《樓山堂集》則是侯氏所編(38)。 而侯氏又嘗為吳氏寫下一篇祭文,語極凄切,文中盛讚吳氏生平事,及有言: 次尾(吳應箕)戰敗,危坐正冠,徐起拜故君、辭先人,引頸就刀,意氣 振。(39) 侯氏哭故人的慷慨就義,也許正是悲自己的不忠行為。(40) 及弘光朝滅亡,金聲(1598-1645)「糾集士民保績溪、黃山」(41),奉唐王(朱聿鍵,1602-1646,1645-1646在位)正朔,而吳氏和應之。然兵敗被執,慷慨就義。(42) 吳氏死後,其文章散佚,而「當路大臣又嘗上露布,著以殷頑之目,以此見者,皆以為諱,甚至其片言隻字,毀滅之恐後」(43),而侯方域及吳氏後人皆有為其文重新編集。然有一點應注意,侯方域在〈序〉中雖謂「其文集皆前己卯(崇禎12年,1639)作」(44),然而根據《年譜》及集中詩文看,集中不少作品應出於已卯之後,如歌頌中興偉業的六篇文章據《年譜》載成於順治2年(45), 又如〈公討從逆賊臣檄〉題目下注「甲申(1644)6月」(46), 皆可證侯氏所言實誤。 吳應箕死義觀略述 晚明復社興盛,強調士人對政治、學術、道德的責任感(47), 而吳應箕作為復社的中流砥柱,亦多參與討論時事,有謂: 當崇禎(1627-1644)中,預慮燕都之必不能守,聞者皆笑其迂,而先生(吳應箕)持論侃侃不阿也。 (48) 可見時人對吳氏見識之推崇。甚至有譽曰其「名雖不登朝籍,而人材之邪正、國事之得失,了如指掌」(49)。在崇禎9年,吳氏嘗寫下〈擬進策〉十篇(50) 、〈兵事策〉十篇(51) 及〈時務策〉七篇(52), 討論天下大事,幾乎對各方面時事皆嘗有論。在對各方面的討論當中,吳氏最重視言諫制度,嘗論曰: 君子之進說於君也,自有義理之正,然當其未悟而折之也難,故嘗反經而用權,……因悔而悟化也易,而猶不能據理折謬,徒取向之所已誤者緣飾之,以冀其所回易,雖其言足以致君之信,要不可為天下萬世法也。(53) 吳氏強調臣下進諫的重要性,然而,吳氏而指出臣下不可為求得到君主取信而扭曲義理,縱使所言不被採納,為人臣者仍必須以最正之論直諫。 事實上,這種凡事追求極端正義的取向貫穿於吳氏的整體思想。與其認為吳氏的上述言論是給予後學政治上的指引,倒不如將吳氏的行為理解為個人人格的完成。吳氏非常重視正邪之別,嘗謂: 當今天下所最急者,莫如用人,用人莫如先別邪正。 (54) 吳氏將道德上的嚴分邪正伸展到政治層面,認為正直大臣當以去阤奸臣為務,曰: 國家不幸而有權臣,不去之則禍國,無術以去之則害先集於身,而國亦愈受其禍,故古之大臣,晦以藏用,忍以立謀,甘絀辱以自固,事定功成而後其心白。 (55) 而吳氏更認為這種極端正義的追求乃士人與古人相接神交的方法,嘗論曰: 留東漢(25-220)之天下者,氣節也;留南宋(1127-1279)之人心者,理學也。……今之時事已如此,在廷之臣又如此,然則危言直節,明道正訓,得志則行事見於當時,不得志則議論有所砥定, 使漢宋諸賢笑後來寂寂者。 (56) 可見重視節義乃吳氏修身立命之本,不僅有助後學處世,對於學者直追先賢之道亦大有裨益。在強力提倡氣節的同時,吳氏又感慨當時道德之士已盡亡,謂: 國家養士數百年,未嘗不收其用,然有二盡:嘉靖時盡於議禮,萬曆時盡於國本。 (57) 吳氏感慨「大禮議」及「國本論」二事使朝中忠良盡誅(58), 在野之士遂不敢暢言正義,而晚明政風、士風日壞,吳氏皆認為與當時氣節提倡不足有關。 有論者提出晚明士人「只專註意自己,不再以服務百姓或闡揚真道為職志,因此英雄的事迹可以從自我犧牲的殉難行為到與追求唯美的自我放逐幾不可分的"自得其樂』」(59), 此論用於吳應箕的身上則未必合適。儘管謂吳氏所追求的屬於道德人格的完成,然他所關注的仍集中在政治時事,並以這種現世的功業為成德的方法。然而,由於吳氏追求的最大目標在於終極的道德,故凡其道德理念與現實出現矛盾、而這種矛盾無法解決時,吳氏往往會提出以「死」作為成德的終極手法。而吳氏文集雖多成於明朝未亡之時,然書中講及死與節義的問題卻十分多。 吳氏以報國作為成德的重要途徑,而他慮為報國的極致,即為捨身,故嘗謂: 扶國紀而明人倫,雖身死何惜﹗(60) 又有謂: 夫人臣遭國家有故,當使之有泰山盤石之安,不,則寧 力以至於死。(61) 可知吳氏認為為人臣者為保存正義,當儘力為國,在危急關頭更應捨生取義,務求完成大臣、儒者的使命。 吳氏評論明代人物,亦多從死義的角度出發以論其價值。如在評論宋濂(1310-1381)、劉基(1311-1375)等幾個開國功臣時,吳氏謂: 其不肯枉以殉世者如此,此又豈徒以文稱焉而已乎?文中所言忠孝節烈事甚多,九死不悔。……自古文人烈死,固未有如四先生者也。(62) 吳氏認為宋濂「贊不志規,誦卒以諷」(63), 並不因為君主的權勢而歪曲正道,卻遭胡惟庸(?-1380)案所累(64),死於貶謫途中;劉基「非聖人之言不道,非六經之理不稱」(65), 竟遭朝惟庸毒殺(66)。 在吳氏心目中,二子皆為申明道義而死,其氣節甚可嘉。至於評論東林中人,吳氏更是讚譽有嘉,嘗謂: 諸賢(東林中人)當日所以死徒杖謫、終身不悔者,無非急君父、尊國家、愛名節、重氣誼,雖嫉惡過嚴,而輔導甚力,此於漢之氣節、宋之理學,兼而有之,真本朝之光輝,百代之儀錶也。(67) 吳氏認為東林人士為求達到理想人格,完成道德修養,不惜犧牲性命,這種以身殉義的行為,應為當時沉溺於科舉的莘莘學子所學習。吳氏甚至認為死義之臣乃國家所必需具備的,嘗論曰: 國家不幸,有篡逆之臣,……(忠智之士)以身犯其所不可制,制之而得,幸而身死國安;制之不得,不幸身死國危。雖死有幸有不幸,國有存亡不同,後之君子因其安而知國家必不可無死臣。(68) 至於殉國的原因,吳氏基本上認為凡為人臣者皆應隨時有以命報國的決心,這是為人臣者的基本責任,故吳氏在與朋友的書信中,嘗曰: 向使僥倖一第,必當以死報國。(69) 儘管歷來未登科者在及第以前多有此等意氣之語,然在吳氏的思想體系中,這種「以死報國」的心態似乎並非虛言。吳氏認為死是「忠」極致的表現,甚至有「諸臣豈必忠死者?然死則忠矣」 (70)之語,這種所謂的「原因」根本脫離客觀的冷靜分析,較之以「生為明臣,死為明鬼」(71)作殉國原因者更不理性, 而這種對極端道德追求的激情實際上是許多明清之際殉國者的共同信念。 另外,基於吳氏認為死是成德的極致表現,故他又嘗提出死是印證忠、孝的最佳辦法,謂: 天下之道,不難辦也,以忠孝立身,以天下國家為念,便可引之而為吾徒。忠孝以臨之生死而後明,天下國家必試之實事而後見。 (72) 上文撰於天啟6年(1626)(73), 可能由於當時明尚未亡,吳氏尚未須作生死抉擇,故他並未有忠、孝二者難以並存的認識,只是一併認為死義又能同時反映二者。應注意的是,吳氏非常重視實際政治的參與,而他將行「實事」以報之國家與死義之於忠孝相提並論,可見吳氏所言的生死決非兒戲之言,內里的確有一定程度的決心。 然而,在許多情況下,吳氏都並非提出單一的原因以殉國,他經常指「義」乃殉國的原因,如他在講述東漢末年的詩作時,他有嘆曰: 一朝事勢極,善類死堅貞,……明哲豈不貴,義激身命輕。 (74) 這種講法與明清之際流行的說法如「人臣死君難,天地之大義」 (75)、「人臣事君,不幸而遇變,死其義可也」(76) 不盡相同,此二者所講的多是從君臣忠義的角度出發,以人臣死人君為「義」。然吳氏所謂的「義」似乎並非只有忠的涵義,甚至超越了單純的孝、名、責任等單一因素。如吳氏在〈祭周仲馭文〉中嘗稱周氏之死乃: 死先帝也,死五朝之賢人君子也。(77) 這種「義」不單是一時的道德價值,在吳氏心目中,死義是使時人足以與古人相提並論的途徑。吳氏極欲在道德層面上直追漢、宋人的心態頗易見於其文集(78), 而通過發揚氣節、特別是其極致者——死義,時人的道德水平才能回復到古代聖賢的程度。故吳氏所以經常強調、歌頌殉國,其原因當在深層的文化層面。 在分析過吳氏對極端道德的極力追求後再看其對國破之後的仕隱的態度,則更容易明白吳氏的心態。在甲申事變之後,不少明舊臣投降仕敵,吳氏感慨「奈何君死社稷,臣不死君,又反顏事仇」(79), 遂撰〈公討從逆賊臣檄〉,鼓動天下士人反抗敵人,檄中有曰: 諸臣之誤國,無論死與不死,罪皆不能贖,然事已至此,亦惟有以死抗賊。(80) 在上述言論中,吳氏同樣以死作為抗敵的終極結果,在這種道德價值的統攝下,投降仕敵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吳氏又認為「唯出處之際,可以觀人,而於禍福之間,則人之本末立見」(81), 故有論曰: 古之奸雄,雖力可以竊國命、移天祚,而不能奪者,士人之志節也。士能行其志者,惟是出處之際而已,節不可變,雖臨之禍福而不勛。(82) 吳氏盛讚盡節之士,至於當世有些士人投敵後仍勉強為自己辯護,吳氏則嘲之曰: 既已畏禍貶節矣,猶欺天下後世,曰:彼之志或未必爾也,其誰信之﹗(83) 在極端的道德、人格追求及現實政治環境兩者文織下,吳氏起兵抗清、後慷慨就義,似乎是順理成章了。 餘論 吳應箕殉義前嘗寫下絕命詞,今只遺下一句,曰: 半世文章百世人。(84) 這句詩正好成為吳氏生平的寫照。吳氏一生追求正義與道德,然而在明代的特定政治環境下,吳氏對道德的追求似乎是異端的、被歪曲的,有論謂: 明代的政治暴虐,非但培育了士人的堅忍,而且培養了他們對殘酷的欣賞態度,助成了他們極端的道德主義,鼓勵了他們以「酷」(原註:包括自虐)為道德的自我形成——畸形政治下的病態激情。 (85) 吳氏極力歌頌死的道德意義,一切道德德目、以至政治實踐的最終極表現都是「死」,吳氏並非不重視現實事務,只是在談濟世救民化後,卻經常以死作歸結。這種思想與其說是消極退守,倒不如認為是時人面對政治、人生無可奈何的終結。及至明亡,現實環境造就一個「成仁」的機會予吳應箕,在責任與理想的驅使下,吳氏的從容就義應該是可以理解的。 又,在時人及後人的記載中,似乎吳應箕之死是可「預知」的,如有載謂: 樓山(吳應箕)五嶽在胸,觸目駭心,事與境忤,潦倒 逆,或奮袖激昂,忽 髯大噱,卧鄰女傍,撾鼓罵座,皆三年後死事張本也。 (86) 在時人心目中,吳氏對理想人格的極端追求及與現實世界的不協調,實際上已預不了吳氏自毀的傾向,這種在傳統文化、價值被不斷否定的社會所產生的空虛,其實古今是頗同一的。 又,在記載吳應箕事迹的文獻中,往往會出現一些「獨家」記述。以張岱(1597-1681)及查繼佐(1601-1676)為例,前者著重寫吳氏與行刑者之間的友情(87), 後者則寫吳氏臨終吩咐身後事的情況(88), 而二者之說皆未見於其它記載,故對遺民的記述本身已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作者的遺民心態,與其完全相信記載中吳氏的形象,不如認為這是時人心目中的理想遺民形象,然這已遠超本文範圍,故暫擱下不書。 注釋 1 關於明清易代之際士人生死、仕隱問題的研究,許多討論明清思想的書籍都有提及,然較集中討論此問題者,可參考何冠彪:《生與死:明季士大夫的抉擇》(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7年)及趙園:《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等專籍。 2 關於吳應箕的專門研究並不多見,就筆者檢索所得,只有楊國宜:〈民族志士吳應箕〉,《安徽史學》,1960年3期(1960年3月),頁32-34。而近年者則有李曉光:〈隨園故址考辨〉,《東方文化》,1999年5期,總127期(1999年10月),頁96-99,當中討論隨園歷來的擁有者,旁涉到吳應箕在明亡後遷居的情況,然對於吳氏的思想等各方面的問題,並未有討論。 3 張廷玉(1672-1755)(等):《明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卷277,列傳第165,〈吳應箕〉,頁7093。 4 溫睿臨(撰)、李瑤(改編):《南疆繹史勘本》,收入周駿富(輯):《明代傳記叢刊》(台北:明文書局,1991年),冊104,卷26,列傳20,〈義兵守御諸臣列傳〉第20,頁809。 5 汪有典:《前明忠義列傳》,清道光25年(1845)墨花齋活字本,收入《四庫未收書輯刊》編篡委員會(編):《四庫未收書輯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1輯,冊19,卷20,〈吳副榜傳〉,頁11上。 6 查繼佐:《國壽錄》,《晚明史料叢書》本(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卷2,〈諸生吳子傳〉,頁69。 7 黃宗羲(1610-1695):《思舊錄》,收入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台北:明文書局,1985年),冊26,頁17上。 8 吳應箕:《樓山堂集》,清刻本,收入《四庫禁毀書叢刊》編篡委員會(編):《四庫禁毀書叢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集部,冊11,卷16,〈四書圖考序〉,頁4上。 9 吳應箕:《南都應試記》,收入劉世珩(輯):《貴池先哲遺書》(台北:藝文印書館,1970年),冊5,《留都見聞錄附南都應試記》,卷下,頁15上。 10 同注8,卷11,〈時務策並序〉,頁1上。 11 徐鼒(1810-1862):《小腆紀傳》(台北:學生書局,1977年),卷46,列傳39,〈義師一.吳應箕〉,頁480。同樣記述亦見於吳山嘉:《復社姓氏傳略》,收入《明代傳記叢刊》,冊7,卷4,〈貴池.吳應箕〉,頁9上。12 高宇泰:《雪交亭正氣錄》,收入《明代傳記叢刊》,冊68,卷2,〈乙酉記〉,頁190。 13 屈大均(1630-1696):《皇明四朝成仁錄》,民國商務印書館長沙排印廣東叢書本,收入《四庫禁毀書叢刊》,史部,冊50,卷8,〈貴池起義傳〉,頁281上。 14 朱彝尊(1629-1709)(著)、姚祖恩(輯):《靜志居詩話》,嘉慶24年(1819)扶荔山房刻本,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編篡委員會(編):《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8古籍出版社,1997年),冊1698,集部,詩文評類,卷20,〈吳應箕〉,頁37上。 15 同上注。 16 同注11。 17 關於晚明文人結社及黨爭等問題的研究,可參考胡秋原:《復社及其人物》(台北:燕京印書館,1968年)、謝國楨:《明清之際黨社運動考》(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結社研究》(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年)及小野和子:《明季黨社考—東林黨 復社》(京都:同朋舍,1996年)。 18 同注5。 19 同注3,卷308,列傳第196,〈奸臣.阮大鋮〉,頁7938。 20 黃嗣艾(xxxx-xxxx):《南雷學案》,收入《清代傳記叢刊》,冊26,卷5,〈同調上〉,頁297。 21 同注13。 22 關於明末四公子的簡介,可參考高陽:《明末四公子》(台北:求精出版社,1977年)。 23 同注8,卷24,〈過周仲馭萬松庵〉,頁14上及卷27,〈過周仲馭丹陽庽社〉,頁1上等,數量極多,未能盡錄。 24 同上注,卷14,〈與周仲馭論四家文集書〉,頁4下-6上。 25 同注3。 26 同注8,卷19,〈祭周仲馭文三〉,頁25下。 27 趙爾巽(等):《清史稿》(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卷500,列傳287,〈遺逸一.錢澄之〉,頁13834。 28 同注8,卷22,〈寄周仲馭兼致眉生〉,頁11上。 29 李元度(1821-1887):(xxxxxx) 《國朝先正事略》,收入《清代傳記叢刊》,冊193,卷45,〈遺逸.沈壽民〉,頁11上。 30 同注27,卷501,列傳288,〈遺逸二.徐昉〉,頁13847。 31 同注8,卷15,〈答陳定生書〉,頁6下-8上。 32 同上注,卷18,〈陳定生書畫扇記〉,頁24下-28上。 33 同上注,卷16,〈陳中 歸來草序〉,頁9下-10下。 34 同上注,卷23,〈方密之畫天柱峰圖相贈,作此還答〉,頁12上-12下。 35 同上注,卷25,〈將去吳門,方密之贈詩書扇,答此〉,頁9上。 36 關於吳、侯二人的交往,前人已有留意,可參考羅婉薇:《侯方域研究》(香港:論衡出版社,1997年),第2章,第6節〈吳應箕〉,頁44-45。 37 同注8,卷23,〈我來行贈侯朝宗〉,頁12下-13上、卷24,〈寄侯朝宗〉,頁15下及卷27,〈九日高庄寺傑楚豫諸友次侯朝宗韻〉,頁1下-2下。 38 同上注,〈樓山堂遺集原序〉,頁1上。 39 侯方域(著)、王樹林(注):《侯方域集校箋》(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卷10,〈祭吳次尾文〉,頁486。 40 據《侯方域研究》一書所言,〈祭吳次尾文〉成於順治9年(1652)(頁44),而侯方域剛於順治8年(1651)參加鄉試,飽受時人抨擊。面對殉節好友,侯氏悲憤羞愧之情可想而知。關於侯方域氣節的問題,阤上述《侯方域研究》可供參考外(第3章,第3節〈侯方域的出處觀點〉,頁91-98),歷來的討論文章亦多,可參考秋耘:〈也談侯方域的失節問題〉,《廣西日報》,1962年11月13日,「文藝隨筆」版、邱榮裕:〈明末復社發布「留都防亂公揭」始末及其影響〉,《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歷史學報》,15期(1987年6月),頁191-205及王樹林:〈侯方域民族氣節重議〉,《南通師範學院學報》(哲社版),2002年2期,總18卷2期(2002年6月),頁103-107。 41 同注3,卷277,列傳第165,〈金聲〉,頁7091-7092。 42 關於吳應箕之死,說法有二。其一者為大多數記載所採納,謂吳氏兵敗被執,不願投降,慷慨就死。持這種說法的包括《年譜》、《皇明四朝成仁錄》、《石匱書後集》、《小腆紀傳》、《明史》等,而當中詔程、細節亦大同小異;另一種說法只見於《南雷學案》,謂吳氏」大敗於石灰沖,自刎而死……友人商城侯方域葬之於許昌城南三里許」(頁297),然而這種說法未知有何根據,加上侯方域在〈祭吳次尾文〉中嘗謂:余向聞君死,嘗就梁園為位,南望而祭,然不欲為文者,以未悉授命時本末,恐萬一亂真,失吾次尾。(《侯方域集校箋》,頁486)可見吳氏死時,侯氏根本不在其身邊。加上祭文中亦有講及吳氏佞敗版執後的情況,又足證吳氏並非死於自刎。故本文取前說,以吳氏兵敗就義作為其死因。 43 同注38。 44 同上注,頁1下。 45 劉世珩(編):《吳先生年譜》,收入《貴池二妙集》,收入《貴池先哲遺書》,冊6,頁23上。 46 同注8,卷19,〈公討從逆賊臣檄〉,頁3下。 47 關於復社與當時政治、道德意識的重新重視,可參考《明末清初文人結社研究》,第3章,第3節〈復社的思想和學術〉,頁186-206、周明初:《晚明士人心態及文學個案》(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年),第2章,第5節,頁120-135及傳小凡:《晚明自我觀研究》(成都:巴蜀書社,2001年),第5章,第2節〈重建思想力拯天下的東林黨人〉,頁181-205。 48 同注14。 49 同上注。 50 同注8,卷9,〈擬進策〉,頁1上-23下。 51 同上注,卷10,〈兵事策〉,頁1上-20下。 52 同上注,卷11,〈時務策〉,頁1上-22上。 53 同上注,卷1,〈潁考叔論〉,頁1上。 54 同上注,卷15,〈與孫碩膚職方書〉,頁3上。 55 同注53,〈子產論〉,頁7下。 56 同注54,〈復顧子方書〉,頁5下-6上。 57 同上注,卷7,〈三王並封〉,頁2上。 58 關於大禮議的背景、過程及其影響,可參考孟森:《明代史》(台北:中華叢書委員會,1957年),第4章〈議禮〉,頁194-254、黎傑:《明史》(香港:學津書店,1979年),第2章,第4節,頁112-115及湯綱、南炳文:《明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9章,第1節,頁366-375。至於關於國本論的研究,則可參考梁紹傑:《「國本論」與晚明政爭》(香港大學博士論文,1994年)。 59 狄百瑞(著)、李弘祺(譯):《中國的自由傳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83年),第4講〈明代理學與黃宗羲的自由思想〉,頁83。 60 同注57,〈江陵奪情〉,頁1上。 61 同注53,〈晏嬰論〉,頁9上。 62 同注24,頁6上。 63 同上注,頁5上。 64 關於胡惟庸案的研究,除可參考上述總論明史的專籍外,亦可參考杜志開:《朝惟庸案研究》(香港大學哲學碩士論文,1997年)。 65 同注24,頁5下。 66 同注3,卷128,列傳第16,〈劉基〉,頁3781。 67 同注31,頁7下。 68 同注8,卷6,〈桓范論〉,頁11上-11下。 69 同注56,頁6下。 70 同注8,卷20,〈吊忠賦〉,頁2上。 71 關於以「生為明臣,死為明鬼」作為殉國原因者的分析,可參考《生與死:明季士大夫的抉擇》,第3章,第2節〈明季士大夫殉身的對象〉,頁32-35。 72 同注24,〈復方孩未先生書〉,頁7上-7下。 73 同上注,頁6下。 74 同注28,〈述懷其五〉,頁2下。 75 孫奇逢(1585-1680):《夏峰先生集》,清道光25年(1845)大梁書院刻印本,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冊1392,集部,別集類,卷9,〈光祿寺少卿二酉張公暨元配趙宜人合葬墓志銘〉,頁53上。 76 魏禧(1624-1680):《魏叔子文集》,收入林時益(1618-1678)(輯):《寧都三魏全集》,清道光25年寧都謝庭綬紱園書塾重刻本,收入《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冊5,卷19,〈雜問九〉,頁12上。 77 同注26。 78 如在卷15,〈答沈眉生書〉(頁4下)及〈復顧子方書〉(頁5下-6上)皆甚明顯。 79 同注46,頁4上。 80 同上注。 81 同注54,〈答沈眉生書〉,頁4下。 82 同注8,卷5,〈荀爽論〉,頁9下-10上。 83 同上注,頁10上。 84 同注8,卷26,〈石灰沖絕命詩錄遺一句〉,頁8上。 85 趙園:《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第1章,第1節,頁10。 86 同注5,頁13下-14上。 87 張岱:《石匱書後集》(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卷57,〈義人列傳.吳應箕〉,頁318。 88 同注6,頁69-70。 徵引書目 原始資料 1) 朱彝尊 (著)、姚祖恩(輯):《靜志居詩話》,嘉慶24年(1819)扶荔山房刻本,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編篡委員會(編):《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冊1698,集部,詩文評類。 2) 吳山嘉:《復社姓氏傳略》,收入周駿富(輯):《明代傳記叢刊》(台北:明文書局,1991年),冊7。 3) 吳應箕:《南都應試記》,收入劉世珩(輯):《貴池先哲遺書》(台北:藝文印書館,1970年),冊5。 4) 吳應箕:《樓山堂集》,清刻本,收入《四庫禁毀書叢刊》編篡委員會(編):《四庫禁毀書叢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集部,冊11。 5) 李元度:(xxxxxx) 《國朝先正事略》,收入周駿富(輯):《清代傳記叢刊》(台北:明文書局,1985年),冊193。 6) 汪有典:《前明忠義列傳》,清道光25年(1845)墨花齋活字本,收入《四庫未收書輯刊》編篡委員會(編):《四庫未收書輯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1輯,冊19。 7) 屈大均:《皇明四朝成仁錄》,民國商務印書館長沙排印廣東叢書本,收入《四庫禁毀書叢刊》,史部,冊50。 8) 侯方域(著)、王樹林(注):《侯方域集校箋》(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 9) 查繼佐:《國壽錄》,《晚明史料叢書》本(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 10) 孫奇逢(1585-1680):《夏峰先生集》,清道光25年(1845)大梁書院刻印本,收入《續修四庫全書》,冊1392,集部,別集類。 11) 徐鼒:《小腆紀傳》(台北:學生書局,1977年)。 12) 高宇泰:《雪交亭正氣錄》,收入《明代傳記叢刊》,冊68。13) 張廷玉(等):《明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 14) 張岱:《石匱書後集》(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 15) 黃宗羲:《思舊錄》,收入《清代傳記叢刊》,冊26。 16) 黃嗣艾:《南雷學案》,收入《清代傳記叢刊》,冊26。 17) 溫睿臨(撰)、李瑤(改編):《南疆繹史勘本》,收入《明代傳記叢刊》,冊104。 18) 趙爾巽(等):《清史稿》(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 19) 劉世珩(編):《吳先生年譜》,收入《貴池二妙集》,收入《貴池先哲遺書》,冊6。20) 魏禧(1624-1680):《魏叔子文集》,收入林時益(1618-1678)(輯):《寧都三魏全集》,清遁光25年寧都謝庭綬紱園書塾重刻本,收入《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冊4-6。 二手專籍 1) 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結社研究》(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年)。 2) 何冠彪:《生與死:明季士大夫的抉擇》(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7年)。 3) 杜志開:《朝惟庸案研究》(香港大學哲學碩士論文,1997年)。 4) 狄百瑞(著)、李弘祺(譯):《中國的自由傳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83年)。 5) 周明初:《晚明士人心態及文學個案》(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年)。 6) 孟森:《明代史》(台北:中華叢書委員會,1957年)。 7) 胡秋原:《復社及其人物》(台北:燕京印書館,1968年)。 8) 高陽:《明末四公子》(台北:求精出版社,1977年)。 9) 梁紹傑:《」國本論」與晚明政爭》(香港大學博士論文,1994年)。 10) 湯綱、南炳文:《明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 11) 傳小凡:《晚明自我觀研究》(成都:巴蜀書社,2001年)。 12) 趙園:《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 13) 黎傑:《明史》(香港:學津書店,1979年)。 14) 謝國楨:《明清之際黨社運動考》(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15) 羅婉薇:《侯方域研究》(香港:論衡出版社,1997年)。 二手論文 1) 王樹林:〈侯方域民族氣節重議〉,《南通師範學院學報》(哲社版),2002年2期,總18卷2期(2002年6月),頁103-107。 2) 李曉光:〈隨園故址考辨〉,《東方文化》,1999年5期,總127期(1999年10月),頁96-99。 3) 邱榮裕:〈明末復社發布」留都防亂公揭」始末及其影響〉,《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歷史學報》,15期(1987年6月),頁191-205。 4) 秋耘:〈也談侯方域的失節問題〉,《廣西日報》,1962年11月13日,」文藝隨筆」版。 5) 楊國宜:〈民族志士吳應箕〉,《安徽史學》,1960年3期(1960年3月),頁32-34。 日文專籍 小野和子:《明季黨社考—東林黨 復社》(京都:同朋舍,1996年)。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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