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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新本六祖壇經淺讀》之一

 

 敦煌新本六祖壇經淺讀

 

 

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

六祖惠能大師於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一卷)

 

                    兼受無相戒弘法弟子法海 集記

                       楊曾文   據敦煌本等版本校寫

                       沙門超然         再校兼淺讀

 

 

 

惠能大師於大梵寺講堂中,升高座,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授無相戒。

 

「當時,六祖惠能大師在韶州城大梵寺講堂中,登上高大法座,為大眾講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傳授無相戒。」

 

【惠能】六祖法名,也稱「慧能」,楊曾文先生原校為「慧能」,現依據佛教界通行習慣,再校為「惠能」。

六祖在家名為「盧惠能」,後來印宗法師為他剃度時,去除俗姓,仍取法名「惠能」。關於此名來歷,據《六祖大師緣起外記》,六祖的父親名盧行韜,母親李氏。六祖誕生於唐貞觀十二年(638年),戊戌年二月初八子時,多有瑞相。到了黎明時分,有兩位僧人來訪,對六祖的父親說:「夜來生兒,專為安名,可上惠下能也。」其父問:「何名惠能?」僧答:「惠者,以法惠濟眾生;能者,能作佛事。」

唐宋之前,「慧」與「惠」有時可以通用,因此,這兩種叫法沒有對錯之分,一直並存於世。

【無相戒】即下文「無相三皈依戒」。

佛教當中,佛陀制定的戒律很豐富,究其本懷,戒律是保護修行人的一種方便,具有深意的甚深方便。在所有的佛教戒律當中,最根本的是「三皈依戒」,一切修行都建立在三皈依的基礎上,否則即便修行,也屬於「外道法」。

所謂「三皈依」,含義就是「三種歸依處」,即讓自己的身心以「三寶」為歸依處。一切眾生因為沒有找到究竟的歸依處,所以才隨著妄想造業、受報,流浪在虛假的生死苦海。

何為「三寶」?佛、法、僧是也。就其外相來說,以釋迦佛等出世的佛陀為「佛寶」;以佛陀的教法為「法寶」;以賢聖僧及持戒清凈僧為「僧寶」。這種理解,稱之為「外相三寶」。教人皈依「外相三寶」,這種「三皈依戒」屬於「有相戒」。

但就「三寶」的究竟義來說,三寶不離自性,就在每個人自性當中,本來具備。自性本是佛性,具備法、報、化三身佛,此乃自性「佛寶」;自性天然具備光明智慧,此乃自性「法寶」;自性具備無盡清凈方便之妙行,此乃自性「僧寶」。如此覺悟,稱之為「自性三寶」。因自性終究無形相可得,如教人皈依「自性三寶」,這種「三皈依戒」屬於「無相戒」。六祖大師為大家傳授的,就是這樣的「無相戒」,詳見後文。

 

關於「升高座」,在佛教當中,對於法極為恭敬,佛陀要求說法的法師要登上較高的法座,聽眾則坐在低處,以表示敬法。關於「摩訶般若波羅蜜」,六祖後文有解讀:「摩訶般若波羅蜜者,西國梵語,唐言大智慧到彼岸。」

值得注意的是,六祖乃傳佛心印的禪宗祖師,如今登座說法,所說顯然是禪法。禪到底是什麼法?依據六祖開示,禪就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即大乘般若智慧。這裡的大乘,也指最上乘,乃大乘菩薩所行之殊勝法門,直通究竟佛乘。

 

至於「無相戒」的來歷,這並非六祖大師所獨創,而源自於佛陀教法,如鳩摩羅什大師翻譯的《摩訶般若波羅蜜經》當中,世尊曾云:「複次,須菩提,是菩薩摩訶薩住五陰如夢、如響、如影、如焰、如幻、如化,能具足無相屍羅波羅蜜,具足戒不缺、不破、不雜、不著,聖人所贊無漏戒,入八聖道分。」又云:「如是,須菩提,菩薩摩訶薩行般若波羅蜜時,能具足無相屍羅波羅蜜而入菩薩位。入菩薩位已,得無生法忍……」

其中,「無相屍羅波羅蜜」就是指「無相戒」,「屍羅」漢譯為「戒」。「波羅蜜」漢譯「到彼岸」,持此無相戒能夠到達解脫之彼岸,故名「無相屍羅波羅蜜」。

六祖不識字,未必讀過許多經典,但得到五祖大師心印傳承,徹悟上乘,自然能夠「以無心通一切法」,隨其心性而方便宣說,都能夠契合佛意。這是明心見性的必然功德,何況六祖乃見性成佛的祖師,獲得甚深證量,堪稱東土大乘聖者。

 

實際上,大乘菩薩戒都是以「無相戒」為根本,以「戒相」為方便。《梵網經菩薩戒》云:「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一切意、識、色、心,是情、是心,皆入佛性戒中。」由此可知,菩薩戒就是「佛性戒」。又云:「是一切眾生戒,本源自性清凈。」

佛性也罷,本源自性也罷,都不屬於任何相貌,可方便稱之為「無相」。因此,佛性戒就是無相戒。但無相戒不等於否定戒相,而是包容著戒相,且不執著於戒相。正如六祖大師後文云:「何名為相無相?於相而離相。」

於相而離相,才是無相之真義。既不住於「有相」,也不住於「無相」,如此方便安立一切相,深切了知一切相如幻不實而得大自在,這才是大乘菩薩所覺悟的無相。

六祖大師就是這樣的大菩薩,故祖師為大家傳授「無相三皈依戒」,簡稱「無相戒」。如後文所說,目的在於引導大眾「見自性自凈,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

這裡的「自」,不僅是自己,更是停息了攀緣外相的「內省」、「內觀」與「內明」。佛教智慧之根本在於「內明」,而不在於分別外相。若覺悟內里自性清凈,則明心見性,踏上成佛大道。

 

六祖大師於大梵寺講堂說法時,座下聽眾有:

 

其時座下僧尼道俗一萬餘人,韶州刺史韋璩及諸官僚三十餘人,儒士三十餘人,同請大師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刺史遂令門人僧法海集記,流行後代與學道者,承此宗旨,遞相傳授,有所依約,以為稟承,說此《壇經》。

 

「當時,法座下聚集了僧、尼、道士、俗士共一萬多人,其中韶州刺史韋璩等官員們有三十多人,儒家學者也有三十多人,大家一同懇請六祖大師講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

「韋刺史特令大師門下弟子僧法海,負責記錄整理,以便流傳給後世的學佛人,使他們能夠繼承祖師宗旨,在一代代的傳授當中,有所依據,作為稟承,故說此部《壇經》。」

 

【璩(音:渠)】一種美玉。

【集記】整理、記錄。

【學道】舊時指學佛修行。此「道」非指道家,乃指菩提大道。

【稟承】與「秉承」含義相近,指接受、繼承、傳承。

 

按照佛陀的教導,佛法是極為尊貴的,不可以對沒有信心的人講說,說法需要有「請法」之緣。如今地方官員等權貴、學者們,帶領大眾一同前來請法,韋刺史對於六祖大師充滿信心,對於大師將要演說的法寶特別珍視,令法海上座集記,以便流傳後世,作為學佛人繼承祖師宗旨的依據。

請法之緣已經具備,六祖大師於是應緣說法:

 

能大師言:善知識,凈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法。

 

「惠能大師說道:各位善知識,首先請大家清凈心神,專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法。」

 

【善知識】本來指具備正知見的佛法老師,此處則是六祖大師對於大眾的平等恭敬之尊稱,類似佛經當中常見的「善男子」、「善女人」等。

【凈心】清凈心神。

如何是清凈心神?對於過去的事物不追憶,對於未來的事物不設想,對於當前的一切不留戀也不嫌棄。如此放舍過去心、現在心、未來心,專註於當前的聽法、學法。

【念】此指專心感念,祈願。

 

佛法當中有「六念法門」,即專心感念佛、法、僧、戒、舍、天,這六種清凈功德。六祖此處的「念」,與六念法門的「念」相同,指專心感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法的清凈功德。

問:如何感念?

答:慶幸自己遇到祖師,遇到無比珍貴的摩訶般若波羅蜜法,發願聽受奉行,發願像歷代祖師那樣明心見性,頓悟佛乘。

問:他們見到祖師了,可咱們沒見到呀?

答:咱們遇到了《壇經》,遇到了祖師為大家留下的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一樣。祖師為他們說的法,咱們可以讀給自己聽,好似六祖大師為咱們講說一樣。他們只聽一遍,咱們還可以反覆讀念,反覆熏修,逐漸深入,何愁不得法益呢。

 

六祖不僅請大家「凈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他自己也一樣:

 

大師不語,自凈心神。良久乃言:善知識,靜聽。

 

「六祖大師於是不再說話,和大家一同自凈心神。很久才重新開口說法:各位善知識,請大家安靜聆聽。」

 

【良久】很久,好一會兒。

 

如世尊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在止惡行善的基礎上,專註於清凈自己的心、意、識,心神清凈安寧,得以覺醒自性,才叫做學佛修行。

 

問:這不就是後文神秀禪師所說的「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嗎?

答:是,也不是。

要想做到「自凈其意」,首先要覺悟到自性本來清凈,然後在生活修行當中,不追隨妄想雜念,逐漸澄清生生世世的習氣,歸於清凈本來。

不可以把妄想心念等等當做實有,一個勁兒地擦來擦去,想要把它們去除乾淨,這是徒勞的。因為,您的「時時勤拂拭」之心念,仍屬於妄想雜念。與其試圖擦掉它,不如覺悟其本來虛幻不實。

既然妄想煩惱虛幻不實,那就不追隨它,任它自生自滅,莫去理睬。在它自生自滅的過程當中,恰恰彰顯了自性清凈、如如不變、空而常在,否則,誰知道妄想煩惱虛幻不實呢?誰明白它們正在自生自滅呢?

 

問:「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與「自凈其意」哪個更重要呢?

答:前面是基礎,後面是要領。

諸惡莫作,理所應當;眾善奉行,則必須隨力、隨緣。天底下好事無窮無盡,您永遠也做不完,因此不可以四處尋找好事去做,而應當是遇到了,有能力就做,力所不及則罷。

罷卻攀緣,歸來清凈心神,覺悟自性本來清凈。於是不追隨妄想習氣,由它自生自滅。天長日久,必能證入不思議菩薩境地。這就是禪宗修行的基本道路,如達摩祖師《血脈論》云:

「若見本性,不用讀經、念佛,廣學多知無益,神識轉昏。設教只為標心,若識心,何用看教?若從凡入聖,即須息業養神,隨分過日。」

必須要知道,止惡行善僅僅屬於世間善法,不足以超越生死輪迴;乃至於學習佛教知識等等,也不是修行的關鍵,關鍵在於明心見性,而後息業養神,隨緣度日。

 

六祖大師在說法之前,和大家一樣自凈心神,大師同樣是在「凈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法」。教別人怎樣,自己首先要做到,這才是善知識,這就叫做以身作則。佛陀同樣是以身作則的榜樣,在僧團當中,佛陀和弟子們一同奉行比丘戒律,不因為自己是老師而特殊,也不因為戒律是自己制定的而特殊。

各位同修,假如您遇到了所謂的善知識,請觀察他是否能夠以身作則,所說所行是否符合佛陀教法和戒律,是否表裡如一、言行一致,等等。假如不是,那就不是真正的善知識,不可以依止他修行。

 

以下是六祖大師的開示,大師首先向大家介紹自己的生平及得法經過。如大師所言,請大家自凈心神,自己出聲讀念出來,靜靜聆聽(這就是讀經的基本態度和方法):

 

惠能慈父,本貫范陽,左降遷流嶺南,作新州百姓。惠能幼少,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

 

「惠能的慈父,原本籍貫是范陽郡,後以左降官的身份被貶流放至嶺南,成為新州百姓。惠能尚在年少之時,父親早早就離世了。老母親孤苦無依,帶著惠能移居南海,生活艱辛貧乏,惠能便在街市上賣柴。」

 

【慈父】古語云「父慈子孝」,父親慈愛兒子,兒子孝順父親,這是比較理想的父子關係。

【范陽】初唐以前指范陽郡,位於如今北京至保定一帶,其轄區曾多次變動。自唐大曆四年(769年)之後,多指范陽縣,位於如今的河北涿州。

【左降】唐代官員犯了公罪,多被貶到偏遠地區任州縣以下的官職,稱為「左降官」,無實權,僅有少量俸祿維持生計。

【新州】今廣東省新興縣。

【南海】今廣東省南海市,已劃為佛山市南海區。

 

這段文字很簡略,但信息量很大,關於六祖大師的早年經歷都源於此處。

六祖的父親既然以左降官身份被貶嶺南,說明他原來是朝廷官員,必定是文人。但六祖不識字,說明父親離世太早,來不及教他,同時說明六祖的母親不識字,否則依然可以教他。

看來盧大人被貶嶺南之時,尚未娶妻;流落為嶺南百姓之後,才在當地娶妻生子。其夫人並不識字,說明出身於貧苦家庭。不幸的是,盧惠能尚在年幼,盧大人卻早早離世了。於是,盧夫人帶著兒子艱難謀生,最終移居至南海。盧惠能在貧寒的生活當中,逐漸成長為一位年輕樵夫,到山裡面砍柴,再挑到街市上面去賣。

這基本就是苦修行的生活方式,較少塵俗污染,能夠充分保留人的天性。看似不幸,實則萬幸。如今的多數人自小生活條件好,好吃好喝好穿好睡好玩兒好樂,同時被好好教育,灌輸滿腦子的各類知識,看似幸福,實則悲哉。

悲在何處?天性被俗情劣識所遮掩,無緣顯現了。

 

這一天,充分保持著天性的二十四歲年輕樵夫盧惠能,迎來了他人生的重大轉折點,當他賣柴完畢,準備回家的時候,他生平第一次聽到了佛經:

 

忽有一客買柴,遂領惠能至於官店。客將柴去,惠能得錢。卻向門前,忽見一客讀《金剛經》。惠能一聞,心明便悟。乃問客曰:從何處來,持此經典?

 

「一天,忽然有一位客人買柴,便領著惠能來到客店。客人把柴留下,惠能得到了柴錢。才出客店門外,忽然見到一位客人在讀《金剛經》,惠能一聽經文,便心地明了而開悟。於是問客人:您從何處來,得以受持此經典呢?」

 

【官店】即客店。「官」乃客官之略稱。

 

盧惠能挑著柴進入客店之時,由於專心幹活,沒注意到有人在讀經。買賣成功,身心輕鬆之際,一出門,便發覺了一位客人在讀經。當然,盧惠能是詢問之後才知道是《金剛經》,這句省略了。

最贊的是,這年輕樵夫根機太猛利,他在那裡靜心一聽,很快就「心明便悟」,心地明了而開悟。其實,心明就是開悟,心性明明白白地呈現了,自知自明,這就是初步的明心見性。

 

問:心性怎麼可能「明明白白地呈現」呢?它不是無相的嘛?不是本空嘛?

答:是。只是,虛空也無相,也本空,它尚且可以在您的面前明明白白地呈現,心性有何不可呢?虛空的呈現,終究沒有相貌可言,心性也一樣。不同的是,虛空不具備知覺性,無法自知,心性則自知自明。

 

知曉眼前是虛空的那個東西,是自心,也是自性;因此,當您找到虛空的時候,只一反照,便是明心見性的大好時節。

這只是做得到或做不到的問題,只要肯修行,遲早能做到。但必須突破思慮分別,必須當處明白。一般人從未生活在當處,他們漂浮在思慮與情感的洪流當中,隨波流浪,錯過了每一個當處明了。

 

年輕樵夫盧惠能不同,他心思淳樸,常在當處,故一聽經文,在經文的引導下,當即心明而悟。不僅如此,盧惠能還順藤摸瓜,追問客人讀經之來歷,他要找到客人背後那個高人。

盧惠能聽經開悟,對我深有啟發。於是我學佛主要是讀經,靜坐讀經。我想啊,盧惠能一個不識字的年輕樵夫,他聽別人讀經都可以開悟,那我自己讀經自己聽,成百上千遍地慢慢讀,耐心體會,早晚也可以吧?

肯定行。那咱就水滴石穿,干到底。

 

盧惠能一追問,客人便回答:

 

客答曰:我於蘄州黃梅縣東馮墓山,禮拜五祖弘忍和尚,見今在彼,門人有千餘眾。我於彼聽見大師勸道俗,但持《金剛經》一卷,即得見性,直了成佛。

 

「客人回答:我曾在蘄州黃梅縣東馮墓山,禮拜五祖弘忍和尚,現如今大師還在那裡,門下弟子有一千多人。我在那裡聽見大師常勸僧俗弟子們,只要受持一卷《金剛經》,就能夠見性,見性則直下成佛。」

 

【蘄(音:齊)州】湖北省蘄州。

【馮墓山】古時山名,又名馮茂山,因位於黃梅縣東,也稱東山,即今湖北省黃梅縣五祖鎮之東山。

【見今】現今。「見」與「現」通假。

 

中國禪宗一法,肇始於達摩祖師西來,但就弘法規模來說,則初步興盛於五祖弘忍大師。大師常住蘄州黃梅縣東山,對於其禪法,史稱「東山法門」。

六祖惠能大師繼承了東山法門,於韶州曲江縣雙峰山下,曹溪之畔的寶林禪寺,將東山法門發揚光大,禪宗從此遍傳華夏,人稱「曹溪法門」。故參禪悟道者,發揮禪機之時,每將禪稱之為「曹溪一滴水」。

 

問:如何簡明理解「東山法門」?

答:五祖大師早已明示:「但持《金剛經》一卷,即得見性,直了成佛。」換句話說,禪宗以明心見性,乃至於見性成佛為修行目標,其最初下手處呢?應當讀誦受持《金剛經》等大乘經典。

初祖達摩大師曾用《楞伽經》來為弟子印心,到了五祖弘忍大師,則用《金剛經》。宋元明清以來呢,諸多禪師則共同推崇《大佛頂首楞嚴經》,也有禪師格外重視《圓覺經》。歷史上,還有一些禪師因《維摩詰所說經》等等經典而悟道。

總而言之,禪宗所謂「教外別傳」,其實不曾離開世尊的教言,也不可能離開,否則必落外道。「教外」之真義在於不執著文字,不拘泥教相;「別傳」之真義在於因文會義,借教悟心。

 

前代大德明心見性,都會留下一些方便開示;後來者在佛經和這些開示的引導下,踏實踐行,也能夠明心見性。這是祖師當面傳承之外的另一種「以心傳心」,是以文字為媒介。

問:祖師當面傳承多好啊,那就不需要媒介了,是吧?

答:非也。即便是明心見性的祖師,也沒有辦法把「心性」拿出來給弟子看,更無法直接交給他。因為心性無形無相,怎拿得出來呢?此時,媒介必不可少。祖師或者通過言語開示,或者通過棒喝,或者通過追問,乃至於通過神變,等等,這些都是媒介,也是方便。假如沒有這些媒介作方便,以心傳心根本無法進行。

 

五祖弘忍大師在為盧惠能傳心之時,採取的是什麼方便呢?據後文可知:「五祖夜至三更,喚惠能堂內說《金剛經》。惠能一聞,言下便悟。其夜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以為六代祖。」

禪宗五祖為六祖傳法,採用的方式是講經,為弟子講說《金剛經》。這對我太有啟發了,讓我明白,那些後世末流禪和子輕視經教是多麼顛倒。

 

問:五祖只是「說」《金剛經》,未必是講解,也許只是讀經文原文呢?

答:文言文用字很嚴謹,「說」指講說、解說;如果只是讀經文原文,不解說的話,必然用「讀」或「念」。

 

時至後世,個別習禪的人竟然說經是不能講的,開口便錯。假如您遇到了這樣的人,請立即回應一句:

「是啊,大德您真有自知自明,開口便錯呀。」

 

青年樵夫盧惠能聽了客人的介紹,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感悟滿滿,於是立馬行動:

 

惠能聞說,宿業有緣。便即辭親,往黃梅馮墓山禮拜五祖弘忍和尚。

 

「惠能聽到客人這樣說,曉得自己宿世與五祖大師有緣。便立即辭別母親,前往黃梅東馮墓山禮拜親近五祖弘忍和尚。」

 

【宿業】宿世業緣。

 

問:六祖與五祖是宿世的好緣分呀,為何叫做「宿業」呢?

答:善惡都是業,在佛教基礎知識當中,把惡業叫做「黑業」,把「善業」叫做「白業」。業是造作的意思,人和人之間有往來,便有種種造作,因此形成了「業緣」。過去有業緣,今生才會相遇,無論善惡美醜等等,總歸有緣。

 

當時的盧惠能年僅二十四歲,可貴的是,他具有決斷力,做事絲毫不拖泥帶水,這是修行人的基本素質之一。如今的許多人做事往往瞻前顧後,習慣性地陷入重重思慮當中,因為記掛太多,所以始終無法開始修行生活。

盧惠能不一樣,他簡單安置母親之後,就上路了,奔赴自己的覺悟之旅。一個二十四歲的人,母親不過四十幾歲,何必太過記掛呢。

 

問:盧惠能是如何安置母親的呢?

答:據流通最廣的「宗寶本」《壇經》:「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其實十兩銀子沒多少,只能救急,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其母親仍要靠自己的勞動來謀生。

 

途中閑話不說,到了黃梅之後,盧惠能前往拜見弘忍大師:

 

弘忍和尚問惠能曰:汝何方人,來此山禮拜吾?汝今向吾邊,復求何物?

 

「五祖弘忍和尚問惠能:你是哪裡人,來到本山禮拜我?你如今到我這邊,又是想求個什麼呢?」

 

【此山】也稱本山,因古來高僧大德多居于山川清凈之地修行兼弘法,故有「天下名山僧佔多」之說。在佛教界,各個道場的高僧大德們,也統稱為「諸山長老」。

 

古時參訪、求學,全靠兩條腿,其辛苦自不待言。既然千辛萬苦地來了,那你到底想要求個什麼呢?這是最常見,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惠能答曰:弟子是嶺南人,新州百姓,今故遠來禮拜和尚,不求余物,唯求作佛法。

 

「惠能回答:弟子是嶺南人,新州百姓,今天之所以遠道前來禮拜大和尚您,不求別的東西,只求作佛之法。」

 

【作佛法】作佛之法。

 

這青年樵夫一開口便與眾不同,口氣很大。通常說來,口氣大的人有兩類,一類是自命不凡的狂妄之徒,另一類是智慧高遠的胸懷大志之人。

盧惠能屬於那裡一類呢?五祖大師繼續堪問:

  

大師遂責惠能曰: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

 

「五祖大師於是責備惠能:你是嶺南人,又是未開化的獦獠之身,怎麼能夠作佛呢!」

 

【獦獠(音:閣遼)】「獦」是「獵」的俗字,因古時南方居民多狩獵為生,有著各種殺生祭祀的風俗,文化方面也比較落後。在中原人看來,似乎比較野蠻,故稱之為「獦獠」。

 

大師話鋒猛利,用今天的話說,簡直有點兒地域歧視的意思了。不過,真金需要火煉,這是鑒別弟子根器的必要途徑。

  

惠能答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惠能回答:人是有南北之分,佛性則無南北之分;獦獠的身形面貌與和尚您不同,但佛性有何差別呢?」

 

看來,當時南方人與中原人面貌差別還是比較大的。經過了一千多年的人口遷徙、流動之後,如今,這種差別已經很小了。

 

問:盧惠能不識字,也沒讀過佛經,只是聽了客人讀《金剛經》而開悟,他怎會知道「佛性」呢?

答:這是典型的「宿慧開發」。修行人一旦有了明顯進境,例如得到禪定,例如有了悟境,等等,便會有許多東西可以無師自通,因為,他過去世曾經學習過,都儲存在人家的阿賴耶識當中呢。如今被禪定、悟境等等一觸動,便自然發現出來了。

這叫做「宿慧開發」,精進修行的人都會有,只是或多或少,或淺或深。

 

這青年樵夫悟境頗深,可謂一語透徹。五祖大師再明白不過了,很想和他多談談,但是:

  

大師欲更共議,見左右在旁邊,大師更便不言,遂發遣惠能令隨眾作務。時有一行者,遂差惠能於碓坊踏碓,八個余月。

 

「五祖大師本想再繼續和惠能交談,可是見到左右弟子們都在身邊,大師就不再說了。於是打發惠能,讓我住下來,隨眾人干雜活。當時有一位行者,便安排惠能去碓坊踏碓舂米,一干就是八個多月。」

 

【行者】發心出家,但尚未剃度的居士。通常要按照沙彌戒來要求,行清凈行,故稱「行者」。

【踏碓(音:堆)】踏碓舂米。把碓坊裡面架子上的大木頭一邊踏下去,另一頭就會高高升起,再收起雙腳,大木頭狠狠落下去,去舂石臼裡面的稻米,舂掉稻殼,才會出來白花花的大米。

 

問:這五祖大師到底在顧忌什麼呢?為何不暢所欲言呀?

答:形勢逼人哪!禪宗一法經五代單傳到了五祖大師,已然廣為人知。眼看著大師已經年老,但尚未傳法,於是,便有人早早盯著這個祖師位子呢。有人渴望做六祖哇。

問:做這個祖師有啥好處呢?

答:風光啊。您看後來的六祖大師,連武則天都派欽差大臣前往親近,願意恭請大師入宮接受供養,等等;六祖圓寂之後呢,更是英名傳千古,何其風光啊。

問:那跟大師與盧惠能多交談幾句有何關係呢?

答:有何關係?凡是大師看中的人,必有性命之憂。

問:啊,古人這麼狠哪?這還算修行人么?

答:修行人,人家連家都不要了,吃喝玩樂也統統捨棄了,只要個祖師位子,況且又是極有水平的大德,他覺得也不過分呀。

 

盧惠能於是安住下來,每天為大眾辛勤勞作。據其它資料記載,盧惠能身體太輕,往往踏不動大木碓,於是他便把一塊石頭綁在自己腰間,腰石舂米,其勤懇可見一斑。

據說,盧行者白天腰石舂米,勤奮勞作,晚間則徹夜坐禪,不肯輕易昏睡,非常精進。在這樣的精進修行當中,盧行者福慧雙雙增長,其繼承佛祖事業的殊勝機緣也悄然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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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導火線」,竟然是這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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