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果實：放棄你，才能靠近你

          當經過了一定歲月的沉澱，身邊的故物，便顯得雋永而美好。似乎真實的東西，也蒙上了虛幻的色彩，讓我們沉湎，眷顧而不舍。那天，在一本斑駁的筆記里，抖出了一張舊的紙，有陌生的字跡寫著，就因為相距遙遠，才覺得如此親近。          我想起來了，那是虛擬的網路世界，留給現實的一次投影。雖然那只是一次短暫的邂逅，但留下的回憶，卻永遠新鮮如初。那是現實世界所無法比擬，或者取代的。所以說，最美的東西，往往不存在於現實中，只有虛幻的，才是最美的。         甚至可以說，虛幻才是美的代名詞。在現實狀況下，那些藍色妖姬，粉紅玫瑰，或是香水百合，都是些泡沫般的影像，我無法去把握，去賞識。只有在網路的虛幻中，才能讓它們永駐心間。網路中的深切和鍾情，是因為它卸掉了現實的包袱。          即使網路世界中的愛情，往往不會長久，更不會結出現實的果實。但我寧願拒絕實實在在的愛，去接受玄幻虛有的感情。即便現實多麼美好，最終也會淪為虛幻。在我意念里，唯有虛有的存在，才是最寧靜，最沒有改變，也是最終的真實。               在現實里，總是在不斷的詆毀，傷害或不能解脫的重負中，去感受愛情的存在。而在網路中，愛情有如浮雲般來去自由，像流水一般輕靈活脫。這正是心靈所追求的境地。怪不得在現實中受到傷害的人們，總是把網路作為最後的庇護地。              蒙田曾在隨筆中，曾專門論述了靈魂缺乏真正對象時，需要把情感寄托在假定對象上的話題。他說，每逢我們舉首射擊，快要落空的時候，會覺得失落，而要想讓我們的視覺充實，就要在相當距離內有對象支持它，以免散失在空虛的風中。              正如狂風沒有森林阻擋，必定在空中消失它的威力。同樣，搖動的靈魂，如果失掉把握，必定漸漸在它自身消失；故常常需要供給它可以瞄準和用力的對象。熱情里的靈魂與其無所事事，不如想像虛幻的對象以自欺，雖然也明知它不可靠。             人確實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虛幻，飄忽多變的存在，想在人類身上，樹立一種永久劃一的生活模式，幾乎是不能夠的。日本作家江戶川亂步說，想像往往比現實更生動，更有力量，理想中的烏托邦，只存在於人的內心之中，而不在現實里。          在這個時代，能夠沉醉於自己心靈空間的人，是越來越少了。美國現代劇之父奧尼爾的劇本《天邊外》，描寫了現代人追尋夢想的故事。它使人們感到，一方面，幻想毫無價值，美也毫無價值，一個幻想家總是實際生活的失敗者，遺棄者。            因為夢想的境界愈高，而實現的可能性也就愈小。而另一方面，對天邊外秘密的幻想，對美的憧憬，乃人生最高的價值。在現實生活中越是一敗塗地，便越始終如一保持幻想和憧憬的人，才是真正的幸運兒。是夢想，賦予了人們存在以價值。             奧尼爾曾說，羅曼蒂克的想像，所毀滅的生命，要比所有的疾病，我該說一切別的疾病，更多得多。這也是精神錯亂的一種形式。一個遙望天邊外的人，一個好夢想的夢想家，只能招來黑色的禿鷲，把自己的生命撕成碎片，而置其於死地。              然而，當主人公得知自己生命將盡時，他一個人走到了堤岸邊看日出，在他的遺言里沒有痛苦，只有歡樂。他說，我最後得到幸福，可以自由地漫遊，永遠漫遊下去。我聽見一個聲音呼喚我，這一切我要走了。那不是終點，而是自由的開始。             那些豐富多彩的人生，總是在現實與虛幻中來回穿梭著。人的現實生活，往往是雷同的，只有在做夢的時候，才顯出千差萬別。在虛幻的夢中，藏著每個人更獨特，也更豐富的自我。這也正是弗洛伊德，在上世紀最偉大的發現，所證明了的。              所以說，虛擬世界才是人們的大千世界。人生理想的實現方式，只能是變成一種心靈現實，即一個美好而豐富的內心世界。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想像，人生理想還有別的實現方式嗎？因此，精神理想的實現方式，只能是內在的心靈境界。             有時候，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往往是可以互相置換的。人同時生活在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中，而內心世界，也是一個真實的世界。或者，反過來也一樣，外部世界也是一個虛幻的世界。有如大地上的光明與黑暗，總是相互輪迴反覆的。           耽於夢幻中的人，往往是心靈豐富的人；擁有美麗虛幻瞬間的事物，也就具有了無限的生命。倘若沒有夢幻的療慰，人也許就無法掙脫命運的侵擾；倘若排除掉夢、想像以及幻覺的因素，心靈便不再有憧憬和顫動，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              那些真實的人生，都消逝了，變成回憶里斑駁虛幻的光影。川端康成認為，對虛幻迷離而轉瞬即逝的憧憬，剎那間的感動，才能體現出人生的最高價值。真實的人生，終將變成虛幻一場。超現實的虛幻愛情，常常是他表現人生最好的方式。                由無意中發現的書籤，讓我想到那赤裸裸的盛夏果實。歌中唱道，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見你，才會把我記起。不要刻意說，你還愛我，當看盡潮起潮落，只要你記得我；如果你會夢見我，請你再抱緊我。時間累積了，這盛夏的果實。            在電影《暮光之城》中，女主人公貝拉說，我知道，如果我沒有來福克斯的話，也就不必面對死亡。但是，儘管我害怕，也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當生活給了你一個，遠遠超過你期望的美夢，那麼當一切結束時，也就沒有理由再去傷心。              於是，我相信，真正的愛戀，總是無意於現實，又總是雲遊於虛幻夢境之中的，構築出一個虛無的悲哀，虛幻而美麗的多彩世界。只有虛幻的，才是真實而長存的。美可以與道德無關，又無所謂善惡，而且，美的最高表現形式，便是虛幻。             雖然不知道那網路中，曾經相遇的人兒，如今在哪裡，又和誰在一起；但只要有回憶，在慰藉著虛空的心靈，就會覺得這也是一種擁有。因為在現實生活中越是一敗塗地，落寞無憑，卻越是始終嚮往幻想和憧憬的人，才是真正的生活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