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脫口秀精選：人在江湖漂

06-02

江湖的含義

江湖，每個人的理解都不一樣，有人寬、有人窄。比如有的人說，說那人「特江湖」，估計就是武俠電影看多了，是吧？他覺得走江湖的人都得有范兒，走道都得一路帶風，要不然就是陰的，那臉都是陰著，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大部分人對江湖的理解，以為它都跟武俠片相關。其實，江湖一詞出現得很早，它最早見於《莊子》。《莊子》說：「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這就是「江湖」一詞的來歷。泉涸是什麼意思？泉水幹了，這個魚和魚呢？一塊待在陸地上，最後沒有招了，互相吐著唾沫，這聽著有點兒噁心，互相親著嘴說：這樣還不如我們當年就在大江大湖裡游泳，互相不認識，我們這麼親都不如不認識好。這就是江湖的一個來歷。

後面什麼曹操，什麼蘇東坡，王安石……是個文人都說有個江湖。經過兩千年以來不斷的渲染，再加上現在的武俠劇，就把江湖搞成這個樣子了。

江湖從某種意義上講，它是一個社會，它是一個社會狀態，人行走在江湖上，它有一種規矩，不是明文規定，今天所有的規矩叫法制，它是要有明文的，依法行事，對吧？古代沒有，它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規矩中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呢？是信義，第一是信，第二是義。中國人老說「我為兄弟兩肋插刀」，這說的是義。信是什麼呢？出言如山，就是你說話要算數，過去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你說話得算數。今天生活中遇到幾乎所有的不愉快，都是由於這人說話不算數，對吧？告訴你說，我六點准到，到七點了你問他在哪兒呢，——兄弟，我在路上呢。堵著耳朵聽電話呢，你就聽到「嘩」的一聲，那貨剛沖馬桶，還沒出家門呢，我凈碰這事。

說起來，朋友之間約會都是小事。小事不遵守時間，大事就更不能遵守信諾。說話一定要有信譽，是吧？社會都是建立在信譽基礎上的，要不然就沒法運轉。比如鈔票，鈔票是什麼呢？是一張紙，這個紙是中央政府向全體國民的一個信譽證，告訴你這是我中央政府發的錢。假鈔就沒有這個功能，對不對？假鈔是沒有信譽的，隨便印，印紙才花多少錢啊？花不了多少錢，但面值很大。所以，今天全世界的金融系統都建立在信譽之上，叫信用本位。一旦失去信譽，你就沒法在社會上生存了。

信譽有一個特點，它是一天一天積累的，如果失信，一天就玩完，倒了就沒法重新建立。所以，你要從內心相信一個改過的騙子是很難的，對不對？你明知這人是一騙子，他騙過你，他跟你說我改了，你什麼時候都得防著他，為什麼？你就覺得這事太難改了。

江湖規矩

古人更注重這一點，在江湖上，經常聽到的或者說看到的（影視劇），大哥說一句話，馬上就跟上一句話，說：「兄弟們，都聽見了嗎？」他為什麼要說這句話呢，就是說你們都是見證人，你們聽見了這話就作數。在古代歷史上都是一樣的，就是一個人說話如果不算數的話，他在這個社會上就不能生存，就會被人給處理掉，這叫什麼呢？這叫江湖規矩。

中國近代史上一個非常有名的人叫杜月笙，上海老大，民國時期的老大。杜月笙人長得瘦小，不識字，這都是他在江湖上做老大的先天不足。杜月笙說得好，人不識字不要緊，但不能不識得人，所以識人比識字重要。杜月笙的風紀扣一直系著，永遠不會敞開，為什麼呢？這叫一個人的尊嚴。所以說，他成為上海老大，真不是偶然的。你看他那個照片，我每次看那個照片就仔細想像這個人，非常祥和，面相非常祥和，兩個扇風耳，對吧？江湖上有他很多傳說，比如說，有一年，有一個富家子弟跟一舞女好上了，把女的肚子搞大了，搞大了怎麼辦呢？你又不可能跟她結婚，身份不允許。那怎麼辦呢？給錢。理論上講，給錢是不能彌補一個人犯的錯誤，但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就是用錢來彌補這件事。那麼錢有沒有行情呢？沒有規定的行情，只有心目中的行情，每一個時代都有一種心目中的行情，可能受害方會想得高一些，提得高一些，施害方可能會降得低一點，但終歸是在一個大框架之內，不可以出圈。這個富商子弟賠了很多錢，一次不成兩次，兩次不成三次，最後這事就賴上了，沒完沒了。他沒招了就求救於杜月笙，杜意味深長地說了兩句話。第一句，他問底下人，按規矩辦了嗎？回覆說，按規矩辦了，雙份。什麼意思呢？就是行情是一個價，我們已經加倍給付了。杜又說了第二句，那就按規矩辦吧。這是什麼意思呢？是在第一個規矩完成以後，如果沒有結局只好按第二個規矩辦。杜什麼過激的話都沒說，底下人心領神會，把那舞女塞進麻袋扔黃浦江去了，這事就結了。

我老說，一個沒有規矩的江湖是不公平的社會。今天的社會也是，如果我們認為社會是一個江湖，這個江湖你可以很寬泛地去理解，不要老理解成武俠那個樣子，都是一語不合拔刀相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今天這個社會就是一個江湖，我們都是遊子，游在中間的魚。我老說人處於陸，魚處於水，沒有本質的不同，但是要翻過來可不行，就是魚處於陸，人處於水，那肯定都不行，為什麼呢？是因為那不是我們生存的環境。

江湖這個環境對於每個人來說，第一是適應，第二，希望在適應中尋求某種規律，這種規律有人會掌握，有人會適應，有人會利用。那麼，如果社會有一個不成文但潛在又有的這種規矩，這個社會就會運行得很好。這個規矩是什麼呢？是道德。

在中國古代，道德治理社會的成本最低，法制治理社會的成本最高。今天被迫使用法制來治理社會，為什麼呢？是因為道德開始不起作用了。過去道德起作用，你跟人家說的話人家就信了；今天你跟人家說的話，別人會問這人是不是騙子。如今誰有勇氣跟一個生人去做一件大事呢？不了解他，你敢跟他做事嗎？過去就敢。過去人們不相識，走路上你跟他借錢他就借了，因為知道你是好人；今天走路上，誰跟我借錢我可能借給他嗎？熟人借錢都不可能，對吧？今天社會的演變非常可怕，當信義丟失的時候，它傷及的是每一個人。

兄弟情至高無上

可以把今天的社會想成是一個江湖，想成一個非常廣闊的江湖，非常美好。那麼，過去江湖中很多東西都是從情感出發，不計回報的。典型的一句話叫「為兄弟兩肋插刀」，這是信後面跟著的那個義，信義嘛，信義是兩件事嘛，跟著的那個義，他是不計成本的。我們今天做事，第一個事就要計成本，就要擬合同，擬合同的制度從某種意義上傷害了我們一種質樸的情感。中國人過去對兄弟情特別推崇，比如《三國》，比如《水滸》，講的都是兄弟情，古人認為兄弟情超過男女之情，對吧？今天全是繁瑣無趣的男女之情，為虛擬的愛弄得死去活來。兄弟之情表現比較好的，我印象中的電影是《英雄本色》，記得周潤發和那誰背靠背、槍頂著槍時說的話非常感人。

很希望社會中有這樣的兄弟情，只要有這樣的兄弟情我們出去打仗，不管是打什麼仗，都能獲取成功。明擺著，凡是團結為上的公司才能獲得成功，否則一打架就徹底崩盤。

不管是古代走江湖還是現代走江湖，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不得帶暗器。暗器是什麼呢？是你內心中的那個鬼，不規矩。過去，武俠之間對打都一定守規矩，不允許使用暗器。今天的武俠片中，對使用暗器的人也都持批判態度，就是你是不規矩的。可惜，在今天的商戰中，許多人心中都藏有一把暗器。

脫手秀

這個叫袖箭，是一種暗器。

這兒有一保險，龍頭保險，很精緻，刻了一個龍，一旦把它拔出就可以發射了。我要把這個摁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攝像都得跑了，所有的人都得低頭，很恐怖。我把保險再安上，看到沒，安上以後這就打不開了。那麼，看看打開是什麼樣的，看到了吧？裡頭有簧，這簧里壓縮了一個金屬頭，很尖銳。我現在摁下去就發射出去了，現在有保險，看到了嗎？保險是可以打開的，現在打開了，我對著你的鏡頭，看到了嗎？我現在要摁了，摁下去了。你看，沒打出去，為什麼呢？彈頭在這兒，沒裝進去。

讓大家看一下這個過程。聽到這聲了沒有？我現在有點兒害怕，我自個兒也有點兒害怕，我得把它擰下來。看到了嗎？這個頭，我曾經試過，你看這個頭有點兒彎吧？是上次我試的，大概能飛出去幾十米，釘在木板上。

這是藏在袖裡的袖箭，說起來就是一個暗器。它不是暗殺用的，是防身用的。過去江湖上的人，不管自己使用什麼樣的兵器，都是一對一的，都是有規矩的，使用暗器是不規矩的。

看看，這東西的尺度並不大，把它擰緊的時候，彈頭裝進去是在裡頭，可以看見是這樣的，藏在裡頭看不見。這是保險，不會傷及自身，一旦要使用，馬上就能摳下保險，看到了嗎？保險很容易摳下，一摁就發射出去了。這樣的東西今天留在社會上的並不多，可惜有的人心中還是會有的。

東西是清朝的。你們肯定會問，怎麼會有彈簧？我可以告訴大家，彈簧是很早的事情了，宋代就有彈簧了，可能再早也有，唐代也有。這種彈簧是清代後期的，這個袖箭估計是一個闖蕩江湖的人隨身攜帶的一個護身器，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