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沒了，至少我保住了子宮」

文/晏凌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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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結婚後，我流產過兩次。」這是安然在微信對話框里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的他，便是她的前夫岳松。

安然和岳松是上高中時認識的。安然的家庭條件優越一些，父母都是公務員，家裡談不上大富大貴、有權有勢，但還算體面。岳松是眾人眼裡的窮小子，父母都是農民，父親還生了重病，家裡欠了一屁股債。

兩人相識的過程，有點像是電視劇里「英雄救美」的橋段。

學校組織同學們到偏遠山區體驗生活和做公益活動，安然和岳松被安排在一組。那時的安然是愛冒險的青春美少女，她覺得按照學校規定的路線走的話，行程會太過無趣，就拉著岳松另闢蹊徑。

岳松躊躇了一下，擔心安全問題，安然說：「我都不怕，你怕個啥？」岳松覺得自己在女同學面前確實要表現出「男人樣兒」，就趁著帶隊的老師不注意，跟著安然一起鑽進了深山老林。

這一鑽，兩個人差點就遇到了危險，但也碰撞出了愛情。兩人越走越偏離主路線，到後來徹底迷路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兒。那會兒，高中生們沒有手機，他們倆也沒多少戶外生存常識，眼看天越來越黑，兩人嚇得瑟瑟發抖。

岳松心裡很害怕，但還是淡定地握住了安然的手。他牽著安然的手在叢林里穿行，可安然還是不小心扭傷了腳。不得已，她只能讓岳松背著自己尋了幾條山路，終於遇上了前去搜尋他們的老師和同學。

事後，岳松和安然被學校通報批評。安然看著岳松，忽然有種「他是自己人」的感覺。

也許就是那次的接觸，讓原本就比較聊得來的這對少男少女互生情愫。高中畢業後，兩人考上了不同的大學，談了四年的異地戀，分分合合了不知道多少回。

大學畢業的時候，他們也經歷過所有校園情侶幾乎都要面對的「畢業即分手」。那時，大學已經大幅擴招，大學畢業生在市場上供大於求，好工作並不好找。

安然的父母託人給她在老家物色到了一份國企的工作，收入不低，工作清閑而穩定。而岳松雖然學習優異，卻沒那麼容易得到一份好工作。

岳松跟安然提出分手，安然不同意，因為她覺得兩個人走過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現在就要開啟新的人生旅程反而分開了，實在太過可惜。

那會兒，她追求的是「從一而終」「堅持到底」，也以為兩個人談談戀愛鬧鬧分手就算是「風風雨雨」，根本想不到人生中更大的「風雨」還在後面。

為了能幫岳松找到一份安穩的工作，也為了以後兩個人能在同一個城市生活，安然向父母和盤托出了自己在學校和岳松是戀人關係的事情，滿心希望父母也能幫岳松解決工作問題。

安然的父母有些猶豫，因為岳松的家庭條件和自己家相差太多了。岳松對女兒的好，他們看在眼裡，但是寶貝女兒跟誰結婚是關乎她一輩子幸福的事。小兩口經濟條件不好，他們可以支援，但女兒若是跟了這樣的家庭，可能會受委屈。

安然的父親還特彆強調了一句，這種委屈，不一定是物質上的。你看看他們家，兒子能上大學，女兒們連初中都沒畢業，說明什麼？

那時的安然，怎麼可能聽得進去父親的勸？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安然覺得岳松能考上大學，一定是因為智商過人，而安然的姐姐們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一定是不喜歡學習。

經過再三思量，安然的父母拒絕幫岳松找工作，也不同意兩人繼續交往。那段時間，安然和岳松沒有少抱頭痛哭過，他們把自己想像成為被長輩阻撓婚姻的羅密歐與朱麗葉，陷入被傷害的悲情中無法自拔，同時立下了「今生非你不娶」「這輩子非你不嫁」之類的誓言。

人們都有一種自主的需要，都希望自己的婚姻能夠自己說了算，而不願意自己是被父母包辦，不希望自己成為別人控制的傀儡。一旦別人越俎代庖，替我們做出選擇並將這種選擇強加於自己時，我們就會感到自己的主權受到了威脅，自己所擁有的事物即將要失去，於是就產生一種心理阻抗：排斥自己被迫選擇的事物，同時更加喜歡自己被迫失去的事物。

如果沒有父母反對，兩個人本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看清他們之間存在的問題；而父母一跳出來反對，只會讓兩個人忙著去對抗外界的阻力，而失去對兩個人關係進行重新審視的能力。

安然就是屬於這種情況。

父母不反對還好，他們一反對，她就覺得這輩子非跟岳鬆綁死在一張船上不可了。

當時的岳松，也算是有點骨氣和運氣。不久以後，他憑自己的努力在一家上市公司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美中不足的是，公司所在地與安然所在的城市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兩個人大學時談了四年的異地戀，工作後依然只能談異地戀。安然的父母沒少為女兒的終身大事操心，但終究還是拗不過固執的女兒，只能隨她去了。看到畢業兩年就做到經理位置的岳松，他們也對這個農村來的小夥子有所改觀。

安然覺得自己的父母慢慢接受了岳松的存在，加之自己也不小心懷孕了，就將與岳松的婚期提上了日程。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裡，安然的父親把女兒的手交到了另外一個愛她的男人手裡，也算是了結了自己的一樁心愿。

安然突然懷孕，亂了所有人的陣腳，所以這場婚禮辦得有點倉促。婚禮前夕，安然才第一次去婆家。雙方的父母也就在訂婚時和婚禮上見過兩面，岳松的父母看上去是那種老實巴交的務農人，只表態說一切聽從親家的安排。

安然的父母給小兩口買了婚房，小兩口掏出所有的積蓄買了一輛車，小日子就算過起來了。兩人雖然分隔兩地，但岳松對懷了孕的安然照顧有加。每周三、周五、周六晚，他鐵定要放下一切工作，回到兩個人的小家小住。小兩口的日子過得甜甜蜜蜜、紅紅火火。安然時不時在微博上放一些曬幸福的照片，引得同齡人很是羨慕。

2

安然的「風雨」，在懷孕幾個月後到來了。

鄉下的婆婆知道自己的兒媳婦「有喜」了，就大包小包地拿上各種補品坐了火車來。安然得知婆婆要來，特意準備了一間卧室讓婆婆住，但，婆婆這一來，確實有了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婆婆平時給安然做飯，做的都是些家常菜，可一到兒子回家的那天晚上，她必定大魚大肉大蝦大蟹伺候。安然從小衣食無憂，早吃膩了那些大魚大肉，對此並不是很在意。

安然懷孕期間，婆婆待她還不錯，但她經常盯著安然的肚子喊「孫子唉，我可愛的小孫子」，跟安然說話也是「你得多吃點兒，別把我孫子餓著啊」「你可得小心，別累著我孫子啊」。

一開始，安然覺得婆婆只是習慣這麼說話，直到有一次她無意中聽到婆婆跟岳松談話：「兒啊，你和你媳婦去醫院看了么，懷的到底是男娃還是女娃啊？咱可得要個男娃啊，咱們家可都是單傳。」

「哎呀，媽，都什麼年代了，男孩女孩我們都喜歡。」岳鬆起初的回答讓安然覺得有點欣慰。

老太太一聽她兒子說「男孩女孩都喜歡」，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養兒子的艱辛。岳松一聽，只好安撫了老太太說這胎肯定是兒子。

老太太不信，說兒媳婦懷孕以後特別愛吃辣的，不是說「酸兒辣女」么？怕是懷的是女兒。

岳松說，如果不巧是女兒，那就再生一個。

安然聽到這話，找機會跟岳松鬧了一頓，岳松說他只是為了哄自己親媽才那樣說的。

有天，老太太說是有急事要回老家一趟，辦了事情就馬上趕回來。回來後，她很熱情地給安然煲湯，每天都不重樣。安然沒在意，婆婆做什麼她就吃什麼，可某天晚上，她突然下體出血，去了醫院檢查，才發現孩子已經保不住了。

在岳松的追問下，老太太才說她這次回家是為了討生男孩的秘方。也不知老太太聽了誰的謠言，說是喝了那些葯，安然就算懷了女孩也會變成男孩子。

為了不讓安然發現她搞的小動作，她每天像做賊一樣，偷偷把葯汁倒進安然每天喝的湯里。

知道真相的安然，想把婆婆殺了的心都有。安然的父母也震驚了，完全想不到這個老太太竟然想孫子想到了這種癲狂的地步，連基本的常識都不顧。

安然的婆婆沒法面對安然和親家母的冷言冷語，灰溜溜逃回了老家。面上說著抱歉，心裡卻覺得自己特委屈。

「那可是我的孩子啊！」孩子沒了，安然哭得泣不成聲。岳松也知道這回是自己的媽太過愚昧，傷害了安然，他去岳父母家登門謝罪，並向安然下跪道歉。他休了半個月的假，寸步不離地陪著安然，任她打罵。

當時，醫生說，流產後安然的子宮壁變薄，對以後懷孕會有影響。如果再次懷孕，一定注意保胎。可是，這些囑咐一年後就被安然和岳松遺忘了。

兩人都已經三十幾歲了，還是想努力要一個孩子，於是，他們每個月都在為此努力，夫妻生活完全像是為了生孩子而過，但每個月迎來的都是失望。

一直懷不上孩子，安然也很焦躁，內心像是埋了一座火山，時不時就想爆發。她覺得若不是婆婆愚昧、重男輕女，她現在不會連要個孩子都變得這麼難。

婆婆已經回了老家，她就把對婆婆的怨氣都撒到岳松的身上。岳松一開始也受著，後來也受不了了，兩個人的關係開始僵化。

婆婆時不時會給岳松打電話，問兒媳啥時候才能懷上孩子，還說他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這輩子若是見不到孫子會死不瞑目。安然無意間聽到岳松安撫婆婆說「我們一定能生個兒子出來」之類的話，就再也忍不了了，和岳松為了孩子的事吵了又吵。

就這樣，兩人開始頻繁吵架，到後來連推搡撕扯也成了家常便飯。在重重壓力下，安然月事紊亂，有時一個月來兩三次例假，有時候幾個月也不來一次。

有一回，安然和岳松又因為孩子的問題吵了起來。岳鬆脫口而出：「這日子過不下去了！不過了！離婚！」

聽到這話，安然想也沒想就甩了岳松一耳光。她覺得，即使是離婚，也得她先提出來。

岳松從小沒被人打過耳光，安然那一巴掌讓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情急之下他也還了安然一耳光。

安然徹底瘋了，追上去廝打岳松。岳松覺得煩躁，使勁兒推了安然一把，安然的肚子就撞到了桌子尖角上。

安然當時就腹痛難忍，痛苦地蹲了下來，接著感覺下體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流出。岳鬆手忙腳亂把她送去醫院，醫生做完各項檢查後，告訴他們：「孩子保不住了！」

安然那時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兩個月。

孩子沒了，婚姻也保不住了。從醫院回來，安然和岳松不再吵架，也永遠吵不起來了。

「子宮比婚姻重要，我的身體比孩子重要。」講完自己的故事後，安然這樣跟我說。

聽安然講自己的故事，我像是看了一場很壓抑的電影。這個故事裡，她和岳松似乎都很無辜，但似乎也都做錯了。這個故事的結局，其實早已經寫在了開頭，只是當事人自己沒發現。

以前聽到「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這種話，總是想當然地認為這是老一輩人在倚老賣老；可如今，卻學會了選擇性地聽聽這些意見。

父母固然有他們的局限性，但總有一些人情事故，總有一些人生智慧，是他們有而我們所不具備的。排除像張韶涵母親、梅艷芳母親那種吸血鬼式父母，再排除那種永遠學不會放手、把兒女牢牢控制在手中的父母，我們這些普通家庭中的父母，給我們的建議大多是為我們好的。

即便他們說得不對，即使他們說了我們也未必會聽，但在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時候，我們確實很有必要讓自己滾燙的心冷卻片刻，好好思量一下未來。

而一個好的伴侶，不僅要具備吸引伴侶願意跟TA走進婚姻圍城的魔力，更要有能力在婚姻出現問題時與伴侶攜手力挽狂瀾、轉危為安。故事中的這對夫妻，一個都沒做到這一點。

好在，故事中的安然最後選擇了及時止損。是啊，兩個人再走不下去的話，散了也好。婚姻是一碗粥，這碗粥里若是掉進一隻蒼蠅，你沒法再說服自己那是一碗瘦肉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