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詞人顧太清詞賞析 - 文賦 - 中國古代文學 - 北大中文論壇 www.pkucn.co...
06-02
女詞人顧太清詞賞析
前見有網友述及納蘭性德詞,納蘭性德固為清詞之冠冕,然有清一代詞非其一人熬頭,百年以下才女顧太清堪與其共稱雙璧,一前一後共映清季文輝。
顧太清為滿人,本姓西林覺羅,名春,字梅仙,其祖父鄂昌系雍正朝權臣鄂文泰之侄,曾任甘肅巡撫,乾隆朝因詩獄受株連,被抄家賜死。所以顧太清一生下來便是「罪人之身」,累受白眼,倍嘗冷暖,11歲前居住在北京,家庭生活極拮据;11歲之後又流落江南,到過閩粵,住過蘇杭,在坎坷流離中度過了其少女時代。及笄之後,因才豐色尤,為清高宗曾孫奕繪貝勒所喜,納為側室,但因是「罪人之後」,為避忌與祖父鄂昌的關係,在上報宗人府時,謊報為榮親王府護衛顧文星之女,此後,便以顧春為名,號太清,亦號雲槎外史。 太清少時即有才情,「詩詞書畫均精詣」,字亦繪後,因衣食無憂,又兼夫性風雅,喜吟詞作賦,故得終日游迤山水之間,拔絲弄弦,倡予和汝。此一階段太清詞多為夫婦唱和之作,或與友人相酬酢,皆清麗婉轉,巧思慧黠,有清照前期遺風,我輩試睹: 風光好·春日 好時光,恁天長。正月游蜂出蜜房,為人忙。探春最是沿河好,煙絲裊。誰把柔絲染嫩黃,大文章。江城梅花引·雨中接雲姜信
故人千里寄書來。快些開,慢些開。不知書中,安否費疑猜。別後炎涼時序改,江南北,動離愁,自徘徊。徘徊、徘徊、渺予懷。天一涯。水一涯。夢也夢也,夢不見,當日裙釵!誰念碧雲,凝佇費腸回?明歲君歸重見我,應不是,別離時,舊形骸! 其語也淺也,其情也深也,其女兒家態也切也,語淺情深方是境界,再如其送春詞兩闕: 江城子·落花 花開花落一年中,惜殘紅,怨東風。惱煞紛紛,如雪撲簾櫳。坐對飛花花事了,春又去,太匆匆。惜花有恨與誰同!曉妝慵,特愁儂。燕子來時,紅雨畫樓東。盡有春愁銜不去,無才思,是游蜂。 如夢令·送春 昨日送春歸了,枝上殘紅漸少。簾外綠陰多,滿地落花誰掃?休掃,休掃,一任東風吹老。 此兩詞雖有化用辛稼軒「匆匆春又歸去」和李清照《如夢令》之嫌,但能蕃新出秀,意境或也不輸,且顧詞嘗有驚人之句,高遠直逼東坡,為李所不逮,如: 江城子·記夢 煙籠寒水月籠沙,泛靈槎,訪仙家。一路清溪、石槳破煙劃。才過小橋風景變,明月下,見梅花。梅花萬樹影交加,山之涯,水之涯,淡宕湖天、韶秀總堪誇。我欲遍游香雪海,驚夢醒,怨啼鴉。醉翁操·題雲林《湖月沁琴圖》
悠然,長天,澄淵,渺湖煙,無邊。清輝燦燦兮嬋娟,有美人兮飛仙。悄無言,攘袖促鳴弦。照垂楊、素蟾影偏。 羨君志在,流水高山。問君此際,心共山閑水閑?雲自行而天寬,月自明而露漙,新聲和且圓。清徽徐徐彈,法曲散人間,月明風靜秋夜寒。 再觀照其浪淘沙一詞,可知太清心性闊大非一般女子可比: 浪淘沙 碧瓦指離宮,樓閣玲成,遙看草色有無中,最是一年春好處,煙柳空濛。 湖水自流東,橋影垂虹,三山秀氣為誰鍾?武帝旌旗都不見,鬱郁蟠龍。 此詞凜凜然有蒼莽氣,且又不失於粗疏,於巾幗中實屬難得。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道光十八年時,奕繪病逝,顧太清40歲中年喪夫,此時又發生了為史學家語焉不祥,為小說家津津樂道的「丁香花公案」(顧、龔之遺事非本文所旨,所以不予贅述),遂被長子婆母逐出家門,攜子女「移居西城養馬營,賃屋數間暫居。」顛沛流離,備極凄惶,然而亦使得其詞風大變,由清麗轉而深沉,由明艷轉而晦暗,此於李清照變故前後之詞風蛻轉相一致,不過由於其家國之亂畢竟未若李深,其身受之痛也畢竟未若李切,而後又因其子襲爵而得以繁華如故,故其詞風之變也未若李之激切顯明,其詞之深沉低徊也未能若李者,於黯淡中有別情: 金縷曲·自題聽雪小照 兀對殘燈讀。聽窗前、蕭蕭一片,寒聲敲竹。坐到夜深風更緊,壁暗燈花如菽。覺翠袖、衣單生粟。自起鉤簾看夜色,壓梅梢萬點流玉。飛雪急,鳴高屋。亂雲黯黯迷空谷。擁蒼茫、冰花冷蕊,不分林麓。多少詩情頻在耳,花氣熏人芳馥。特寫入、生綃橫幅。 豈為平生偏愛雪,為人間留取真面目。
除詞外,太清於詩也頗有造詣。「丁香花公案」時,其曾寫過一首述懷詩如下: 陋巷數椽屋,何異空谷情;嗚嗚兒女啼,哀哀搖心旌。 幾欲殉泉下,此身不敢輕;賤妾豈自惜,為君教兒成。 此詩雖述哀情,然清朗有骨,鄙以為有古樂府風。 顧還寫過一些迴文詩,雖為文學勾弄遊戲,然絲毫不覺捍格,足以見其才情,茲錄其二: 之一 秋江一釣野情閑,赤葉楓林映碧灘。遊子客途鄉渺渺,寺樓山曲路漫漫。 幽窗夜火孤村遠,闊岸荒沙落月殘。舟泊晚涼初過雁,愁生更盡望江寒。 之二台高接影雲山遠,漠漠煙溪碧繞廊。回浪細翻平柳岸,小舟輕盪亂花塘。
罍樽瀉露清珠曉,簟枕浮光素月涼。苔徑覆篁新過雨,晚蟬鳴處動荷香。 晚年時,顧太清又傾力寫了《紅樓夢影》一書(為《紅樓夢》續書),署名「雲槎外史撰」,以一女子續寫眾士大夫都望之畏難的《紅樓夢》,顧太清不可不謂之非凡也,她也因此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女小說作家,縱觀其一生的創作,雖因囿於生活實踐、社會地位使其詞境偏狹、創作面窄,但終不能掩其珠璣礫彩之光輝,其詞上承北宋之婉約,於元明續絕之後,又開女子一派,其清雅高標,氣韻流轉,易安以來,一人而已! 且以其晚年所作詩《悟》結束此文: 悟 一番磨鍊一重關,悟到無生心自閑; 探得真源何所論,繁枝亂葉盡須刪。(註:本人由於資料有限,尤其是對顧詞所作年代未有確證,所以文中所述或有訛誤,請諸學兄多加指正,不勝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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