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揚州風流事屬誤解

昨天下午，中央民族大學歷史系副教授、《百家講壇》主講人蒙曼登上《揚州講壇》，主講《流星王朝說大隋——盛世興亡啟示錄》。

蒙曼，旁徵博引，運用史實說話，拋卻世俗偏見，「還原」了一個真實的隋朝。

本報今特輯錄現場錄音，以饗讀者。

原音重現

在中國的歷朝歷代中，隋朝不是一個很長的朝代，更何況，這個朝代更容易被湮沒，因為在隋朝之後，中國就是非常繁盛的唐朝，300多年的唐朝，很容易就把30多年的隋朝掩蓋過去了。如果其他城市都可以遺忘隋朝的話，那麼揚州不可以。

同樣的，在中國漢字中，「煬」這個字的意思也不是很好，代表著逆天暴虐，荒淫無道，但是同樣，揚州不可以這樣看待隋煬帝。在揚州城市的發展史上，隋朝，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朝代。

1隋朝是不可思議的朝代

隋朝是一個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朝代，也是讓後人最有爭議的朝代。隋朝的財富非常多，在《文獻通考》中，記有：「古今稱國計之富者莫如隋。」也就是說，論國庫豐盈的程度，沒有哪個朝代能超過隋朝的。在唐代《貞觀政要》中，記有：「計天下儲積，得供五六十年。」意思是說，在不增加任何稅收的基礎上，隋朝留下來的錢，還可以用上五六十年。當然，這僅僅是針對中央財政而言的，儘管如此，這也是極為了不起的。

隋朝，勃興忽亡，兩代皇帝統治了38年，如同流星王朝。既然國家那麼富足，為何又忽然滅亡了呢？

2隋朝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其實，隋朝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在很大的程度上，對於中國的歷史發展，有著很多不可磨滅的貢獻。

政治成就：統一全國

在中國歷史上，秦朝之後，隋朝第二次實現了全國統一。從此，地無分南北，人無分夷夏。

和秦朝滅六國，統一全國相比，隋朝的統一同樣不容易。秦滅六國，都是屬於華夏民族，屬漢人。而到了隋朝前夕，中國大地上的人員構成非常複雜，五胡入漢，有了很多少數民族，甚至有白種人，「深目高鼻多須」。民族之間，有著很深的文化矛盾。但是，這種現象在隋朝得到了解決。

就以隋朝第一家庭為例，隋文帝是漢人，而獨孤皇后是鮮卑化的匈奴人，這是一個模範家庭，在獨孤皇后去世之前，都是一夫一妻。儘管，中國皇帝可以擁有三宮六院，而隋文帝卻創造了「五子同母」的佳話，太難得了。不僅如此，隋文帝和獨孤皇后，在工作上也非常和諧，隋文帝上朝時，獨孤皇后就在貴賓室內呆著，聽大臣向隋文帝彙報。如果獨孤皇后覺得隋文帝處理不妥，就會寫字條，讓宦官遞給隋文帝。到了後來，就連大臣們，也分不清那些政令，究竟是出自於誰之手，便合稱他們為「二聖」。

後來，隋煬帝的皇后蕭氏，也能體現這個融合。隋煬帝是個西北小夥子，而蕭皇后則是江南人，隋煬帝十分注重江南文化。他曾說，外面很多人在算計「儂」。一個「儂」字，江南的味道全都出來了。儘管隋煬帝沒有實行一夫一妻，但是他的三個兒子，兩個是蕭皇后所出，另一個也是蕭皇后的妹妹或是侄女所出。隋煬帝和蕭皇后的關係很好，出去巡遊，都會把蕭皇后帶在身邊。

隋文帝以武力統一全國，而隋煬帝則是以文化。統一之後，隋文帝在江南推行「五教」，就是「仁義禮智信」，結果江南開始造反了。為什麼呢？就如同你拉著陳景潤，讓他給你計算「1+1=2」的算術題一樣，江南的文化水平遠高於北方，你怎麼還要教江南人文化呢？結果，隋煬帝來到江南，拜「智者大師」為師，他這一跪拜，整個江南都服了，這就是文化的力量。

制度成就：推出好的制度

在歷史上，什麼是偉大的制度？又或是不怎麼偉大，甚至是失敗的制度？如何去衡量一個制度的好壞，就是看這個制度，是否具有傳承性，以及傳播性。

隋朝，建立了三省六部制。皇帝集權，宰相分權。在一個文件下發之前，由好幾個部門進行商議，看看可操作性，不是一個部門就能決定大事。如果幾個部門都無法確定，那就請皇帝進行決議。這個制度一直沿用到清朝，當然是傳承性極好的制度。

還有科舉制度，也是在隋朝開始的。英雄不問出處，有才華的人可以依靠本領，而不是家族勢力出人頭地，意味著一定程度的公平。同時，也有助於加強皇權，因為這些官職，都是皇帝給的，科舉考生們，會自覺成為維護皇權的中堅力量。在科舉制度之前，當官是看祖輩們當過什麼品級的官，然後就能當幾品官。這種制度當然不好，中上等級的官員，全都被高門子弟所把持，引起社會的不滿，同樣皇帝也不滿，因為這些官員可能更忠於家族，而不是皇帝。

說到傳播性，在當時，外國也紛紛派留學生到隋朝來學習，參考中國制度，這就是一個文化強國的體現。

工程成就：大興城和大運河

隋朝，建成了一座巨大的城市：大興城，也就是後來的唐朝的長安城。首先城市的容量很大，居住了100萬的人口，這在全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其次，城市設計也很好，如同棋盤，十分工整，整個城市分為工作區、商業區、娛樂區等；再有，整座城市很有寓意，比如皇帝居住在最北邊，如同北極星一樣，能夠起到「定位」的作用。這樣的城市格局，被日本全盤照抄，就連街道名稱，都是一樣的。

還有一個偉大的工程，就是大運河。如今很多人都認為，大運河就是京杭大運河，那是明清運河，基本上是從北京到杭州，拉的一條直線。但是在隋朝，運河不是這個樣子的，而是拐了一個大彎，斜著向西，到了洛陽。因為洛陽居於中國之「中」，這條運河就溝通起了全國的東南西北，讓全國都血脈相連，發展相對平衡起來了。

這條運河，對於揚州也是極為重要的。可以說，沒有運河，就沒有揚州以後的發展。唐朝「安史之亂」後，國家生命線都依靠運河，東南八郡的地位，顯得舉足輕重。而「揚一益二」的定位，也和運河密不可分。

國際成就：聖人可汗

中國是一個大國，所以注重國際地位。在漢代，中國是東亞強國，當時把匈奴打跑了。到了隋朝，經過反覆的軍事外交較量，讓當時的突厥心服口服，稱隋文帝為「聖人可汗」。把人打服了，比把人打跑了更勝一籌。隋煬帝還帶著文藝團隊，帶著高科技、軍隊，前往當地進行巡行。政治上的臣服，和人心上的歸附，和平路線成為了外交的主要方向。

3隋朝何以勃興？

那麼，隋朝如何就興盛起來了呢？這和兩位皇帝，隋文帝、隋煬帝是分不開的。

在史書中，是這樣形容隋文帝的：「克己復禮，勤勞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論事，宿衛之士，傳飱而食，雖性非仁明，亦是勵精之主。」隋文帝非常勤勞，每次上朝，都是坐到夕陽西下，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和皇帝對話，忙起來時，來不及吃飯，就叫個工作餐。

而隋煬帝則是「少住都城」，也就是在大興城，包括洛陽，他居住的時間不超過5年，在他14年的執政生涯中，很多時間都是在外巡遊的。比如來揚州，他當真是來看瓊花，賞美女的嗎？當然不是，他是為了團結江南人士。這不算是辛苦的，他曾一路向西，步行穿過海拔4000米的祁連山脈，視察青海和河西走廊，就是想把那片土地，納入隋朝版圖。

這兩位皇帝，都是有著巨大能量，並勤政思考的皇帝。

4隋朝為何二世而亡？

那麼，隋朝又為什麼二世而亡？根本原因又在哪裡？隋朝那麼有錢，又那麼強盛，皇帝又那麼有才幹。我們說，國家興，第一是因為有好領導。國家亡，皇帝肯定有責任，有問題。

皇帝不仁

第一個問題，皇帝不仁。孔夫子稱仁者愛人。對皇帝來說，就該愛人民。二世滅亡，就是因為不能有效地愛人民。隋文帝，統治後期，關中大旱，吃不上糧食，他帶著老百姓逃荒，從長安到洛陽。大家都是走著過去的，皇帝也是跟著老百姓一起走。窄的地方，只能一個人通過，隋文帝就緊貼著崖壁，讓衛士們把老百姓的兒女、行頭等接過去。有人會說，這樣的皇帝如此愛民，真是太好了啊。

其實，國庫里堆滿了糧食，隋文帝完全可以開倉放糧。老百姓在炕頭上，就能吃上糧食了。隋文帝是婦人之仁。老百姓和國庫誰重要？隋文帝選擇了後者。

隋煬帝，變本加厲。全國人口4600萬，兵役、勞役的累積達到了3000萬人次。當時，全國有效的男丁1000萬，也就是說一個人要服3次的兵役、勞役。古代是小農經濟，非常脆弱，家中青壯年人不勞作，就意味著絕收。全國的家庭不能顧及勞作，日子如何過呢？事實上，就是沒有辦法過啊。隋煬帝北巡、西巡、建江都宮、修運河……這麼大的工程，壓縮在8年的時間裡去完成，在工地和戰場之間穿梭，田地呢？沒有田地，老百姓真的活不下去了，被迫揭竿而起。隋朝土崩。

拒諫

第二個問題，拒諫。隋文帝雖然每天召集五品以上官員，但並不信任，每事皆自己決斷。隋煬帝在這個問題上，也是變本加厲。他曾明確地說：我這個人生性就不喜歡別人提意見和建議，如果你是大官，想藉此贏得好名聲，我尤其討厭，會立即把你幹掉；如果你是小官，我就讓你多活幾天，但是，最終還是不能讓你生活在地平面上。不仁，得罪老百姓；拒諫，得罪的是官員權臣，剝奪了官員的主人翁責任。官員有頭腦，想為國家負責任，被尊重，感到自己是國家政治機器中不可缺少的一員。但是，隋文帝、隋煬帝剝奪了他們發揮自身能量的需求。在國家遇到風險的時候，官員們自然也就不能有休戚與共的感受，不會去維護國家，想到的是自保，或者是分一杯羹。隋朝瓦解。

土崩失去了人民，瓦解失去了官員。百姓和官員都不服了，滅亡更待何時？

縱慾

第三個問題，縱慾。提到縱慾，人們想到的是花天酒地。這裡的「欲」，並不是說的這個。而是隋朝二世，都想建功立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是他們做的最大的夢，為了實現這個夢，他們拚命趕，大的戰爭迫不及待發生了。錯在節奏太快，亂了，儘管他們理想宏大，能力強。每個人的追求，就要講求節奏。中國有幾百號的皇帝，我覺得最核心的區分就是聖君、明君、暴君、庸君、昏君。在我看來，隋文帝是明君，隋煬帝是暴君。

5隋朝留下四條歷史教訓

流星隋朝留下了四條歷史教訓。

一是，居安宜思危。隋煬帝為什麼能那麼折騰，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隋文帝留給他的底子太好了。人安定下來，就容易忽略潛在的危險。

二是，恃才勿傲物。智者千略必有一失。最大的智者，是傾聽愚者所有的意見，然後選擇出有價值的意見。

三是，功業不是一切。二世都有功，他們創立的制度、建設的工程，千年之後都在熠熠生輝。但急功近利，整個社會就會缺少精神和道德。

四是，人民值得尊重。

唐朝得到了隋朝所有的好制度，深深懂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隋，是剛；唐，是柔。隋，是骨；唐，是肉，剛柔相濟、骨肉相連，誕生了隋唐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