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黑幫片最獨特的地方是什麼？ | 虹膜問答

提問者孫玉橋

杜琪峰黑幫片的特點有哪些，請老師們回答下。

回答者 | LOOK

電影研究者

這實在是體量很龐大的一個題目，涉及到香港黑幫片的歷史、香港黑幫社團的歷史、杜琪峰個人風格的整體演化過程，至少是碩士論文級別的。所以我只能最簡略粗糙地談下杜琪峰黑幫片明顯區別於香港一般性黑幫片的特色。

杜琪峰不能算是一位專職的黑幫片導演，與吳宇森、林嶺東、麥當雄等同輩愛拍動作戲的導演一樣，杜琪峰更多執導的是有強烈黑幫元素的警匪片。

《黑社會》

像是影迷耳熟能詳的《英雄本色》《龍虎風雲》等電影，其實嚴格地考量，不能算純黑幫片，而是有黑幫元素的警匪片。不過杜琪峰對香港黑幫片確實有巨大的貢獻，一切都是因為《黑社會》系列。

在《黑社會》系列誕生之前，香港的純黑幫片，也就是故事主體框架與人物在黑幫內部展開的電影，比如《古惑仔》系列、《跛豪》《我在黑社會的日子》等，這些電影從寫實角度考量，距離香港真正的黑幫社團文化有不小距離。

出發點要麼是浪漫演義，要麼是歌頌義薄雲天的兄弟豪情。《跛豪》則是比較接近於梟雄片。

《跛豪》

再比如《無間道》這類觸及到黑幫元素的警匪片，影片的突破是建立在類型歷史的層面（單一的卧底變為雙重的卧底），也就是打破觀眾對既定類型公式的觀念。

主創與觀眾的原有默契被打破，但卻建立了新默契。這是類型片正常演變的歷史維度。

《黑社會》的巨大突破是徹底反類型化的創作，影片中無所謂好人壞人、英雄惡魔（這是通俗電影的重要標誌之一），善惡在影片中表現為一種人性之可能。

黑幫社團內部歷史化的演變進程成為了影片不可或缺的明線。黑幫不再是神話或者傳奇。文以載道的褒貶傾向被捨去。

《黑社會》

對比來看，《黑社會》系列有點像是1970年代深作欣二的《無仁義之戰》系列，此系列是日本黑幫片經過多年演化後發展出來的一種實錄風格的黑幫片。

社團內部激烈的權力角鬥成為了劇情的重中之重。《黑社會》也是如此，影片對準了和聯勝社團的權力轉換過程中的巨大角力。

在展現這個角力的戲劇性過程中，杜琪峰讓觀眾見識到了香港真正的黑社會文化，影片因此在港公映時被定為三級尺度（杜琪峰本人對此非常高興，因為影片被允許上映且沒有刪改）。

其實秘密社團從來就不能簡單的等同於純犯罪組織，清朝的天地會組織本來就承擔著強烈政治責任。黑社會文化是香港歷史的一部分，嚴肅的創作者當然有心於在影像層面傳承、記錄、反思這一文化現象。

而在《黑社會》第二集《以和為貴》中，杜琪峰亦如實展現了九七後香港黑社會組織功能的轉變，一切都是為了生存與發展。

《黑社會2：以和為貴》

在《黑社會》之前，杜琪峰還執導過一部純黑幫片《槍火》。由劇情角度考量，《槍火》在黑幫片的類型中並不突出，但是影片的風格非常強烈。

杜琪峰用了極度精細的調度手法（重點包括鏡頭的角度、演員的站位）去表現槍戰的場面，這些槍戰場面嚴格區別於一般黑幫動作片的地方是，它不是為了簡單地、一蹴而就地取悅於觀眾，滿足於即時的感官愉悅，而是敏感卻間接地去表現人物的狀態、心理、人物之間關係的轉變。

《槍火》

這需要觀眾對於劇情、人物、影像有較高的感知、理解與把握。到了《黑社會》，杜琪峰幾乎連動作場面都放棄了。影片中暴力的展現是通過其他方式達到（古天樂用絞肉機分屍那場戲是代表性的，其實第一集開場部分張家輝吃調羹就定下了調子），目的是為了表現權力的誘惑力。

在此還特別一提的是第二集中鄭浩南在殯儀館與人絞殺那場戲，儀錶妝容，起坐行止，充滿了象徵性的歷史起伏感。這場戲的重點也不是簡單的武鬥，而是充滿懸念的智斗。

《黑社會》之後，杜琪峰執導過的純黑幫片只有《放·逐》，影片風格比較接近於《槍火》，一部純形式化的黑幫片。

《放·逐》

多年來杜琪峰從沒有放棄過拍攝《黑社會》第三集的想法，2016年接受《好萊塢報道》採訪的時候甚至表示第三集的劇本已經寫完，但拍攝的時機並未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