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放逐 精神的回歸
李白是早於徐霞客且比其更偉大的旅遊作家和詩人。李白遊歷「凡江、漢、荊、襄、巴、蜀,與夫秦、晉、齊、魯山水名勝之區,亦何所不登眺」(劉登楚《太白酒樓記》)。然而李白的旅遊不同於徐霞客的旅遊,霞客的旅遊是一位有文採的科學家的考察活動,李白的旅遊則是為人生目的和理想追求的心靈的放逐和精神的回歸。這一層意思可以從他數量之巨的明月詩管見一二。「明月千里寄相思」,從形式上看,詩人好像是眷戀故國家園,遙寄對故鄉親人的思念,其實蘊藏了詩人窮達之時的靈魂的嘯傲與吟哦。
遍觀其詩歌創作,在他的筆下,有天山「蒼茫雲海間」的明月(《天山月》),有峨眉月(《峨眉山月歌》),有洞庭月(《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舍人至洞庭五首》),有古朗月(《古朗月行》),還有鸚鵡洲上、黃鶴樓頭的明月。他寫過「苦竹聲中的月亮(《勞勞亭歌》)和搗衣聲中的「長安一片月」(《子夜吳歌》),也寫過水精簾外的玲瓏秋月(《玉階怨》)。這些明月或壯麗,或凄清,或娟秀,格調各不相同。李白筆下的明月還會「留人」,「迷客」,能夠見人談笑,窺人軒窗,伴人徘徊,往往是富有人情味的。李白的一生「才高心不展,道屈善無鄰」(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美好而皎潔的月亮是他理想的寄託,是他孤寂的慰藉。可以說明月即詩人,詩人即明月。王瑤在,《李白》一書中說他彷彿「錦心繡口,明月肺腑」,是一點也不過份的。
李白的思想是矛盾的。他的《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有明證,他一方面要做君主的輔弼,一方面要做超凡的神仙,這個矛盾並沒影響鼓舞他一生的以用世為主旋律的理想的追求,而且執著可愛。《峨眉山月歌》可以說是詩人入世的序曲。請聽:「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這首詩是李白二十六歲時離開蜀地時的作品。詩人血氣方剛,胸懷四海,有「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的宏偉志向。此前他遊歷了巴山蜀水,名勝古迹;他出入峨眉山的道觀,與喜談縱橫術的趙蕤更是過從甚密,在思想上也明顯地受其影響。但一味地追求時髦已不能滿足詩人的勃勃雄心。他要「倚劍天外,掛弓扶桑」,干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然後再去「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洲」。在巴山蜀水間的任俠尚游,廣泛地學習以及社會交往,開闊了詩人的胸懷,培育了他熱情奔放、不受傳統約束的思想性格,受時代氣息的感召,更因為「兼濟天下」理想的鼓舞,詩人告別故鄉,踏上了倚劍壯遊的迢迢征程。出發的時候,故鄉的明月是那般明媚皎潔,它站在峨眉之巔,灑一路清輝,掬一江清淚。為辭親遠遊的兒子送別。詩的首句末用一「秋」字,既點明告別時的季節,又突出了月的特點。讓人聯想到:天高,風清,山黑,月白,構成了一幅以峨眉山月為中心的明月江水遊子圖。
李白是走水路出蜀的,峨眉月送了一程又一程,但千里送君,終有一別,山回水轉,月亮被兩岸的高山擋住了倩影,詩人的心裡也襲上來一陣淡淡的傷感。詩中之「君」,當指「峨眉山月」(《李白詩選》有注)。「思君不見下渝州」,詩人已到重慶,月亮卻留在了峨眉山的後面。「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就連詩人自己也沒有想到,這竟是遊子與故鄉的永訣,即便是乾元二年(公元759年),59歲的詩人在三峽遇赦的時候,他也沒有再踏故土。對故鄉的思念遂成為困擾詩人終生的情結,而那首婦孺皆知的《靜夜思》以化為遊子之思的絕妙寫照。
詩人漫遊的第一站是湖北江陵、武昌和湖南長沙、岳陽等,泛舟洞庭,然後東遊今江蘇楊州、浙江紹興等地,以後又北上,到達現在的河南省方城、臨汝等地方。此後不久,李白又到湖北安陸,與曾在高宗時做過宰相的許圉師的孫女結婚,並在那裡定居若有十年之久。李白剛剛離開蜀地時贈給送別的友人的《渡荊門送別》是一篇內容與感情均同《峨眉山月歌》一脈相承的作品。「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峨眉山月」變成了平原上空的一枚明鏡,它迢迢千里,戀戀隨君。雖然月亮仍是那個月亮,但天空已不再是故鄉那樣明朗堅挺,江上水氣迷漫,蒸而為雲,月光自然不能一如從前的朗照,它若隱若現,勾起詩人對故鄉的思念,其實故鄉無時不與詩人相伴,那浩蕩江水,不正源自故鄉么,多情詩人睹物思遷,不能自已,對養育自己的故鄉不勝感激,胸中那股浩然之氣,慷慨之情化而為詩,借明月遙寄,托友人轉達,一發而不能收拾。
二、 可用孤高比雲月,白日不照吾忠誠
在長安朝廷,是詩人相對安定的時期,他的足跡只以長安近郊、遠則以陝西地界為限。他應徵詔進了金鑾殿,又受到皇帝老兒的厚遇,統計《李白詩選》該期詩作,寫「日」的有七處之多,寫「月」的卻只有五處,如果將這兩類詩作一番比較,我們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他對皇帝的態度由感恩戴德到並不買帳。下面按時序羅列有關寫日的詩句,並略作分析。
「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輸丹雪胸臆。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雲生羽翼」(《駕去溫泉宮後贈楊山人》)。皇帝的「拂拭」使詩人受寵若驚,他欣喜若狂,書生意氣洋溢於字裡行間,「白日」自然是喻皇帝,「回景光」猶言浩蕩皇恩如陽光沐浴了我,使我羽化登仙,有點不知身在何處,忘乎所以了。這時對皇帝好感有加,夢想著「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如果他知道皇帝的真意思,是不會這麼天真和開心的。《酉陽雜俎》中的一段話就道出了廬山真面目:「……上指白謂力士曰:『此人固窮相。』」儘管李白「神氣高朗」,而在玄宗眼裡仍然「窮相」十足。既然如此,往後的「待」而不用,以至「賜金還山」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再看《灞陵行送別》中的「古道連綿走西京,紫闕落日浮雲生」;《送裴十八圖南歸嵩山》「風吹芳蘭折,日沒鳥雀喧」;《登高望四海》(《古風第三十五》)「白日掩徂徠,浮雲無定端」;《古風第四十六》「鬥雞金宮裡,圪蹴瑤台邊,舉動搖白雲,指揮回青天」;《梁甫吟》「白日不照吾忠誠,杞國無事憂天傾」。以上所引詩句中的白日旁邊,竟平白無辜地多出「浮雲」、「鳥雀」、「鬥雞者」,不言而喻,這些尤物指的是圍繞在皇帝周圍的奸佞小人,他們炙手可熱,神通廣大,能左右帝王的聽聞,干預唐朝的國政,甚而主宰臣民的生殺予奪之權。天真的詩人初進宮廷,還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甚至借酒戲耍,當眾侮辱,逞一時之快意,不顧後患之無窮。以為成了皇帝的客人,就可以為所欲為,最後樂得冷落宮圍,「賜金還山」。產要作品《梁甫吟》借古樂府舊題抒發自己在政治上遭到打擊後的悲憤心情,詩中列舉歷史人物的遭際,比擬自己的懷才不遇和朝政的黑暗,最後表示要安於困厄,以待時機,反映了詩人用世之心並不因遭遇挫折而有所削弱,當是離開長安時的作品。
以上列舉李白以白日為抒寫對象的詩句,可作為李白對皇帝這位真龍天子的認識和態度的根據。「浮雲蔽日」「白日不照吾忠誠」是詩人面對的現實。
我們再來看看此期數量有限的明月詩吧,看詩人在「太陽」那裡碰了壁之後,對「明月」訴說了些什麼。
1、 明志之月
(1)、「萬里浮雲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滄浪河漢淺,北斗錯落長庚明」,「魚目亦笑我,謂與明月同」(《答王十二雪夜獨酌有懷》)
(2)、「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雲》)
(3)、「藍田太白若可期,為余掃灑石上月」(《魯郡堯祠送竇明府薄華還西京》)
例(1)以月自比,對於自己受謗遭讒的遭遇表現出無比的憤懣,長安乃是非之地,小人當道,浮雲蔽日,他此時由尋陽北上東都,離西京也並不太遠,揮之不去的浮雲因與長安的地理距離一卷而空,碧山悄然出世,凜然挺拔;一月在天,孤寂冷清,那月不正是詩人自己嗎?「月」而飾之以「孤」,詩人的激憤和孤獨橫空而來,不可遏止。被皇帝小瞧,還勉強能夠接受,讓魚目之輩恥笑,詩人羞憤難當。在這首詩中,詩人表現出「窮則獨善其身」的出世思想。「達亦不足貴,窮亦不足悲」,近乎自我安慰。「少年早欲五湖去,見此彌將鐘鼎疏」,似乎看穿紅塵,不再留戀仕進。
2、 造境之月
此類例句特別多,摘引幾句,掛一漏萬。
(4)、《梁甫吟》「荒城虛照碧山月,古木盡入蒼梧雲」。
(5)、《夢遊天姥吟留別》「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渡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6)、《將進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7)、《贈清漳明府侄聿》「琴清月當戶,人寂風入室」。
(8)、《書懷贈蔡舍人雄》「舟浮瀟湘月,山倒洞庭波」。
(9)、《謝公亭》「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
(10)、《過崔八丈水亭》「猿嘯風中斷,漁歌月里聞」。
(11)、「《送王屋山人魏萬還五屋》「人游月邊去,舟在空中行」,「王峰轉月色,百里行松聲」。
(12)、《書懷贈南陵常贊府》「歌動白紵山,舞回天門月」。
(13)、《宿清溪主人》「月落西山時,啾啾夜猿起」。
(14)、《山鷓鴣詞》「苦竹嶺頭秋月輝,苦竹南枝鷓鴣飛」。
(15)、《秋浦歌》其三「飲弄水中月」,其十二「耐可乘明月 」,其十四「郝郎明月夜」。以上例句中的明月,或打上地域的印記,或烙上遊歷的足跡,抑或濡染了詩人彼時彼地的心情和思想。從地域與遊歷來看,有梁園的「碧山月」,天姥山的「湖月」,還有「清漳月」、「瀟湘月」、「宣城月」、「廣陵月」、「天門月」、「清溪月」「秋浦月」。從心情來看,有沮喪時的對月徘徊,如(4)(6);有月夜夢遊的逍遙自在,例(5);有勝友聚散的高雅自適(7)(9)(11);還有放浪山水的豪情逸興(8)(10)(12);更有鄉村冶遊的舒適閑雅(13)(15)。
若作量的分析,此期詩人的明月詩主旋律還是沖淡平和的,明志之作不多,造境之詩彼彼,有人把吟風弄月嗤為詩人的墮落和無聊,《歲寒唐詩話》為李杜的寫景詩正了名:「建安陶阮以前詩,專以言志;潘陸以後詩,專以詠物。兼而有之者,李杜也。言志乃詩人本意,詠物特詩人之餘事。」我不贊成將詩人凡寫景狀物之都貼上思想感情的標籤,詠物又未嘗不可,詠物而兼抒情,恰是李白詩的特長。
天寶十四載冬天,李白在江南漫遊的時候,安史之亂爆發了,詩人與千千萬萬無辜的人民一起飽經戰亂之苦,時刻等待著有機會「凈胡塵,報效國家。當永王李璘率師東下請他為幕僚時,李白欣然而往,但在封建統治階級內部,即使國難當頭仍充滿權力之爭,李璘與李亨兩兄弟為皇位同室操戈,而「李是被挾在兩種私心之間,遭受到災難」(《李白與杜甫》)。他的獲罪流放夜郎,純屬冤假錯案,李璘兵敗被殺之日,恰是李白第二次政治活動失敗之時。他徘徊於江南,出世之心不死,後投奔李光弼,終因病而阻。代宗寶應元年(公元762年),李白逝世於安徽當塗,該期的詩人無論是從身體還是政治活動,都是走著下波路,雖然偶爾流露對長安生活的戀意,但畢竟韶華不再。此期生活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詩人情緒亦起伏不定,明月詩表現出詩人滇沛之苦,思鄉之切,而一曲《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京》可以說是詩人明月詩的壓軸之作,它道出的是詩人對故鄉的深刻眷戀。下面我們擷取典型,以究詩人念鄉情結。
首先,看看流放夜郎與赦還路中詩人創作的明月詩。
《南流夜郎寄內》是一首七絕,全詩照引:「夜郎天外怨離居,明月樓中音信疏。北雁春歸看欲盡,南來不得豫章書」。此詩是李白在江夏至夔州途中寄給妻宗氏的家信。「明月樓」指宗氏所居之處。曹植《七哀詩》「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嘆有餘哀。這裡以明月樓中的愁思婦喻其妻,妻子在豫章,豫章當在詩人寫詩之地的東南,明月照詩人,明月也照著妻子獨守的空樓,看盡了南雁北飛可就是不見妻子宗氏的來信,哀怨之情不能自禁,他已是五十幾歲的人了,宗氏是繼配,自然比他年輕,兩人因相同的志趣結為秦晉,據郭沫若《李白與杜甫》「宗氏和李白有相同的信仰,她也是信仰道教的人」,李白是個浪漫的詩人,神仙思想一直伴隨他的大半生,許氏歿後續弦宗氏,又能得一知己,當為人生一大幸事,從李白參與李璘幕僚獲罪流放之日起,宗氏(並其兄弟)為洗雪夫君之罪名四處奔走,拳拳之情,令詩人感佩,老夫少妻的感情自不待言。今日妻離子散,刑餘之人豈能不悲從中來,這首詩是詩人一生創作中少有的寫兒女情長的作品。
另外一首《從巴東舟行經瞿塘峽登巫山最高峰晚還題壁》,全詩30句,開頭便是「江行幾千里,海月十五圓」。《李白詩選》註:「海月即江月,十五圓即十五個月,李白自乾元元年春流放夜郎,至此已一年多了。」十五個月圓而人不圓,叫人如何不想家。詩人流放恰似當年告別巴山蜀水,也是一路行舟,可是當初何其酣暢、瀟洒,船如離弦之箭,一發不可收,連峨眉山月也送之不及,彷彿鋪在前面的是錦繡前程,今天英俊少年已淪為戴罪囚徒,落花流水的感慨,物是人非的悲愴,借登臨恣意揮灑,一吐為快。那海月為何揮之不去,與人相隨,原來那還是一種鄉愁,一種牽掛。詩快接近尾聲時還有「江寒早啼猿,松瞑已吐月。月色何悠悠,清猿響啾啾」。全詩格調雖然是清峻豪邁的,但高處不勝寒,哀猿啾啾,勾起詩人無限慨嘆,這個時候的詩人不能不會對坎坷的人生有所思考。而這種思考與前期明月詩中的思考也是不無聯繫的。這種思考的結果是,他與朋友吳均道士——神仙迷信思想的訣別,《下途歸石門歸居》是他在去世那年的春天創作的詩歌,流放路中李白應該有個反省的準備。
意外的流放與意外的遇赦給詩人的一生平添了戲劇色彩,乾元二年行至奉節的李白遇赦東歸,他寫了一首興緻飛揚的《下江陵》,此後直至辭世,李白流連於江南,足跡多在兩湖之間,令人費解的是對四川故鄉一往情深的詩人為什麼不藉此機會故地重遊。痴心不改的詩人不寄望於通過江南滯留以引起朝廷的重視,用郭老的話說即:「李白這位詩人,看來是很天真的,他一高興起來,便容易在幻想中生活了。」《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贈江夏韋太守良宰》最後一節「五色雲間雀,飛鳴天上來」等句就是明證。下引明月詩也可見赦還後的詩人積極樂觀的回光。「春水月峽來,浮舟望安極」,「流目浦煙夕,揚帆海月生」《荊門浮舟望蜀江》)。明朗的色彩,喜悅的情緒洋溢在字裡行間。「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與夏十二登岳陽樓》愁緒很淡,因為在歸程,月色卻是那樣佼好,畢竟重獲自由,不久即可與妻兒見面。等到了洞庭,與故友重逢,詩人又近乎樂而忘憂了。《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舍人至游洞庭湖》五首就有三首寫到「洞庭月」,「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好不豪邁;「洛陽才子謫湘川,元禮同舟月下仙」好不浪漫;「洞庭湖西秋月輝,瀟湘江北早鴻飛」又好不空靈。《陪侍郎叔游洞庭醉》三首「船上齊橈樂,湖心泛月歸」,寫的是自得之樂。上元元年春天在江夏遇到韋太守時,詩人寫了一首最長的作品《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此詩回憶了自離開長安後到流放回來這一期間的生活經歷,雖然只有「窺日畏銜山,促酒喜得月」一句中提到月亮,但是含量卻是很重的。從日月的對比抒寫,可以窺見詩人仍然矛盾的心理。他對皇帝報有一線希望但又不敢操之過急,畏崽的情緒流露其間,這時月上柳梢頭,詩人顧左右而言它,催促小二快些上酒,喜氣洋溢,酒入情腸,不能自已。
李白明月詩的終卷之作〈峨眉山月歌送蜀僧入中京〉是一篇重要的作品,這首詩雖不是詩人的絕筆,但也不啻為自己壯志難酬的一生所唱的輓歌。原詩照引如下:「我在巴東山峽時,西望明月憶峨眉。月出峨眉照滄海,與人萬里長相隨。黃鶴樓前月華白,此中忽見峨眉客。峨眉山月還送君,風吹西到長安陌。長安大道橫九天,峨眉山月照秦川。黃金獅子乘高座,白玉麈尾談重玄。我似浮雲阻吳越,君逢聖主游丹闕。一振高名滿帝都,歸時還弄峨眉月。」詩寫於上元元年左右,這年春天,詩人由零陵折返岳陽,旋至江夏,大概一切的努力都化為東流水,躁動的心也平靜下來,流連江夏的時候遇到來自故鄉的僧人,思前想後,賦明月詩遣興送客。他想起了二十六歲初出巴蜀時的豪情壯志,也想起了顛沛坎坷的似水流年,始終難忘的是故鄉的那輪峨眉月,正是那輪明月鼓舞著他,慰安著他。蜀僧要到長安去(長安一度改名中京),引起詩人無限悵恨,「我似浮雲滯吳越,君逢聖主游丹闕」,看來蜀僧是應徵招去長安的,詩人聯想到自己遭到冷落的處境,無限傷感,只能以當年「一振高名滿帝都」的光榮記錄聊以自慰。好漢不提當年勇,當務之急是找個乾淨的去處安頓好自己受傷的靈魂,因為三十餘年的漫遊,心為形役,詩人已感疲憊不堪,他想起了「峨眉月」,唯有纖塵不染的峨眉月才是詩人精神的家園。迢迢萬里征程,上下求索,曾經滄海,最後卻要回歸起點,如果我們把詩人對峨眉月的依戀比喻為一個夢,那麼這個尋夢人最終可以說是如願以償了,雖然他並不自覺。
月亮是受著地球吸引的,正因為吸引,它才沒有最終離去;月亮又努力地要掙脫地球的束縛,正因為這一番掙扎,月亮才有了自己清朗的境界和高尚的位置。在此浮躁的人生,讓我們永記精神的家園,即使浪跡天涯,也有如歸之感,吟一首《靜夜思》遙祭月亮詩人: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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