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陝西當代文學中的漢唐文化因子(李曉峰)

如果把20世紀以來的中國文學發展史仍然分為現代和當代兩個時期,那麼,中國當代文學已經走過了半個多世紀的歷程。在這一歷史的進程中,無論從全國的格局進行檢視,還是從地域文學發展的角度觀察,陝西當代文學所體現出的強勁發展勢頭和壯觀景象,是不能小視甚至於無法忽略的一道文學風景。應該說,陝西為我國當代文學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陝西是一塊文學厚土,這裡知名作家眾多,文學成就巨大。《保衛延安》、《創業史》、《平凡的世界》、《白鹿原》、《浮躁》、《最後一個匈奴》、《西去的騎手》等名篇巨制以及柳青、杜鵬程、王汶石、李若冰、路遙、陳忠實、賈平凹、京夫、葉廣芩、紅柯等作家的名字是為人們所熟知和喜愛的。正是這些作家和他們的創作支撐起了陝西當代文學的大廈,創造和刷新著陝西文學的輝煌,提升著我國當代文學的新高度。在研究探討陝西當代文學現象時,人們幾乎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在了陝西這塊神奇的黃土地和悠久的歷史文化上,這是很有見地的。從歷史文化因素的角度上,我們完全可以把陝西當代文學發展輝煌的原因追溯到周秦文化的影響上去。但筆者以為,就歷史文化的影響而言,漢唐文化對陝西當代作家的影響最為巨大,即是說,陝西當代作家身上,秉承了漢唐文化的因子。在他們的作品中,我們能明顯感受到漢唐文化對他們的潛在影響,這種影響的具體表現就是在他們的創作中有著相同的文化承傳。陝西作家賈平凹說過這樣的話:「現在許多人講傳統,其實講的是明清以後的傳統,而明清以後並不能代表真正的中華民族傳統,真正的傳統在明清以前,尤其漢唐。」①對於陝西的作家們來說,賈平凹的這番話是有代表性的。眾所周知,陝西作為漢唐時期中國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歷史遺存豐富,文化積澱極為深厚,這成為歷代陝西人難以割斷的文化基因,長期生活在陝西的知識分子特別是作家們有意無意地會受到這種歷史文化的深重熏染。之所以說是有意或無意,是因為在文化的傳承上,有兩種方式在起作用,一種是外在的明顯的傳承,即人們有意識的教育傳授,一種是由客觀的歷史遺存和傳統的民間風俗習慣對人潛移默化的感染和影響。而對於作家來說,往往是後者作用巨大。因此,陝西作家身上所秉承的漢唐文化因子對他們的文學創作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漢唐文化因子深深地滲透於陝西當代作家的血脈中,這種文化因子與他們的現代藝術觀念相融合,從而升華為一種新的藝術生命之魂,在文學創作中閃現出奪目的光彩。史詩性追求:漢唐文化雄渾、博大氣象的當代再現陝西當代文學的發展一直有一個明顯特點,就是作家們在作品中所呈現出的史詩性品格。無論是杜鵬程的《保衛延安》、柳青的《創業史》、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陳忠實的《白鹿原》、賈平凹的《浮躁》、高建群的《最後一個匈奴》,還是葉廣芩、紅柯的小說,在整體上都具有大家風範的史詩性品格,這種現象與我國漢唐文化所體現出的雄渾、博大氣象有著一脈相承的關係。在文學體式上,漢賦是我國漢代最為繁榮的文學樣式。漢賦的宏大製作,是漢代文化博大氣勢的一個縮影。「賦體物而瀏亮」,《子虛賦》、《上林賦》等作品場景極其繁複宏闊,作者的狀物寫景,鋪陳百事,極力誇張,盡情描繪。歷來有不少研究者對漢賦這種繁縟的無節制的鋪張描繪多有微詞,甚至於把漢賦的消亡歸咎於這種鋪陳無度的「胎里疾」。然而,從另外的角度看,漢賦並非一無是處,尤其是在描寫上的無畫面限制,使壯麗的山川、巍峨的宮殿、廣袤的土地,都進入了作者的視線和筆下,「儘管是那樣堆砌、重複、拙笨、呆板,但是,江山的宏偉、城市的繁盛、商業的發達、物產的豐饒、宮殿的巍峨、服飾的奢侈、鳥獸的奇異、人物的氣派、狩獵的驚險、歌舞:的歡快……在漢賦中無不刻意描寫,著意誇張。」②漢賦的博大、雄沉,可見一斑。同樣是漢代的文化成就,司馬遷的《史記》,因其巨制宏篇,文字優美,敘述生動,形象鮮明,在我國文學史上佔據著重要地位,被魯迅稱之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漢代藝術代表作之一的銅奔馬「馬踏飛燕」,作者捕捉的是奔馬三足騰空,一足超掠飛鳥的一瞬,奔馬昂首嘶鳴,逸足奔騰,足下的飛鳥則回首驚顧,更增強了疾速飛馳的氣勢。漢代的繪畫在布局上同樣具有著飛動拓展的氣勢。漢代的畫像石、畫像磚儘管在題材上趨於單一,但許多畫面中展示了極為宏大的場景。漢代的石雕藝術也表現出氣勢的博大,被譽為「國粹」、「國寶」的漢武帝墓茂陵陵區霍去病墓前的大型石雕,其造型巨大而又簡括,表現出漢代藝術深沉雄大的氣派。在唐代,則湧現出了一大批中國歷史上最優秀的詩人群體,他們的作品熱情洋溢,豪邁奔放,慷慨激昂,氣派非凡。唐代詩人們用大境界、大手筆表現生活,抒發才情。坐上行舟,他們感受到的是「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看到的是「山隨平野盡,江人大荒流」的廣闊;登上高樓,他們生出的是「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願望。就連杜甫的書寫憂愁之作體現出的也是憂國憂民的大憂愁,即使他的恬靜閑適之作,也是生氣瀰漫,光彩熠熠。唐詩的宏大境界和氣派,被譽為「盛唐之音」或「盛唐氣象」。同樣,盛唐時的石雕藝術也具有氣勢雄渾的特點,如永康陵李虎墓前的蹲獅,形體高大,頭顱高昂,胸肌突起,前腿強勁有力如兩根柱石斜頂著全身,加之那仰天大吼的神態和屹立不拔的雄姿,都給人以氣吞山河之感;聞名中外的昭陵六駿,以其生龍活虎的英姿充盈著躍動的生命力;甚至於身負墓誌匍匐在地的獸龜,也翹首仰面,齜牙張目,神態昂然,氣勢逼人。作為一種潛在的文化影響,漢唐文化的雄渾、博大之氣象無疑浸潤著陝西當代作家,他們秉承著漢唐文化之靈氣,再度書寫當代文學的輝煌。檢視陝西當代作家的作品就會發現,構架宏大,概括力強,筆力遒勁,追求史詩性品格是作家們的共同特點。杜鵬程的長篇小說《保衛延安》以其宏偉的結構、磅礴的氣勢被譽為我國第一部正面描寫人民解放戰爭的「英雄史詩」。作家在廣闊的歷史背景上真實地再現了延安保衛戰的全過程,在小說中首次塑造了「彭大將軍」——彭德懷的形象。柳青的《創業史》是我國反映農業合作化運動的第一部具有史詩規模、史詩意味和史詩性美學追求的長篇小說。小說題名「創業史」,本身就顯露出作品內容的史詩性。從其題材選擇看,小說寫的是中國農村社會主義革命的重大題材,這種題材本身亦具有史詩性質。不管人們現在如何看待和評價合作化運動,但在當時,整個中國社會和包括作家本人在內的人民群眾都是懷著極大的熱情和美好的願望親身經歷並參與了這場波瀾壯闊的運動。這場運動從政治到經濟、到倫理道德、到價值觀念,都影響和震撼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無論就其規模和壯觀程度上看,這樣的生活本身就是史詩。《創業史》所概括的歷史和現實生活相當寬廣,對其的挖掘極其深刻,柳青的筆觸幾乎觸及到了當時農村生活的各個階層,各個方面。為了充分體現歷史的深刻性,作家在廣闊的歷史背景下寫人,用歷史自身矛盾的複雜性和多樣性來闡釋人物性格的複雜性和多樣性。正是這種藝術視野的廣闊性和描寫現實生活的深刻性,使《創業史》具有著史詩性的品格和風範。陝西作家中第一次獲茅盾文學獎的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是一部反映當代青年人生奮鬥與追求的小說。作品的時間跨度長達10年,作家力圖全景式的反映中國10年間城鄉生活的巨大歷史性變遷。作家以三部100萬字的宏大篇章描寫人生的苦難和苦難中的精神奮鬥,充滿著昂揚進取的人生姿態,也可稱之為當代農村青年的精神奮鬥史。作品的結構宏偉,文字激越,具有史詩品格和大家風範。生活中的路遙,喜歡一切宏大的東西,如貝多芬的史詩性交響樂,大型雕塑作品,粗獷的大自然景象,主題深邃的油畫,未加修飾的古代建築,等等。路遙的中篇小說代表作《人生》同樣有著廣闊的背景和撞擊人的情感的氣勢。小說把人生命運的樂章融會於社會歷史的大音之中,具有渾厚凝重、雄健沉鬱的審美意蘊。被列為中國20世紀優秀長篇小說之一的陳忠實的《白鹿原》,是作家立志寫出的「一部死後能當枕頭」的大書。小說以陝西關中大地上一塊沉積著豐厚民族文化內涵的白鹿原為特定時空,從文化視角切人,將半個世紀的政治鬥爭、民族矛盾放到濃厚的文化氛圍特別是民間、民族的宗法文化氛圍中加以表現,顯示了作家力圖把已經被絕對化了的「階級鬥爭」還原為文化衝突的努力。作為一部具有史詩品格的長篇小說,它與以往傳統歷史小說的最大不同就是敘事立場和態度上的這種文化性和民間性。正是這種文化性和民間性,使《白鹿原》獲得了「民族秘史」和「民族心靈史」的品格。而且,《白鹿原》以其宏偉的葉脈形網狀式史詩結構,將紛繁的人物、複雜的事件、曲折的情節有機地編織在一起,顯示出作家驚人而嫻熟的駕馭長篇小說結構的能力。賈平凹是陝西作家中創作數量最多、也最受爭議的作家,他的長篇小說《浮躁》是寫20世紀80年代中國農村變革的作品。作家把現實變革放在一個大的農村文化場中去表現,對變革中的農村現實進行了全息的文化觀照。《浮躁》以流貫商州的州河為紐帶,描寫了中國農民進入歷史新時期以來為擺脫貧困、封建殘餘和自身舊意識的束縛所經歷的經濟、政治、文化、道德心理的複雜矛盾和曲折鬥爭。作家站在時代、歷史和文化的高度,整體性地表現了中國農業宗法文化氛圍中的農村現實,使小說具有史詩性的藝術效果。誠如賈平凹自己所說:「《浮躁》是我自己比較喜歡的一部描寫商州生活的作品,我試圖表現中國當代社會的現實,在高層次的文化審視下概括中國當代社會的時代情緒,力圖寫出歷史陣痛的悲哀與信念。」具有詩人兼史家氣質的作家高建群,其長篇小說《最後一個匈奴》有著史詩般的建構,是一部黃土高原的生命衝動史詩和革命的史詩。這部小說正像高建群自己所說的,「旨在描述中國一塊特殊地域的世紀史。因為具有史詩性質,所以它力圖尊重歷史史實並使筆下脈絡清晰。」③陝西青年作家紅柯的長篇小說《西去的騎手》在對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把握上藝術功力老到,筆力縱橫捭闔,詩意盎然,頗具史詩意味。在傳統觀念中,人們總以為女性作家大都創作視野狹窄,缺乏大手筆,難有大製作。儘管陝西當代女性文學遠未形成大氣候,女性作家人數不多,但是,在創作層次上,陝西的女性作家仍然出手不凡。葉廣芩作為陝西當代女性作家的傑出代表,其創作的大氣、力度和深刻,無不令人側目而視。她的那些反映清末醫學世家生活的小說,具有極大的內在藝術張力,堪稱大家之作。其長篇小說《採桑子》描寫的是清末皇族後裔在20世紀中的人生際遇,在較大的歷史背景上展示了他們的命運歸宿,小說具有深沉的歷史感和高度的藝術概括力。在散文創作方面,陝西當代作家的散文作品同樣體現出博大的氣象。李若冰的《柴達木手記》以飽滿的激情歌頌大西北的創業者,著力挖掘他們身上所蘊涵的人生價值和意義,全方位展示了建國初期開發大西北的壯闊歷史畫面。賈平凹的散文作品幾與小說等身。他在寫作散文的同時,一直致力於散文理念的創新。他倡導的「大散文」理念,引起了海內外的廣泛關注和討論,他要「呼喚一種大的氣象,使散文生動起來」④。他所創作的《老西安》、《西路上》等作品,內容豐厚,構架宏大,情感深沉。作家站在整個人類文明發展歷史的高度,從多方面深入闡釋了曾經在中國社會與文化發展進程中發揮過重要作用的古城西安的歷史沿革和西行路上的文化變遷,筆觸所至不僅涉及政治、經濟等重大事件,而且涉及軍事、文化等軼聞趣事,同時還涉及對於影響這樣一個大的時段的歷史沿革與文化變遷的民眾文化心理和社會意識以及多民族文化交流共融的分析與掃描。陳忠實的散文作品大氣而不俗,歷史感強烈。他發表於2004年的《原下的日子》,獲得了較高的評價。在這篇散文作品中,作家滿懷深情地描繪了故鄉的自然人文景觀,筆力大開大闔,揮灑自如。曾以長篇小說《最後一個匈奴》、《六六鎮》、《古道天機》等一同構成文學上的「大陝北三部曲」的高建群,近年來又創作了大量的散文作品,其中《成吉思汗的上帝之鞭》在2004年獲得了中國散文隨筆最高獎——首屆郭沫若文學獎。高建群的散文作品,其內容觸及中國西北部生活的政治、經濟、歷史、文化、教育、交通、能源等許多方面,比如從歷史文化和民族流變角度切人的《胡馬北風大漠傳》,從人與自然等角度創作的《穿越絕地》及以當代現實生活為主要內容的《驚鴻一瞥》、《西地平線》等散文專著,具有宏闊的文化視野和藝術審美空間,堪稱中國大西北全景式的藝術畫卷。神秘的文本氛圍:漢唐文化神秘色彩的當代折射凡對陝西當代文學比較了解的人,都會對陝西作家作品中的神秘氛圍感到好奇。的確,陝西作家似乎長於在作品中營造神秘氛圍,陳忠實、賈平凹、紅柯等作家的小說,都指涉到神秘意象,他們對神秘意象的運用,顯然與漢唐文化中的神秘主義的深厚積澱有關。我國漢代藝術在走向上明顯地有兩個極端:一是古拙,一是神秘。古拙體現在藝術造型的粗獷和不事修飾上,而神秘則體現在藝術變形和畫像石、畫像磚所描繪的神仙鬼界的畫面中。漢代藝術題材中充斥的蛇身人首以及各種奇禽怪獸、赤兔金烏、獅虎猛龍、大象巨龜、豬頭魚尾……都有其深層的意蘊和神秘的象徵,其中充滿了幻想和巫術觀念,包含了種種神秘的符號,帶有極濃厚的主觀願望色彩。到了唐代,佛學漸盛,玄思成風,人們對人世間種種難以釋懷的際遇往往會從宗教意識中尋求答案或解脫,神秘文化也就在人們的生活中有了一定的市場。按理說,古代神秘文化的出現,是人們對不可知事物或現象的一種不得已的精神寄託。在現代社會,隨著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發展,人們對自然和人自身的認識不斷深化,過去許多難以解釋的現象得到了科學解釋,那麼,為什麼文學中還會出現神秘意象呢?在筆者看來,這並不奇怪。依照唯物主義的觀點,人對自然的認識是無窮盡的,包括人對自身的認識,也還沒有窮盡,而且也不會窮盡。文學中的神秘意象是寬泛的不可言說的,它既可以指稱某種現象,也可以是某種感覺和體驗,既可以是一種文化、思想或精神,也可以是某種不證自明的超驗性存在。它的核心內容就是具有理性而又無法理解,語言無法表達的虛幻性,強調的都是不可知論和人的有限性。陝西當代作家善於思考生活和生命,他們對生命的感悟常常使他們陷入一種不可言說的玄思境地。這種感悟以神秘意象表現在作品中,是一種透徹、澄明、大悟之後的神秘。陳忠實《白鹿原》中的朱先生、賈平凹《廢都》中會說話的老牛等,無疑是作家們自覺在文化哲學層面上創造出的智慧出眾的文學形象。賈平凹的小說《懷念狼》中的狼具有遠比人類強悍的生命力,紅柯的小說《美麗奴羊》中,人面對羊作出了深深的自責和懺悔。作家們在所塑造的形象身上賦予了未卜先知的超人智慧。小說《浮躁》中韓文舉的「二犬對言」夢被七老漢破譯為牢獄之災,果然有雷大空、金狗被抓進監獄;小水擔心著金狗的命運,跑到百神洞卜問吉凶,陰陽師竟藉助「三老神」的一番表演,給了小水以滿意的答覆。另外,還有平浪宮裡的種種圖騰崇拜,和尚的談玄講空等等,都為小說籠罩上了神秘的氣氛。當然,這些神秘意象在小說中還具有渲染氣氛的作用。其實,賈平凹有不少小說,如《龍捲風》、《癟家溝》、《太白山記》、《白朗》、《煙》等等,都是直接取材於民間傳說。這些小說或寫得亦真亦幻,或寫得荒誕不經,作家的意圖都是在展示神秘文化心態的深不可測,寄寓著高深玄奧的禪機或佛理。《白鹿原》中的白鹿在白鹿原上神出鬼沒,像幽靈般飄蕩,有時使人驚喜,有時使人疑懼,令人難以捉摸。《廢都》中月夜城牆上頻頻傳來的嗚咽的塤聲,給小說平添了諸多的生命與歷史滄桑感。高建群的中篇小說《遙遠的白房子》中描繪的女巫式人物薩麗哈頗具神秘色彩。作家在作品中以一個當代邊防軍人的口吻,明白無誤地告訴讀者,他曾與薩麗哈這個神秘人物,有過一次真切的接觸,親眼見「她還是那樣年輕,漫長的歲月沒有給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迹」,從而印證了許多年來草原上關於這個女人的傳說。這樣的描寫,有一種魔幻色彩。小說通過薩麗哈傳奇的具有神秘色彩的身世,表現了一種蒼涼的人世莫測的審美意味。關於在小說中營造神秘意象,賈平凹曾直言不諱地表示,他是得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啟發和影響。他說:「我就愛關注這些神秘異常現象……這也是一種文化,在傳統文學中有不少這類現象存在著。」⑤陳忠實雖然未曾直接說到神秘意象的運用,但他這段話也可以使我們從另一個側面了解他的態度:「優秀、完美、成功的長篇小說主要是作家自身的生命體驗,對世界的認識,對人的感知和自身才華、知識面的積累所決定的,取決於作家能否把這種體驗表達成怎樣的藝術形態和藝術追求。」⑥顯然,陝西作家對神秘意象的運用,並不是刻意而為和故弄玄虛,而完全是他們的生命體驗和藝術追求的自然結果。樸實的藝術風貌:漢唐文化古拙風格的當代流變陝西當代文學在藝術風格上呈現出樸實的藝術風貌,這種特點與漢唐文化的古拙風格極為相似。漢代藝術整體上給人一種古拙憨厚和稚氣的感受,其中卻充滿著厚重的力量和旺盛的生命力。漢代的石雕外型粗糙、稚拙,漢代繪畫的特點是畫面雍實,鋪天蓋地,幾乎不留空白,缺乏細節,少有修飾,顯得厚重、粗實、笨拙。但恰恰是這些因素,突出了誇張的形體姿態和異常單純簡潔的整體形象,使漢代藝術有一種豐滿樸實的意境。陝西當代文學在藝術風格上對漢唐文化這種古拙風格的繼承,表現出的是樸實無華,無論是在對三秦大地上風土人情的描繪方面,還是人物性格的刻畫,以及語言特別是陝西方言的靈活運用上,都顯示出作家們深厚的生活底蘊和駕輕就熟的藝術功力。以賈平凹為例,他在藝術上崇尚質樸自然,他所喜歡的是那些看似粗笨,實則意趣無窮的古文化。而他在寫小說時所採用的近乎於古語的敘述語言,使他的小說具有極樸實的味道。賈平凹所使用的小說語言,句式中常見文言俚語,文白相間,以拙見巧,由這種語言形成的敘述語調,與古老的商州山地和作家的藝術追求和諧統一。在談到自己對藝術風格的追求時,賈平凹這樣說:「古堯的中國的味道如何寫出,中國人的感受怎樣表達出來,恐怕不僅是看作純粹的形式的既定,誠然也是中國思維下的形式,就是馬爾克斯和那個川端先生,他們成功,直指大世界,追逐全世界的先進的趨向而浪花飛揚,河床卻堅實地建鑿在本民族的土地上。」⑦立足於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尋找適合自己的表達方式,這也是陝西作家共同的藝術風格追求。如果說賈平凹的那些「商州系列」小說讚美的是淳樸的鄉情民風,和盤托出的是原汁原味的鄉村生活和鄉村文化,那麼,路遙《平凡的世界》則是樸實民魂的頌歌。路遙筆下的農村青年形象,性格堅韌,情感豐富,樸實無華而又志存高遠,小說中顯現著民族精神的亮光。陳忠實小說的樸實風格,既體現在作家對於鄉村和農民用自己赤誠的感情感受和體驗那份古老深厚的生活,而且也體現在他對民間傳說和民情風俗的描繪上。就民情風俗而言,在《白鹿原》中有大量的陝西風情的描繪,如大年正月初一白嘉軒一家過春節的場面:點蠟燭、燃香火、放鞭炮、拜祖宗、吃餃子等,十足的陝西地方風俗。小說中還有許多場面,如修復祠堂、祭祀祖宗、學堂讀書、求神乞雨、迷信活動、婚喪嫁娶、娃娃滿月等,均被作家鋪染得色彩斑斕,趣味盎然,真實地展現了陝西關中地域的人文景觀與自然景觀。陝西當代文學的樸實風格,可以從作家們的創作態度上得到印證。這些作家的共同特點是對文學的近乎於冥頑的痴迷情態,為此,他們付出的是全部心血或生命的代價。柳青在長安黃莆與農民同甘共苦14載,才有了《創業史》;路遙、賈平凹與陝北、陝南家鄉情愫的難以割捨,才有了《平凡的世界》和《浮躁》;陳忠實埋頭於鄉村生活,才有了《白鹿原》,高建群的陝北生活經歷和軍旅生涯,催開了《最後一個匈奴》和《遙遠的白房子》這兩朵藝術之花……這些近似於笨拙的生活積累和創作情景的極端艱苦,是常人所無法想像的。所以,柳青感言:「文學是愚人的事業。」陳忠實曾對陝西作家的創作有過這樣的概括,他說:「陝西作家大都來自農村,他們生活坎坷,閱歷豐厚,一旦與文學結緣,就能筆耕不輟,追求不止,矢志不移。他們幾乎都是在大蔥就蒸饃的生活狀態下進行創作的。」⑧這樣的概括應該說是符合作家們的實際的。陝西當代文學的樸實風格,還可以從陝西作家的「土氣」作風上得到說明。柳青當年在省作協的院子里,純粹一個農民形象,路遙整日惦念的是陝北高原,賈平凹一說普通話就斷了思維,結果還是以家鄉話與天南海北的人交流,高建群念念不忘的是陝西麵條和秦腔……陝西作家們的這種」土」相,與漢唐文化的古拙遺韻相融合,其藝術風格的樸實色彩也就成為很自然的現象。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看出,陝西當代文學中所蘊涵的漢唐文化因子是明顯的。當然,這種蘊涵和文化影響還遠遠不止文中所論述到的方面。然而,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夠無視這種影響的存在。注釋:①⑤⑥張英:《文學的力量——當代著名作家訪談錄》,第160頁,第140頁,第194頁,民族出版社,2001年。②李澤厚:《美的歷程》,第99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③高建群:《最後一個匈奴·後記》,作家出版社,1993年。④賈平凹:《雪窗答問——與海外人士談大散文》,《散文研究》,河北大學出版社,2001年。⑦賈平凹:《人極》,長江文藝出版社,1992年。⑧陳忠實:《文學依然神聖》,《陝西日報》1994年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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