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霖:幾個有關太極拳歷史考證問題的科學探討

早在一九六一年五月,為了寫好《各流派太極拳在上海的發展簡史》,筆者有幸結識了著名文學家、太極拳研究家徐哲東先生(一八九八------一九六七),承蒙提供了有關郝派太極拳在上海發展過程中的許多具體細節。由於在太極拳歷史考證方面的很多問題,筆者的觀點都和他相同。諸如:太極拳創自陳王廷之說,推斷有餘,實證不足;研究太極拳不先從一系一家的太極拳本身技藝方面下功夫入手,對這方面的體會總是膚淺的,往往會從形式上去看問題;反對不鑒別史料的可信(所謂信史)與否,以為只要有材料就該認為可據,如所謂「治考據者,以博為其道也。」等等。因而他鼓勵筆者寫有關太極拳歷史考證方面的文章,甚至同意筆者引用他還沒有正式發表過的許多有關資料。

不久,動亂開始,徐先生也在一九六七年十月不幸去世。這件事就一直擱置了下來。轉眼三十年,一九九三年秋,病後得暇,因撿出舊稿,補充以新的資料,整理成篇。問題雖然瑣碎,但各個擊破,未嘗不有裨於整個太極拳歷史的考證也。

一、近代流行的楊、吳、武、郝、孫幾家太極拳,都是由河南溫縣陳家溝派生出來,並根據山西人王宗岳寫的《太極拳論》和《打手歌》的理論,改革創新而發展起來的。

近代流行的幾家太極拳流派,如楊、吳、武、郝、孫等,都是源出於河南溫縣陳家溝的:

陳長興(一七七一----一八五三)把老架傳給楊露禪(一七九九----一八七二)。楊露禪傳給次子楊班侯(一八三七----一八九二)、三子楊健侯(一八三九----一九一七)。楊班侯傳給其子楊兆鵬(一八七二----一九三O)、長侄楊少侯(一八六二----一九三O)。楊健侯傳給三子楊澄甫(一八八三----一九三六)。楊少侯傳給其子楊振聲(一八七八----一九三九)、學生田兆麟(一八九一----一九五九)、尤志學等。楊澄甫傳給其子楊振銘(一九一O----一九八五)、楊振基、楊振鐸,學生牛春明(一八八一----一九六一)、陳微明(一八八二----一九五八)、張欽霖(一八八七---

-一九六三)、董英傑(一八八八----一九六一)、武匯川(一八九O----一九三六)、崔毅士(一八九O----一九七O)、李雅軒(一八九四---

-一九七六)、鄭曼青(一九O一----一九七五)、曾壽昌等。田兆麟傳子田穎嘉,學生黃文叔(一八八四----一九**)、陳志進、葉大密(一八八八----一九七三)、林鏡平(一九OO----一九九七)等。是為楊派。

 

楊班侯傳給滿族人全佑(一八三四----一九O二)。全佑傳給其子吳鑒泉(一八七O----一九四二),學生王茂齋(一八六二----一九四O)、郭松亭。吳鑒泉傳給其子吳公儀、吳公藻、女兒吳英華(一九O五----一九九六)、女婿馬岳梁(一九O一----一九九八)、外甥趙壽邨(一九O一----一九六二),學生吳圖南(一八八四----一九八九)、徐致一(一八九二----一九六八)等。王茂齋傳彭廣義(仁軒)、楊禹廷(一八八七----一九八二)等。是為吳派。

 

武禹襄(一八一二----一八八O)學太極拳,啟蒙時師從楊露禪,之後、又從河南溫縣趙堡鎮陳清平(一七九五----一八六八)學了陳溝新架一系的趙堡架,結合山西人王宗岳的理論,融會貫通以後,傳給外甥李亦畬(一八三二----一八九二)、李啟軒兄弟等。是為武派。

李亦畬傳給其子李石泉(一八七三----一九三二)、李遜之(一八八二----一九四四)、姨甥馬同文,以及學生郝為真(一八四九----一九二O)、葛福來等。郝為真傳給其次子郝月如(一八七七----一九三五),學生李聖端(一八八八----一九四八)、李香遠(一八八九----一九六一)等。郝月如傳給其子郝少如(一九O八----一九八三),學生張士一、徐哲東等。是為郝派。

郝為真傳給友人孫祿堂(一八六一----一九三二)、孫祿堂傳給其子孫存周(一八九三----一九六三)、孫務滋(一八九九----一九二一),女兒孫劍雲,學生齊公博(一八七五----一九六O)、孫振川(一八八五----一九四五)、孫振岱(一八八八----一九五五)、柳印虎、胡席圃等。是為孫派。

 

以上諸家太極拳流派,無論楊派也好,吳派也好,武派也好,郝派、孫派也好,它們的盤架子和推手的訓練方法,有它們共通的一點,那就是都能夠遵循著王宗岳《太極拳論》和《打手歌》的理論指導,並尊之為經典著作,而把他們流傳下來的。

 

陳家溝和趙堡鎮陳家則並不是這樣。從清朝末年到民國初年,他們不獨都沒有王宗岳《太極拳論》和《打手歌》的流傳,並且在練架子和推手的訓練方法上,有很多方面都是和《太極拳論》和《打手歌》的理論不相符合,甚至在某些方面是有所抵觸的。

由於上述情況的存在,使我們不得不回顧一下有關這方面的歷史。原來武禹襄是在一八五二年(清咸豐二年壬子)到他大哥武澄清(一八OO-----一八八四)河南舞陽縣任所後,才得到他大哥在舞陽縣鹽店發現的、其中抄有王宗岳《太極拳論》和《打手歌》的《太極拳譜》的。之後,他才在太極拳技藝和原理方面有所領悟。除了陸續撰寫出了《打手要言》、《四字密訣》等好幾篇理論性的文字以外,並且把去舞陽縣時趁便到溫縣趙堡鎮向陳清平學來的趙堡新架,根據王論,進行了多方面的改革和創新,然後再把拳架和拳譜,傳給外甥李亦畬、李啟軒兄弟。李亦畬則再傳給其子李石泉、李遜之,姨甥馬同文,以及學生郝為真、葛福來等,所以,他們都有王譜和武、李著作留傳下來。

楊家則因楊露禪曾是武禹襄習練太極拳的啟蒙老師,而楊露禪的次子楊班侯,又是曾經受讀於武禹襄的,因而能在武家得到王宗岳的《太極拳譜》及較早時期的武著,所以楊班侯的學生陳秀峰,才有《太極拳真譜》手寫本石印傳世。楊家自從得到王譜及武著,便遵循著王、武理論,通過祖孫三代的教學實踐,把原來從陳家學來的老架和推手,進行了較長時期不斷地改進和完善:架子由楊班侯改進成小架子,楊健侯改進成中架子,楊澄甫再改進成大架子;推手,則從原來的只有同側順步進一步、退一步的一種,完善成為合步、順步二類都有,定(站)步、動(活)步俱全。動步從一步到三步,以至於走四斜角方向的進三(或二)步、退二(或一)步的拗步大捋。

孫家則在陳溝趙堡新架一系傳下來的郝派基礎上,結合形意、八卦和楊派大、小架的部分內涵進行了架子高、步子活、進步後腳跟、退步前腳撤、沉提轉換交待清楚的改革以外,在推手方面,則從原來的只有合步進三步、退三步的一種,增添到合步順步二類都有,並且還特為補充進去了定步的基礎推手法。和楊、武、李、郝四家一樣,孫家也有王譜和武、李著作留傳下來。

 

陳家溝和趙堡鎮陳家則並不是這樣,直到清末民初,他們既沒有王譜和武、李著作留傳,練架子依舊一直固守著傳統的、類似於形意拳明勁階段的練法,推手則又只有順步動步進一步、退一步的一種。因此,無論在練架子或推手方面,在一定程度上,是不能和王、武、李、楊諸家的理論相符合的。

 

直到上世紀末五十年代以後,陳派的幾位提倡者,如沈家楨(一八九一----一九七二)、顧留馨(一九O七----一九九O)、李劍華、李經梧等,才在理論和實踐兩方面,都開始吸取王、武、李、楊諸家的可借鑒部分。練架子開始改變了那種「指肚用力」、「四指駢住,指中節伻(綳)住,使指向手背微彎(如瓦壠狀)」,伸指肌腱始終保持非常緊張,震腳發勁,比形意拳明勁階段的練法還要明顯的不良傾向;推手也逐漸在向楊、吳兩家的傳統名目和內容靠攏。如單、雙手挽花,合步定步推手,順步動步(一進一退)推手,大捋(順步大身法)、活步(花腳步、亂踩花)等。

沈壽在一九八四年六月,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太極拳法研究》下編,古典拳論研究《試論古代內家拳及其十四禁忌》(一)節中,把陳家溝陳家太極拳,稱之為「原始陳式太極拳」;這不僅表明了他數典而沒有忘祖,同時也說明了太極拳也和其他技藝一樣,一定要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發展,而在外形和內容上,相應地有所改革和創新的,否則便會削弱了它適應時代的生命活力的。

 

二、河南溫縣陳家溝陳家,在文字記載上有「太極拳」名稱出現時間的探討

一九三二年一月,唐豪(一八九七----一九五九)在陳家溝陳森(槐三)處,得到封面上題有「同治十二年癸酉(一八七三年)新正,穎川氏宗派」的《陳氏家譜》,在乾隆十九年(甲戌一七五四)譜序中十一世至十五世陳氏諸祖先名旁,有的注有「拳手」、「拳頭」、「拳」、「拳師」字,以及陳王庭長短句遺詩中有「悶來時造拳」一句,其中的「拳」字,都沒有寫明白是什麼拳。唐豪在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中國武術學會出版的《戚繼光拳經》<戚繼光拳經的研究及其評價>(三)「受戚氏拳經影響的近代拳法」一節中,也承認「不過譜注和詩,均未說明其所造者為太極拳」。

同時,唐豪在陳家溝陳省三(一八八O----一九四二)處抄來的三省堂本《拳械譜》,在篇名《長拳譜》的式勢歌訣末後,注有「此是長拳,惟熟習者得之耳」十一字。又在篇名《十三勢》三套標題下,注有「此名大四套錘」,四套標題下,注有「此名紅拳」,歌訣最後二句還說「要知此拳出何處,名為太祖下南唐」。炮錘架子式勢名目末後,注有「十五拳十五炮,走拳用心」十字。總之,在這本三省堂本《拳械譜》中,也只有提到過「長拳」和「十三勢」兩個名稱。

直到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九日,徐哲東在南京向陳子明借來抄錄出的陳兩儀堂記《拳械叢集》中,有篇名「頭套十三勢拳歌,三套拳,四套,五套拳歌,二套砲捶十五紅十五砲」,接下去才有篇名「太極拳一名頭套拳,一名十三勢,即十三折,亦即十三摺也。」的出現。徐哲東在式勢名目後的按語中說:「右(原書系直排本故云,下同)文亦據兩儀堂本,與以上所錄之五節,字出一手,紙色亦一律。然其名目之多寡,與前所錄頭套十三勢歌,小有不同,故仍復錄之,以備參考。」

又篇名:「二套錘,太極拳。」徐哲東在式勢名目後也有按語說:「右兩則亦在兩儀堂本中錄出者,但與前所載太極拳及頭套、二套名目,又小有出入,考書中有四頁,紙較黃而粗,字體亦與前後各頁不同,此兩則即載在四頁中者,蓋四頁非兩儀堂本所原有,裝訂者誤合之也」。這四頁雖然不能肯定就是文修堂本中的東西,但至少總是同一時期所裝訂,由他人轉抄來的東西,那是無可懷疑的。

又,在徐哲東向陳子明借來抄錄出的文修堂本《拳械譜》中,有篇名「頭套錘架」的,在它的式勢名目後並有附記:「二套錘、三套錘失傳」、「右此頭套錘拳架,如能熟練純習,就能生巧,只要日夜加功,如若董(懂)內中情理使手,可為教師。」徐哲東在按語中說:「右頭套錘拳架及附記二條,均自文修堂本中摭出,與兩儀堂本中所謂十三勢太極拳之名目,大致相同」。

再據文修堂本中槍法自序篇後有「道光癸卯年桂月(道光二十三年八月,一八四三年九月二十四日----十月二十二日)張文謨號開周重抄」十五字的題記,槍棍法後更有「以上槍棍譜系河北王保(堡)村得來,道光二十三年歲在癸卯中秋(一八四三年十月八日)張開周重抄錄謹志」三十二字的題記,結合文修堂本中有「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年戊辰)九月二十二日歲貢生縣丞年八十歲,陳鑫字品三號應五別號安愚謹志」的附記,家譜末後也有「我高曾祖父皆文兼拳最優,森批」的陳森批註,則可以確定,拳械譜和陳氏家譜的最後寫附記和批註的人,是陳氏十六世的陳鑫(一八四九----一九二九)和陳森。他們倆和楊氏第二代傳人楊班侯、楊健侯,武氏第三代傳人郝為真都是同一時代的人。文修堂本中張開周重抄槍棍譜的時間是在一八四三年九月二十四日至十月八日這十四天間,則陳家溝陳家的轉輾再抄進來,和陳鑫、陳森堂兄弟倆之間的相互抄成,然後再裝訂成冊,時間最早肯定也要在一八四三年十月以後的十五年以上,即陳鑫年齡在十歲以上懂事以後。所以陳家溝陳家在文字上明確有「太極拳」名稱出現的時間,也就要在一八五八年(清咸豐八年戊午)以後的若干年月。

 

上題敘述到武禹襄是一八五二年到河南舞陽縣去探望他大哥武澄清,才得到他大哥在該縣鹽店發現的,抄有王宗岳《太極拳論》、《打手歌》等的《太極拳譜》的。那麼它的寫成、抄出、直到被發現,時間當然還要在一八五二年以前若干年月。

 

陳家溝陳家在一八五八年以後若干年月,才開始有「太極拳」名稱的文字記載,王宗岳則早在一八五二年以前若干年月,就有成熟的太極拳理論著作寫出。加之,從清末到民初,甚至在武、楊、李、郝諸家傳人,把王宗岳《太極拳譜》的內容局部到全部公開發表以後,陳家溝還一點也沒有王宗岳《太極拳譜》留傳下來的痕迹發現。

因此,要隨便攀牽什麼王宗岳曾學拳、學推手、學春秋刀、學槍桿於陳家溝陳家,是不符合辨證邏輯的。即使那位編寫《陰符槍譜》的山右王先生,也是不可能的。武術界哪有學成了器械再去學拳腳的道理,俗語形容得好,「六十歲學吹打」是笑話!

三、陳子明編著《陳氏拳械譜》中的六句〈擠手歌訣〉,是把陳溝原來幾本抄本和書中沒有標題或稱之為七言俚語的四句歌詞,增添了二句,使之成為六句小律,再根據王宗岳六句《打手歌》的次序和《太極拳論》中相關內容,修改並給以定名的。

李亦畬手抄《太極拳譜》中的《打手歌》是「掤捋擠按須認真,上下相隨人難進,任他巨力來打我,牽動四兩撥千斤,引進落空合即出,沾連粘隨不丟頂」六句。辛亥革命以後,這首歌訣最早刊載在一九二五年上海中華書局初版,陳微明編著的《太極拳術》中的,是在《太極拳論》注後面,名稱也還是《打手歌》,歌詞也只有六句,不過最後一句把「沾連粘隨不丟頂」印植成了「粘連黏隨不丟頂」。之後,一九二七年九月上海文華美術圖書印刷公司出版徐致一編著的《太極拳淺說》第九章附錄(五)打手歌,歌詞也是六句,文字完全和《太極拳術》的相同,一九二九年上海九福公司出版《健康指南》中的〈太極拳全圖〉(五)打手歌六句,一九三O年上海武學書店出版姚馥春、姜容樵編著的《太極拳講義》第九章打手歌六句,一九三一年一月上海文光印務館出版董英傑執筆,楊澄甫編著的《太極拳使用法》,在推手圖解前沒有標題的歌詞六句,文字也都和《太極拳術》的相同。沾字作粘,粘舊為黏字的俗寫,而北音有把粘讀成沾(zhān)的。由是造成了諧音筆誤而把「沾」字書寫成了「粘」字。但於此可見,它們之間是有著一脈相承的血緣關係的。

一九三三年,北平軍分會尉官差遣隊出版彭廣義編著的《太極拳詳解》第九章第一節推手歌中,則把六句歌詞增添成為八句,前六句和上面介紹過的幾本書中所刊載的歌詞,文字完全相同,諧音筆誤的「粘」字也相同。而末後二句「試觀耄耋能御眾,俱系先天自然能」,是其他諸本都沒有的,「俱」字當是「豈」字的諧音誤植。顯然,這是編著者根據《太極拳論》內容,自作主張地把六句七言小律,增加了二句湊成八句,使歌訣成為七言格律的。

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人民體育出版社出版的《武術運動論文集》,在唐豪撰寫的《太極拳的發展及其源流》一、太極拳的發展(3)推手的發展1、早期推手理論的發展節中,認為王宗岳的六句〈打手歌〉,「顯然是綜合了陳溝的四句和六句加以修改的」,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來陳溝的打手歌,抄錄在兩儀堂本中,篇名小四套亦名紅拳式勢歌訣之後,沒有標題的四句「掤擠縷捺須認真,上下相隨人難進,任他巨力人來打,牽動四兩撥千斤」。刊載在一九三三年四月,開封開明書店出版陳鑫編著的《陳氏太極拳圖說》卷首,太極拳著解節之後標題為七言俚語的是「掤捋擠捺須認真,引進落空任人侵,周身相隨敵難近,四兩化動八千斤」四句,刊載在一九三五年十月,南京仁聲印書局出版陳績甫編著的《陳氏太極拳匯宗》中,陳鑫的《太極拳圖畫講義初集》卷四,第五十六勢下雲手節太極拳推原的解後,標題也稱七言俚語的是「掤捋擠捺須認真,引進落空任人侵,周身相隨人難近,四兩擒動八千斤」四句,刊載在一九三五年一月,油印本陳子明編著的《陳氏拳械彙編》中稱為《擠手歌訣》的是「掤捋擠捺須認真,周身相隨人難進,任人巨力來攻擊,牽動四兩撥千斤,引進落空合即出,沾連粘隨就屈伸」六句。徐哲東在一九三七年四月,南京正中書局出版的《太極拳考信錄》卷下文征篇的按語中認為,這是「陳子明據別本抄出者」。實際上,這首歌訣比陳溝其它諸本中的歌訣,只多出了二句。而歌訣的最後二句,在楊、吳二家傳譜中已經發表過的詞句是「引進落空合即出,粘連黏隨不丟頂」;在李、郝二家傳譜中已經發表過的詞句是「引進落空合即出,沾連粘隨不丟頂」。油印本把《陳氏太極拳圖說》和《陳氏太極拳匯宗》標題為七言俚語的第二句歌詞「引進落空任人侵」最後的「任人侵」三字修改成了「合即出」,並且把歌詞的位置也調換到了第五句,使之和楊、吳、李、郝四家傳譜中的一樣;把增加的最後一句歌詞,李、郝二家傳譜原來詞句為「沾連粘隨不丟頂」的最後「不丟頂」三字修改成為「就屈伸」,恰恰也正好是王宗岳《太極拳論》中「隨屈就伸」這一句的縮簡。

陳溝在過去直到清末民初,既然沒有王宗岳《太極拳譜》的留傳,而在楊、吳、李、郝四家把王宗岳《太極拳論》和《打手歌》的傳本公開發表後多年才印行的《陳氏拳械彙編》中,把陳溝原來兩儀堂本和《圖說》《匯宗》中,沒有標題或稱之為七言俚語的四句歌詞,增添了二句,使之成為六句小律,再根據王宗岳《太極拳論》和《打手歌》的相關內容,修改增訂並給以定名的痕迹,是非常明顯的。更何況陳溝最早沒有標題的四句打手歌的出現,又是和太極拳名稱的出現在同一時期。因此,唐豪倒過來說「王宗岳的六句打手歌,顯然是綜合陳溝的四句和六句加以修改的」。理由是不夠充足的。由此而進一步推導出王宗岳曾經學拳學推手於陳家溝的推斷當然是更加毫無根據的。

四、當唐豪的所謂廠本《太極拳譜》,被證實是道道地地的楊氏傳本之後,則唐豪據以考出寫《陰符槍譜》的山右王先生就是山右王宗岳;王宗岳得陳氏之傳者,不單是太極拳一種,陳溝的春秋刀也兼得其傳;王宗岳不僅得長拳十三勢,打手之傳,兼得一百單八勢長拳之傳的論證,全部都不能成立了。

一九三六年五月,中國武術學會出版唐豪編著的《王宗岳太極拳經,陰符經譜》,系編著者根據一九三O年在北京琉璃廠書肆得到的楊氏傳本《太極拳譜》和《春秋刀譜》、《陰符槍譜》合抄本,即所謂廠本《太極拳譜》,經過一番加工刪改,而後出版的。如原來篇名《先師張三丰,王宗岳傳留太極十三勢論》的,把它刪改成為《十三勢論》了。實際上,這就是李亦畬手抄本《太極拳譜》中,武禹襄《打手要言》的最後一個「又曰:」的一段文字,楊氏學者把它潤色成篇,並給以篇名的。

廠本中的《十三勢名目》,把它和油印本楊澄甫《太極拳使用法》附錄中刊載的清光緒元年乙亥五月十六日(一八七五年六月十九日)楊少侯手抄《太極拳十三勢名目》相對照,其中除了「扇通背」中的通字作童,「左右分腳」中的腳字作步,「轉腳擺連」中的連作蓮,其它的名稱次序,無不一一相同,甚至連「卸步搬攔捶」中的卸字誤作了卻字的也都相同。可見它倆同是楊家第二代的產物了。所以,徐哲東在一九三七年四月,南京正中書局出版的《太極拳考信錄》卷上《廠本王宗岳太極拳經辨第九》中,認為「今觀廠本拳譜與楊本同,而楊氏拳譜中顯有武禹襄之手筆,則唐氏所得之合抄本,決非王宗岳所手定,亦不出於王氏嫡派學者之手,皆可證明。此冊為後人所抄合,亦復顯而易見」。同書卷中《太極拳依託張三丰考第十一》中,進一步認為「又按唐豪所得陰符經譜太極拳譜合抄合中亦有張三丰遺論數語,可見此譜出於楊氏一派。楊氏有此拳譜而無陰符槍譜與春秋刀歌,陳溝有此春秋刀歌又無此槍譜及拳譜,是此冊為後人合抄之的證。合抄者既非承一家之傳授,則欲據此合抄本以定王宗岳學於陳溝,其說不攻自破」。

廠本《太極拳譜》是楊氏傳本這個論點,直到一九**年三月,人民體育出版社出版唐豪、顧留馨編著的《太極拳研究》第四章「太極拳的呼吸」一章的後面,唐豪在上世紀五十年代考釋的永年李福蔭重編的廉讓堂本《太極拳譜》發表(也和廠本《太極拳譜》一樣,作了加工刪改),唐豪在該譜的《十三勢說略》和《五字訣》二節的附志中,才終於承認了「曩予在廠肆得一抄本,篇名為《先師張三丰王宗岳傳留十三勢論》,一九三一年出版之《太極拳使用法》篇名為《祿禪師原文》,皆楊門弟子所附會」,「予於一九三O年在北平廠肆得王宗岳(實際是山右王先生)《陰符槍譜》與楊氏《太極拳譜》合鈔本」。

廠本《太極拳譜》既然被肯定了是楊氏傳本,那裡面當然就有武禹襄在一八五二年以後的著述附入,那麼,合抄本的抄成當然還要在武禹襄一八五二年以後的著述附入以後更晚一些時間。這樣,當然就不可能因此而得出「太極拳經(譜)與陰符槍譜合抄在一起,其理論與文采又相合致(實際上文采極不合致),苟非一人的著作,沒有這般巧合的事」。山右王先生即山右王宗岳的簡單推測。當然也就不可能得出,因為「這陰符槍譜與太極拳經(譜)之間,尚有春秋刀殘譜一種,其刀法現尚為陳溝練習,刀譜也可在陳溝拳家之間抄得,據此以觀,王宗岳得陳溝之傳者不單是太極拳一種陳溝的春秋刀,王宗岳也兼得其傳。」尤其不可能由此而進一步推定王宗岳得長拳十三勢打手之傳,當在居汴洛時(一七九一年辛亥,乾隆五十六年及其後)。並推定王宗岳不僅得長拳十三勢之傳,兼得《拳經總歌》及六句《打手歌》,其後即自撰《太極拳論》一篇,連同潤改之《打手歌》一首,寫定成譜。《拳經總歌》則存而不錄。……由《太極拳釋名》之『長拳者:如長江大海,滔滔不絕』三句推斷,宗岳兼得一百單八勢之傳」。完全附合唐豪個人腦海里神話般想法的論證。什麼都是推定、推斷,從學術考證的角度來看,當廠本《太極拳譜》被證實是道道地地的楊氏傳本之後,則這些據以推測的論證,當然就都全部不能成立了。

五、陳溝《拳械譜》中的所謂「一百單八式長拳」,洪洞縣《忠義拳圖稿本》中的所謂「通背拳」,都不是王宗岳《太極拳譜》〈太極拳釋名〉節中所說的「太極拳一名長拳」的長拳。

一九三六年,山西洪洞縣榮儀堂石印樊一魁編著的《忠義拳圖稿本》,從卷一逐勢繪圖的〈通背拳圖譜〉來看,它的歌詞名稱,和徐哲東一九三四年九月,在南京從陳子明處借來抄錄下來的兩儀堂本《拳械叢集》中的〈拳勢總歌〉、文修堂本《拳械譜》中的〈拳勢總歌一百單百勢〉、唐豪一九三一年在陳溝從陳省三(一八八O----一九四二)處抄錄來的三省堂本《拳械譜》中的〈長拳歌〉,以及一九二五年一月油印,陳子明集編的《陳氏世傳拳械彙編》中的〈長拳歌訣〉,除了個別詞句和文字稍有出入以外,其餘部分都完全相同。

樊一魁在《通背拳圖譜》自序中說的「此拳乃河南郭永福所傳」、「郭在少林寺曾受藝」、「郭於乾隆年間保鏢來洪,在洪羈留多年,傳藝於賀家莊賀懷璧,後賀留傳南北,皆是口傳心授,按照前軌」、「樊一魁童年時習拳於萬安鎮楊如梅及喬伯僉,系藝中名手,實為郭師永福之嫡派」等云云。這些,顯然是編著者在簡樸地介紹他所知道的這套「通背拳」的歷史淵源和授受情況,並沒有繪聲繪色地來形容這套「通背拳」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也沒有假借什麼有名拳種或新興拳種的時髦名稱。因此,「隨便捏造」和「改名」的罪名,應該加不到編著者樊一魁身上去的。何況,上世紀五十年代,曾經傳說山西省洪洞縣高公村一帶,仍舊還有人會練這套「通背拳」。從一九九二年第九、十、十一期(總第一O四、一O五、一O六期)《中華武術》上發表的張從儉提供的《洪洞通背拳》的內容來看,可以證明這確屬事實。

再居台灣《武壇》雜誌〈劉雲樵(一九O九----一九九二)一九七一年創刊,一九七三年停刊〉張唯中在《重振國術武藝,發揚中華文化》一文中,引用過河北省高陽縣傳授長拳的李從吉的一段談話「我雖原籍河北省,但遠祖和陳氏一族一樣,原來都是山西洪洞縣大槐樹村的居民。據祖先們說『那個地方每到舊曆正月,在廟前舉行武術大會,頗為盛大』。另外,把祖傳長拳的技法和姿勢,與陳家溝十三勢長拳和戚繼光《紀效新書》〈拳經捷要〉篇的三十二勢的圖解等,一一對照起來看,連名稱都大多相同。因此,可以認為,所有這些都是宋太祖長拳流傳下來的」。

綜合上面所敘述的,無論這套陳溝無傳的一百另八式的拳,叫「長拳」也好,「通背拳」也好,甚至還可以有更多的不同名稱。非常明顯,它和兩儀堂本中的「小四套亦名紅拳」(三省堂本作「四套此名紅拳)一樣,是陳溝在什麼時候從外面什麼地方傳抄進來的拳譜,而決不是王宗岳在《太極拳論》里所說的「太極拳一名長拳」的長拳譜。

倒是唐豪既然已經肯定了陳溝在陳長興陳有本是已經不傳的長拳一百另八式,忽而又得出在乾隆年間(一七三六----一七九五)由河南鏢師郭永福傳入山西洪洞縣賀家莊,改名為「通背拳」,並且陳家溝陳家於一七九一年及其後傳與王宗岳,而陳家溝自家卻不傳。這樣荒誕無稽,不能自圓其說的結論。那麼,郭永福又是怎樣來陳溝學拳的呢?王宗岳在一七九一年(乾隆五十六年辛亥)及其後,又是怎樣來陳溝,向陳溝早於陳長興、陳有本一輩的那一位學到一百另八式長拳的呢?這不真正是在自己給自己製造矛盾嗎?

六、指導陳家溝和趙堡陳家訓練太極拳的基礎理論是形意拳理論

在前二題中,曾經多次提到過陳家溝和趙堡陳家,直到清末民初,他們既沒有王譜和武、李的著作留傳,而他們的練架子和推手,卻又都是類似於形意拳明勁階段的練法,因而不得不使筆者要調查研究一下,究竟指導陳家溝和趙堡陳家,訓練太極拳的基礎理論,是什麼理論?

翻開一九三五年十月,南京仁聲印書局出版陳績甫編著的《陳氏太極拳匯宗》〈太極拳入門總解〉篇刊載的《陳長興太極拳十大要論》的第一章至第九章,把它們和一九二九年上海大東書局出版,凌善清編著的《形意五行拳圖說》上篇中,附會為《岳武穆形意拳要論》的「要論一」至「要論九」對照一下,便可以看出,陳書中除了把諸論都改稱為章並給以命名,以及在文字字句和結構上稍有改動外,它們的內容,卻仍舊是和凌書中的一樣。不過陳書中的第九章身法,只是截取了凌書要論九中「步之為用大矣哉」一句為止的前半論;而凌書要論九後的交手法,陳書卻把它移後而補進去了第十章剛柔。又,陳書在〈陳長興太極拳十大要論〉後面接下去的〈用武要言〉,卻恰恰正好是把凌書要論九「步之為用大矣哉」一句後面接下去的後半論,以及要論九後交手法的全部內容,兼收並蓄地一併抄襲了進去,講的當然是完全都是形意(舊時籠統稱為「心意六合」)拳的拳技理論。

一九三七年二月,中國武術學會出版唐豪撰著的《行健齋隨筆》在〈形意拳鼻祖與譜〉一條中說「民二一(一九三二年),余游陳溝,於陳春元家借閱陳品三(鑫)遺著,見有品三手錄《三三拳譜》一冊,三三者,內外各三合即六合也。譜有十大要序一篇,……惜春元將品三著錄諸稿,秘不以公開,僅許借抄其目錄題記,否則收諸武藝叢書中,亦可考訂他譜之有無沿誤也。其目錄如左(原書系直排本故云):一曰雙手,二曰拳經總序,三曰解法必用,四曰手足妙用,五曰錦囊,六曰短手,七曰十九問答,八曰六合十大要(序,一、三節,二、五行,三、四梢,四、身法,五、手法,六、步法,七、上法,八、截法,九、三性調養法,十內勁),九曰總打,十曰十二上法,十一曰虎撲鷹捉,十二曰易筋經貫氣訣,十三曰心意拳論,十四曰法式,十五曰筋法論,十六曰起落論,十七曰七十二拿法,十八曰總論,十九曰穴門,二十曰生死擒拿手,二十一曰擒手,二十二曰不宜打處。

把它和一九八八年六月,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寶鼎原著林暄整理的《形意拳與內功十三段》一書中的〈形意拳譜正編〉對照一下,就可以知道,所謂《三三拳譜》中,「八曰六合十大要」中十大要的名目和內容,無一不在其中,只是「四梢和五行」、「步法和手法足法」,這兩要的名目次序,顛倒了一下,第十要的「勁法」(陳家溝譜作「內勁」)和「勁法」第一句「夫內勁者」的「勁」字,寶書都把它錯植成了「動」字。

《三三拳譜》既然就是《形意拳譜》,那麼陳春元又何必要這樣的神秘呢?原來它是陳家溝用以指導訓練太極拳的基礎理論。在當時的社會情況來說,應該是秘不外傳的東西。這一點,唐豪未嘗不知道,所以他要在一九四O年七月,現代印書館出版的《中國武藝圖籍考》手搏篇六合拳譜一卷的考釋中,再次提出來,氣話一番道:「陳鑫抄譜,予居陳家溝時,其猶子春元僅許借錄序目,不肯公諸於世,八一三後溫縣淪為戰區,此譜倘化劫灰,則秘私之毒,與炮火何異乎?」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人民體育出版社出版了陳小旺編著的《世傳陳式太極拳》一書,書末附有《太極拳十大要論》(陳長興)和《用武要言》(陳長興)二篇所謂古典拳論,再一次證實了我在上面所提出論證的可靠性。

但這還是不夠全面的,因為上面所論證的還只僅僅是局限於陳家溝本村老架一系的。那麼趙堡新架一系的情況是怎樣的呢?

事情很是湊巧,一九九一年三月以後,陝西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劉會峙編著的《武當趙堡傳統三合一太極拳》和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王海洲演述、嚴翰秀整理的《秘傳趙堡太極拳》二書相繼應市,這就極有力地幫助了筆者,使筆者能夠在這較短的時期里,整理出下面幾段文字來回答這個問題。

先看劉書的附錄太極拳經典要論,捨棄了前面十九篇清末民初以來,諸家太極拳著作中早就見到過,明顯就是從它們那裡輾轉傳抄進來的文字。可以看出,附錄經典要論二十、古傳《太極拳九要論》,和上面舉出二陳書中的一樣,也完全是凌書中附會為《岳武穆形意拳要論》的「要論一」至「要論九」,而附錄「經典要論二十一,古傳論法」,恰正好是凌書中「要論九」後的交手法。

再看王書的「第八章、趙堡古典太極拳論選登」,和劉書一樣,捨棄了「選登」、「王宗岳太極拳經」,可以看出,「選登二、太極拳九要論」,也就是凌書中附會為《岳武穆形意拳要論》的「要論一」至「要論八」和「要論九」中「步之為用大矣哉」一句為止的前半論,而「選登3、太極拳註解」,恰也正好是凌書「要論九」中「步之為用大矣哉」一句以後的後半論。「選登4、論法」、「5、捷要論」、「6、天遠機論」三篇,也正好是凌書中「要論九」後交手法的前、中、後三段。其它象「選登10、七疾」、「11、八字訣」、「12、十法」,則更明顯地是學過形意拳的人盡人皆知的形意拳的「七疾」、「八字」和「十法」。

特別應該指出的是:劉書「附錄二十、古傳《太極拳九要論》,9、九要論」的最後一段和王書選登了太極拳註解,開門見山就說出「此捶一名心意」,接下去「蓋心意者,意是心出,拳隨意發,總要知己知彼,隨機應變,……」云云,則又完全是上面舉出過的二陳書中所附會為陳長興《用武要言》中的文字。

至於劉書第二部分「拳架與推手二、武當趙堡傳統三合一太極拳歌序」,歌詞第一句就說「太極拳亦稱心意拳,則是因為編著者在拳技理論上,襲用了形意拳的理論而不自知的緣故。從而也就肯定了陳溝新架一系的趙堡架,也是以形意拳的理論來作為指導訓練太極拳的基礎理論的。

寫到這裡不禁使筆者聯想起已故老師,原上海武當太極拳社社長葉大密。在他的《柔克齋太極拳傳心錄》〈記奇遇李景林將軍〉一文中的一段文字:「丁卯(一九二七年)十一月某日,突來一不知姓名之客,持硃紅色大名片訪余,顧視之,原是三年前形意、八卦、太極名家老前輩孫祿堂老伯所說精通武當劍術之李芳辰(宸)將軍。今得此機會,驚奇靡已。來使遂偕余至祁齊路(今岳陽路)寓所拜見將軍,一望而知是儒者風度之大將,無赳赳武夫氣象。後觀余練楊家太極拳劍畢,嘆道:

『不失武當真意,曩日在奉直各省所見者,夾有八卦、形意,非純粹之太極可比』。回顧左右眷屬及侍從者云:『爾輩不習此拳,難得余劍之真傳』。言罷,隨手取劍起舞,矯若神龍,變化莫測,清靈高雅,嘆為觀止。當即懇求執弟子禮,果允所請,為餘一生之大幸事。時陳微明、陳志進諸友在滬辦『致柔拳社』,約往學習,以資提倡。」文中所謂「夾有八卦、形意,非純粹之太極可比」一語,原來說的就是用八卦掌、形意拳的理論來指導太極拳實踐的太極拳。這真是非見多識廣如李景林太老師者,不能道此也。

七、王宗岳的〈太極拳論〉,並不是像唐豪論斷的那樣,「是一篇引用《打手歌》和《周子全書》哲學理論,總結出推手經驗的論文」,並「確定王宗岳的《太極拳論》作於乾隆二十二年(一七五七年丁丑,《周子全書》刊行)以後」,「從而也考出了王宗岳是什麼時代人物」。

早在一九五七年第四期《體育文叢》,在唐豪寫的《提出證據來談談太極拳源流》一文中,就開始提出:要研究王宗岳《太極拳論》究竟和張三丰有沒有關係,以及王宗岳究竟是什麼時代人物,還必須進一步探討《太極拳論》其他理論的根源,才能搞清這兩個問題,在哪裡去找資料呢?一部是《周子全書》,一部是《三豐全書》。

《周子全書》出版於乾隆二十一年(一七五六年)之後,是一部十一世紀到十八世紀闡發周敦頤(哲學理論)的結集。書里有康、雍、乾三個帝王推崇的文章,因此從出版之後就成為一部知識分子常讀的書,這和科舉有密切關係。王宗岳的《太極拳論》,是一篇引用《周子全書》和《打手歌》總結太極拳經驗的論文……

王宗岳引用《周子全書》,有的句子直襲而不改(簡表例舉出「無過不及」、「不偏不倚」兩句),有的句子加以發揮,一經對比就能看出,可證王宗岳寫作《太極拳論》的時候,最早當在乾隆中葉《周子全書》出版以後。

接著,一九五八年十一月《武術運動論文集》出版,在唐豪寫的《太極拳的發展及其源流》一文,「一、太極拳的發展(3)推手的發展(1)早期推手理論的發展」節中,不僅重複了這個觀點,並且進一步作了更加肯定的錯誤論斷。他說:《太極拳論》是一篇引用《打手歌》和《周子全書》哲學理論,總結出推手經驗的論文。要研究王宗岳是什麼時代的人物,要研究《打手歌》起源於何地,張士一的考證(見徐哲東《太極拳考信錄》附錄:答張君書)沒有告訴我們。我們要搞明白王宗岳不是神仙張三丰的傳人,和推手的具體內容及其早期理論的發展,對於以上兩個問題,就有進一步研究的必要。研究的資料,其一是《周子全書》;其二是陳溝傳譜上的《拳經總歌》和《打手歌》;其三是王宗岳的《太極拳論》。

《周子全書》乾隆二十二年(一七五七年)出版於江西,它是一部十一世紀到十八世紀時人,闡發周敦頤哲學(理論)的結集。《太極拳論》部分的理論出於這部書。……從而也考出了王宗岳是什麼時代人物。

王宗岳採用《周子全書》的哲學理論作為推手理論,有的句子不改,有的句子加以發揮,一經對比,就可以看出。《太極拳論》中「陽不離陰,陰不離陽,陰陽相濟,方為懂勁」四句,就是採用《周子全書》裡面胡煦的「陰陽不相離,又有相須相互之妙」兩句發揮出來的。同樣例子,《太極拳論》中「太極無極而生,陰陽之母也」兩句,前句是採用周敦頤的「無極而太極」發揮出來的。周敦頤卒於宋熙寧六年(一O七三年),胡煦卒於清乾隆元年(一七三六年)。根據胡煦的卒年以及《周子全書》出版時期,確定王宗岳《太極拳論》作於乾隆二十二年以後,這是常識上的判斷。

為了弄清這個問題,筆者不惜在「大鍊鋼鐵」之年,參加體力勞動之餘,稍有時間,就乘車趕往福州路,尋尋覓覓於「中圖公司」、「古籍書店」之間,真是上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不到二年的時間裡,筆者不僅搜集到了《周子全書》,也搜集到了在清康熙四十八年(一七O九年己丑)已刊行的《周濂溪集》,對照之下,才確知《周濂溪集》是《周子全書》的前身,但《周濂溪集》卻比《周子全書》的刊行,早了四十八年,將近半個世紀。

同時,筆者還搜集到了明天啟四年(一六二四年甲子),善用熟地黃的名中醫張景岳(一五六二----一六三九)著的《類經圖翼》。在這部書里,張氏已把《太極圖說》連圖例帶說明,運用到祖國醫學的理論中去了。

再說,就是唐豪認為王宗岳在《太極拳論》中引用《周子全書》直襲而不改的「無過不及」、「不偏不倚」兩句。我們不妨翻開早在南宋紹熙元年(一一九O年庚戌)就開始刊行的,以儒家道統繼承人自命的,宋哲理學家朱熹在南宋淳熙十六年(一一八九年已酉)春三月戊申日作的序。開宗明義「中庸章句」的第一句,對「中庸」的「中」字注釋,便是「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義)」。誰都知道,《四書集注》,自元延祐(一三一四----一三二O)以後六百年間,

「科舉奉為圭臬,士子用作金磚」,是元、明、清三朝帝王統治時代,知識分子必讀之書。誰能保證《太極拳論》作者王宗岳,不從熟悉得連注釋也要背誦得出來的《四書集注》(中庸章句)中去引用,而一定要去引用到那既冷僻又後出的《周濂溪集》,或更後出將半個世紀的《周子全書》的呢?

所以,唐豪所作出的「《太極拳論》是一篇引用《打手歌》和《周子全書》哲學理論,總結出推手經驗的論文」、「確定王宗岳《太極拳論》作於乾隆二十二年以後」,以及「從而考出了王宗岳是什麼時代人物」這三個論斷,下得太粗糙,而取證視野太狹隘。僅就第一個論斷而言,《周濂溪集》和《周子全書》的刊行,時間相差就有四十八年,將近半個世紀。何況像簡表中所例舉出來的,引用《周子全書》直襲而不改的「無過不及」、「不偏不倚」兩句,何必不直接引用《四書集注》,而要大兜而特兜其圈子,去遠取之於《周子全書》的呢?

我們更可以看到,在《太極拳論》中,還有闡述太極拳技擊理論比較精彩而有趣味的部分內容,大多還是引申《孫子兵法》的。而《孫子兵法》十三篇,是經過曹操(一五五----二二O)刪訂過的,至少是三國魏黃初元年(二二O年庚子)以前的作品,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僅僅恁著這麼一點理由,也來胡斷個什麼《太極拳論》的作者王宗岳,還是個遠在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人物呢?那當然也是不恰當的。

不過,通過上面多方面的實例引證,和較細緻的對比分析,有充足的理由來否定唐豪提出的所謂「《太極拳論》是一篇引用《打手歌》和《周子全書》哲學理論,總結出推手經驗的論文」、「確定王宗岳《太極拳論》作於乾隆二十二年以後」,以及「從而也考出了王宗岳是什麼時代人物」這三個錯誤的論斷,那倒是肯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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