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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階層, 不同的父親與父設

1919年,魯迅發表《我們怎樣做父親》。

考慮到整整十年之後,也就是1929年,魯迅本人由於意外才做了父親——魯迅與朱安是不同房的;魯迅與許廣平同居上海,也沒打算要孩子,只是許廣平避孕失敗才有了海嬰。所以,魯迅的這篇文章,只能是父設了。

那麼,魯迅對於父親形象的設計到底是嘛樣的?

只能說,太高昂了。一百年後的父親,還在重複著他同樣的話,甚至,還有很多普通父親根本做不到。

魯迅認為,中國親權重,父權更重。其實,親權重是可以確定的,但不見得父權更重。這跟家庭結構有關,有的家庭,父權缺位,母權發達;有的家庭,父權發達,母權靠邊。

比如魯迅過早的失去了父親,與他同時代的另一位新文化旗手胡適也是寡娘養大的,所以,母權對於他們二人來講,似乎更重。比如魯迅與胡適,都是反對包辦婚姻的,但是他們這種反對,根本不敢針對母親,而是選擇性地針對,甚至,杮子專挑軟的捏似的,只針對母親給他挑的那媳婦兒,一句話,在母權與子權較量的過程中,犧牲品乃是兒媳。胡適妻子江冬秀維護了主婦的地位,一是由於對手不夠彪悍,二是由於自身相對彪悍。相形之下,魯迅妻子朱安就悲慘多了,終成母子之間的犧牲。魯迅把她稱作母親的禮物。母親的禮物拒絕不得,但這禮物他可以拒絕拆包哈。所以魯迅會說:「母愛差不多是偉大而盲目的」;胡適會說,母親猶如「放高利債的債主」。

根據父母角色與分工的不同,兩人有關父親與父愛,是不是可以置換成這樣:父愛,差多不是沉重而威嚴的;父親,猶如大權在握高高在上的君主!

也許正因為如此,魯迅的父設才顯出高蹈。

1. 一面清結舊賬,一面開闢新路。

2.先從覺醒的人開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

翻譯成我朋友「孔孟不是國難」的話,就是:我們要做孝順父母的最後一代,並做不要子女孝順的最新一代!

魯迅所謂的舊帳,當然比我朋友這總結更嚴重,什麼父為子綱、百善孝為先、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等綱常名教,具體執行起來,為了維護所謂的父權與父威,父親與兒子之間連起碼的親昵都得斷絕,甚至有抱孫不抱子的規矩。像孔子這樣偉大的教育家,對兒子也就是庭訓而已——孔爹站在庭院台階上,兒子孔鯉回家,一看他爹一人當庭,便馬上想逃:「趨而過庭」,但老爹把他叫住了:「學詩乎?」孔鯉對曰:「未也。」孔爹馬上不高興了:「不學詩,無以言。」於是鯉退而學詩。他日孔爹又立庭前,鯉再次想「趨而過庭」,又被截住了:「學禮乎」?孔鯉對曰:「未也」。於是孔爹再次批評:「不學禮,無以立。」於是鯉退而學禮。

你看,爹跟兒子之間就一件業務:學習沒?

這種庭訓換了個模版一直延伸到了現在。少年郎放學之後只要晚回一會兒家,進客廳發現他爹在,馬上就夾著尾巴聳著肩,想「趨」而溜進自己房間,但父親一般都會叫:站住,為啥這麼晚回來?作業做完沒?

你看,還是這一件業務:作業沒?

舉個大家都知道的文學例子,紅樓夢裡,賈政對寶玉,有過親昵言行么?沒有。賈政對寶玉的父愛,不是威嚴地不搭理你,就是威嚴地往死里打你。你能想像出,賈政會象現在一些父親那樣,嘻皮笑臉地拍著兒子的肩:兒子,走,跟爹打會兒球去。或者:兒子,你在學校有喜歡的妞不?

相對於魯迅的父設,胡適倒是做了父親才開始談這個話題,說「父母於子無恩」這話,從王充、孔融以來,也很久了,從前有人說他曾提倡這話,他實在不能承認,等他自己生了兒子,才想到這個問題,認定父母生了孩子,對孩子決不是什麼恩典,所以他想要兒子曉得自己對他只有抱歉,決不居功,決不市恩。至於兒子將來怎樣待他,那是兒子自己的事,他決不期望兒子報恩,因為他已宣言無恩於兒子了。

胡適自然也是高昂的。

於是問題出來了,世間有幾多父親能做到魯迅與胡適這般高昂?

可以說,不同的階層,有不同的父親與父設。

比如魯迅認為,有些父母不願意解放子女,乃是擔心兩點:一是自己的老而無能,二是孩子的少不更事。

其實魯迅還忽略了兩點:一、父母不只是老而無能,可能少也無能;二、孩子不只是少不更事,可能大也不更事。

魯迅的少年夥伴閏土,乃是魯迅眼裡最美的一幅故鄉圖畫:「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儘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可是,由於沒有接受魯迅那樣的教育,由於生活的重壓,三十年之後,兩個少年夥伴相見,迅哥兒成了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老爺,閏土成了一個木訥寡言、自卑瑟索、等著迅哥兒接濟與施捨的沉重不堪的六個娃的父親。再十年之後,閏土原型在貧苦與憂愁中去世。試想,這樣的父親,自身都沒得解放,如何做魯迅那樣的父親?如何解放子女?

現代社會,閏土那樣的父親,仍不乏例,甚至,可能還不如閏土。這裡可以舉倆個例子:

一是四川達州高三學生小斯(化名)在高考結束後寫下千言「絕命書」,跳江自殺。小斯的父母認為自己也算愛孩子,談不上什麼虐待;但小斯抱歉自己情商低,感覺不到愛,或者說感覺到的不是愛,而是父親因自身的失敗,而加諸孩子身上的各種冷暴力與熱暴力。不生氣的時候,不搭理孩子,生氣的時候,打孩子!以至於小斯活到了這種狀態:爸爸來了,快跑!跑都跑不及,就自殺!

二是四川遂寧市蓬溪縣蓬南鎮三台村村民何洪,他的戰略思想是「存錢不如存人」,所以與妻子張杏子親密合作,精誠團結,先後生育了7男4女共11個兒女,並任由孩子們在垃圾堆中生活。在部隊,這應該屬於一個加強班的編製了——有人說,一個班7~10人,再加強一個機槍小組,或者反坦克小組之類的,大概11~15個人的樣子。當然,也有人說,土鱉才加人呢,牛逼的只加強火力而不加人。但何洪首先是加人,並且希望子女中有人能加強火力,長大後發財長本事,然後帶動其餘兄弟姐妹共同發財長本事。問題是,他根本無法為子女們提供基本的教育,甚至連溫飽問題都難以解決,領著娃們去外面蹭飯,還因索酒跟人打架,把對方給打死了……這樣的父親,倒不是爸爸來了,快跑,而應是,娃來了,快跑——我們政府已經出手,接管這個家庭了。

有一個在國外教書的群友,發給我一張圖片,上面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下面寫有一行大字:距離高考還有6574天!

這群友跟我說:多麼可憐的娃,你得為這些娃說說話。

我回說:這不算最可憐的。至少是市民或者工人之家,其父母好歹還知道,生娃就得給他設計未來並考慮到未來的競爭!這還算負責任的。雖然愛的技術與能力不夠,但至少有愛的意識,雖然愛的意識不夠健康,但至少還有起碼的責任心!

大量的鄉村底層父母,根本想不到這碴兒呢。生娃是不計劃地、盲目地生,教娃是粗獷式、放養式地教。特別是在階層固化、代際遺傳嚴重的今天,每個娃階層不同,父母認知不同,父設與人設皆不同。

娃們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借用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中國的父親與父設,也可以階梯一樣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傳宗接代需求、養老送終需求、光宗耀祖需求、尊重子女需求和放飛子女需求。

請我們的新一代的父親,按這個對號入座,自我設計吧。

我師妹,她與自己的男人,根本不打算生娃。不是物質條件不行,也不是精神條件不行——我師妹,好歹也是省會城市裡中等官宦家的子女,自己與男人,又是開文化公司,又是自己著書的,但她的觀點是這樣的:就這樣的環境,生什麼娃。娃哪裡得罪你了,你要把娃生這樣的人世間!

這個更高蹈了。魯迅與胡適也望塵莫及呢。所以,大家儘力而為各自隨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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