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如果我不是一個作家,會是個妓女。」
在喧囂的世界裡
做一個
沉靜的讀書人
主播:雨朦
作者:香蕉魚
1914年4月,杜拉斯出生在西貢北郊的居民區里。空氣悶熱潮濕,房間暗淡無光。母親看了她一眼,翻過身去了。她最喜歡的孩子已經出生了,何苦還再添一個不喜歡的來?
杜拉斯的母親叫瑪麗,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她隻身一人來到西貢,是為了響應國家號召。
西貢是個大都市,在宣傳畫報上,它看上去更像是縮小版的法國。法式的街道,法式的建築,各種黃皮膚的人在街上走動,與白人有說有笑,生活十分愜意。
她剛到西貢,就找到了教師工作。每天,她都頂著炎炎烈日為理想而奮鬥,不久就失去了興趣。因為她戀愛了,她愛上了校長大人。
在她眼裡,校長亨利是個可憐人,他的前妻最近得瘧疾死了。她照顧他,安慰他,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不過,這種矜持在家裡人給她寄來信件,說她的丈夫亡故之後,迅速崩潰了。
她與校長的遭遇是何其相似啊,只有他們才能理解彼此。於是1909年秋,兩人結婚了。這場婚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祝福。同事們開始給殖民地的部長寫信說,「校長道德敗壞,前妻還沒死,情人就懷孕了。」
母親真的是第三者么?
婚後,瑪麗生了三個孩子。大哥皮埃爾最受寵,母親經常說他「高大,英俊,健壯,一個活脫脫的情聖」。小哥哥保爾的性格靦腆,經常處在皮埃爾的壓制下。而杜拉斯則像一個棄嬰,她叛逆不羈,是一匹脫韁的野馬。
他們住在一所奢華的公寓的。這是父親去世前,因工作升遷得來的,在車水馬龍的金邊。這所房子是當年柬埔寨國王的王宮,相當氣派。有寬大的花園,巨大的房間,一望無際的玻璃窗。
然而 ,母親很焦慮,她不過是這巨大城堡里的垂死的鳥兒而已,沒有工作,卻有三個孩子嗷嗷待哺。
杜拉斯7歲,父親去世了。她對父親沒多少印象,後來甚至說,我不認識他,他留給我的全部,只有一張明信片。
母親立刻申請了10個月的帶薪假,拖著孩子們回到法國。父親在法國還留有各種遺產,她是為爭遺產去的,還有丈夫的撫恤金。
於是一家人再次回到印度支那。這次,母親不想回金邊了,她想去西貢。她寫信給總督說明自己的苦楚之後,被調到了永隆。
總是受挫,讓母親很痛苦。她開始往孩子身上撒氣。杜拉斯小學畢業時,她穿得花枝招展去接她,結果卻鬧起來,當場追著杜拉斯叫罵。
周圍人都被她的舉動震驚了。
這是在外頭,在家裡,母親的暴虐讓大哥皮埃爾非常感興趣。他開始模仿母親,暴打自己的弟弟。
家裡從未有過平靜。皮埃爾強勢,無賴,總是欺負保爾。吃飯時也不安生,一直用叉子逗弄保爾要夾的肉塊。杜拉斯憤怒的質問他,「為什麼都是你的?」皮埃爾說,因為我喜歡。
杜拉斯一時氣急,對他說,「我恨不得你去死。」
說完她走了,留下保爾一個人哭泣,而母親目睹了鬧劇的全程,卻沒有一句勸阻。
母親對皮埃爾的溺愛,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方,甚至有些超越母子之情。皮埃爾就是家裡的暴君,昏庸無道,喜怒無常的暴君。他抽上了鴉片。
家中的扭曲,開始肆無忌憚的蔓延開來。
在《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里,杜拉斯直言不諱地說,她把第一次獻給了小哥哥保爾。評論聲此起彼伏,有人根本不相信。而杜拉斯則說,「我之所以這樣寫,是因為它是真的。」
1929年,母親把杜拉斯送去了西貢的公立中學讀書。西貢是個帶有濃厚南方熱帶風格的熱鬧城市,學校里的白人女孩放學後都有人來接,但杜拉斯沒有。她必須艱苦地往返於西貢與沙瀝之間。
在渡輪上,她遇見了李雲泰。她終生難忘的中國情人。
她告訴她,她如今16歲了。
他不信。
她說,「15歲,15歲半,行嗎?」
他滿意了。他的身後是一輛全新的高檔黑色轎車。那是他家的轎車。他的父親在印度支那有5000套豪宅。在他眼裡,杜拉斯很美,美得彷彿要融化在煙霧瀰漫,炎熱無比的光線里,而他就是拯救這一切的人。
每天放學,他就站在校門口等她。這個可憐的人,沒有帥氣外表,雙肩下垂,又瘦又矮,比一般中國男人都難看。可他還是來學校門口等她,然後帶她去沙瀝度假。
他吻她,被她一把推開了。她覺得噁心,到第二天仍然覺得噁心,還吐了。
他說,「我明白我讓你倒胃口了,你沒必要掩飾自己。」
她沒掩飾自己。她只是覺得,這一次找到了可依靠的人。她太年輕,太容易陷入戀愛中。
李雲泰的事,很快被母親發現了。但她態度曖昧,沒有阻攔,只是反覆提醒杜拉斯不可以有進一步的接觸。他很有錢,而杜拉斯一家很需要錢。
他們一起去高級餐廳吃飯,皮埃爾點了餐廳了最貴的菜,李雲泰則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家族歷史。雙方几乎沒有交談,更談不上共鳴。
狼吞虎咽後,李雲泰付了錢。後來他們去跳舞,舞會很熱鬧。保爾與杜拉斯依舊是一對好舞伴,他們還像以前那樣耳鬢廝磨地跳舞。
在他看來,這就是背叛。他曾擔心杜拉斯太年輕,會離開他。儘管他這麼有錢,她還是會離開他的。這是自由——她的自由。
他問她:究竟需要多少錢?
她反問:我值多少錢?
「你想要多少?」
「我媽說要500皮阿斯特。」
他真的拿出了500皮阿斯特,放在桌上。
她以為這就是愛情的終點。其實真正的終點,是李雲泰的婚姻。按照中國的傳統,他要去跟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人結婚。他們小時候就訂婚了。
李雲泰告訴杜拉斯,「如果不回去結婚,他的父親就要剝奪他的繼承權。」
大局就這麼定了。無法挽回?是的。
杜拉斯有了一個新情人。出生於律師世家的勒高克。他給杜拉斯寫了很多信,她都視而不見,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瞞著母親做了人工流產。那年她20歲,獨自一人在巴黎求學。
人工流產讓兩人的愛情報銷了,此後杜拉斯又開始與別的男人出雙入對。她一直在找尋某種精神上的契合,想要填補某種缺憾。因為她不缺錢花了。母親在西貢辦了私立學校,招收了很多學生。而她對待女兒,就是源源不斷地給她寄生活費。
她可沒有一直靠著母親寄來的生活費過日子。1936年,她的新男友羅貝爾應徵入伍。而杜拉斯拿到了政治經濟和法律專業的學士文憑,在管理殖民的信息處找到了工作。
兩年過去了,法國陷入了戰爭即將爆發的陰影中。羅貝爾在軍隊里越呆越煩躁,他時刻感到軍營里那種有條不紊的生活,抑制了自己的才華。
可就在他被調任步兵團後,突然收到了一份電報。
「要嫁給你。回巴黎。瑪格麗特。」
已經厭倦了軍營生活的羅貝爾再也找不出比結婚更好的理由了。他立刻請假三天,跳上了開往巴黎的火車。
他要娶的人,是未來的瑪格麗特·杜拉斯,那個比他大整整兩歲的女人。
但他顧不了許多,他要聽從心靈的召喚。
婚禮很莊重,出席的人不多。但多年後,羅貝爾的第二任妻子爆料:當時的證婚人就是杜拉斯的情人。不是過去的,也不是將來的,就是當她發電報讓羅貝爾回來娶她時,她那正在進行時的情人。
婚禮結束後,杜拉斯送羅貝爾上火車,回軍營。
她自己,則有條不紊的安排著自己的生活。這個時期,她寫出了她的第一部小說《塔內郎一家》。她把手稿寄給了伽利瑪出版社,她很著急,眼看著沒有回應,立刻寫了一封信給出版社。
雷蒙·格諾回信了。但他語焉不詳,沒說是否出版。在出版社裡,編輯評價他的文體不夠統一,結構鬆散,風格混亂,思想頹廢,觀察力還可以吧。
雷蒙·格諾說,這不要緊,讓她好好寫。丈夫羅貝爾也寫信鼓勵她,杜拉斯聽了他們的建議,回去寫了《平靜的生活》。
兩年後,她又寫了《厚顏無恥的人》。
與羅貝爾的婚姻里,杜拉斯並沒有放棄戀愛。她仍然有情人,並且她把這種態度叫做彼此自由的生活。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在當時戰爭,炮火,流離失所籠罩下的法國,大家對這種關係採取了容忍態度。
當杜拉斯把新的情人迪奧尼斯介紹給羅貝爾時,兩個大男人竟然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迪奧尼斯還說,我與杜拉斯之間是一見鍾情,我與羅貝爾之間也是一見鍾情啊。
杜拉斯沒有意識到,她非常愛迪奧尼斯,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拒絕了很多其他的情人。但迪奧尼斯沒有這麼做,他經常去夫婦兩家串門,也經常給杜拉斯寫信,但他的女人依然眾多。
杜拉斯很痛苦,但還不至於陷在打擊中,無法自拔。不過,打擊接踵而來了。1942年深冬,她收到了印度支那寄來的一封電報。電報上說,保爾死了,因為傳染了肺病。
小哥哥死了?
杜拉斯根本不相信小哥哥會死,肯定是皮埃爾害死了他。肯定是這樣的。她對此堅信不疑。
她恨死那個家庭了,什麼樣古怪扭曲的家庭,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受夠了,於是1943年出版《厚顏無恥的人》的時候,她狠狠地劃掉了本名瑪格麗特·陶拉迪歐,從此以瑪格麗特·杜拉斯示人。
她決心與過去一刀兩斷。她的決心也得到了老天爺的回應:《厚顏無恥的人》很成功,她從此步入了作家的行列,開始了一生孜孜不倦地創作生涯。
1945年,羅貝爾與杜拉斯回到了聖伯努瓦街。一年後,杜拉斯懷孕了,孩子不是羅貝爾的,是迪奧尼斯的。夫妻倆對這種公開關係具有超高的容忍度,交流也從僅靠情慾過度到了智力上的溝通。
然而,孩子的事到底還是踩到了羅貝爾底線,鄰里都覺得孩子是他的,都來祝賀他。只有他和杜拉斯知道事實真相。反常扭捏的氣氛,讓羅貝爾很痛苦。最終,他選擇離婚。他不想見到這個孩子,孕期里就離婚了。
杜拉斯的行為有種飛蛾撲火的刺激感,總是帶著浴火重生的誘惑,往烈焰里鑽,而大火卻一次次赦免了她。
她的歲月不斷激起火花,最後卻平靜下來。她寫了《抵擋太平洋的堤壩》,銷量不是很好,龔古爾獎上也沒什麼光彩。
這一年,母親回來了。她依然愛著皮埃爾,還為他購置了地皮。杜拉斯選擇視而不見,她有更大的殺手鐧。她把《抵擋太平洋的堤壩》給母親看,母親通宵讀完這部作品。
杜拉斯期望著能讓母親滿意,寫作是她最拿手的,能讓人刮目相看的技藝。母親當然沒有給面子。她把杜拉斯給罵了,說《抵擋太平洋的堤壩》簡直是淫穢作品,不值得一讀。
算了,算了,她已經不在乎那個家,何必還在乎那個家裡的人說的話。
專心寫她的東西就好了。1958年,她靠《琴聲如訴》贏回了沉沒已久的聲譽。
50年代的最後兩年,她憑著少女般純粹的熱情投入到電影事業中。她在9個月內雕琢出了《廣島之戀》的劇本,後來這部電影轟動了整個西方,橫掃全球文藝界。
20年來,她愛上電影,就像愛上另一個情人。她不停地寫劇本,不斷地工作,與閨蜜讓娜·莫羅一起創造電影的新時尚。
她的情人圈正在枯萎,就像魔女手中的受詛咒的玫瑰花瓣。
她老了,臉上溝壑縱橫。她的臉,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一張臉:一張備受摧殘的面容。
1980年,杜拉斯的最後一任情人出現了。
他就是27歲的楊·梅勒,一個哲學系的學生。他走上前去,敲開了杜拉斯的家門,毛遂自薦。他說他讀過她所有的作品,甚至因為讀了她而嫌棄其他人的作品。
兩人相愛了,年齡相差43歲。
楊經常會消失幾天,不久又會回來,但後來這種情況被抹殺掉了。晚年的杜拉斯很專制。她不讓他去見別人,甚至是兄弟姐妹。
她的生活被酗酒給毀了,寫作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她覺得自己最好的作品還沒出世,而她快死了。她懷著一種刺痛的快感,希望自己能死在作品中。她花了3個月寫出《情人》,不抱希望地寄給了出版社。結果,這部作品成了杜拉斯的代表作,一度暢銷,幾經售罄。
《情人》獲得了1984年的龔古爾獎。杜拉斯對獲獎沒什麼感覺,當晚只是和楊一起吃簡單的晚餐以表慶祝。因為這本書就是獻給他的。
12年後,杜拉斯去世。
楊沒有離開她,寫作也沒有。
她如願以償,融化於無窮無盡的愛里,葬身情慾熾熱的字字句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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