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榮：十年生死兩茫茫

　　宋燾

　　不思量，自難忘。

　　這張完美的臉可能讓人覺得他的大紅大紫生生死死是命中注定，其實那裡面有無盡的陰差陽錯反反覆復。

　　張國榮以歌唱大賽亞軍出道，但首張唱片賣得並不好。當時他拒絕父母支援，時日窘迫。這時，香港思遠電影公司看中了這張俊美的臉，出價6800元找他當主角拍攝電影「紅樓夢」。張國榮喜出望外，一口答應，但是他不知道因為當時李翰祥的風月片大行其道，他的這部電影是跟風之作《紅樓春上春》，無暇敷衍浪漫精緻，明目張胆挑逗艷俗。但約已經簽了，想要反悔，「走在街上分分鐘會被打死。」這段經歷讓日後的張國榮在接戲上分外謹慎，比如說「俗亦有道」的王晶，當年的一線男星中，恐怕只有張國榮從沒有與他合作過。

　　從1980年開始，張國榮在電影《失業生》《喝彩》中出演叛逆青年。這其實非常大膽，因為作為一個新面孔，往往容易被角色定型，「叛逆」可能會成為慣性，變成符號。好在榮少(因《失業生》而得名)的表演還沒有爐火純青，才有日後借著歌唱事業由偶像而實力，因實力而張弛有度。

　　《喝彩》引領了當時香港青春電影的潮流。其間又恰逢香港電影新浪潮興起，於是出現了新浪潮與青春片的合體《烈火青春》。導演譚家明是王家衛老師一級的人物，為香港新浪潮篳路藍縷，張國榮也直言《烈火青春》才是他的處女作，並為他拿到了最佳男主角的提名。電影直面當時青年人的虛無，文藝范兒極重，與徐克早期的《第一類型危險》都可謂「觸目驚心」。我們現在看到的版本是零散化的敘事最後加了一個大戰日本女赤軍的動作片尾巴，其實是因為譚家明的風格與進度讓電影公司忍無可忍，於是請了另外5個編劇外加導演改寫了這部電影。現在原始膠片已輾轉遺失，實為香港新浪潮一大憾事。

　　《烈火青春》並沒有讓榮少走紅，只是為他出演青春片增加了籌碼。1983年他出演了明媚又向上但老套的《鼓手》，終以純粹的正面形象示人，並成為了他人生的一個轉折。

　在拍攝《鼓手》其間，他通過導演楊權認識了陳淑芬，後者成了他新的經紀人。也正是在那一年榮少的《風繼續吹》開始走紅。陳淑芬則拚死力為他拿到了《Monica》的翻唱權。這首歌當年唱到街知巷聞，張國榮真正成為偶像歌手。

　　愛情喜劇是明星票房的試金石。在張國榮成為偶像後，只問票房的愛情喜劇向他招手。1984年的《緣分》里他和梅艷芳、張曼玉合作，因為唱片大賣，連張曼玉在電影里的名字都由最初的Dion改成了Monica。而初見曙光的榮少也明顯放開了襟懷，演技開始大開大闔，在同一年的賀歲喜劇《聖誕快樂》里，榮少燃燒了喜劇表演小宇宙，開始有了主導氣象，浮現盛年光景。

　　成功是最好的春藥。榮少借著歌唱事業的東風，開始了商業電影的征程。1986年，當時鬱郁不得志的吳宇森，號稱票房毒藥的周潤發和已然崢嶸不再的狄龍合作攢一部電影，投資人一看這個陣容就傻眼了，必須要有風頭正勁的張國榮才能投錢。於是我們在這部電影的演員表裡看到榮少是排在發哥之前的，而這部電影就叫《英雄本色》。

　　《英雄本色》里吳宇森把張徹冷兵器時代的暴力美學發揚到槍戰片中，一炮而紅。張國榮看中了劇本，不惜出演並不討喜的宋子傑。和榮少已成好友的吳宇森為此在《英雄本色2》將宋子傑的角色理想化，終為榮少拿到了第二次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提名，並同時為榮少打開了海外市場。

　　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張國榮出演了《倩女幽魂》《胭脂扣》等精神品位和商業訴求歪打正著結合到家的電影。其間他的歌唱事業如日中天，與譚詠麟雙峰並峙。但這個散淡的人知道急流勇退。甚至於我不厚道地猜想，他在2003年選擇天地大衝撞式的最後一躍是否也是偏執地認為自己韶華不在，而要將最好和最具衝擊性的一面留於世人呢?

　　反正他在1989年開始舉行告別演唱會，準備到加拿大「享受」人生。其間他卻陰差陽錯知道了王家衛《阿飛正傳》的故事。張國榮的眼睛是雪亮的。他知道王家衛的能耐，於是一來二去地，「哥哥」由客串變成了主角，而這部戲的男主角開始是劉德華。

《阿飛正傳》終於為哥哥拿到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命運就是喜歡和人開玩笑，一個馬上要退出演藝圈的人卻正式被肯定。哥哥由此一發不可收拾，正式開始了他的「作者演員」(林沛理語，意為張國榮真正用自我經驗演戲)之路。

　　1991年因為陳凱歌不設封機期限的要求使張國榮與《霸王別姬》一度失之交臂，但命運彷彿總是自有安排。話說徐楓和李碧華早就主張程蝶衣非張國榮莫屬，在初次錯失之後，新人選尊龍的好萊塢式要求讓徐楓忍無可忍，正想找台階下。於是陳凱歌與張國榮面談後終於定下角色，才有了虞姬絕唱。

　　此時張國榮對電影已經很是「挑剔」。《白髮魔女傳》和《夜半歌聲》是因為看中於仁泰的水準，《家有喜事》《花田喜事》多出於報答黃百鳴早年的豪爽，而《錦繡前程》《記得香蕉成熟時》則有對香港電影異數「UFO」的扶持。直至到了爾冬陞的《色情男女》，結結實實的一部因過於忠於實際而暴露的三級片，周星馳不演，張國榮欣然——電影於他，已成行雲流水。

　　在和王家衛合作完《春光乍泄》之後，張國榮的電影私語式的成分居多。最後的《槍王》和《異度空間》更是緊扣精神分裂題材，雖非精品，但卻可能是寫照。

　　如今回頭，電影彷彿預示了10年前他那縱身一躍，自此，他的人生本身成了一件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