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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浩武:慧能和神秀:南北禪宗之爭

      我的《尋訪六祖》和《六祖慧能與中國禪風》寫完後,細心的讀者可能發現了其中的一個問題,就是,兩篇文章顯然忽略了南北禪宗的對立和爭論這一禪宗史上的重要事件。

      其實不是忽略,是我在研究禪宗史時,認為這一事件關係重大,意欲將其獨立成篇來論述。

      當年五祖弘忍門下,可謂人才濟濟,堪為人師者,有「十大弟子」說,如資州智詵,隨州玄約,潞州法如,韶州慧能,揚州高麗僧智德等等。這些弟子分頭弘化,以長江沿岸的大別山為中心,將東山法門禪宗教線擴充北至長安,西至劍南,東至越州,南至廣州的全國各地,一時大江南北,禪風高揚。

      在這些大弟子中,首先英名遠播的是神秀。

      神秀,陳留尉氏人(今河南尉氏縣),十三歲出家,二十歲在東都天宮寺受戒。神秀是一位極博學的僧人,史書稱他:「游問江表,《老》《庄》玄旨,《書》《易》大義,三乘經論,說通訓詁,音參吳晉」。神秀五十歲到東山寺參禮弘忍,「服勤六年」。直到弘忍入滅後,才到當陽玉泉度門寺弘法,一時度門成為中原禪法 重鎮。「就者成都,學來如市」。神秀雖然在玉泉寺出家,卻不住在玉泉寺,而是在寺廟十幾里外的岩石上結草為庵,可見其修行精進。後人記載神秀「年過九十,開室岩居……兩京學徒,群方信士,不遠千里,同赴五門,雲集霧委,虛往實歸。」當時的神秀,已名聞天下。

      神秀與惠能的宗風差異,一是頓悟,一是漸修。佛門稱之為「南能北秀」,「南頓北漸」。

      神秀的禪法理論,集中體現在他的《觀心論》中。弘忍的「守土真心」,以妄心不起,真心不失為解脫。神秀繼承了這一理論,他從「一切善惡,皆由心發」出發,強調觀心的重要性。他認為:心既是「眾善之源」,也是「萬惡之主」。一切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萬法俱備。

      神秀認為,心有「靜心」和「染心」兩種差別。若隨染造惡,則沉淪三界,受種種苦;若觀心修行,除染還凈,了悟本覺真心,即得解脫。

      根據這一理論,神秀進而提出,觀心的根本要求就是攝心守凈,去惡離染。神秀把貪嗔痴「三毒」視為種種煩惱和邪惡的根本,把六根而起的六識視為損真如體的「六賊」。求解脫者,就是除三毒,凈六根,以除一切苦。這也是修行的內容和要達到的目標。

      神秀把觀心和念佛聯繫在一起。他特彆強調「口誦」和「心念」的不同。認為「在口曰誦,在心曰念」。誦在口中,執著音聲之相,是邪念;念在於心,念從心起,了知自心清凈,才是正念。只有「正念」才能達到妄想併除。常守本覺的觀心要求,最終實現解脫。

      神秀反對在修行活動中「修伽藍,鑄形象,燒香,燃長明燈」等外在的形式主義的求佛之道。他認為「若不內行,唯只外求」是不可能達到解脫的。在這點上,他與慧能是一致的。

      神秀在弘忍的眾多弟子中,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他不僅學問高深,還深得皇室寵幸。

      武則天在光宅元年(684)臨朝執政,六年後改國號為周,自稱「神聖皇帝」。在中國這個根深蒂固的男權社會,由一位女性來當皇帝,必須要找到充分的理論依據,否則難以服眾。中國傳統的觀念認為「牝雞司晨」是不吉利的。而此時有人發現,佛教的《大雲經》中,有一段講到一位凈光天女,為彌勒佛轉世,將要成為女王,天下人為之崇拜歸順,有君權神授的神秘色彩。佛教界認為這位凈光天女就暗喻武則天。武則天聞之大喜過望,認為這是神的旨意,大加宣傳。她當上皇帝以後,認為佛教經典為其登基提供了理論依據,功不可沒,從此一改唐朝皇室「道在前佛在後」的傳統,高揚佛法,抑制道教。為了深入推行以佛治國的思想,他遍請天下高僧到宮中奉養,藉以提高她在僧俗兩界的地位。

【女皇武則天】

      就是在這種背景之下,神秀被請入洛陽宮中。相傳武則天對神秀非常禮遇,入皇宮時,武則天親行跪禮。史書記載:「趺座覲君,肩輿上殿,屈萬乘而稽首,灑九重而宴居。傳聖道者不北面,有盛德者無臣禮。遂推為兩京法王,三國帝師.」可見皇帝當時對他聖眷之隆。

      神龍二年(206),神秀去世,長安城「送葬僧俗,數逾十萬」。朝廷追謚為「大通禪師」,並為他建三座大寺以示紀念,當朝宰相,也是唐代最具名望的散文家張説為其撰寫碑文,稱其為六祖,極具哀榮。

      在神秀的弟子中,最為傑出的是被稱為「華嚴尊者」的普寂。

      普寂,蒲州河東(今山西永濟)人,幼通<詩經>和<易經>,受中國古典文化熏染,後心向佛學,三十八歲時受戒於東都端和尚,從南泉景習禪。隨後修頭陀行。他本想去少林寺投名師法如,途中聽說法如遷化,轉投至玉泉寺神秀門下,「膜拜披露,精勤思修。凡六年,神秀奇之」,授《思益經》和《楞伽經》,成為神秀的上首弟子。

      普寂性情穩重,沉默寡言,從不喜形於色,禪風如冰霜嚴峻,深得人們的敬仰。神秀滅寂以後,他奉詔說法,「天下佛徒,多事普寂。」

【《心經》唐代寫本】

      唐開元十三年(706),七十五歲的普寂奉命住敬愛寺,從此弘法活動日趨興盛,北禪宗也因此而進入全盛時期。普寂在八十九歲時滅度。入滅前,他留下遺誡,說他「承先師神秀禪宗奧義,其奧義由達摩傳慧可,由慧可傳僧璨,由僧璨傳道信,由道信傳弘忍,由弘忍傳神秀,而自己是神秀的繼承者,是為七祖。也就是說,北宗在普寂時代正式提出了法統概念,而這一法統顯然是排斥了慧能的,但是排斥作為真正得到弘忍袈裟的慧能,這種法統肯定要為日後埋下隱患。

      當然,此時的慧能和南禪宗,還在嶺南的崇山峻岭中默默無聞。

      南北禪宗的公開對立,是在慧能的弟子神會與神秀的弟子普寂之間展開的。此時,南能北秀皆已滅寂多年。發起挑戰的,是南宗的菏澤神會。

      神會,湖北襄陽人。幼讀五經,習老莊,漸長知佛教,不求仕進,競至出家。神會氣度軒昂,善於辯才,狷介不屈。密宗說他「頂異凡相,如孔丘,骨氣殊眾,總辯難測。

      神會開始在神秀坐下修行。神秀以為他是法門龍象,勸他到繼承東山法門的慧能門下。這有點像今天派訪問學的味道。傳說這位年輕的沙彌來到慧能前時,慧能問他:「你遠道而來,可曾帶來什麼重要的東西?」小沙彌天真活潑的笑答:「帶了最重要的東西!」慧能說:「如果真有重要的東西,那你應該認識他的主人翁了。」小沙彌說:「神會所說的無住,就是最重要的東西。般若的知見,才是他的主人翁。」慧能說:「你這個饒舌的小沙彌!」舉杖便打。小沙彌挨打的時候想,這麼傑出的禪師,能有幸會晤,即使盡獻生命,也在所不惜!

      神會於開元八年(720)北上傳慧能禪法。當時長安洛陽一帶,全是北宗勢力,神會北上,是以極大的勇氣,在北宗的勢力範圍之內公開向北宗提出挑戰。

      開元二十二年,神會在滑台(河南省)大雲寺設「無遮大會」,與當時已經「海外知名」的崇遠法師舉行辯論,公開指責神秀系的北宗「師承是傍,法門是漸」。並提出不惜生命代價,為天下學道者「定宗旨,辯是非」。正式開啟了排擊北宗的肇端。

      神會為南宗慧能爭取正統地位,打倒北宗在長安洛陽的兩京的勢力,手中有充足的武器。

      首先,神會認為,在傳法信物上,歷代祖師都以袈裟為信。慧能有弘忍所傳衣缽,而神秀沒有。據此證明,慧能是正,神秀是傍。

      其次,在法門的宗旨上,歷代大師都單刀直入,直了見性,不言階漸。慧能的頓悟才是正法。而神秀教人漸修。慧能的法門是正,神秀的法門是傍。

      第三,在修行方式上,神秀教人「凝心入定,往心看凈」的坐禪方式是有所執著,而六代祖師者皆以「上念不起為座,以見本性為禪」,修行的方式有異;

      第四,在與皇室的關係上。神會指出,從達摩到慧能,無有人為帝師者。即令皇上有詔,也會拒絕。而神會卻成為「兩京法主,三帝門師」;

      最後,在傳法關係上,歷代祖師一代只許傳一人,而不是二、三人或多人。而北宗卻同時立神秀,法如為第六代,是「繆行佛法」。

      神會為了南宗的正統地位,如此公開的挑戰北宗,指責其「師承是傍」,具有強烈的為宗教獻身的精神。在《南宗定是非論》中記載,崇遠法師威脅神會說:「普寂禪師名字蓋國,天下知聞,眾口共傳。如此相非斥,豈不與生命有讎?」神會回答說:「我今弘揚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眾生知聞,豈惜生命?」 崇遠又問:「你如此行事,為求名利乎?」神會答道,「生命尚不惜,豈以名利關心!」顯示出當年這位小沙彌以身許教的堅強意志。所以後人胡適評論神會,說他是「南宗的急先鋒,北宗的毀滅者。」

      在「勢力連天」的北宗領地,神會如此公開的對北宗大加撻伐,北宗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據史料記載,北宗門下欲置神會於死地者有之。天寶中年,御史上書污衊神會「京畿聚徒,疑萌不利,」誣告神會有圖謀不軌的嫌疑。這幾乎是「莫須有」的罪名,朝廷因此而將他趕出洛陽。天寶十二年(753),敕黜弋陽郡,又移武當郡。次年,又命移往襄陽。同年七月,又敕往荊州開元寺。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先後移居四處,「三度幾死,百種艱難」。幾乎是在逃難。可以看出,當年這種宗教之爭,也是很殘酷的。

      滑台大會以後,南北兩宗門下為爭奪正統的鬥爭愈演愈烈,這種鬥爭迫使雙方都開始依傍皇權,藉助政治勢力來抬高自己,打擊對方。兩宗之間,勢如水火,「頓漸門下,相見如仇。南北宗中,相敵如楚漢」

      天寶四年(745),神會得到兵部侍郎宋鼎的支持,重新打入洛陽,並在菏澤寺建慧能真堂,由宋鼎為之寫碑文。「會序宗脈,從如來下西域諸祖外,震旦(中國)凡六祖,層圖績其影」。太尉房璀作《六葉圖序》。神會利用朝廷的勢力介入,樹立南宗譜系。

      北宗亦針鋒相對,普寂門下在開元二十四年(736)因義福去世而立碑文:「禪師法輪,始自天竺達摩,自可,璨、信、忍至大通(指神秀),遞相印屬。大通之傳付者,河東普寂與禪師(指義福)等人,即東山繼德,七代於茲矣。」

【觀世音菩薩像】

      現在我們回過頭來,平心靜氣的評價一下南北禪宗對立,究竟其教義差別在哪裡?

      按照神會在大雲寺「定宗旨,辯是非」的說法,這種對立有五個方面,但是仔細想想,這第一條,第四條,第五條都不是教義分歧,有無袈裟衣缽;與皇室的關係是疏是親;一代傳一人還是傳幾人,都是外在的,形式的,無涉教義的本質。那麼剩下的就是兩條,一是頓悟漸悟之分,一個修行方式差別,是坐禪還是不坐禪。

      南頓北漸,是不是絕對如此?

      讓我們來讀讀慧能的《壇經》:

      「善知識!法無頓漸,人有利鈍,迷即漸韌,悟人頓修,自見本性。悟即元無差別,不悟即長劫輪迴。」

      你看,這裡明確的說,佛法從來沒有過頓漸之分。之所以頓悟,漸悟的說法,是因為修行人的資質有優有劣,佛法因材施教,聰慧之人適合頓悟,愚笨之人適合漸修。在慧能看來,剎那覺悟,是成佛的一條捷徑,但頓修與漸修只是兩種不同的教學方式,而不是兩種不同的佛法。

      神秀一系講不講頓悟?

      資料證明,神秀一系的北宗,也是承認頓悟的。神秀認為,善事凡聖皆依於一心,只要攝心離念,便能消滅輪迴,獲得解脫,無須累世修行。前邊介紹過,神秀的修行方式,強調的是「觀心」,觀心看凈。神秀的觀心法,在強調「時時勤拂拭」的同時,也強調「一念靜心,頓超佛地」。認為只要能攝心內照,絕三毒心,「悟在須臾,何煩皓首」?

      如此看來,所謂南頓北漸,也並不絕對。如果說南北禪宗在頓漸上並無多大差別,那麼就剩下修行方式這一條了。

      《景德傳燈錄》中有一段記載,說神秀派弟子志誠到嶺南聽慧能講法。惠能問:「你們的老師教你們如何修行呀?」志誠回答:「教我們穩定心神,入凈打坐。」慧能說:「這是病,不是禪!」

      《壇經》中講:善知識!又見有人教人坐,看心看凈,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悟,便執成癲,既有數百般,為此教導者,故知大錯。

      看來慧能的南禪在修行方式的確與北宗不同,並不強調坐禪的形式。慧能的這個思想,後來被其弟子南宗懷讓充分發揮。在前邊那個磨磚的故事中,懷讓對馬祖說:「汝學坐禪,為學坐佛?若學坐禪,禪非坐卧。若學坐佛,佛非定相。於無住法不應取捨。汝若坐佛,即是殺佛。若執坐相,非達其理。」

      懷讓和馬祖道一,把慧能反對坐禪的思想發揮到了極致,說明在慧能以後,禪宗的確是按慧能的宗風在發展。

      那麼,南北禪宗的對立僅僅只是由於修行方式的差異嗎?如果用這點差別來解釋南北禪宗對立的歷史,顯然是缺乏力量的。

      看來研究南北禪宗的對立,還必須尋找另外的途徑。

      在研究中國佛教歷史和中國禪宗史的過程中,我發現一個令人頗為費解的現象。

      比如我們將玄奘和慧能做個比較。

      玄奘和慧能兩個人都是佛教界的偉大宗教領袖,是中國佛教界的兩座高峰。玄奘的佛學修養是舉世無雙的。他出身名門望族,儒學世家,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出家後遍訪天下高僧,在佛學理論基礎上下過苦功。成年以後又遊歷西域,在前後長達十七年的長途跋涉中,見聞一百三十多個國家,帶回六百多部經典,有著異常豐富的留學經歷。而且他精通梵文,是偉大的譯經家,從西域回國後,在唐王朝的支持下,主持譯經無數。玄奘精通當時的一切宗派的經典教義,尤其對唯識宗的精妙玄理,複雜的邏輯思辨,有著透徹的研究。他的才華和精神氣質,可以說舉世無雙。

      我們再看慧能。

      慧能出身寒微,從小以砍柴為生。在青年時代幾乎沒有怎麼接觸過佛經,也沒有受到過系統教育。他不説熟悉梵文,連漢字的水平也極低,甚至可以說大字不識。他居住在偏僻的嶺南,在他去黃梅之前,只是零星的聽別人講述一些佛經,如《金剛經》,也是隻言片語。他既沒有留過洋,也沒有譯過經。

      按說這兩個人簡直沒有辦法比較。

      但是不可思議的結果是,玄奘創立的法相宗(唯識宗)在中國流行了很短的時間以後,很快就無聲無息了,而慧能創立的禪宗,包括他的《壇經》,卻穿越千年,發揚光大,世代流傳,甚至已經成為中國佛教的代名詞。

      如何解釋這一令人困惑的現象?這難道僅僅是一種偶然?

【玄奘大師像】

      實事求是地講,慧能的確有過人之處。他最大的過人之處,不在頓漸之分,而在於他實現了佛教的平民化。這是佛教在中國的一場革命。

      比如他的人人都有佛性思想非常鮮明,他第一次見弘忍時,就明確表白「人有南北而佛性無南北」,「獦獠與和尚不同,佛性何有差異?」比如他識心見性,自修自悟的禪法理論,他認為「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心,佛,眾生幾無差別;比如他的「頓悟」說,認為瞬間覺悟,見性成佛,把成佛的時間、過程都簡單化;而且他認為「迷人漸契,悟人頓修」。能頓悟不僅簡單,而且還說明這個修行人有上上根器,有慧根,既然如此,大家何樂而不為?比如說他將坐禪修行寓於日常生活,所謂「行、住、坐、卧,無非是禪」。「運水搬柴無非是道」,不講外在形式,只強調內心的「無念、無住、無相」,非常為平民和大眾所喜愛。

      佛教傳統有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叫「皈依三寶」,這三寶就是佛,法,僧,也就是皈佛,皈法,皈僧。佛是覺,皈佛就是「覺而不迷」;法是正,皈法就是「正而不邪」;僧是凈,皈僧就是「凈而不染」。傳統佛法的解釋,這三皈依都是向外的,是外在於人的,皈依的過程,也就是一個修行的刻苦的過程。

      但是慧能的解釋就不同。

      在《壇經》中,慧能講:善知識!慧能功善知識皈依三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凈也。自心皈依覺,邪迷不生;自心皈依正,念念無邪故;自心皈依靜,一切塵勞妄念,自性不染。

      就是說,他認為,皈依佛就是皈依覺悟,人覺悟了就不會產生妄念,從而清心寡欲;皈依法就是皈依教義,皈依教義就會遠離慾望,知足常樂;皈依僧就是皈依清凈,人就不會為凡世塵念所染。

      慧能在禪宗上的最大貢獻,就是頓悟成佛說。頓悟成佛說否定了自身以外的外部權威的存在,否定了傳統佛教對佛和經典的權威,使個體心性獲得了解放,主體的存在高於一切。頓悟成佛說使繁瑣的儀軌和浩如煙海的佛教經典失去了意義,「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使佛教簡單化,適應了平民的心理和精神需求。你想想:慧能的禪宗並沒有要求在精舍里結跏趺坐,也沒有要求在書房裡凝神玄思,他的頓悟是在腰間系石臼米中完成的,是在勞作中的頓悟。這顯然迎合了最廣大的普羅民眾,成為千千萬萬辛勤老百姓的梵音。應該說,慧能之所以偉大,就在於他把佛性拉回到人性,也把佛教從高高在上的天堂拉回到了人間。

      我觀察,在歷史上,往往越是深刻的思想,越是複雜的理論,越難抵禦現實主義狂潮。比如中國共運史上的兩位重要領袖王明和毛澤東。王明當年從蘇聯回延安,被視為神明,迎接他的是萬人空巷。王明自恃馬列主義理論功底深厚,精通俄語,又來自十月革命的故鄉,來自列寧的身邊,有共產國際的領袖人物米夫作後台,所以以革命家,理論家自居,根本就瞧不起毛澤東和他的那一套關於中國革命的理論,他譏諷毛澤東為「山溝里的馬列主義」。但是曾幾何時,不可一世的王明敗在了「土包子」的毛澤東手下。毛澤東的辦法很簡單,就是馬列主義同中國革命實踐結合。其實就是把複雜的馬列主義理論通俗化,平民化。毛澤東甚至認為,千言萬語的馬列主義,歸納起來就一句話:造反有理!這雖然從理論上聽起來有些荒誕不經。但是特別管用,中國的老百姓聽的懂,並且很快就能變為他們的革命行動。歷史真是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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