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手記:生活會好起來的,要堅信。
草草記一些往事勉勵自己。也送給我的一位朋友,祝他早日快樂起來。
我於2016年八月確診抑鬱症。看病的醫院是北京回龍觀醫院普通抑鬱症門診。感謝我的爸爸媽媽,他們儘管對這一切仍有抵觸,但從聯繫醫院到拿葯等等一切皆是他們幫我聯繫。整個過程中完全沒有說我矯情,自己作,反而是給我了莫大的支持與鼓勵。謝謝他們。
察覺到抑鬱情緒的苗頭早已不是一兩天。2016年寒假時我便向親人朋友表達過「我最近情緒很不好,非常壓抑,感覺生活完全沒有趣味」。但大家皆安慰我是壓力太大,生活過於忙碌所致。轉眼到了春夏之交,忙於大學先修考試,期中考試和出國標化考試的我完全筋疲力竭,只得硬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六月ACT考試因泄題取消,而九月考試與競賽衝突。飛回北京後我一蹶不振,徹底疲於應付。暑假家人出遊,留我自己備考競賽。對於高三未知的惶恐,競賽的緊張及無人相伴的孤獨徹底打垮了我。遂下定決心求助。
那診所位於安定門附近一個車都進不去的窄衚衕里。我先坐地鐵,然後跟著地圖左拐右拐終於找到。進去之後也略有失望:怎麼看都與想像中的醫院不同。充其量只是一個小院子,頭頂上稀稀拉拉掛著幾根晾衣繩,矮屋破敗凌亂,頗有種舊時民間診所的意味。來看病的都是兩鬢斑白的老人,大多是為了睡眠障礙。冷氣很足,但我還是頗為忌憚地脫下了校服外衣,只留下普通白T恤。彷彿校服背後鮮紅的黃庄一中四個字是驕傲,該與勝利的掌聲相伴,而不該出現在這裡。
挂號,交錢,然後進去看病。醫生詢問癥狀時,忍不住未語淚先流。然後去隔壁狹小逼仄的屋子裡,對著上個世紀那種模樣的電腦,做了幾套題。最後結果是沒有明顯焦慮跡象,確診抑鬱發作,開了鹽酸舍曲林。我到現在還特別清楚地記得,拿著小小的兩盒葯和一瓶水,一個人坐漫長的地鐵回黃庄。在高一階坐了一下午,感覺被整個世界拋棄了。我在貼吧上記錄過的感受:
我覺得我有病,我甚至懷疑是不是生理上的疾病?我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陳腐的刺鼻的陰鬱的氣息,這是久久浸泡在那種棕褐色液體里的結果。真的是揮之不去的。
每次我企圖爬出來都會跌回去。每次有人企圖把我拉出來,那種氣息都會把人家嚇跑。所以我還是安安靜靜躺在那裡比較好,或許我的頭髮可以像絲綢一樣柔軟,像一朵花一樣在那液體里開放。
但從那天起,世界在漸漸地好起來。
藥物有一定副作用。我一向習慣性偏頭痛,且心臟不舒服易胸悶氣短。吃上藥以後兩種癥狀都有加重,且會經常手抖到握不住筆。但相比於內心所經受的痛苦和折磨,生理上的問題完全不算事兒。高聯渾渾噩噩地結束,我買了新的筆記本,成摞的輔導書和練習冊,精緻好看的咖啡杯,揣著兩盒沒人認識的葯回到了高三的教室。
這個確診對於我來說,並不只是生理上使我開始服藥治療,而於心理上也有里程碑似的意義。在這之前,我心情不好,壓力巨大,生活失去意義,我就像陷入沼澤泥潭裡無助的人一樣,拚命掙扎卻只能越陷越深。但那一紙診斷,那小小的幾盒葯,讓我看清了我的敵人是誰。我不是要打敗我自己,不是要改變生活,不是要與世間不如意之事斗個兩敗俱傷。我要與之鬥爭的僅僅是抑鬱症的黑狗,是一場大病,是調皮溜走的5-羥色胺。
支撐自己最大的動力,大約就是想打敗這一切,重新做一個正常人的渴望。也漸漸明白,與個人的快樂、幸福感相比,所謂花團錦簇烈火烹油的成就不過是浮雲。我開始懂得與自己的情緒和諧相處,像撫養一個寵物,安慰一個朋友一樣與它相處。每當自己不開心了,情緒低落了,就把一切停下來,問問自己為什麼。我停止回想一切的過去,在高三的單調生活中,把心境滌盪成無比空靈純凈的初始態,享受一場劫後重生。
我抑鬱的程度不算嚴重。服藥幾個月,以出國留學準備文書為理由,半划水半休學地度過了高三前半個學期。在這裡也要感謝我的班主任老師和各種任課老師,在我那樣的狀況下尚且允許我留在班裡。同時感謝班裡所有,所有的同學們。剛高三時懷揣著一副競賽黨的孤高,總覺得不屑於踏踏實實準備高考,甚至羞於回到高考班。但不得不說,高三被大家所關懷、幫助的日子,真的對於我心理狀態的恢復大有裨益。到了高三下半學期,學習逐漸步入正軌,停了葯,也漸漸具備了調節情緒、與自己和諧相處的能力。其實於現在的我,回憶起當時的彷徨、無助,甚至覺得茫然恍惚,彷彿已是上輩子的故事。
說起這段經歷,我總覺得無比感激。高中學生物時講,用減毒的微生物作為疫苗激活產生抗體的反正,達到使機體可以抵禦某種特定疾病感染的效果。於我而言,這段不足一年的短暫抑鬱經歷恰似一個減毒的疫苗。它的確洶湧,的確強大,的確鋪天蓋地兜頭兜臉,但它還沒有強大到打倒我。而如今重生的我,已然學會了如何擁抱自己的情緒,提前懂了對我自己來講,生活里重要的是什麼。
然而令人恐懼的是,我明白我絕不是一個人,但我在孤軍奮戰。中學時痴迷心理學,在學校心理諮詢室打過雜,抑鬱發作後也曾了解過相關領域的現狀。國內對於大學,中學生心理問題的忽視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2016年春季因為心理狀態實在糟糕,預約了中學心理諮詢室的老師。跟她聊的第一句話是我覺得我抑鬱了,而她的第一反應是你不可能抑鬱了。在之後很久的交談中,我甚至能敏感地感受到一種輕視:她之前不認識我,也不曾認真聽我描述過癥狀,僅僅是看了我一眼,憑什麼給我這樣輕易的診斷?聊天過程中我努力向她描述我的情緒,發作時的心態,而她卻一直關注於「你是不是有什麼學習壓力了?是不是成績問題使你不開心了?」甚至於非常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來我這裡諮詢的大多數都是學習不理想後心情不好,不知道你是不是?」當我指出自己的抑鬱情緒並不只和學習有關,並企圖得到哪怕一句「你應該去專業醫院診斷」的建議時,她卻只是直白地告訴我,「你說你不開心卻又不知道你哪裡不開心,我怎麼幫你?」
我身處的黃庄一中,誓要建成世界一流的中學。身為心理社的社長,與諮詢室各位老師都略有接觸,都是高學歷、高水平,且在諮詢方面應該是很專業的老師。這位老師在之後的學校活動里也有過接觸,是很友善,很溫柔的人。整個學校的心理諮詢都只停留在「與成績差的學生談心」階段,尚且可以理解。但遇到學生嚴重的心理問題,是否起碼該指出「建議就醫」呢?
心理社組織的心理諮詢室參觀活動,最後也僅僅限於玩沙盤了。倒不是說有什麼不好,但總覺得意猶未盡。在那之後的許久,一心想做一名心理諮詢師,一心想幫助更多人「治病」。現在看大約只是虛幻的少年壯志吧。
出國後許久沒聽說抑鬱這個詞了。直到最近,一位朋友言語間向我表示,覺得自己抑鬱情緒嚴重。我做久了數學系學生和碼農,早已不是當年心思細膩小女生,不善於安慰人。在此很想提點基於自身經歷的建議。
一是及時就醫。若是確診,及時服藥,也給自己一個鬥爭的目標。若是虛驚一場,也減輕心理壓力,求助於心理諮詢解決心理問題。我個人而言,很喜歡為自己設立一個目標然後一步步為之奮鬥。戰勝抑鬱這件事本身,和「學會唱歌」,「寫一部小說」一樣,只不過是個小目標罷了。
二是接納自己。抑鬱不是自己的問題,不是自己犯了錯,而是外界誘因導致的生理性問題。人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無非是有人的體質更敏感於這不如意罷了。
三是了解情緒。每個人情緒的pattern都會不一樣,哪怕同樣是抑鬱,每個人的表現也都各有不同。了解自己每次發作時的規律,是否有明顯的誘因,是否有有效的緩解辦法,有沒有任何事兒讓我感覺帶有一些希望,可以暫時抑制抑鬱情緒?把自己的理智與情感當作兩個不同的個體,嘗試讓他們融洽相處,合二為一。
四是感受愛與陪伴。不只是伴侶,生活中重要的朋友,家人,老師,乃至於網路上的陌生人,大家都在愛著你,源源不斷地願意為你輸出正能量。情緒不好的時候主動去要求愛,要求陪伴,永遠不要害怕求助。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相信世界會好起來的。堅信。
《和子由澠池懷舊》
蘇軾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知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推薦閱讀:
※性商的定義是什麼?
※周末小調查:你能接受另一半比你差幾歲?
※什麼事情讓你很反感,卻又不得不做?
※《蝙蝠俠黑暗騎士》好看嗎?
※嬰兒腸胃炎一定要吃抗生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