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樹樹熟枇杷——古詩詞夏之意象四:南風
在古詩詞中,東風,西風,南風,北風,是帶有季節性的。這是由於古代中原的地理環境影響了文化意識,由於是季風性氣候,所以不同季節有不同的風。可以把詩詞里的風對應為:東風——春風,南風——夏風,西風——秋風,北風——冬風。南風往往指的是暖春和夏季的風,南風的意象通常是比較溫暖、舒適、和煦的。
南風意象最早出現在《禮記·樂記》中,相傳為舜帝所作的《南風歌》:
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
意思是:南風清涼陣陣吹啊,可以解除萬民的愁苦。南風適時緩緩吹啊,可以豐富萬民的財物。
《南風歌》相傳為舜帝所作。《禮記·樂記》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
全詩四句,但情思複雜。它借舜帝口吻抒發了先民對「南風」既讚美又祈盼的雙重感情。因為,清涼而適時的南風,對萬民百姓的生活是那樣重要,那樣不可缺少。「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這是就苦夏的日常生活而言。赤日炎炎,暑氣如蒸,百姓怎能無怨?而南風一起,天氣轉涼,萬民必有喜色。所謂薰風兼細雨,喜至怨憂除。「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清涼的南風可以解民之慍,適時的南風則可以阜民之財,由日常生活轉而到收成財物,詩意更進一層。立夏後是農忙季節,是農作物進入生長旺季。所以夏季溫暖的南風合乎時令,可以增長老百姓的收成,增加財物。《禮記·樂記》曰:「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風雨不節則飢。」可見,「南風」的「阜民之財」比之「解民之慍」更為重要,也更為令人祈盼。因此,前人大都從這方面來闡釋詩旨。司馬遷說:「《南風》之詩者,生長之音也。」(《史記·樂書》)王肅也說:「《南風》,育養民之詩也。」概言之,《南風》之歌,即讚頌「南風」煦育萬物、播福萬民的恩澤之歌。
當然,此詩的主題是詩人對其時害民的苛刻賦稅提出了尖銳批判,對勞苦百姓所遭受的苦難表示了殷切的憐憫和同情。進而反省自己,自疚自愧。全詩反映了勞苦百姓的凄慘境遇,呼出了勞苦百姓的心聲。
在《詩經·邶風·凱風》里,以南風起興,讚美母愛:
詩的意思是:
和風吹自南方來,吹拂棗樹長成柴。母親賢惠又慈祥,我輩有愧不成材。
泉水寒冷透骨涼,就在浚城牆外邊。養育兒女七個人,母親養育多辛勞。
美麗可愛的黃鳥叫,清脆婉轉似歌唱。養育兒女七個人,無誰能安母親心。
《凱風》以旁襯對比的手法生動地表現了母親辛勞地養育子女的感人形象。由於長年操勞,母親的身軀如同酸棗枝條隨風彎曲,腰已彎、背已駝。而且到了老年,雖然有七個子女,卻無人盡孝。這種反常的情況和悲劇的命運,不禁令人對母親寄予深切同情,而對不孝子女予以譴責和鄙視。詩的末節以黃鶯的啼聲婉轉動聽來比喻、諷刺子女們嘴上說的比唱的好聽,然而實際上言行不一或言而無信,或互相推諉而造成沒有一人對母親盡孝,導致老母在晚年時孤苦伶仃,無所依靠。
本篇是一首歌頌母愛的詩篇,作者既運用了詩經中常見的比興和復疊的手法,使感慨更入人心;也運用了反襯的手法,以有子七人亦自慚不能報母恩來襯托母親的偉大,正如唐代詩人孟郊《遊子吟》中「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一樣。
這首詩,是中國出現的第一首讚頌母愛的詩。後人常用「凱風」來指代母愛。「凱風自南」突出了南風的和煦與溫馨。
元代畫家、詩人王冕的《墨萱圖》,也是用南風意象表現母愛的詩:
詩的意思是:燦燦的萱草花,生在北堂之下。南風吹著萱草,搖擺著是為了誰吐露著芬芳?慈祥的母親倚著門盼望著孩子,遠行的遊子是那樣的苦啊!對雙親的奉養每天都在疏遠,遊子的音訊每天都不能傳到。抬頭看著一片雲林,聽到慧鳥的叫聲,思念起來至此更是慚愧。
萱草花是中國的母親花,早在康乃馨成為母愛的象徵之前,我國也有一種母親之花,它就是萱草花。它的另一稱號是忘憂(忘憂草),來自《博物志》中:「萱草,食之令人好歡樂,忘憂思,故曰忘憂草」。北堂即代表母親之意,古時候當遊子要遠行時,就會先在北堂種萱草,希望母親減輕對孩子的思念,忘卻煩憂。「南風吹其心,搖搖為誰吐」,寫出了母親對遊子的牽掛與擔憂。結句「愧聽慧鳥語」,表達了遊子對自己不能奉養母親的羞愧與歉意。
南風有情,常寄相思之意。如南朝樂府《西洲曲》:
《西洲曲》是南朝樂府里最美的抒情詩,卻不止是寫情,連寫景亦開出一片新天地,南方有些地方江海不分,過江亦說是過海。所謂「海水夢悠悠」,不過是江水夢悠悠罷了,用「海」字顯得廣大浩淼,將私情也化入天地間了。「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把南風寫得很有情意,把「我」的相思之夢吹到西洲的那個「她」或「他」,把相思之意寫得含蓄而有韻致。
再如唐代詩人李益的《長干行》:
詩中女主人公的丈夫長年在外,她在家中的思念只好託付給風了。五月南風吹來,思念丈夫到了巴陵一帶;八月西風吹來,思念丈夫從揚子江出發,能早點回家。詩中的南風、西風,是引起女主人公情思的媒介。
南風還用於寄寓思鄉之情,如唐代大詩人李白的《寄東魯二稚子》:
《寄東魯二稚子》是唐代偉大詩人李白在遊覽金陵(今南京)時因思念東魯兗州(今山東濟寧)家中的女兒平陽和兒子伯禽而創作的詩篇。此詩形同一封家書,語言樸素,筆觸細膩,由眼前景,遙及寄居東魯的兒女,感情真摯,充滿關愛,抒發了濃烈而真切的父子親情。
詩以景發端,在讀者面前展示了「吳地桑葉綠,吳蠶已三眠」的江南春色,把自己所在的「吳地」(這裡指南京)桑葉一片碧綠,春蠶快要結繭的情景,描繪得清新如畫。接著,即景生情,想到東魯家中春天的農事,感到自己浪跡江湖,茫無定止,那龜山北面的田園不知由誰來耕種。思念及此,不禁心急如焚,焦慮萬分。春耕的事已來不及料理,今後的歸期尚茫然無定。詩人對離別了將近三年的遠在山東的家庭,田地,酒樓,桃樹,兒女,等等一切,無不一往情深,尤其是對自己的兒女更傾注了最深摯的感情。「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他想像到了自己一雙小兒女在桃樹下玩耍的情景,他們失去了母親(李白的第一個妻子許氏此時已經去世),此時不知有誰來撫摩其背,愛憐他們。想到這裡,又不由得心煩意亂,肝腸憂煎。無奈之下,只能取出一塊潔白的絹素,寫上自己無盡的懷念,寄給遠在汶陽川(今山東泰安西南一帶)的家人。詩篇洋溢著一個慈父對兒女所特有的關愛、思念之情。
詩中的南風意象,是觸發詩人展開想像的重要媒介。「南風吹歸心,飛墮酒樓前」,詩人的心由於南風的吹拂一下子飛到了千里之外的虛幻境界,想像出一連串生動的景象:山東任城的酒樓;酒樓東邊一棵枝葉蔥蘢的桃樹;女兒平陽在桃樹下折花;折花時忽然想念起父親,淚如泉湧;小兒子伯禽,和姐姐平陽一起在桃樹下玩耍。
詩人把所要表現的事物的形象和神態都想像得細緻入微,栩栩如生。「折花倚桃邊」,小女嬌嬈嫻雅的神態維妙維肖;」淚下如流泉」,女兒思父傷感的情狀活現眼前;「與姊亦齊肩」,竟連小兒子的身長也未忽略;「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一片思念之情,自然流瀉。其中最妙的是「折花不見我」一句,詩人不僅想像到兒女的體態、容貌、動作、神情,甚至連女兒的心理活動都一一想到,一一摹寫,可見想像之細密,思念之深切。
緊接下來,詩人又從幻境回到了現實。於是,在藝術畫面上讀者又重新看到詩人自己的形象,看到他「肝腸日憂煎」的模樣和「裂素寫遠意」的動作。誠摯而急切的懷鄉土之心、思兒女之情躍然紙上,凄楚動人。
全詩由見吳人勞作而思家裡當是春耕時節,繼而對家中的桃樹展開描寫,隨即由樹及人,抒發對兒女的一片想念之情。結尾點明題意,表達寄託思念之意。全篇如同一封家書,言辭親切,充滿關愛之情。
南風意象在離別詩中很有情意,如唐代詩人李頎的《送陳章甫》:
再次,用白描的手法寫陳章甫罷官後的生活與心態。罷官後時常一醉方休,萬事都不放在心上。但醉卧醒來,仍不能不空望孤雲。「空望」二字一方面,反映出陳章甫雖有高情遠志,卻不能實現,只能空望,不難想見他胸中的不平和憤懣!二來,通過落拓失意而凝望孤雲的情態,突出了他不願投靠達官貴人的孤高性格。
南風在古詩詞中也叫「熏風」,意思是溫暖和煦的風,如白居易的《首夏南池獨酌》:
詩人臨池獨酌,滿眼美景。南風吹來,和煦溫馨。池邊芳草叢生,林木茂密。新葉翠綠,黃鶯婉轉。池中綠萍時散時合,錦鯉跳躍復沉,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所謂薰風兼細雨,喜至怨憂除,詩中「熏風自南至,吹我池上林」,表達的就是這種情懷。
宋代大詩人蘇軾的《阮郎歸·初夏》中,也寫到「熏風」:
此詞採用從反面落筆的手法,上片寫靜美,而從聽覺入手,以聲響狀環境之寂,下片寫動美,卻從視覺落筆,用一幅幅無聲畫來展示大自然的生機,整首詞表現了初夏時節的閨閣生活,淡雅清新而又富於生活情趣。詞中以描寫手法為主,注意景物描寫、環境描寫和人物描寫的交叉運用,從而獲得了極好的藝術效果。
上片首二句抓住蟬聲乍歇,「薰風」初起這一剎那的感覺,寫環境之美。「熏風」即南風,既點明是初夏,又給人和煦溫馨之感。詞人採用對比手法,明寫「咽新蟬」,暗與蟬聲亂鳴時相比,使人明顯地感覺到寂靜。同時以棋聲烘托環境的幽靜,將四周的無聲無息渲染得淋漓盡致,使人由環境的靜寂體味到女主人公的悠閑。
下片寫這個少女午夢醒來以後,盡情地領略和享受初夏時節的自然風光。小荷初長成,小而嬌嫩,一陣細雨過去,輕風把荷葉翻轉;石榴花色本鮮紅,經雨一洗,更是紅得像火焰。這生機,這秀色,大概使這位少女陶醉了,於是她索性端著漂亮的瓷盆到清池邊玩水。水花散濺到荷葉上,像珍珠那樣圓潤晶亮。可以想見,此時此刻這位少女的心情也恰如這飛珠濺玉的水花一樣,喜悅,興奮,不能自持。
此詞景中含情,將眾多的景物以情緯之,故散而不亂,給人以整體感。作者善於抓住細微的心理感受並無形中將客觀環境的細微變化加以對比,通過景物描寫、環境描寫,構成一幅活潑自然的庭園野趣,並於其中寄寓女主人公的單純、天真和對自然、對生活的熱愛。
宋代詩人劉攽《新晴》中的南風,頗有情趣:.
第一句展現在讀者面前的是「青苔滿地」,這滿地之苔是因久雨初晴,寫出了幽靜的境界。第二句寫午夢醒來之後,雖然只見到「一樹碧無情」,但寧靜恬適的心境卻是非常好。經過長時間雨洗之後,樹更是綠油油的,多麼令人愜意!詩人以雨後的景象開頭,這景象的明顯特點是周圍的地上都長滿了青苔。眾所周知,適宜於青苔生長的必須是陰濕的地方,所以詩中雖未涉及雨期多長,但也意味著現在是久雨剛晴,自然地扣住了詩題,同時有隱含著一種欣喜之情。而讀者從「滿地」一詞就可想像得到眼前是一片蒼翠的色彩,在陽光的映照下就顯得頗有生意。同樣,綠樹也因雨而更加青翠,人也因雨而暫時駐足,少了走動,那麼,在這安靜的環境中美美地睡一覺,也便合情順理了,所以前兩句雖然只寫了周圍的環境,但蘊涵著許多因果關係,表現了閑適自如的日常生活片段。
再看明代詩人楊基的《天平山中》所寫的南風:
天平山是吳中名勝之一,林木秀潤,奇石縱橫,詩人自幼生活在這裡,山中的一木一石,對他來說,都十分熟悉,十分親切。此詩剪取了他閑居時的一個生活片段,寫得自然典雅,情深意重。
詩的前兩句宛如一幅工筆畫,在綿綿細雨中,楝樹開出了淡紫色的花朵,由於沾上了雨珠,顯得格外嬌艷和滋潤。南風輕輕吹拂,在鬱鬱蔥蔥的草木叢里,不時露出一樹樹金黃色的枇杷。這兩句對得很工,「細雨」對「南風」,「楝花」對「枇杷」,從氣候與植物兩方面刻畫出了江南初夏所特有的景觀。詩人的著眼點在景,但同時也襯出了情,從他蘸滿色彩的筆觸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洋溢在他心中的喜悅之情。
後兩句由景及人,畫面也漸漸活動起來,詩人沿著山路徐徐而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只聽得滿耳鶯啼,不知不覺中卻已回到了家門口。這裡,詩人有意識地虛化了距離感和時間感,形成一種物我兩忘的意境。於是,在前兩句里所隱隱流露出來的那種悠然自得的閑適心情,在這兩句中便躍然紙上了。這兩句著眼於人的感覺,但並沒有離開景色描寫這一主線,「一路鶯啼」與上文中的「茸茸」、「樹樹」相輝映,不僅有色,而且有聲,把天平山的景色寫得充滿野趣,十分熱鬧。同時,詩人在漫遊時忘了路程,忘了時間,這又從另一個側面襯托出了景色之美。
茸茸細雨,微微南風,令人感到舒遠愜意,這是從觸覺角度寫;一支支楝花,一樹樹枇杷,明艷奪目,這是從視覺角度描寫;一路上黃鶯兒唱著婉轉的歌,令人感到輕快悅耳,這是從聽覺角度描寫。多角度的描寫組成了一幅美妙的山行圖。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