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楚紅的人生寫照

鍾楚紅。

在鍾楚紅身上，時間似乎凝固了。她曾是演員，是1980年代香港電影黃金時期的代表人物。在一間可以俯瞰維港美景的會議室內，正在鏡頭前擺著造型的她魅力不減當年。 54歲的鐘楚紅身著Agn è sb深灰色閃閃發亮的輕薄運動夾克，一頭捲髮隨意地綁在腦後，與1987年出演《秋天的童話》（ An Autumn"s Tale ）時的她一樣魅力超凡，而那部電影可以說是她演藝事業的巔峰。

不過時間的步伐確實從未停歇。在香港回歸後的十七年里，港人所了解並熱愛的那個香港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這令許多人為之擔憂，其中就包括鍾楚紅。她希望這座城市能將其所擁有的自由毫髮無損地保留下去。

「這些是我們應得的。 」她堅定地說。

「我當然希望我們的法規不要改變。言論自由、行動自由——所有這些自由伴隨著我的成長。如果我是在別處長大的，比如韓國或日本這樣並未給予女性（與香港女性）一樣自由、權利和機會的地方，我很可能會成為另一個人。 」

， 1997年許多香港人出於對即將接管香港的中國當局的害怕而逃離了這座城市，當時 鍾楚紅沒有離開，如今鍾楚紅的選擇中依然沒有離開這一項。

攝影師鍾楚紅從直升機上拍攝到的鶴咀風光。

「香港是我的家。我絕對不會離開這裡。 」

鍾楚紅也一直在盡心竭力地關心著自 己的家園。她是香港地球之友（ Friends of the Earth ( HK )）的長期支持者，最早可以追溯到1993年。人們有時還會看到她與其他志願者一同出現在牛頭角的大街上，計算著排放廢氣的機動車數量——她也喜歡通過相片向大家炫耀這座城市，《To Hong Kong With Love》就是她最新的攝影展加攝影集專案。

「我想向人們展示香港的美。城市居民的生活總是忙忙碌碌，這就意味著他們會忽略掉身邊絕美的自然景緻和城市風光。 」鍾楚紅說，「事實上，所有這些所謂的發展都沒有讓這座城市變得更好，反而是摧毀了它最美好的部分。 」

該展覽在尖沙咀舉行，共分為兩個主題（自然和城市），共50幅相片，鍾楚紅說，每幅相片背後都有一個故事。為拍攝該專案的這些相片，她還去了 香港許多偏遠的角落。

在自然主題的相片中，有八仙嶺中的黃嶺；天水圍的魚塘；鹿頸的濕地；香港最大的人造淡水濕地上水塱原，這裡棲息著200多種鳥類。 2000年代初，塱原成了港鐵落馬洲支線建設過程中，人們激烈爭論的中心，而現在，隸屬古洞北的它又被捲入了備受爭議的新界東北發展項目。

1990年代，香港地球之友的吳方笑薇（ Mei Ng Fong Shiu -mei）正在向鍾楚紅演示測量廢氣的方式。

「與這些發展相關的資訊我讀得越多，就越是想要儘快用自己的相機抓拍下這些自然景緻，因為我不知道這些地方未來是否還存在。 」她眉頭緊鎖地說。

其中一些相片是鍾楚紅從空中俯拍的，雖然她從事攝影已有近20年，但空中俯拍還是頭一回。

「高空真是太冷了。 」她說，在回憶自己手握價值30萬港元、笨重的哈蘇相機（ Hasselblad ），將上身探出直升機的情景時，她仍不禁微微打著寒戰。

一些相片揭露了令人不快的事實。其中一張是清水灣和將軍澳的垃圾填埋區，這個熱門海灘與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之間僅隔著一座直徑很小的山。

「要爬上那座山拍那張相片是相當艱辛的。 」鍾楚紅回憶道，「作為環保工作者，我們對那片區域很熟悉，但攜帶笨重的相機爬山又是另一回事了。那天天氣炎熱，大概有35攝氏度。相機特別燙，簡直就像是一塊熨斗，開關也打不開了。我的臉幾乎都要被燒傷了。

「香港非常落後。」她 說。這座城市在環保方面是落後於台灣、日本等地的。 「而更加糟糕的是社區關係的喪失。」

攝影師鍾楚紅。

鍾楚紅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從小就與親人朋友十分親近。

參觀是次展覽的城市主題時，參觀者將在她的帶領下漫步在香港的小巷和老區之中。旺角的製鞋匠、大澳的漁民和葵涌麗瑤村、大坑勵德村（等70年代修建的公屋，讓人們能夠一窺在發展中岌岌可危的社區風貌。

「這些小社區、小商鋪、小買賣所反映出的是香港的特質。但其中許多商鋪都在連鎖商店和房地產發展商的步步緊逼下逐漸失去立足之地。 」鍾楚紅說，「大量值得保護的事物——小店、小街——正在消失，非常令人遺憾。要讓這些地方恢復活力就得有人氣。如果沒有人，這些地方就和電影布景沒有區別了；它們就像是一個個空蕩蕩的軀殼。我們過於重視經濟價值，以致遺忘了愛。 」

談到愛，鍾楚紅就跟我們說起了她的丈夫，廣告執行總監朱家鼎（ Michael Chu Ka - ting），朱家鼎是上海導演朱旭華（Chu Yuk-wah）的兒子。儘管2007年時，年僅53歲的朱家鼎就因癌症去世了，但鍾楚紅說，他至今仍舊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她也承認自己對丈夫的記憶令她很難再愛上別人。不過，她說失去教會了她如何更好地理解他人。

1983年，鍾楚紅在啟德機場歡迎傳奇球星比利。

「我一旦下定決心、做出選擇，就會堅持自己的選擇，並長久保持住對它的喜愛，無論它是一個人、一朵花還是一隻寵物。它們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它們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必須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

似乎只是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選擇，她才步入電影演員這一職業生涯。她曾在珠寶店工作過，但沒工作多久，家人就幫她報了名，讓她去參選1979年的《香港小姐競選》（ Miss Hong Kong）。據她回憶，她的家人認為她可能想要在學校畢業後「學些什麼」，而她選擇順從家人的決定，讓TVB的工作人員為她打扮，為她打造出能吸引眾人喜愛的美貌。

「也許那就是我的命運吧。 」她說。

那次選美，她沒能獲得任何獎項，但那迷人的微笑和超凡的魅力令她具備了介於演員柯德莉夏萍/奧黛麗·赫本（ Audrey Hepburn）和珍·茜寶（Jean Seberg）之間的特質。而這一特質也吸引了導演杜琪峰（Johnnie To Kei -fung）的注意。

他簽下鍾楚紅，讓她擔任自己的導演處女作，懸疑驚悚動作片《碧水寒山奪命金》 （ The Enigmatic Case ， 1980 ）的女主角。

1981年，她與周潤發搭檔，主演了電影《胡越的故事》 （ The Story of Woo Viet ） 。那是一部政治題材影片，主要描寫了當年流入香港的越南難民。 1983年，鍾楚紅在《男與女》（ Hong Kong, Hong Kong）中飾演來自大陸的非法入境者。隔年，這部電影就令鍾楚紅首次獲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提名。

鍾楚紅攝影作品，塱原的一片稻田。

後來，在張婉婷（ Mabel Cheung Yuen - ting）執導的《秋天的童話》（An Autumn"s Tale）中，周潤發與鍾楚紅再度攜手合作，譜寫了一段發生在紐約的坎坷戀曲。這部講述香港移民的影片也令鍾楚紅再次獲得了最佳女主角提名。在1984年和1987年，她還分別憑藉《男與女》和《秋天的童話》拿下了亞太電影展的最佳女主角。

鍾楚紅在長達十年的演員生涯中，曾與香港頂級明星中的一些人連袂擔綱主角，其中包括在《流金歲月》 （ Last Romance ， 1988 ）里與張曼玉合作，在吳宇森執導的《縱橫四海》 （ Once a Thief ， 1991 ）等多部影片中與已故的張國榮合作。

《縱橫四海》不僅令鍾楚紅與周潤發再次合作，也是這位女演員所拍的倒數第二部電影。在拍完最後一部電影《極道追蹤》 （ Zodiac Killers ， 1991 ）後，她就嫁給了朱家鼎，開始了漫長的工作空窗期——她不願意說自己是「退休了」 。

2006年，在接受本報採訪時，鍾楚紅說：「我只是受夠了、厭倦了那些電影情節。我人氣很高，所以會被逼著拍一些自己不願意拍的電影。那個年代仍有大量黑幫分子。 」

「當所有人都在設法挖你的八卦、說長道短時，你就會傾向於封閉自己，然後一點一點喪失與外界的聯繫。這就是我決定徹底息影的原因，我什至曾為獲得一些個人空間而離開了香港一段時間。 」

鍾楚紅說，雖然正是她的演藝生涯讓她得以遇到朱家鼎，但她現在已很少回顧人生的那一階段了—— 「我什至連那些獎盃都沒有保留下來」 。她與朱家鼎的相遇源於一次為運 動品牌彪馬（ Puma ）進行的廣告宣傳，當時 的另一主角是巴西球星貝利（ Pele ）。她說她不認為自己是個了不起的演員，在聽到自己的許多影片都被視作香港電影的經典之作，供全球專業人士研究時，她很是驚訝。

1992年的鐘楚紅與朱家鼎（圖中） 。

息影后，鍾楚紅就投身到了環保事業中去， 1990年代末，朱家鼎賣掉了自己的公司，離開了廣告行業。這對夫妻開了兩間高檔傢具店Nu Concepts和Nest ，不過後來都歇業了。

儘管一直有人邀她重返大螢幕，但她全都拒絕了，她說這是因為如今的電影行業更看重經濟而非藝術。

如果可以再選一次，她還會參加《香港小姐競選》嗎？

「不會！」她毫不猶豫地說，「穿著泳裝在台上走來走去太怪異了。 」

鍾楚紅也許孤身一人，但她並不孤獨。

「我經常獨自旅行。我的旅伴就是相機。只要帶上一本書和一部相機，我就永遠不會無聊。與一大群人結伴外出是很有趣，但我享受的是獨處的樂趣。」她說，「我喜歡做的事——聽音樂、游泳、閱讀和瑜伽——都是一個人的活動。」

鍾楚紅的另一幅攝影作品，展示了將軍澳的垃圾填埋場與清水灣之間鮮明的對比。

她說自己大概早上6 、 7點就會起床鍛煉，享受清晨樹木散發的清新氣息。不過她不會透露那些樹在哪，狗仔隊也明顯沒能找到她現在的家，她與朱家鼎共同擁有的壽臣山房產早已被她賣掉了。

儘管起得早，但「我睡得晚，」她說，「我很享受夜晚的寧靜，所以不願意睡去。 」

如果她總是剋扣自己的睡眠時間，那麼她美麗的秘訣究竟是什麼呢？

「我設法像平凡人那樣生活。我珍愛孕育萬物的大地，以及一切從中誕生的事物，因此會攝入大量的蔬菜和水果。它們都是生命的奇蹟。 」

鍾楚紅說她將來想要擁有一座有機農場，而她現在也一直都在自己的花園中和朋友的田地上種植蔬菜、香草和蘋果。

她與一隻14歲的異國短毛貓住在一起，那是她多年前領養的，她還養過一隻鸚鵡和一些烏龜和天竺鼠。

「我也許會（在自己的農場上）養動物，但我絕不會吃掉它們。我會愛上自己養的動物。 」她說。

周潤發和鍾楚紅在《秋天的童話》中的劇照。

她一直在逐漸減少公開露面的次數，只要不是公開活動，她都會盡量保持低調；儘管如此，已經不再是演員的她仍舊是狗仔隊熱衷追逐的目標人物，就在幾周前，她還受到法國珠寶商Chaumet的邀請，以該品牌貴賓的身份出席了巴黎古董雙年展的美術品和奢侈品展會。

「像那樣在大街上被拍是我永遠也無法習慣的事情，但那是我的工作。是工作就必須去應對。 」

不過，我幾乎可以斷定，她在說「相片是歷史的記錄，他們承載著攝影師的靈魂」這句話時，應該沒有考慮到狗仔隊。

不過她對自己的作品仍舊很謙遜。 「我不想被稱作攝影師。我與那些大師相差得何止十萬八千里啊。」

《極道追蹤》的海報。

「我很喜歡拍別人、拍自然，遠比被拍喜歡多了。 」鍾楚紅說。她收藏了許多前數位時代的相機，以及許多由底片洗出來的黑白相片。

她說香港仍有許多她想要拍攝的地方。

「我希望能抓拍下我們現在擁有的東西，告訴人們我們必須保護自己的城市景觀和核心價值觀。

作者：周敏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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