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定製風

Eleganza Uomo的師傅演示西服定製工藝

「定製」一詞通常譯作「Bespoke」——這項服務在給予定製者絕對的話語權之時，也使之產生了獨有的魅力。而對於男士而言，最令他們欲罷不能的「Bespoke」，當屬西服定製。

英國作家彼得·梅爾在《有關品位》中說：「自從有了一套縫製的西服後，幾年來，他都沒有再定做，頗感不爽。然而隔三差五，這種『奢華一把』的慾望還會重返，叫你欲罷不能，期待著花上一個上午的時間，徜徉在各種布料之間。」高級定製西服的奇妙過程，誘惑著許多追求生活品質的人，乃至不惜為此約見大洋彼岸的老裁縫，或者忍受幾個月的漫長等待。

2012年，上海發生的「定製」話題不斷，不少擁有定製服務的新商號接二連三入駐外灘。「益豐·外灘源」自年中開門迎客，在這裡不僅是西服，婚紗、皮具、珠寶乃至文具都被擺上了定製的案台。而年底在「外灘22號」開業之時帶來的定製時裝秀，更是將上海「定製新地標」的標籤貼得清楚醒目。如此這番揭竿而起的氣勢，也讓人們重新去思考「西服定製」這門手藝在上海的選擇與門道。

紅幫「薩維爾」

「做西裝么去茂名南路呀」——在上海，茂名南路這段街道與西服定製有著根深蒂固的關聯，幾乎成為本幫爺叔對高級西服定製的條件反射。在路南一側聚集了不少高級定製商號，名聲最響的「W.W.Chan & Sons」、有日本基因的「真摯服」、本地製造的「瑞邦洋服」等等，甚至在茂名北路的一小段街道里，也隱藏著十餘家小作坊式的裁縫店——南北呼應之下，很有一些薩維爾街（Savile Row，具有上百年歷史的英國西服定製街）的味道。

W.W.Chan & Sons的店鋪就在茂名南路與淮海路的交口處。年近六旬的陳家寧是W.W.Chan & Sons的第二代傳人，如今他把父親的事業重新拓展回了上海。時不時，陳家寧會出現在這裡，穿著考究的西裝，襯衫、領帶都打點得一絲不苟。雖然店裡現在有另外3個裁縫師傅負責量體試衣，但當一些熟客和貴客臨門的時候，他還會親自為他們量體。

「現在上海的店鋪中，客人50%是在上海工作、生活的外國人，大多是商人。另外50%的客人則來自全國各地，他們對著裝品位有一定的要求，也有一個定製的觀念。」可以隨時轉換英語、粵語、普通話的陳家寧，有著略為誇張的動作和表情，但卻傳遞出一種令客人充分信任的真誠，就像這個小巧而精緻的店鋪，你可以在這裡迅速找到尊重、信賴和舒服的多重感覺。

上個世紀的舊上海，黃浦江邊聚集了一批裁縫，他們自幼學徒（不少曾赴日本學藝），經過幾十年的嚴苛訓練，技藝爐火純青，各方名流才俊無不以能穿一件他們製作的衣服為榮。因為這些人大多來自寧波的鄞州、奉化一帶，上海人就稱這些人為「奉幫裁縫」，因為吳語「奉」、「紅」同音，因此最後演變為「紅幫裁縫」——陳家寧的父親也在這個時代中學藝成才，幾經輾轉才打出今日的名號。

因為歷史原因，不少紅幫裁縫的傳承都有過去香港闖蕩的經歷，也讓這批裁縫在風格上保留了日式的剪裁，但廓形上則更偏向於英式的方正挺括。「上海本土的西服定製，裁剪上秉承英國傳統，強調合體、修身和線條感。往往肩部稍寬，腰部收緊，上身呈沙漏形，墊肩較薄使肩部線條自然，而袖窿則上提，為手臂提供足夠活動空間。」Eleganza Uomo的創始人江國建師傅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要得到一套做工地道的定製西服，這其中的門道「可以說上三天」。

江師傅更為人所知的名字是Raymond Kiang，他在香港出生自幼師從父親，也曾就職W.W.Chan & Sons的香港店鋪，豐富的職業經歷讓他對西服定製有著苛刻的要求，而駐店的裁縫師就是其中的必要條件。「店面大小，擺設裝修其實無所謂，這些最後都會打到你西裝的價格里由你埋單。確認店裡有裁縫師傅，如果沒有，只有服務員，可以走了，沒有考慮的必要。」

在江師傅看來，顧客只有和經驗老到的裁縫師傅交流，才能明確自己的要求，而也只有老裁縫，才能用精準的語言和數據，描繪出顧客的身體輪廓，並在第一時間給出恰到好處的調整和建議——這幾乎已經是一套定製西服成功的一半。在Eleganza Uomo新近於「外灘22號」開出的店鋪里，駐店裁縫師招耀強帶著香港口音告訴本報，自己也是從小跟著父親學藝，看起來雖然年輕，但已經有超過20年的西服定製經驗。

「鑒別西服工藝的方法有很多，其中最簡單的就是對條對格，即如果面料是條紋的或者格子的，在很多位置必須對上。」招師傅坦言，對條對格意味著工時長和費面料。最關鍵的部位是上衣兜蓋，因為兜蓋通過胸省，使一部分條紋改變方向，大部分廠家偷工就不對條紋了。「比對條還難的是對格，凡是能對格的西裝，工藝等各方面都會非常好，原因很簡單，廠家願意在這種細節上重視，別的方面當然更加細緻。」

除了第一眼的整齊合身，想要考驗西服工藝還必須學會觀察細節。而使西服挺括的內襯最為關鍵，幾乎決定了西服的品質。襯的做法分黏合襯和全毛襯。黏合襯是工廠為大批量生產而發展出的方法，將襯料與西服表層的布料以黏合劑和加熱的工序貼緊，使得西服前版顯得厚重僵硬，而且時間長久之後容易出現氣泡。而全毛襯則倚靠裁縫師傅的手工針線，準確整齊地將毛襯布與表層布料縫合，讓西服呈現出輕靈服帖的感覺。

試穿和改動

「頂級西裝的一個標誌就是非黏合，有相當的手工含量。看西裝質量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看胸襯工藝，胸襯做得好才能保證衣服不易變形，把穿者的精神提起來，所謂好衣服抬舉人，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陸深榮老師傅今年62歲了，他的父親陸餘慶名列「新中國四大名師」之一，曾經在尼克松訪華時和其他師傅連夜為其趕製大衣。如今的陸師傅是「Cover Story」商鋪在益豐·外灘源的首席駐店裁縫，主理定製的工作。

「要看這衣服是不是黏合襯，往扣子邊上一搓就知道了。」陸師傅說著就撩起身上西服的下擺，讓人用手指去感受。下擺在指間稍微一搓，就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三層分離的布料，中間的毛襯夾層並沒有貼死。「如果是黏合襯，你就只能摸到兩層布了。」陸師傅向本報透露，因為技藝傳承的艱難，眼下上海能全手工做非黏合襯的商鋪屈指可數，即便是茂名南路上的老店，也不見得全用非黏合襯，往往以此為準標以不同價位。

陸師傅說，和襯的做法一樣，大部分手工工藝在衣服做完後是「看不到的」，但仍然有跡可循。首先可以看扣眼，包括袖扣是不是真扣眼。頂級男裝必須手工鎖眼。「機器鎖一個扣眼不費吹灰之力，人手鎖可就麻煩了，平均15分鐘一個，一套衣服十多個扣眼得好幾個小時，就為這份功夫也值那個價錢。」第二還可以看駁頭——西服中的下半片領子。傳統工藝中的納駁頭，是以手工縫製的方法使駁頭和胸襯連在一起，既不易變形，又能使駁頭保持自然的形狀。「現在工廠生產根本不納，裡面貼一層黏合襯完事，如果你遇到商家說他的西裝納駁頭了，翻過來看背面有沒有密密麻麻的針眼便知他是不是說謊。」

陸師傅說自己最喜歡給懂行的顧客做衣服，越是刁的客人，越是看得出裁縫在衣服上花的心力。在他的印象中，總是會出現聰敏的上海女人，站在丈夫背後看試衣，這時候哪怕西服背後有任何一點的不平整也逃不過她們的眼光。「所以說老師傅都知道，西服最難做的其實是背。」

在拜訪的眾多裁縫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陸老師傅的一手老繭：左手食指和中指根部上的老繭略薄，那是握扎布頭的鐵凳磨出來的；右手上的老繭厚得多，那是捉剪刀和推熨斗留下的。陸師傅坦言現在人老了動手少了，但老繭仍然還在，畢竟跟了他四十多年。

「做裁縫這行太辛苦，真正能做下去的人很少。即便有年輕人願意學，也不見得能找到好師傅教。」陸師傅的語氣透露出隱隱然的擔憂，他說自己是文化大革命前最後一批從藝的裁縫，如今即便是50歲的老裁縫和他相比也是「兩樣的」水平。「以後要穿到中國裁縫做的好西裝肯定會越來越難。趁我們這輩還能量體改樣，就趕緊去給自己定一套，再過幾年店裡就見不到我這樣的老師傅啦！」

「不管大店小店，一定要問他們提供幾次試穿和改動，英國是至少三次，國內則至少需要兩次。」江國建師傅說，「關鍵要看第一次試穿是成衣還是半成品。如果是大店，第一次試穿如果不是半成品，也可以直接走人了，那絕對是偷工，第一次就試穿做好的成衣，然後他們就可以找借口，已經做好了，不能大動了，只給你改下肥瘦，褲長，大的調整他們就省下了，這種態度是很難做出一件滿意的衣服的，也絕對不起你出的價錢。」

「簡單地說第一應該是完全量體定做，單獨製版。第二這種大店和價格應該是非黏合工藝的。第三應該是有相當手工含量的。如果符合這三點，一萬元也可以，如果不符合，一千元也不值。」江師傅說。

外灘意式風

世界上專註西服定製聞名的國家，除了英國，還有義大利。如今在外灘，你很容易就能找到不少以成衣聞名的義大利品牌提供高級的定製服務。在益豐·外灘源內，你能找到上海唯一一家提供高級男裝定製的Gucci門店。店內供顧客選擇的專享布料包括82種紡織品，可演繹出上百種顏色與面料的組合。定製周期大約在4~6周，整個製作工藝在義大利完成。

那不勒斯西裝是義大利現代男裝風格的奠基之祖， 20世紀30年代，義大利人格納羅·魯賓那奇聘用當地最好的裁縫，用極薄的面料設計了無內襯、無墊肩、輕便寬鬆的西裝。這樣的西裝一來適合義大利溫暖潮濕的地中海氣候，同時也相應消除了義大利男人長久以來對僵硬、刻板的傳統西裝的倦怠，釋放了他們風流浪漫的天性，所以極為暢銷，逐漸成為了代表全那不勒斯的經典風格男裝。

或許是因為獨特的義大利那不勒斯派傳統製法太過稀有，要在中國買到一件純手工製作的精良那不勒斯西裝實為不易。12月中旬，位於益豐·外灘源的The House of Strasburgo請來了一對義大利父子，他們既是傳統那不勒斯西裝頂級面料裁縫師，又身為義大利高級定製品牌La Vera Sartoria Napoletana的負責人，而該品牌由The House of Strasburgo代理了整整12個年頭。

「西裝派系中，那不勒斯派很少見。最鮮明的特徵就是著名的那不勒斯肩（Neapolitan Shoulder）。那不勒斯肩線條十分圓潤，不會採用墊肩，哪怕是極薄的墊肩。駁頭位置很高，寬度略超過胸部的一半。腹部需略留下一些空間。收腰的同時將腰線上提。那不勒斯西裝一般開雙衩，並且開衩位置較高。褲子則可挽腳，挽腳留得非常寬。整體造型看來，會顯得男士更加自信瀟洒。」魯契亞諾（Luciano）老先生也年逾六十，但仍然幹勁十足地與兒子飛往世界各地的客戶家中完成定製服務。

La Vera Sartoria Napoletana位於義大利那不勒斯的工作間里，共有約30位面料裁縫師。「以那不勒斯西裝極為著名的『船型胸袋』（Barchetta）為例」，作為繼承人的小魯契亞諾介紹道，「只有手工縫製才能做出其特有的微微上翹的弧度，以自然貼合男性胸部的生理曲線，展現肌肉結實飽滿的弧度。機器壓制的船型口袋無法做到這點，因為機器不懂得思考，只會在平面上一味壓線，缺乏雙手的巧妙與老到的經驗。」當問及翻領上一粒扣眼的加工細節，小魯契亞諾準確地告訴本報，每一個扣眼都需要花費275針鎖邊，其工藝可見一斑。

「我決定做裁縫並不是因為我的父親或家族事業，而是我對裁縫的熱情。」小魯契亞諾說，「西服永遠不會過時，它不是時尚而是一種經典，久而久之，這會讓顧客與裁縫建立一種微妙的默契。這種默契讓定製西服變得不像單純的購買那麼簡單。你就像得到了一件藝術品，它只屬於你，也只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