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傳奇之二：上海灘的紅色傳說
20世紀的頭四十年里，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外國資本、民族資本在這裡翻雲覆雨，不同派別的政客也忍不住到上海灘上豪賭一番。上海似乎有一條將盲流變作大亨的流水線，政治人物把上海作為提款機，以及一種需要爭取或脅迫的財政來源；帶有革命情緒的外地青年來到上海之後，這座城市的貧富分化總是最先映入他們的眼帘，反而助長了青年人的革命情緒以及對一個更好世界的嚮往。馬林未盡的革命事業
20世紀二十年代，年輕人加入共產黨成為了一種時髦的選擇——在這些年輕工人看來，這和加入同鄉會以及各種幫派並沒有多少區別。土生土長的上海人顧順章，1925年在上海南陽兄弟煙草公司當小工頭。五卅運動時，因在罷工中表現活躍而加入了共產黨。4年前中共成立，在幫派林立的上海，為這些底層青年提供了一個新的選擇，這得益於一個叫馬林的荷蘭人以及其身後的共產國際。1921年6月3日，列寧委派馬林為共產國際代表前往中國，準備在上海設立共產國際遠東局。馬林到上海後，轉而著手幫助中共建黨。在共產國際的資助下，7月23日來自各地的13名代表在上海召開了中共一大。會上馬林代表共產國際作了題為《第三國際的歷史使命與中國共產黨》的報告。一大代表包惠僧事後回憶：「他對馬克思、列寧的學說有精深的素養，他聲若洪鐘，口若懸河，有縱橫捭闔的辯才，……我們在他的詞鋒下開了眼界。」時隔不久，馬林與時任總書記的陳獨秀之間就發生了分歧。馬林要求中共應無條件接受共產國際的領導與經濟援助，此建議遭到了陳獨秀的反對。在馬林的強烈建議下，中共還是於1922年加入共產國際，並接受蘇共的領導。之後的4年間，蘇共中央政治局召開了122次討論中國革命的會議，作出了738個決議，並且向中共提供了相當額度的活動經費。但共產國際仍認為中共是「脫離工人」、只是在青年學生中「有很大影響」的組織。所以馬林除了說服中共加入共產國際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中國共產黨應廢除關門政策，進行國共合作。這樣才能藉助當時最大的政治勢力國民黨來壯大自己，以拉攏像顧順章一樣的青年工人。馬林不僅試圖勸說中共領導人同意與國民黨合作，還三次面見孫中山，向孫中山解釋共產國際的理念以求得認同。1922年8月，馬林在中共杭州會議上傳達了共產國際決定，要求中共與國民党進行合作。經過兩天的爭吵，會議還是通過了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的決議。隨後，李大釗、陳獨秀、張太雷、毛澤東等人由張繼介紹，孫中山親自主盟，以宣誓形式，正式加入國民黨。正當中國共運按照馬林所期望的一步步往前發展時，他還是因為與共產國際領導層意見分歧而被調離中國。之後馬林回到荷蘭繼續領導工人運動，1942年，馬林被納粹德國抓獲，4月13日被槍決，臨刑前仍高唱國際歌。馬林在中國的兩年間，中共接受了共產國際的領導，而國共兩黨也開始了實質性的合作。他剛到中國時曾宣稱，「要把中國最大的、真正的政黨國民黨建設成為一個群眾性的政黨」，為此，他為早期中共選擇了一條與共產國際以及國民黨的合作之路，但此後的中共革命實踐卻與之初衷相左。
顧順章急速變化的人生
原先還是小工頭的顧順章，在中共初期如火如荼的鬥爭中，經歷了一個急速變化的人生階段。1927年，設在上海的中共中央暗中組織工人進行武裝罷工，準備與國民黨北伐軍裡應外合，接管上海的行政權。教科書式的階級成分使得顧順章成為中共的重點培養對象，被派往蘇聯學習情報和暗殺。從蘇聯學成回國不久，他成為上海罷工的軍事力量——工人武裝糾察隊的總指揮。顧順章在周恩來的領導之下工作，兩人不僅合作愉快，而且取得了成功。1927年國共決裂之前，顧順章率領的工人武裝糾察隊已經奪取了上海華界的政權，控制了上海的臨時政府。國民黨北伐軍在顧順章的接應下一舉拿下上海。4月6日，北伐軍軍樂隊前往上海總工會，向工人武裝糾察隊送去一幅錦旗，上面是蔣介石親手寫的「共同奮鬥」四個大字。這是工人武裝糾察隊總指揮顧順章公開政治活動的巔峰，也是1949年之前共產黨在上海活動的巔峰。隨後「412」事件發生，蔣介石發出清黨命令，中共在上海的活動被迫轉入地下。此時顧順章在蘇聯所學的特工技能派上用場，成為負責中央保衛工作的特別委員會三名委員之一，負責委員會下設的中央特科，從事情報和暗殺工作。1931年初，上海局勢急轉直下，中央要求負責政治保衛工作的顧順章護送張國燾轉往鄂豫皖蘇區。任務完成後他滯留在武漢，住在漢口大智 門車站不遠法租界的德明飯店，頻頻用「化廣奇」的藝名，到新市場遊藝場公開表演魔術。在繁雜的舞台上，誰知道這個揮灑自如的魔術師，竟然是中共的高級幹部呢？武漢是顧順章命運的支點。他逃亡到此地，幾年後又在此地被捕獲。多年以後，和他交往過的人——不管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都提及他精於易容術，但1931年4月，顧順章走出從武昌到漢口的輪渡時，肯定沒有起碼的化妝。前武漢紗廠工人王竹樵一眼就認出了他。王竹樵曾是顧順章舊識，在成了國民黨的情報人員之後，王意外發現顧順章的蹤跡，立刻跟蹤到其住處，密報送上去之後，顧順章被捕了。被捕後的顧順章立即叛變，將中共在上海的組織情況和盤托出，率先得知消息的中共高層已經轉移，國民黨也沒有撈到什麼大魚。但顧順章並沒有被槍決，反而成為了中統高級顧問，只是由於4年後與中統領導人徐恩曾的矛盾激化，他才被秘密處決。就在顧順章叛變當年年末，他家人和其他有叛變嫌疑黨員的16具屍體在法租界一處空房的庭院里被挖出。顧順章死時只有31歲。那個年代裡，革命者、理論家、高級幹部、叛徒和死去的人們，都很年輕。
左派報人史量才殞命
顧順章死於1935年，但他的身影卻投射到了1967年。這一年5月，天津的紅衛兵在30年代的舊報紙里翻到一則「伍豪等脫離共黨啟事」。伍豪是周恩來的化名，該啟事隨即成為江青及文革小組攻擊周恩來的口實。實際上，此則啟事是在顧順章叛變，周恩來出走上海後刊登於上海報紙的。為回應脫黨謠傳，留在上海的中共地下黨聘請《申報》法律顧問、外國律師巴和，以周恩來的另一別名「周少山」的名義刊載的，用以回應周恩來已經脫黨的傳言。1932年3月，上海第一大報《申報》刊登了《巴和律師代表周少山緊要啟事》的廣告，為周恩來證明。啟事在《申報》發表之前，國民政府有關方面曾警告《申報》不應刊登。但《申報》老闆、現代中國的報業巨子史量才斷然拒絕：「廣告是營業性質，何況從法律觀點來看，姓伍的被人冒名，是應該聲明的。」 這也成為史量才日後被害的一個重要原因。史量才於1880年1月2日出生於今天的南京江寧區，九歲時隨父親遷居上海。在他24歲那年，史量才在上海新聞界嶄露頭角，在《時報》當編輯。當時的史量才怎麼也不會想到，幾年後他能坐上第一大報《申報》的頭把交椅。上天好像也特別垂青這位有理想的青年。30出頭的史量才娶了沈慧娘（秋水），並得到沈所帶來的一筆巨款，成了史量才盤進《申報》的財源。在史量才的經營下，《申報》成為了民國時期乃至中國近現代以來影響力最大的報紙，在上海話中有一個辭彙「申報紙」，既是「報紙」的意思，《申報》至此登上現代中國報業頂峰。在史量才從接管到遇害的22年間，為堅持「純以社會服務為職志，不挾任何主義，亦無任何政治背景」的板報理想，《申報》刊載了魯迅、茅盾及許多左翼作家的大量雜文，設法刊發了宋慶齡以中共民權保障同盟為名發表的宣言，抗議國民黨暗殺鄧演達。他本人也踐行了「以社會服務為職志」的宗旨，為支援十九路軍抗戰，史量才發起 「上海市民地方維持會」，並捐出7萬美元巨款。凡此種種，迫使蔣介石下了暗殺史量才的決心，報壇巨擘為他的左傾付出了慘痛的代價。1934年，在上海闖蕩了45年的史量才離開上海赴杭州休養，其在返程的路上被暗殺，執掌《申報》12年的報業巨子殞命，他一手打造的「申報紙」也隨之顛沛流離。上海淪陷後《申報》相繼轉移到漢口、香港出報。啟事在《申報》發表之前，國民政府有關方面曾警告《申報》不應刊登。但《申報》老闆、現代中國的報業巨子史量才斷然拒絕：「廣告是營業性質，何況從法律觀點來看，姓伍的被人冒名，是應該聲明的。」 這也成為史量才日後被害的一個重要原因。早在1928年《申報》創刊二萬號慶典上，史量才揮毫寫下了憧憬大同世界及《申報》四萬號的詩歌。但21年後上海解放，《申報》只出至25600號，以「滬杭甬路全線打通，慈溪寧波均告解放本市蘇州河北亦以肅清」為標題終刊結束。一天後，中共中央華東局機關報《解放日報》在《申報》原址上印刷出版。現代中國的報業神話至此落下帷幕。(鳴謝：夏佑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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