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學與《源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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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日本文學與《源氏物語》 日本文學的形成是從古代開始的。它包括大和、飛鳥、奈良和平安時代,時間從公元4世紀到12世紀末。日本文學的發展是以中世紀封建階級走上舞台為標誌的,這一時期包括鎌倉、南北朝、室町、安土桃山、江戶時代等,時間從12世紀末武士集團興起,到19世紀中葉江戶時代封建政權沒落。此時期文學的主人公主要都是創立封建天下的武士階級和繁榮封建經濟的町人階層。 事實上,早在公元前後,日本列島上已經有人居住。公元4世紀中葉,大和地方(今奈良縣的部分地區)的豪族天皇氏統一了日本。從此,「大和」成為日本民族的代稱。在此之前的日本史前時期,文學只是存在於口頭上,因為日本古代沒有文字。直至4世紀後半葉,日本人從百濟學到漢字,用它們標註日本語的發音,從此,文字文學的歷史於推古朝(593—628)前後開始了。
一 日本最早的書面文學開始出現是在奈良時期(710—793),代表作品有《古事記》、《日本書記》、《風土記》、《懷風藻》、《萬葉集》等。 《古事記》成書於712年,是當時的天皇為了發揚「邦家之經緯」令人修訂的。雖然如此,它的價值主要還是在文學和史學成就上。此書第一卷記載了日本民族關於開天闢地、國家形成等神話和傳說,還包括故事、古代詩歌等。作為日本的第一部文學作品,《古事記》開拓了日本書面文學的創作天地。 另一部重要作品《日本書記》,被認為是模仿中國的《漢書》和《後漢書》而寫的正史《日本書》。因之撰寫了「日本書」中的「帝王本紀」而得名。同時出現的是《風土記》,根據中國把地方志都稱為「風土記」而得名。這三部作品成書年代相近,幾乎都把神話、傳說、詩歌等集於一身,表現了日本當時的歷史與生活。 這一時期,詩歌方面的主要成就包括成書於751年的《懷風藻》和稍後出現的《萬葉集》。《懷風藻》是日本現存的最早的漢詩集。當時日本貴族階級文化水平提高,寫作漢詩成為富於教養的標誌。《懷風藻》中的漢詩,內容上多是表現宴會、遊覽等宮廷之作,詩風上受中國六朝和唐初影響,幾乎都是五言詩。由於其狹窄的宮廷視野和詩歌語言與形式的非民族性,《懷風藻》在日本文學中的地位遠遠不及《萬葉集》。
《萬葉集》是日本的第一部和歌總集。為了與用漢字而寫的詩歌——漢詩——相區別,日本人將用大和文字而寫的詩歌稱為和歌。《萬葉集》在日本文學史上的地位,相當於《詩經》在我國文學史上的地位。《萬葉集》中的作品包括短歌、長歌、旋頭歌、佛足石體歌等四類。短歌有31個音節,分5句,分別是5、7、5、7、7。長歌句數不限,但常常後面附有反歌,以概括大意。旋頭歌和佛足石體歌與短歌差別不大。《萬葉集》中最重要的詩人是山上憶良,他的代表作《貧窮問答歌》開創了反映下層民眾生活的新領域。《萬葉集》中的詩歌題材廣泛,除去和歌外,還有大量的描寫戍邊生活、愛情生活和農民生活的民謠。詩集顯示了日本民族的藝術創造力,形成了日本詩歌的獨特風格,在詩歌的創作精神上對後世產生了重要影響。 到了平安時期(794—1192),漢文文學繼續發展。平安的早期,由於假名文字的出現,日本也出現了具有民族性的作品,如物語、散文等形式的作品。尤其值得重視的是這一時期的散文創作上出現了女性作家大放異彩的情況,這主要包括日記和隨筆。由於平安時期雖然已經出現本民族的假名文字,但重視漢文化傳統的日本貴族男子仍然崇尚漢文,女性則較少這方面的顧慮,這就為當時的女性作家的假名創作留下了一定的空間。最具說服力的證據就是第一部假名散文作品《土佐日記》(935)的作者紀貫之雖然是男性,但他仍然化用女名,按女子的口吻表述。第一部真正的女性散文作品是出身中層貴族的右大將道綱的母親,她寫了《蜻蛉日記》(約995)。此外的女性散文還有和泉式部的《和泉式部日記》(約1004),紫式部的《紫式部日記》(約1009)等。這些散文作品以女性的視野和角度,細膩描述了主人公個人的情感、遭遇以及豐富的內心感受,影響了後世私小說。隨筆方面的代表作是清少納言的《枕草子》。 除去散文的高度發展,平安時期的最高成就體現在「物語文學」的出現上。平安的中後期,假名在貴族中開始廣泛使用,這使得流傳於民間的街談巷議和已廣為上層社會熟知的中國唐傳奇、南北朝的志怪小說得以在文學領域確立。本來是「語說故事」,現在從口頭轉為文字的記錄或創作。 日本的物語文學主要分為兩類:一個是以《伊勢物語》為代表的圍繞和歌為中心的「歌物語」,另一個是以《竹取物語》為代表的富於傳奇色彩的「傳奇物語」。兩者都是用假名文字寫成,其中《竹取物語》明顯受到唐傳奇的影響,取材於《浦島子傳》和《羽衣天女》等民間傳說。此後,「傳奇物語」和「歌物語」逐漸合流,10世紀後期出現的《宇津保物語》是合流的過渡作品。11世紀初產生的《源氏物語》是這一時期物語文學的最高成就。它之後產生的一系列作品中,只有《今昔物語集》具有較高價值。 二
日本中古文學是日本文學的成熟期。它從鎌倉時期(1192—1333)開始,至明治維新(1868)為止。主要包括鎌倉、室町(1338—1573)、江戶(1603—1867)等三個時期。 鎌倉、室町早期,政局動蕩,戰亂叢生。新興的武士階層成為政治和經濟上的主宰者,於是在文學上,他們取代了古代文學中那些皇家貴族,成為這一時期文學中的主人公。另一方面,由於商業的發達,町人的出現,相應出現了表現町人生活和趣味的文學。中古的日本文學已經從古代的宮廷和貴族走向庶民的世界,文學的現實主義精神有了新發展。此外,知識階層也不再依附於宮廷,開始獨立的創作。除去已有的和歌、物語、散文等有了長足發展之外,新的文學形式,例如連歌、御伽草子、狂言等也顯示了新的生命力。 在上一時期就已很發達的和歌在這一時期繼續延續傳統的同時,也產生了新變化。過去的和歌多反映宮廷生活,而此時的歌者雖然仍然是貴族,但他們的情感充滿對世事無常的慨嘆,面對時事的混亂,貴族文人寄情頹廢的美學感受,展現內心的困惑與迷惘。《新古今和歌集》就是這一類的代表。 由於局勢的動蕩,物語文學也出現了新的門類「軍記物語」,主要指從戰爭中汲取素材,反映新興武士集團軍事生活的敘事作品。公認的軍記物語的代表作是《平家物語》(1201—1221),這部作品反映了源氏和平氏兩大武士集團的爭權始末。作品文體新穎,漢文日文夾雜、韻文散文並列、雅語俗語相糅。《平家物語》後的軍記物語中成就較突出的只有《太平記》(1372)。 戲劇方面,此時產生了能樂。日本原來沒有戲劇,受中國散樂的影響,又融合了民間的歌舞表演等內容,在鎌倉、室町之交,形成了綜合性的舞台藝術。能樂,也稱為能、猿樂、猿樂能等。觀阿彌和世阿彌父子是能樂的集大成者。能包含念、唱、做、服飾、面具等多種因素,後來其中的科白成分逐漸獨立出來,形成另一種諷刺劇,被稱為「能狂言」,簡稱「狂言」。這是一種區別於貴族趣味的平民性喜劇,它往往以滑稽可笑的故事為主題,尖銳諷刺社會現實,具有現實主義的特色。
江戶時期,町人階級有了巨大發展,因此代表町人趣味的現實態度取代了鎌倉、室町時期佔主流的佛教來世思想。町人面對現實的態度被稱為「憂世」或「浮世」。這種人生觀深刻地反映在了文學創作上,一方面出現了町人文學的繁榮,另一方面也孕育了頹廢腐化的危機。 小說方面,井原西鶴(1642—1693)的「浮世草子」取代了上一時期的以短篇連綴而成的「御伽草子」,成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浮世草子主要描寫城市中町人的現世生活,已經具有了「近世小說」的雛形。西鶴的小說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反映商品經濟下町人享樂思想的「好色物」,以描寫男女的性愛和肉慾為主題,例如《好色一代男》(1682)、《好色一代女》(1686)、《好色五人女》(1686)等。另一類描寫町人在金錢支配欲控制下的經濟生活,主要表現為資本的積累和揮霍,這類作品被稱為「町人物」,代表作品有《日本永代藏》(又名《致富奇書》)(1688)、《西鶴織留》(1694)等。井原西鶴的這兩類作品都深刻表現了人的本性和追求現實生活的慾望,在衝破封建思想束縛方面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戲劇方面,凈琉璃和歌舞伎是江戶時期的兩個重要劇種。凈琉璃就是木偶戲,得名於一部名叫《凈琉璃物語》戲中女主人公的名字。江戶時代戲劇的真正高峰是近松門左衛門(1653—1742)的出現。當時的凈琉璃大多是取材於歷史故事或描寫豪俠等非凡人物的「時代物」,而近松門左衛門將筆觸深入到下層庶民的日常生活,描寫町人階級經濟力量增強後的道德問題和生活態度,以及男女的情愛問題。這類描寫町人愛情悲劇的作品被稱為「心中物」(「情死劇」),代表作有《曾根崎情死》(1703)和《天網島情死》(1720)等。近鬆通過對當時社會生活中道德、情感、義理等問題之間的矛盾的反映,創作了具有深刻概括力的悲劇,對封建宗法和道德制度進行了抨擊,讚揚並維護了新興町人階層追求平等和愛情自由的理想。 俳諧是江戶時期詩歌方面的重要代表。它是作為連歌的餘興派生出來的一種形式短小、具有滑稽、輕鬆、幽默風格的小詩。一般俳諧有三句,每句分別有5、7、5個音節,是世界上最短小的詩歌。俳諧的重要代表是被稱為「俳聖」的松尾芭蕉(1644—1694),芭蕉的俳句已經擺脫了這類詩歌早期一味追求滑稽的風格,將它變成了意境幽遠、寄情自然、富含文人心緒的高層次的詩歌。 自井原西鶴、近松門左衛門和松尾芭蕉之後,由於町人逐漸沉迷於享樂,町人文學也一味注重娛樂性,逐漸走向低級趣味。很多作家只是將文學視為遊戲筆墨,他們被稱為「戲作者」,這類作品也被稱為「戲作文學」。隨著江戶幕府的衰落,町人文學也逐漸走向了衰落。
三 紫式部(約978—1015)的《源氏物語》是日本平安時代女性文學大發展時期的重要代表作品,它將以《竹取物語》為代表的「傳奇物語」的虛構性,以《伊勢物語》為代表的「歌物語」的抒情性和由《蜻蛉日記》開創的女性日記特有的細膩心理表白集於一身,成為日本傳統文學的集大成者。《源氏物語》在日本的地位相當於《紅樓夢》在中國,像中國的「紅學」一樣,在日本也有專門研究《源氏物語》的「源學」,足以見得它對於日本文學的重要性。 《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出身於中層貴族,自幼喪母,由父親藤原為時養育成人,後來嫁與年長她很多的藤原宣孝,兩年後喪夫寡居,與女兒相依為命。不久,她人宮成為一條天皇的皇后的女官,教授皇后漢詩和才藝。8年後她辭去宮中女官職,翌年故去。宮廷生活的經歷和個人遭遇的不幸為她進行文學創作奠定了豐厚的生活基礎。除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外,紫式部還留有《紫式部日記》和和歌集《紫式部集》。 《源氏物語》共分54帖,約80餘萬字。各帖故事相對獨立,又以主人公光源氏貫穿全書。全書大體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從第1帖到第33帖,寫容貌俊美的光源氏雖然命運多舛,但也盡享了人間富貴,愛情生活豐富浪漫。桐壺帝與女官更衣生有一子,取名光。更衣生下他後便死去,桐壺帝深怕光被其他后妃所害,於是將他降為臣籍,賜姓源。光源12歲時,娶大他四歲的左大臣之女葵姬為妻。但他不愛葵姬,卻愛上了與生母相貌酷似的父王的妃子藤壺。兩人育有一私生子,被桐壺帝認作己出,後來成為冷泉帝。在與藤壺相愛的同時,光源氏還追求中級官吏的妻子空蟬、愛上了出身下層的美女夕顏、與醜女末摘花交往,甚至和一個年近60的風騷女人鬼混。20歲時,他的妻子葵姬因生子夕霧死去,光源氏將自己收養的年方14的紫姬娶為正妻。不久,因在宮廷政治勢力的較量中,光源氏受到牽連被貶往偏遠的須磨,藤壺也不得以出家。在被貶的日子中,光源氏的感情生活並不寂寞。幾年後,冷泉帝即位,光源氏重新獲得錦衣美食的生活。他築華屋為居,將過去與之相戀的所有女子都接來同樂,過著榮華享樂的生活。 第二部分從第34帖到第41帖,寫光源氏終因對現實絕望而出家,可以說第一部分是因,第二部分是果。光源氏後娶的妻子三公主與紫姬矛盾重重,光源氏異常煩惱。後來,年輕的三公主與柏木私通,生下一子薰。光源氏將這件事看作是自己早年與父親的愛妃藤壺私通的報應。最終,三公主遁入空門,紫姬鬱鬱寡歡而死,光源氏也深感世事難測,落髮出家。
第三部分從第42帖到54帖,是光源氏死後,他的後人薰與一些女子的感情糾葛。結局也是死的死、出家的出家。 關於《源氏物語》的主題,一直有種種看法,例如認為作品是模仿《春秋》,有勸善懲惡之意;學習司馬遷「不虛美、不隱惡」的批判精神等。近世日本的最著名的國文學家本居宣長提出了劃時代的見解。他認為,《源氏物語》的主題就是「物哀」。物哀是日本一種傳統的審美觀,有感慨、感動、哀傷、壯美的含義。本居宣長認為,《源氏物語》並非以道德的眼光看待和描寫男女主人公的戀情,而是意欲以此引發讀者的興嘆、感動,產生「物哀」之情,讓讀者內心超越倫理的束縛,得到美的升華,將人世的情慾升華為審美的對象。另一位研究者池田龜鑒則認為,小說的那三部分分別是人生的三種狀態:「光明和青春」、「鬥爭和死亡」以及「超越死亡」,三者由宿命論統一著。作者紫式部在開始創作時並沒有統一的構思,而是在寫作過程中不斷發現著新的主題。 《源氏物語》中塑造了很多女性的形象,她們身份各異,遭遇卻幾近相同。當時的日本,男女間的關係非常鬆散。男女結合後,女方仍留在自己家,沒有家庭這種形式維繫雙方的關係。加上一夫多妻的制度,使得婦女往往成為政治交易的犧牲品或男子漁獵玩弄的對象。 在這部作品中,有很多引人注意的女性。例如美貌堅定的貴族婦女空蟬,她婚姻不幸,丈夫年長她很多。在光源氏的一再追求下,空蟬雖然終於動心,卻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最終落髮為尼。另外,家道中落的貴族女子末摘花,相貌醜陋,她主動追求光源氏。雖然終於得到光源氏的垂青和照顧,但也經常忍受他和其他女子的嘲笑。本書所塑造的「永遠的理想女性」就是光源氏的正妻紫姬。她才貌出眾,而且忍讓順從。雖然丈夫一生風流成性,但紫姬寧願暗灑珠淚,也不在丈夫面前表露。儘管如此,光源氏仍然認為她的唯一缺點便是嫉妒。紫姬幾度想出家了此殘生,光源氏都不允許,最終她心力交瘁,命斷中年。這些眾多女性的不幸遭遇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作家對當時貴族腐爛生活的指責。 小說的主人公光源氏,是女作家著意刻畫的一個理想中的貴族形象。他既是桐壺帝所寵愛的皇子,又是身份低微的更衣所生。他既有濟世救國之才,又有雍容大度的風度。他容光照人、才華出眾,為人風雅、正直公道,而且富於人情。眾人欽佩他,稱他為「光君」,表明他受人愛戴。在愛情生活上,他從不缺乏內容,因為他本身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更因為他生得一副多情男兒身。但在紫式部的筆下,光源氏絕不是始亂終棄的浪蕩公子。他得到的女人越多,他的精神負擔就越重。他從追求第一個女子空蟬開始,每得手一個女人就多一份悲愁和責任。他為情慾而煎熬、為不得而苦惱、為私情而不安,也為自己違背倫理而遭受良心的譴責。對每一個與他有關的女人,無論最初是出於同情、憐憫、愛慕還是佔有慾,他都會負責到底。在他的晚年,他專門為這些女子修建了「六條院」,給她們供養終生。在這一形象的塑造上,體現了作家對於貴族男性所寄予的不切實際的幻想,這也是女作家本身所處的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所決定的。雖然光源氏是紫式部心目中的理想貴族,但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作家也能意識到他最終只能走向沒落的悲慘結局。『
《源氏物語》在藝術上具有極高的價值:它將極強的抒情性與社會批判性完美結合在了一起。紫式部在書中一再強調「作者女流之輩,不敢侈談天下大事」,證明作者的主觀創作意圖只是敘述一些男女之情,將戀情作為當時貴族社會的「人性」和「人情」加以表現。日本文學的傳統就是不注重社會實用功能,而注重文學的抒情寫意功能。追求古樸、清純的自然美,將個人的感受和感情世界作為主要的題材,對重大的政治背景和社會問題並不關心。在《源氏物語》中,主人公光源氏雖然是政界名流,但社會政治發展只是故事的遠景,它的重點是主人公的個人情愫和男女恩怨。作品中常常通過自然景物的變化,男女間互贈的情詩等表現人在外在環境的觸動下產生的凄楚、悲愁、傷感、纏綿之情。從這一角度說,《源氏物語》繼承了日本傳統文學中的抒情性,處處體現了人物細膩的心理感受和敏銳的情感體驗。書中的一景一物都是情感的對象化,在日常的瑣細生活中體現直觀的情感。全書的每一帖相對獨立,採用「並列式」結構,沖淡了情節,將讀者的注意力引向細膩豐富的感受。 雖然如此,《源氏物語》仍然在客觀上體現了現實主義的特徵。因為作品中的情事不單純只是情事,它與政治、時代等一切人間常事都連在一起。《源氏物語》的第二帖「帚木」寫了光源氏等四人在雨夜品評世間種種女子的言論。對女子的品評實際上也是對天下事的品評,因為在紫式部筆下,男女之情與人生內涵,婚姻之愁與宮廷之爭沒有太大區別。因此,主人公光源氏的人生悲劇就不僅是他個人的情感問題,而是也有著複雜的社會原因。由於嚴格的等級制度,生母出身低微的光源氏受到其他貴族的歧視;由於複雜的宮廷權力鬥爭,光源氏被貶須磨,他成為貴族階級爭權奪利的犧牲品。他的悲劇正是平安王朝時期貴族的悲劇。從這出悲劇中,我們也看到了紫式部對皇室貴族腐敗無能的痛斥,對當時社會矛盾的揭露,以及對行將沒落的貴族階級必將滅亡的無盡哀嘆。 《源氏物語》藝術上的另一特色是人物性格的刻畫。小說中人物眾多,各個性格獨特。女作家善於以細緻入微的筆觸挖掘人物內心的微妙變化,生動表現他們的處境和歷史命運。藤壺的溫文爾雅、弘殿女御的專橫跋扈、六條御息所的傲慢嫉妒、空蟬的剛直溫柔、末摘花的古怪真摯等等各有千秋。紫式部常常將人物放在無法解決的深刻矛盾之中,層層挖掘他們的矛盾心理,揭示心理變化的現實基礎和社會根源。所以日本國內有不少人也認為《源氏物語》是一部「心理小說」、「心境小說」,這不是沒有道理。光源氏追求的第一個女子空蟬,婚姻並不幸福。在光源氏開始熱烈追求她時,她嚴詞拒絕,甚至深感厭惡。但當她看到光源氏俊美的容貌,聽到他熱情的告白時,她的內心產生了劇烈的波動。然而,現實的處境和倫理的束縛使她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她接到光源氏的幾次來信,都置之不理,不予回復。然而她卻在光源氏的來信上題詩一首:「鳴蟬翼上凝寒露,樹葉遮掩難見貌。思念光君肝腸斷,淚水沾污空蟬袖。」紫式部通過自己出神人化的筆觸,將一個陷於愛情,卻圃於世俗倫理的女子的矛盾心理,生動準確地刻畫出來。 《源氏物語》所使用的語言綿密優雅,是當時使用假名文字進行創作的作品中的上乘之作。小說中穿插大量的貴族男女在愛欲生活中相互贈答的和歌。敘事的同時,常常插入古代的詩歌或漢詩。詩歌的出現,極大地增強了這部敘事作品的抒情性,對推動情節發展,渲染作品氣氛,營造獨特情調起到了良好作用,形成了作品婉約多姿、纏綿悱惻、典雅艷麗的獨特風格。 《源氏物語》是日本文學的重要遺產,影響深遠。它改變了傳統的物語文學的觀念,將過去傳奇物語中的虛構成分,歌物語中的抒情性,以及日記體文學對人物心理的細膩寫實手法相融合,形成了具有深刻包容性和概括力的優秀創作。另外,《源氏物語》的產生,成為日本文化生活中的大事。它不僅影響了服飾、遊藝等審美趣味,更重要的是在文學上,它已經成為最高的文化遺產和無可比擬的典範作品。後世的物語文學從構思到修辭都明顯受到《源氏物語》的影響。在詩歌創作上,也有「不看《源氏》,是詠歌中的憾事」的說法。後來的浮世草子以及能、狂言、歌舞伎等戲劇也從這部作品中借鑒題材、意境或手法。近代以來的作家更是常常從中尋找靈感,汲取創作的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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