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兩篇名家的《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俞平伯和朱自清先生的同題散文《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此時靜靜地放在我的桌上。

我是從未去過秦淮河的,卻也吟過: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於是便對秦淮河有一種印象,似乎那是一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之地。後來在歷史小說里讀到秦淮八大名妓,如柳如是,李香君這樣的女子,仍然是覺得秦淮河兩岸便是風月地。

王荊公曾經作詞《桂枝香》: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圖畫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著名的《桃花扇》對秦淮河的昔盛今衰也有過詳盡的描寫,這裡不再贅言。而兩位作者,當他們游於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時,對秦淮河一定也早就有一個朦朧的景象(不管去過還是沒去),而從他們筆下流出的文字即可看出,這景象與真實的樣子是有著差別的。

俞平伯先生的文字儼然顯出一種大氣的華麗,略帶文言的白話文,讀來不甚暢通,卻也舒服。而從描述內容來看,似乎一幅中國山水潑墨,以表情達意為主,並不太過詳細;而朱自清先生就心細了,他精雕細琢的那幅工筆畫可謂是栩栩如生。

俞平伯先生在簡潔地交代「當圓月猶皎的仲夏之夜」後,一聲「快開船吧」,「我們」便開始了秦淮河之游。周遭的景物於「我」是朦朧而羞澀的,「我」注意到的主要是燈與河,一切都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燈火」,有一種朦朧隱約的美。在這「夜的風華」中,「我」開始神遊,彷彿「朦朧里胎孕著一個如花的幻笑」,而那時而擺過的小艇,那濃妝淡抹的姑娘們,「這也無非是夢中的電光,這也無非是無明的幻想,這無非是以零星的火種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從這裡看,作者不僅對世界冷眼旁觀,而且對自己也是冷嘲熱諷,覺得一切都是幻化,是一場長久的夢。「微醉的我們,洪醉的他們,深淺雖不同,卻同為一醉。」

作者對一切都看得清楚,「是一種似較深沉的眷愛」,而對這次的夜遊,則認為「不過求得圓滿足盡的解析,使片段的因子們合攏來代替剎那間所體驗的實有」。作者是不願意拘束在一地的景物,一處的思路的,他寫道:「我們卻早已走的遠。」一定也是出於夢想與現實無法結合的感觸了。

反觀朱自清先生的文章,真是一幅活靈活現的秦淮夜遊圖,似乎若不是因為天色,連河底的水草也要細緻得緊的。在他筆下,秦淮河令人神往,「我們終於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麗過於他處,而又有奇異的吸引力的,實在是許多歷史的影象使然了。」秦淮河的水使人浮想聯翩,「我們一面有水闊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著紙醉金迷之境了。」而燈光與月色的交輝,更使作者覺得獨特與驚異,「燈與月竟能並存著,交融著,使月成了纏綿的月,燈射著渺渺的靈輝;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們了。」

  當遇到歌妓的時候,朱先生坦誠了自己的窘迫不安,實在是一個很可愛的老先生,如他所言「我的社會感性是很敏銳的;我的思力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鏡,而我的感情卻終於被它壓服著」,所以這一事件在作者心中盪起極大的波瀾,以致「清艷的夜景也為之減色」。最後回去的感情,作者也是一絲不苟地記錄下來:「這是最後的夢;可惜是最短的夢!黑暗重複落在我們面前,我們看見傍岸的空船上一星兩星的,枯燥無力又搖搖不定的燈光。我們的夢醒了,我們知道就要上岸了;我們心裡充滿了幻滅的情思。」

總體來說,兩篇文章風格不同,筆觸一大一小,卻都著意描繪秦淮河的無邊月色以及帶給人們的無限情思。這怎麼能分出個雌雄呢?我只能是靜靜地欣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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